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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晚餐结束,克维尔顿都没有回来。
国王留下了那盘血浆糖,等候门外的书记官已经递来接见名单。国王用毛巾擦完手,拿起名单阅览了一遍后再递还回去,沿着长廊走向绽放殿堂。
走到半途时,却遇上摩西雅,按理说这个时候王城总管不该在这里,然而摩西雅什么都没说,默默示意国王看向窗外。
绽放殿堂外的白涯树连成一片,纯白色的叶脉上流淌着月色的荧光,树下亚麻色头发的男孩用手比划着各种各样的形状,暖棕色长发的女孩靠在一根白涯枝桠上,含着笑意。
“安瑞·格尔木,侯爵之子,欧柏学院玫瑰初等院。”摩西雅低声说。
“我知道。”
窗外树下的男孩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有些腼腆地从兜里掏出一个胸针,是用金丝绞成的夜莺,瞳仁处用水晶点缀,反射有些耀目的月光。
克维尔顿双手背在身后,靠在枝桠上来回摇晃了一会,忽然一把拿过那枚胸针就转头跑,好几次差点被自己的拖鞋绊倒,扎起的发梢卷卷的,跟着她一起跳跃。安瑞没有去追,往后压在了白涯树干上,一直看着克维尔顿跑近了殿堂才转过来,用力挥了挥手,于是他也抬高了手臂告别。
国王看了看怀表时间,示意书记官先去殿堂将议案分发下去,然后嘱咐摩西雅:“记得告诉克尔一声,吃完晚餐才可以吃糖。”
摩西雅怔了一下:“王?”
国王无声地笑笑:“这是她的人生,需要的只是正确的引导,至于经验,这个不需要教,也不需要干涉。”
摩西雅皱着眉:“可是…”话说了半截,她也说不出所以然,只是锁眉。
“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困扰的事情,摩西雅,在这件事情上真的无法过于保护,你不能替她找一个能共度一生的爱人,适不适合她自己会知道。我能做的,也只是告诉她,依布乌海的法典禁止血族成年之前的结婚行为和过逾举止。”国王轻声说,“你现在阻止她,她只会想跟那个孩子一起,去找属于自己的‘自由’。”
摩西雅沉思片刻,问道:“王,需要找格尔木侯爵谈一谈么?”
“不需要。上次他的无故度假事件已经被剥夺了议政权,我告诉他如果再一次被请入王城,就要降爵位了。”国王笑了笑,“别让孩子的事情吓到他。”
三棱铜窗框后的厚重深红窗帘被夜风吹起流苏,国王转身无声地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画册
安瑞·格尔木最近很是心惊胆战。
原因之一是他老爸听说了他跟王女正处于暧昧时期,俩个成天有事没事都见见面说说话。这时的格尔木侯爵完全没有当初拍着他的肩一脸挑逗,木着脸看了他半晌,问道:“有个问题,王…知道这个事吗?”
安瑞挠了挠头:“应该还不知道吧,克尔说她还没说。”
格尔木侯爵说:“哦,那你小心点。”
安瑞茫然:“怎么了?”
格尔木侯爵复杂地看着儿子:“如果我有个女儿,某天突然听闻有个…像你这样的,我会先揍那家伙一顿,留口气再坐下来好好审问。”
安瑞:“…”
爸,亲生无误。
格尔木侯爵站起来泡了杯血茶,在热气腾腾中叹了口气:“我担心王会觉得不爽,因为我当初娶弗莱蕾的时候,她父亲也非常不爽。当初我从他臂弯里接过他女儿走向宣誓书时,他在我背后狂竖中指,我从窗玻璃上看到了。”
安瑞试探问:“娶我妈这么不容易啊?”
格尔木侯爵啧了一声,纠正他:“我夫人。”
安瑞:“…”
这不都是一个意思吗!!
最后格尔木侯爵跟儿子总结了一下:“你跟王女之间的事呢,我不便多问,感情这个东西是你们的,怎样怎样都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不过注意一点,记得去重温一遍学院的生理教育课,还有别越过法典的那条界限,这点很重要…你红什么脸?我在教育你!”
安瑞耳根烧起来,梗着声音道:“爸你想太多…”
“我就是这么说说,况且女孩子很大程度上会将男伴跟父亲相比。我当初耗费了整个高等院生涯完成了二百四十余成品画作,租下整个欧柏雕琢馆举办了画展,才让弗莱蕾对我刮目相看。”格尔木侯爵大力拍着安瑞的肩,“王当年是学术领袖,二十七门精修课全部满分,学业成绩你不用跟他比了,这可能有点遗传因素,我比不过你也比不过;他最拿手熟练的是政务…你也不用比。要比的,是王的弱项,你可以学习我,用画作轰开一条大道!”
安瑞惴惴不安问道:“可是我马上要去兰德城采风,将画直接寄去王城,不会被拦截没收吧?”
格尔木侯爵用“啊你好可怜”的脸色瞅了儿子半晌,然后语重心长道:“所以我叫你要小心一点嘛。”
安瑞:“…”
我小心有个屁用啊!按老爸你这个逻辑我死定了好吗!
… …
克维尔顿近期一直维持着心情很好的状态,深红色的校服上,与玫瑰校徽并列的是个金丝夜莺胸针,柔软的暖棕色长发披落时,微卷的发梢常常被胸针勾住。
她的确到了这个年纪,也许血族的血统会让她在这个年纪的时间更加延长一些,有更多的时间去等待,可是有些事情突如其来,譬如在上一次的遗迹探寻课业中,安瑞和克维尔顿落单了。
遗迹的地点通常都不太稳定,然而整个依布乌海的地基都被每一任君主用血脉倾力守护,就算有偶尔的小范围的坍塌,也就会落自己一身灰,爬出来就没事了。
但是安瑞遇到了意外,他摔进了一个深坑,爬不上来。
有着丰富经验的安瑞很快解下了身上的包袱,找出了警示长旗,一截截拼接伸了出去,深红色的长旗在高空飘荡了几米之远,然而跑来的只有克维尔顿。
安瑞抬头望着奇怪看着他的王女,问:“你过来干什么?”
克维尔顿实话实说:“我掉队了。”
安瑞:“…”
两个家伙一个趴在坑上一个坐在坑下说了半会话,天际慢慢露出一线光,安瑞忽然站起来跺了跺脚,伸出双臂:“你跳下来,太阳快出来了,那些柱子挡不住你。”
克维尔顿拎着包犹豫:“你还是想着怎么上来吧,到中午,这个坑也挡不住你。”
“你看到的只是坑的一部分,下面还有通路,不过我不确定,就没敢走。”安瑞抖了抖手臂,让她放心跳,“要抵达最近的城也要好半天,我们跑不过阳光的。”
克维尔顿想了想也是,就先把足有她个头那么高的包扔了下去。
安瑞嗷得一声惨叫。
安瑞将警示长旗直接插在了坑壁上,又用力压了几块石头固定,给忘点人数的导师立了指示标后,带着克维尔顿弯腰钻进了坑底的小通道。
这着实是一条无比蜿蜒的小路,绕了大半天,终于看见出口的时候,外面已是黄昏。绚烂的云层和幽蓝的天空交织,两人躲在里面等了一会后,太阳已经沉入海平面,留下一丝丝光芒,天际金橘色和浅紫色的色彩渲染了整个视野,在面前的平原上铺上光影。
克维尔顿偷偷看了好长时间:“好漂亮。”
安瑞闭着眼睛:“我准备等我快老死了再看,我还年轻,等我画完我想画的所有东西,再画这个挑战性的——光。”
“你真的能画出来吗?”
“不知道,不过我觉得那个时候,我都用生命来完成画作了,说什么也要画出点样子吧。”
太阳全部没落,夜幕降临,星空璀璨。克维尔顿和安瑞走了出去,扑倒在茵地上,温凉的风吹过平原,撩起他们的发梢,远方的城池燃起了灯火,早餐的香甜味道弥散开来。
休息了很长时间,两人才慢慢爬起来。
“导师应该在找我们了。”安瑞从包里拿出软刷,来回刷掉自己和克维尔顿身上的尘土,“前面有城镇,我们去那边写信给导师,然后去睡觉。”
克维尔顿重新梳理自己的头发,忽然问道:“你为什么都不会走错路?”
安瑞将亚麻色头发撩到耳后,有些茫然:“我当然也会走错,现在不就错了吗?”
“不是,这个地方特别漂亮。我跟着导师,三天都只能看到破破烂烂的地方。”
安瑞想了想:“因为我未来一定是个画师,所以比较容易找到这种地方。”
“那我跟着你好啦。”
克维尔顿仰着头,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星辰在头顶旋转:“我掉队的时候,也只能找到你。”
… …
安瑞和克维尔顿之间的情愫已经能让人看出苗头,王城最近又收到了一本用缎带扎起的画册,摩西雅已经淡定了,确认了标签后就让人送给克维尔顿。
其实格尔木侯爵忘记了跟安瑞说一件很那什么的事,那就是无论画得多么惹人怜爱都不要送简笔画,因为这个实在不能算国王的弱项。于是安瑞头一遭画小册子就踩了雷,画的是小夜莺的童话,当摩西雅拿到册子征求国王意见的时候,国王正赶时间去朝会,略略扫过一眼封皮,随口说:“没有我画得好看。”
摩西雅:“…”
哦,所以这个可以有是吗?
第八纪元初期零一二年,克维尔顿首次被安瑞邀请去红杉堡,当然这不是一场“见父母”,只是因为克维尔顿曾经偷偷带安瑞在王城殿堂里转悠了一圈,安瑞觉得也应该回礼。
红杉堡的位置非常偏僻,然而景色优越,格尔木侯爵和夫人都喜欢买一些看起来精巧其实屁用没有的物什,这样的小东西偏偏摆满了住宅,将干正事的桌椅挤得没地方放。画作挂满了几次翻新的墙壁,风景画居多,一片一片连起来的红杉林,仿佛依旧置身于外面。
克维尔顿头一回见到这种样子的家宅,新奇地到处逛,安瑞拉住她指了指上面,压低声音:“我爸妈估计在画室,我们去吓吓他们。”
两个家伙蹑手蹑脚顺着楼梯爬上去,安瑞走在前面,绕着圆形的台阶走向一扇扇雕琢不同图案的门,然后指了指一间虚掩着的门,比划了一二三后,猛地撞开准备打招呼。
克维尔顿:“啊啊啊啊啊啊!”
安瑞:“哇哇哇哇哇哇!”
没穿衣服的格尔木侯爵,和满身油彩的侯爵夫人齐齐转头,睁大着眼睛沉默,诡异又尴尬地看着他们。
“…”
诶这个开门方式好像错了,打开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僵了一瞬,安瑞一马当先,退后一步拉开克维尔顿,顺带啪得一声把门拍上了。
面面相觑的安瑞和克维尔顿靠坐在墙边,安瑞率先捂脸,卧了个大槽,这吓得到底是谁…
该解释的还要解释,安瑞生不如死地替爸妈开脱:“这个…我爸平时不是那样的,估计是他们在搞艺术创作,人体肖像什么的,嗯差不多就是这样…”
克维尔顿捂着额头,估计冲击力有点大,这绝壁是最难忘的一次见父母了,缓了好一会才说:“我是第一次见活裸的场面,不过你在学院修过人体肖像,不至于叫得跟我一样吧?你把我都吓一跳!”
安瑞沉默了一会,抱紧了膝盖:“我也是第一次见老爸活裸…”
这场红杉堡之旅无疾而终,穿戴整齐的格尔木侯爵用一副英勇就义的脸,将王女顺利送回了王城。对于国王询问的王女状态问题,格尔木侯爵视死如归地说了一下过程。
国王看着他沉默。
格尔木侯爵也觉得自己是日了狗了,跟夫人在家陶冶情操玩点情趣,没招谁没惹谁,不犯法不干坏事,完全是躺枪行为,况且他也没做什么嘿咻的事情,谈不上误导孩子身心健康的发展吧?
国王看着格尔木侯爵一脸苦大仇深,写了一封文书推了过去:“孩子的方面我已经着手,你回去写一份《论随手关门的重要性》,没有字数强求,但是请让我看到你的确记住了这一点。”
格尔木拿着文书哭笑不得,沉默了一会还是讨价还价:“王,我把这个标题抄一百遍行不行?这样我也能记住。这个看起来黑历史的论题我到底能憋出来什么嘛…”
继承
格尔木侯爵人体对克维尔顿的确产生了强烈的视觉冲击,在崔恩受命来安抚她的时候,国王沉默地握住桌上的一方人鱼灯柄,很久才放开,轻声说:“她该搬走了。”
摩西雅深深躬身,退下时已经着手安排王女的住处,而从崔恩那里回来的克维尔顿也很容易地接受了这个事情。当年她带来的枕头、咕咕闹钟,还有特制磨牙纸,一件又一件从国王寝殿移走,国王默默注视着殿门,饮完了一杯博维科酒。
待放下玻璃杯,人去楼空。
第八纪元初期零一九年,令摩西雅严正以待的王女独立期,终于开始爆发出“叫我往东我偏要往西”的执拗个性。
独立期在血族之中的反响也非常激烈,这个阶段的血族各方面能力会有一个质的飞跃,尖齿完全成熟,身材抽高,体能力度呈几倍递增,领地意识很强。在这个十分容易情绪化的时间段,如果不慎饮用大量纯鲜血,将暴虐成性,最终跌入丧失理智的深渊。
在第四纪元正是因为成年人类被拥吮,让他们没有成长的过程,而是直接在一刹那进入血族独立期,依靠本能食用纯血,最终成千上万的新血族变成了反叛者。
“贝烈梅”是个在血族语中非常古老的词,它的本意是“独立”,然而并非褒义,其中含着的“反叛”之意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和寒冷。
金斧之院的血族独立期尤为严重,校规中明确标明了一条“不得散播圈禁或灭亡诺丹罗尔的一切言论”,很多新生都对这个规矩嗤之以鼻,觉得根本没有必要。然而授课者们巍然不动,静等他们独立期自己打脸。
身为玫瑰之院的学生,克维尔顿倒是没有对诺丹罗尔有什么想法,然而她一改幼年时期的随遇而安,坚信自己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拯救世界的英雄,非大事不干,因为她觉得自己很独特,非常独特,独特得没边儿了,符合一切故事的主人公形象。
…从血统上来说,她确实挺独特的。
对此,摩西雅面无表情:“殿下,您说一条鱼会知道它自己是一条鱼吗?”
克维尔顿立刻反驳:“可是我知道我自己是个混血啊,我跟你们都不一样。”
“不一样在什么地方?除去崔恩医师对您的资料,您还有什么特长么?”
“我很有潜力!你看不出来的!”
“…”
好吧,您开心就好。
克维尔顿犹不知足,她将原本选修的五门课换掉了几门,然后选择了逼格比较高的几种,譬如极为生僻的君主权术论,但她就算听得云里雾里也坚持了下来。
安瑞很不理解,问她听这个人数不足五的课到底有什么用。克维尔顿用一种高深莫测的眼神望着天说:“你看到我的精神了没有?我感觉精神得到了升华…”
安瑞:“…”
没看到。
…倒是看着有点神经。
格尔木侯爵听闻王女的独立期如此猎奇后,准备将儿子拖到书房,来一次心对心的碰触。
安瑞听了自己老爸忧心忡忡的来意,无奈地搭上侯爵的肩:“爸,我的独立期都过了大半了,过得很平稳,我觉得最后这一段到成年的时间内,我应该不至于突然搞出什么大事。”
格尔木侯爵一脸惊异:“啊,你都快过啦?哦过了好,过了好,我还经常担心算着日子什么时候来呢!”
安瑞:“…”
爸你真关心我。
… …
克维尔顿这样的独立期也算是比较普遍的现象,摩西雅对此并未过多干涉,但是克维尔顿一不小心就容易将事情扩大化,等摩西雅听到风声时已经晚了。
无形装逼,最为致命。
事情的起因,是因为克维尔顿对自己的称谓“王女”突然来了兴趣,然后开始思考一个非常敏感的问题——继承权。
于是克维尔顿准备在晚餐时间询问一下国王,自从她有了自己的空间后,也就晚餐能见到忙碌的国王,这的确是个非常放松的时刻,灯光佳肴,舒适温馨,而且也不需要太多规矩。
按照克维尔顿小时候的普通套路,直截了当地问最好不过,但是独立期的王女殿下必须与众不同。于是她酝酿良久,然后叉起一块果脯,诵诗一般说道:“感觉拯救世界真是一件艰难又漫长的事情,而且根源总是捉摸不定,就像陷入了一个怪圈,这样不如从头看起,从最近处起步,扬起风帆,抵达彼岸。”
国王:“…”
说了这么多,什么意思?
克维尔顿仿佛忘记了如何好好说话,东一榔头西一棒,讲得跟那些生僻课程有的一拼。国王静静听她说了半晌,大抵能了解她的中心思想,终于莞尔:“称谓只是证明我拥有你的专属抚养权,这个跟继承权没有关系。”
克维尔顿非常不赞同:“血脉很重要吗?这是偏见!既然这个称谓不匹配继承,难道不会让人觉得很奇怪吗?”
“继承并非一种谈资。”国王轻微蹙起眉,“在依布乌海的任何一个时代,王子王女间的继承问题除去年龄,更多的是责任、自律以及荣誉,还有带领子民反抗侵略的自由意识。这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确立储君甚至要举办礼赞,并非轻易说…”
克维尔顿忽然抬头,脱口而出:“你是坐在王座上太久了不想让位对不对?”
国王瞳仁微缩,似乎不可置信会听到这样的话:“…克尔?”
克维尔顿往后缩了一下,避开了国王震惊的目光。她低着头,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妥,但是却没有了小时候能立刻说对不起的勇气,气氛僵硬了一会,克维尔顿默默移开椅子站了起来,转头走了出去。
国王缓慢用手背撑住了自己的额头,面容被遮在阴影之下,殿堂空旷,剪影孤独。
片刻后,殿门被打开,侍卫分站两侧,书记官庄重地走进来行礼:“王,为您报备行程,接下来是小议政室会谈,一共十三份议案,七十二份卷宗;预见名单上有韦鲁公爵、斯维尔伯爵以及巴特伯爵,目前未曾更改…”
书记官说着说着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声音不知觉低了下去,不明所以地停顿了一下,小心翼翼试探问道,“王?”
国王轻轻应声,扶着桌沿,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示意侍卫将绣银长袍递过来。
书记官迟疑地看了一眼餐桌,低声道:“王,不如等晚餐用完再去…我可以先去通知各位议政臣稍候。”
国王微垂着眉眼,声音干涩了一下,却仍然低沉而柔和:“等会送去我房间吧,我现在吃不下。”
… …
安瑞·格尔木正背着画箱在王城外面采风,克维尔顿很容易就找到了他。克维尔顿坐到他旁边,沉默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将刚才的事情断断续续说了个头尾,安瑞越听越合不上嘴,最后问道:“王…王他什么反应?”
克维尔顿双手盖着脸说:“他看起来好像很吃惊。”
安瑞瞪大了眼睛:“我…我也很吃惊啊!”
望着克维尔顿完全不了解的眼神,安瑞翻了一下画箱,又泄气地合上去:“今天没带史学书,不然你可以自己看看,有个重点其实是常识,我不知道你听没听过,不过我觉得你是不是真的没听过啊…我简单说一下。”
“曾经欧柏终身院做过一个重要课题,很多人都说原始血脉的血族生命无限,但是‘无限’的意思是,至今谁都不知道他们能活多久,期限总还是有的。之前血族之王的退位,是因为已经培养好下一任君主,并且逐渐感觉自己力不从心,毕竟血脉和整个国土链接,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安瑞继续说,“如果没有意外,曾经的血族之王基本会自主选择沉睡,而这种沉睡,是无法唤醒的——就是说目前为止,还没有人知道怎么唤醒前王。”
克维尔顿有点奇怪:“为什么要唤醒前王?”
“原始血脉的诞生不是拥吮而来,因为拥吮的继承者绝对继承不了血冕之戒——非原始血脉者无法通过加冕礼赞。”安瑞说得很慢,“可是从第三纪元之后,再也没有原始血脉诞生,贝烈梅之战后,王是仅存的一个原始血脉,甚至无法找到继承者。”
克维尔顿抱着膝盖沉默了很久:“非原始血脉真的不行么?”
安瑞撇了一下嘴:“血族君主的要求非常严苛,不过未来也许血族和人族和平共处了也说不定,那你就可以建立第三国度啊,除了依布乌海和诺丹罗尔,你去建立一个混血的王国。”
克维尔顿忽然来了兴趣:“这样也可以吗?如果我建起一个国家,你觉得什么名字好?”
“我不懂你为什么对这些很有干劲。”安瑞用陌生和疑惑不解的眼神望着她,“权力很重要么?英雄很重要么?这些看似光鲜的东西,其实都是用死亡堆积起来的,你应该去选修史学课,依布乌海是有过英雄碑,上面也有成批铭刻史谱的名字,可他们都死了。”
克维尔顿说:“可很多人会记得他们,还会给他们书写诗篇。”
“这只是我们悼念的方式,可他们不知道,他们长眠的时候也许还沉浸在失去亲人朋友的痛苦中。”安瑞皱着眉说,“缅怀是虚的,悲伤才是真实的。”
“可悲伤的是过去,缅怀才是将来啊。”
安瑞沉默了很久,拿过了自己的画箱,低头将东西收拾完,拎着站起来:“你收到遗迹探寻的课业旅行清单了吧,回去整理一下东西,这次时间比较紧迫。”
克维尔顿挠了下耳朵:“我知道,你有你的理解,我也有我的,不想说也不用岔开得那么生硬。”
安瑞点点头,走了几步,又迟疑地回了下头:“我觉得你回去跟王道歉一下会比较好,该跟你普及的我都说了,承认错误我没办法替你。”
克维尔顿将脸闷在手臂间:“我会的…等,”她用手抱住了自己的脑袋,“…等旅行课业结束吧。”
作者有话要说:
【提醒】说真,你们别以为《礼赞》比《录》行文收敛又软萌,就可以证明公子芥是柄大开大合的刀而公爵潘是只蜷着爪子的奶猫…当然我一向神转折,芥的话本加上神转折可能是感情戏摁了快进键,而潘的剧本,我只能说,隔了几章,就会以为自己走错文了
遗迹
深蓝近乎靛黑的天空边际被割开一线白色,混合着金橘色的光破开云层,绽放殿堂的走廊早就被挂上严严实实的厚重长帘,殿门在封闭几个小时后终于打开,议政臣依次夹着文书走出来,书记官也松了口气,闻到殿内带出几丝醒神的薄荷清香。
摩西雅很久没有像这样拖延自己的睡眠时间而在这里等待国王,她得知王女殿下在晚餐时间有过激言辞的时候,这件事已经被揭过去了。
说实话,摩西雅对于王女殿下居然能说出那样的话,诧异程度与任何一个血族都是一样的。她想了很久,大抵得出两个原因:兴许是由于她的混血血统,思维有自然而然的异己性;也或许是她真的不明白“原始血脉”在血族中的重要性。
不过她这次来并不是为了王女的口不择言,而是克维尔顿…严重扰民。
半昼三更狂吹风笛,还锁了门,摩西雅身为王城总管,见敲门声完全被风笛声掩盖忽视,叫来了保管锁匙的匠师。但是刚开了门,克维尔顿顿时愤怒地咬着风笛抵着门,含糊地高声叫道:“出去出去!都出去!你们烦不烦怎么乱开我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