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吟雾说:“你不能去订做一个好看的?加几个防护符咒,丹田也能少碎几次。”
法锈不合作:“我不,法衣太重了,尤其加符咒的,又沉又甸好似龟壳。我就要凡子的衣服,轻飘飘的,穿了就跟没穿一样。”
玄吟雾:“…”
这都什么毛病!


师叔


法锈绝不是个挑剔的人。
那些传言法锈“非金屋不住,非华裳不穿,吃要吃龙肝凤髓,喝要喝瑶池仙泉”的人,大抵只是听闻过饲祖的名声,又知道那么一星半点她顾盼生辉的风姿,便臆想是个娇气难伺候的主儿,得放在手心上小心供着。
事实上,法锈是有点挑食,但不会挑到大发脾气;喜欢做工精良的衣服,但也不会因为不合意而宁可扔掉。十余年间,六合堂的修士大多都买她的账,也是因为她足够长袖善舞,有时候挑嘴一点,那是因为付账的也是她。
但是如果不是她出价,那么就算把她的要求当耳旁风也没关系,因为她也只当个玩笑说,就像她说要吃炒田螺,或是说要师父陪她来一趟松啼城。她说出来,不会在意对方答不答应,因为世人无利不起早,不答应在情理之中,而她有病才会在这种情况上挑剔。
就譬如现在,法锈在松啼城足足逛了一下午,走得热了,解开了外袍雪白褙子的勒帛系束,转头说:“师父,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呀?说出来徒儿孝敬您。”
玄吟雾双手帮她拎着东西,没接她脱下的白褙子,皱眉道:“穿上,今天风大,现在觉得热,回头非得冻着。”看她一脸无所谓,又说,“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逛到明儿?趁早回去。”
法锈嘴上依旧闲扯:“松啼城一入夜,才叫热闹,金黄灯笼挂起来,活像金乌城。”虽是这么说着,却是走向了城门方向,褙子搭在手肘上,还是觉得闷热,估计憋到明日有场雨,又伸手松了一下枫红里衣的领口。
玄吟雾靠的近,冷不丁瞧见她贴身衵服,无言半晌,严肃地跟她说这个问题:“你在这个事上能不能学我,把衣服穿好?”
法锈不服:“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不就抱着个毛线团蹲着,半丝儿布没披上?”
原形能和人身比?玄吟雾气得口不择言:“我有毛!”
“这话倒是奇了,我就没有?”法锈散开头发,叉开手指一薅发梢,往前一抓,意思如此直白——看,乌黑柔亮,还比你的长。
玄吟雾:“…”
摊上这么个徒弟,该动手时就动手,等到动嘴就完了。
这个时段进出城的修士格外多,堵了个人仰马翻,法锈低头看了看手上的一堆锦盒,还没来得及开口,在臃肿的人流间挤豆子似的被挤出个修士,正巧撞到她这边。还没碰上就被脚下台阶绊了一下,双手抓了一下没扶住旁边柱子,砰得一声摔地上。
法锈只瞧见地面被砸出一个坑,侧过头跟玄吟雾咬耳朵:“瞧这脑壳硬的,该不会是个榔头修成的妖吧…”
因为是脸朝下摔的,那妖修手捂住头半晌没动,只有背后那一条粗硬大尾巴甩了几下,也有气无力的。
但过了片刻,那尾巴忽然精神了点,随机那个妖修也揉着头从地上爬起来,认认真真望向法锈这边,他脚边也慢慢聚起来一些小毛团,紧张地咬着他衣角。
“师叔!”那妖修瞧了半天,像是终于确定,盯着玄吟雾欢喜叫道,“我赫别枝啊!总算死马当活马医让我给找着了,对了,我师父,觅荫真人,他想死您啦!”
法锈油然一阵亲切——这妖修说话的艺术,比她当年不逞多让。
玄吟雾还没说话,法锈倒记起来了,那次被青琐剑那帮人追杀,她在松啼城北边的玉器店里,是遇上这么一窝妖修。吵吵嚷嚷的,对大鳄师兄口中某个师叔怕得要死。
这位大鳄妖修说完自己也是一愣,大概知道说错话了,又纠正:“不,我是说…瞎猫碰上死、死耗子…不不不师叔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法锈体贴提点了一句:“他乡遇故知。”
大鳄妖修正愁着斟酌词句,闻言忙不迭点头:“是是,洞房花烛夜…”
法锈一拍额头,这没救了。
人潮拥挤,法锈就半靠在玄吟雾身上,但从这只大鳄妖修跑来直到说完一大串话,他没有任何反应,没有僵直也没有冷硬,像是从来不认识这么个师侄,也没听说过那位想死他的觅荫真人。
但法锈转头,看到了他的眼神,他认识面前这窝妖修,毫无疑问,只是目光熟悉又疏远。法锈放低声音问他:“这一窝都是我同门师兄弟?”
玄吟雾轻声说:“不是,跟你没关系。”
法锈微微一笑,不再多言,封煞榜前一百的排位她是必背的,包括各个的生平事迹。拜师后她背了一百零一个,多出的一个就是“倥相诀”,曾是玉墟宗门人,离兑宫的亲传弟子,却因师门派系争端被逐出门墙,是四百多年前的旧事。
那只大鳄还眼巴巴地等着师叔发话,玄吟雾开口道:“你师父当初收你,大概也只就看准你这个死心眼,能死到我跟前。代我谢过你师父,抱着你的师弟们回去吧,都炸成球了。”
大鳄师兄得了回应,自觉此次出行堪称完美,喜滋滋一甩粗壮尾巴,把脚边几个毛团师弟卷到了尾巴上坐好,正准备告辞时,突然想起来什么,从袋里拿出个帕子包着的东西递上去:“师叔,孝敬您的!”
玄吟雾没接,他手上还提着法锈的大盒小盒:“你回去盘缠够了么?”
大鳄特别直白:“不够。”
“去当了吧。”
“倒是想过这么做。”大鳄一边不好意思挠脑袋一边就把心里话讲出来了,“只是我不知道当铺在哪里…”
半晌后一声轻笑,法锈出声:“那地方是不太好找,不如我带个路吧,并不远。”
松啼城没有当铺,只有拍行。而拍行的规矩是没有手券谢绝入内,长生钱庄的“手券”能提取灵币,同样也是个标志,起码在钱庄存有十万灵币以上才能到手。这等数量的灵币绝不是普通散修或者宗门弟子能拿的出来,在拍行走动的,基本上都是某些门派的领队,过来竞价他们势在必行的东西。
大鳄妖修听说了这规矩后,紧张地把师弟们全从尾巴上赶了下去,教训他们要安分待在外面…直到走在前头的法锈抽出了一沓子手券,回过头看他:“怎么不走了?”
大鳄直愣愣望着那厚实一沓的手券,口干舌燥手足无措:“这…这位师妹,你你…”
法锈抽出几卷,像发糖一样依次递过去,道:“来,见面礼,叫师姐。”
大鳄还在那呆着,没伸手,反而看向狐狸。
玄吟雾说:“不许接。”大鳄就很听话地往后退了一步,玄吟雾又按下法锈的手:“怎么也轮不到你给见面礼,还有不能给小孩子太多钱,会学坏。”
法锈哦了一声,问了大鳄一句:“贵龄啊?”
大鳄掰了一下手指,老老实实回答:“我今年三百二十九岁了。”
法锈看向玄吟雾:“我就是他的那个零头。”
玄吟雾:“…”
不就是欺负妖修长得慢么,还好意思报数,你不就是学坏最典型的例子吗!
一进拍行,四处都挂着金黄灯笼,漆着朱红的长柱撑起高耸的八角屋顶,垂下数个高低不一的笼子,里面放置供修士竞相争抢的奇珍异宝,烛火辉映,流光溢彩。
典当的地方就在左转处,一整排的掌库先生低头做事。这儿不同于南半城的买卖,散修与店铺做的都是皮毛草木之类的成本生意,而此处件件都是精良成品。
法锈一抬手,大鳄师兄就过去排队了,瞧他虽然生涩但不怂的模样,法锈对玄吟雾说了句:“看样子他买的礼还是上得了台面的,对你倒是不像敷衍。”
等玄吟雾明白过来她什么意思后,瞪她一眼:“你能不能别到处耍心眼?”
法锈摊手:“做人怎么能缺心眼呢,但说真的,我对妖修,只存了半个心眼。”她顿了一下,又说下去,“不过有时候半个也用不太上。”
玄吟雾气得说不出话,手上又拎着东西,只能踩了她一脚。
鞋面里面的毛袜子厚实软和,法锈没半分感觉,把拎着的东西都放到一张小几上,往旁边的太师椅上一坐,抬头望向屋顶上垂下来的笼子,指了指:“师父,有没有想要的?”
玄吟雾本不想接话,但她又凑过来问,他吓她:“我都要呢?”
法锈微微一笑,说道:“那就都买。”
玄吟雾扫了一眼几处正在激烈竞价的修士,各个气焰正盛,恐怕身处的宗门也不跌份:“你还能争得过众多宗门?”
法锈笑了笑,斜倚在太师椅上,双手交叉放在腿上:“知道天底下最大的笑话是什么吗?”
她也不需要捧哏,这后半句话呼之欲出——那就是竟有饲祖看上了却到不了手的东西。
饲儿酬劳高昂,财大气粗的不在少数,但有时钱并不能买到一切,多少珍品需要庞大的背后势力作押注、需要自身修为实力作筹码。富却无权,不仅够不着上层的门槛,还会被称作怀璧有罪。
至于饲祖,富甲天下公认的,但至于有没有权,一直是个争议。
“饲祖的背后就是六合堂在撑腰”——这也是在六合堂盛传的蜚言之一,不难想为什么那么多人猜测饲祖是否跟某位堂主有关系,什么关系不知道,但肯定是交情匪浅。
这交情,往正处想是血亲或是师长,往歪里想…有人曾经身体力行,当着饲祖的面,把这个满是脏水的问题宣之于口——“六合堂挺照顾你的嘛,你认识的是六位堂主中的哪一位,他到底是你亲爹还是干爹?”
这句话要是用平常语气说,当个玩笑听听也就过去了,但偏偏在干爹上加了重音,说得心知肚明,也说得恶毒,就差没道出玩物炉鼎这几个字。
法锈的目光在月下凉成了一潭冰水,却不减半分亲切笑道:“那要是我说,我是他老子,你信不信呀?”
这话说得目无尊长,非常值得做文章,好事者就把这事儿报上去了,因为说大可大,就凭这份骑到人脖子上去的肆然,治下一个出言不逊的罪名绝对是够的,六位堂主皆是德高望重之辈,岂是小儿一句话可以轻慢的?
但六合堂保持沉默。
散修们心想不会都气昏头了吧,那倒也好,越是恼火越能拿出个雷厉风行的手段治一治。但等了足足三天,六合堂还是风平浪静,没给出半句话,不免一个个风中凌乱,心想我去不是吧,你们还真认了啊?
眼看事情被炒得热烈,流言蜚语不绝于耳,不乏有煽风点火的人,催促六合堂给出一个交代。又过去两日,终于从本堂出来了个掌事,身前身后一百个元婴修士开路,不消片刻抓了参与此事之人和饲祖法锈。先教训的是前者,以“谗言妄议”之罪每人打十板。能惊动本堂,用的板子自然也不是凡物,唤作“噬筋吞魄杖”,挨到皮.肉就跟剥皮抽筋一样,叫人心魂剧震,若是运力抵挡,那一身修为就要喂狗。
十板子下去,血溅五步,痛得人死去活来,有熬不住抵抗的,修为掉得是飞流直下三千尺。
待这边敲打完后,掌事终于转向了一旁冷眼含笑的法锈,众人精神一震,望着面无表情抬着板子的一百个元婴,心中暗自摩拳擦掌,只等打板子的号令再次发出,看一出好戏。
看饲祖挨板子,多新鲜。
只是对于法锈,掌事沉默了一下,轻描淡写提出了批评,相当轻,连个巴掌都没给,反倒念了一段经书给她听,教她要沉心静气好好修炼,逞口舌之事别做太多。
众人:“…”
这他娘的一定是在逗我。
虽然饲祖在那次本堂出动时毫发无损,但六合堂却并不承认与她有什么私下关系,以至于现到如今还是众说纷纭,有说是六合堂惜才,也有说是饲祖掌握了他们的秘辛。
此时此刻,法锈直面上十个宗门竞拍,依旧毫无畏缩,笑着问玄吟雾:“师父,看上什么了?趁还能抬价早点说,要是等他们拍板了,杀人夺宝这种事,正道可不能做。”


叫价


饲祖有心孝敬,可惜抬价拍板这种事是不等人的。这厢师徒两个还说着话,那边突然爆出击磬的声响,竟是一锤定音了。
争夺珍品的几个宗门也暂且静了下来,有志得意满的,也有握拳忿恨的。但静不了一会,这一锅刚离了灶台的水又沸了,口唇翻飞夹枪带棒,冷嘲热讽不绝于耳,一旦谁先把斯文这层皮扒了,那半空中飞的字眼,又是干娘老子又是日狗彘的——原来修士骂人,跟凡俗野夫也差不了多少。
玄吟雾蹙着眉,只觉得二三流宗门出来的简直没个教养,争执起来不堪入耳。扭头见法锈还一脸兴味盎然,斥了一句:“耳朵捂上!好的不学,这个时候倒来劲。”
法锈却笑出声:“师父,您也太低估我的品位了,污言秽语有什么好听的?我听的可是——大俗大雅。”
确实俗雅共存,有趣得很,若是在场的是凡俗的粗衣粝食之辈,这骂战少不得被唾一声鄙陋;但若是加上寥寥几笔道袍黄冠,就变成了一个雅俗共赏的景色,没准儿还能入了画裱起来。
饲祖看人的这个境界,狐狸理解不能。玄吟雾好几次伸手想盖她耳朵,都被她躲过去了,最后玄吟雾一怒之下不管了,捂着自己的耳朵坐一边,法锈却又凑过去说:“师父,不就地取材吗?回头骂我时,也整些新鲜词,别总是孽障孽畜的,孽这个字,用多了不好。”
玄吟雾气结,随手一爪子就拍她头上了,没想到法锈忽然痛叫一声,把头磕在了茶几角上,半声都不吱了。
玄吟雾愣了一下,望了望自己的手,试探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她还是没反应,心骤然一揪,连忙伸出手一下下蹭着她的头发,催促她:“哪儿疼…哪儿?你倒是说啊!”
这时法锈才抬头,笑得跟没事人一样:“不疼呀。”
玄吟雾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不疼你叫那么大声做什么?”
法锈哦了一声,说:“那不是看师父您打得很用力很辛苦,应和一下嘛。”
“…”
应和你个毛线啊!尾巴都差点给你吓出来!
好不容易等骂战止息,法锈挑眼望去,只见八角屋顶上垂下一只笼子,拍行的掌库先生小心撕去笼子锁眼上的符咒,取出个脚镯,放到了手边的垫子上,等拍得此物的宗门来取。
玄吟雾瞥了一眼法锈,见她还在看那边,脸上神情高深莫测,心想是不是她想出风头结果没出成,扫了面子,此时闷着火伺机而动…想了想还是得给她顺毛:“我不要的,你较什么劲?”
法锈收回目光,闻言挑起一抹笑,乍一看还有些无辜,道:“较劲的哪儿会是我呀。对了师父,你小时候熊过吗?”
玄吟雾没反应过来,什么熊?他不一直是只狐狸吗?
法锈懒洋洋往后一靠,曲起食指在小茶几上打着拍子,叩了三下,忽然抻直了手掌往下一拍。与此同时,不等有正主儿上前取脚镯,突然蹿出一个愣头青,虎虎生风一把捞起那玩意,哐当一声就给砸地上了!
法锈一闭眼:“哎呦。”
她眉头不皱面皮带笑,没半分可惜的模样,倒是像在享受那个碎响儿。
四下寂静,尘埃落定,玄吟雾才明白法锈那话什么意思——也该习惯了,法锈这人就这样,不管一双招子炼成了怎样的火眼金睛,始终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就算开了金口说出来,也要拐两个弯。
这第一个弯,是说宗门子弟多是任性骄纵,这有点道理,因为玄吟雾也不例外,曾经同样骄狂飞扬过,脾气上来了也砸过东西,什么又脆又易碎就砸什么,谁劝都不听。
说通俗点,也就是熊,以为上头有师长撑着,怎么作也就挨个罚的事,因此棍棒没用,非得出门被摔成零碎,再把自己拼凑起来,那股年少悬在心口的气,才能慢慢沉下去。
要说后一个弯,推己及人,连拍子都掐好了,点明要出事。
“混账!”一霎的死寂后,那个愣头青的师长率先爆喝,凶狠的一巴掌将他打得跌倒在地。
在他不远处,脚镯完好无损地竖在地上,前后微微滚动,反射的烛光一晃一晃的,莫名像是嘲弄——颇有种“本宝怎会遭尔毒手”的大无畏。
法锈只看了一眼,道:“今儿不能善了。”
她话音刚落,那愣头青突然咬紧牙关爬了几步,再次去拿那脚镯,看样子是想再砸一次,但还没碰到就一声惨叫,竟是半截手臂被硬生生截断了。
断他手臂的人站起身,冷笑道:“还容得你来第二次?以为我卧沨山无人么!”
愣头青的师门弟子顿时扑上前抢人,领头的师长怒容满面:“纵然我徒儿有千错万错,也轮不到你来教训!”
一旦见了血,就算得上出了大乱子,四面八方的修士也探了个头。大鳄数完到手的灵币,用尾巴紧紧圈着叽喳不停的师弟,匆匆忙忙赶过来,茫然四顾道:“怎么了怎么了?”
法锈要来了一壶茶,斟了一杯握在手里:“没怎么,连话都说得中规中矩,写到话本子里也值不到二两…”她这话说得也是中规中矩,就是见到玄吟雾面色不愉,想把这窝妖修赶到一边。但妖修脑子转不过弯是个事实,大鳄反而兴高采烈去看热闹,法锈只能挑明了叹道,“傻啊,还探头看?你师叔就坐你边儿上呢!”
大鳄哦哦两声,往旁边让出了个位子:“师叔您看,我不挡光!”说完继续兴致勃勃伸长了个脖子看热闹。
玄吟雾:“…”
眼见玄吟雾要怒而起身,要把这窝妖修拎出拍行,法锈忽然往场上瞥了一眼,把手中那杯茶推过去:“别气了啊师父。”
玄吟雾冷着脸:“我没生气。”
法锈伸手往他脑袋上薅了一把,玄吟雾一个激灵,刚想骂她,转了下耳朵,才发现自己耳朵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冒出来了。他盖住毛茸茸的耳朵,想收回去,但越烦越没办法,一双绒耳前后左右直转,扑棱扑棱动,搔得掌心发痒。
法锈解决了这边,弯腰捡起地上左右晃的大鳄尾巴,用力一拽,直接将这货拉得下肢蹬不住步子,啪一声砸地上,然后慢慢收鱼线似的将他拖回来,大鳄回头看她,茫然和无辜都写脸上了,法锈说:“对,就这个表情,去看你师叔。”
大鳄很听话地去看,狐狸正收耳朵,不想理他,法锈就说:“还愣着?说话呀——师叔叔,您不要气坏了身子嘛——就照着我这话念。等会,让你师弟念。”
大鳄刚开口就被打住,又哦了一声,赶忙让毛团师弟挨着站好,数一二三来了个和声,那软调儿一出来,酥得人屁股都是一麻。
效果显著。
狐狸耳朵收起来了,大鳄也知道血肉横飞的热闹不能看,带着师弟老实站在墙根,转过头背对场上,面壁。
法锈还在斟茶,未扎起的黑发垂落脸侧,两道眉似乎就没皱过,舒展得格外漂亮。
玄吟雾看了一眼不动含笑的法锈,心里冒出四个字,软硬不吃。
她自己倒是软硬不吃,但软的硬的抬手就来,四两拨千斤。就算那句撒娇的话,被她念出来自然而然带出了一丝戏谑风流,听在有心人耳里,没准还以为是挑衅;但是软得不够,她可以挑来更软的。
玄吟雾突然想起个有意思的问题,她熊过吗?
想了半天,觉得她没爹没娘,熊不起来。
她就是作。
… …
场上打得不可开交,法锈却没注目,依次斟完茶,九个花瓷茶盏排在桌上,冒着腾腾雾气。
师徒两个,加大鳄和他五个师弟,一共八个,玄吟雾自己先确认了一遍,然后问:“你不识数还是看走眼了?”
法锈只说:“有客人。”
过了一会,果然从人流中走过来一人,身形消瘦,翠叶墨衣,活似一根沧桑斑驳的竹子,向法锈拱手道:“见过饲祖。”
这一礼刚行完,突然腰带振了一下,他下意识就去摸腰间的封煞榜,但一只手比他更快,横切在他手背上,看似温和,却砍麻了他半个掌心。他顺着这只手看过去,饲祖侧目微笑:“嗯?”
腰间的封煞榜还不时振一下,但他立刻明白了,掐了个诀将它摁了下去,叹笑道:“东西用久了,总是会出毛病,跟中风似的,饲祖海涵,海涵。”
法锈收手,推过去一杯茶,颔首回礼:“良筹真人。”
良筹真人叉着手:“请饲祖施以援手。”
法锈笑了:“你六合堂还真把我当自己人,饲儿的事找我就算了,流言蜚语问我也算了,怎么打架斗殴,还把我往前面推?我天生一张和事佬的脸?”
良筹顿了顿,开口道:“那脚镯的来历饲祖应该清楚,就在前日,与我六合堂三十六位修士剿杀‘春秋刀’,损了十多位修士的命才斩了他一条腿,得来这么个东西。”
一旁的玄吟雾瞳仁微竖,惊诧竟是春秋刀,那是封煞榜第四!
望了一眼法锈,想起她那脚——怎么可能只伤了脚!心头只恨那天晚上没把她活扒了,仔细看看那“雪后枫”衣裳的亮丽行头下,究竟伤成了个什么样子。
他被茶烫了手,心里却想,回去得扒了她。
“事出紧急,我得到消息,说春秋刀正藏在拍行门口候着。只怕脚镯被人带出去,马上就得物归原主了。”良筹焦急道,“所以还请饲祖出手!”
法锈慢慢吹散茶水表面的热气:“既然你敢挂上去,就可以自己拍下呀。”
“拍行规矩在这里,不出示足量手券,拍了也不算数。”良筹苦笑,“工钱,工钱,饲祖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这行工钱都是死的,要是贪了一点,本堂的噬筋吞魄杖能活活打残我。”
法锈笑道:“你修为都喂狗了?”
“场上也有元婴修士,而我伤势未愈,走动已是勉强…实在压不住场子。”
法锈没有说话,吹着她的茶,四周也有修士望过来,毕竟元婴修士竟然对一个小小炼气期修士作揖,实在少见。
场上短兵相接,场下做小伏低,一个脚镯,引无数修士竞折腰。
脚镯背后是什么?
是强者。
非强者不为的道好笑么?
好笑。
于是法锈就笑了,问:“他们叫价多少来着?”
良筹一听有戏,立刻道:“六十五万灵币,也是之前掌库先生估出的价。”又补充道,“现在闹成这个样子,之前的成交应该不作数了。每次竞价一千为低,我看他们争成这个样子,已经是山穷水尽,饲祖只需再加那么一点…”
他边说边使眼色,几个掌库先生立刻击磬,修为高的到场上劝架,好说歹说把双方拉开,沾上血的脚镯被拾起,擦干净放入笼子,重新来过。
但硝烟未散,两个宗门的门人都目眦欲裂,血涌上头,吼着把老底都掀出来,势必要在这祸事源头上扳回一局。
良筹此时气定神闲,还有空低头道:“饲祖,已经飘到六十八万二千了。”
半柱香不到,已经快接近七十五万,趋势渐渐慢了下来,最终其中一个宗门直接红着眼叫出了七十六万,在暂时的沉寂中大喊道:“还有谁?还有谁!”
七十六万的高价,大概半个宗门的地皮都得卖出去,谁敢拼得过去?
但确实还有人,势如天威。
“听说估价是六十五万?倒也有点良心,这东西不值六百五十万。”法锈哂笑,手上茶盏磕在桌上一声响,声压全场,“六百四十九万九。”
作者有话要说:
卧槽这个收藏怎么奋成这样,晋江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