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他自己都忘记自己说了什么,似乎是在问是否存在几分可能,有些语无伦次,说到最后被仲砂四个字中断了,仲砂仍是心平气和看着他:“你心仪她?”
没有任何偏激,她的情绪也并未浮动,只是问,“那你的打算呢?”
玄吟雾垂下了眼眸,脑子里有些乱。
似乎在逐字逐句读出他欲言又止的神情,仲砂再一次说:“你不会是想跟我,或者以后跟法锈说,去过平凡安逸的日子吧?”
屋内寂静片刻。
“你愿意当坐骑么?”
玄吟雾不解地望向她,然而这句话之后,仲砂再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听说过降归亭?四大仙宗都有,是将那些曾经轰动一时的妖族自出生起捣碎识海,驯化为兽,供作驱使。如今,无论是云莱的蜃龙还是鸿渊的鲲鹏,或者太朴的鹊五蒙的鹤,现在它们的生活,”仲砂停顿了一下,“都很安逸。”
“你想要么?这份安逸,如你所见,不必悟道修炼,不必争夺斗法,甚至不用思考。它们的族群自然能让它们给仙宗赚足面子,好马好鞍的养着,连配种都给不用自己苦苦追逐,付出的不过某些日子伏身屈从差遣,直至寿终正寝死去。”
仲砂甚至没有看他,神色是冷淡的睥睨:“多么安逸,你想要的,是不是?”
“但你知道法锈想要什么吗?”
“飞升成仙?匡扶正道?收财敛权?名传千古?对不起,全错。”
“你连听的资格都没有。”
他脸色一寸寸苍白,被这一连串的针刺得浑身疼痛,此刻他才明白法锈为何让他别说话,这样的绵软嗓音却针芒戳人,是与她一样,温文笑着心中却藏着磐石烈火。仲砂垂眸观窗外积雪,仿佛手握重锤击下,字句间骤然加了力度,一句话了结:“为浩瀚者,红尘岂敢染指。我和你的交谈到此为止,送客。”
玄吟雾想了一个晚上,不否认自己怀念迁荷峰的时光,但让他独自重返那里,却也失了趣味,重要的是法锈,她想去哪里,哪里就可以去。至于仲砂说的无法论道不要紧,妖修没人修想得多,但不用想那么多也能用躯体直接抗到渡劫那一关。
想通这几点后,狐狸觉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不用自己想了,直接说出来让徒弟去想。
仲砂几句话都能看出来的事,他不信法锈在他身边这么久还糊涂。
“法锈,拜师的时候你说得对,你就是个孽畜。”
法锈挑了一下眉梢:“嗯,然后呢?”
“我…”狐狸话说了个开头就没了影子,刚才脱口的话把自己都吓到了,他本意不是想说这个,他想说的是你比我还像只狐妖所以我是要跟着你,但是突然话不对口了。隔了半晌他又开口:“我…”结果跟前面一样,拖长了音后,直接卡没了。
法锈脸色如常,没有不耐烦,从袖中摸出一把弧形片刀,磨起指甲来:“您慢慢说,我不着急。”
玄吟雾心里也焦急,他叼来法锈的话本子看过,通常讲到重要的话时,不知是编不下去还是故意拖延,总是说到一半就得出事,所以他在心中琢磨言语时,也在暗暗提防周围。
就这么一个“我”字拖了半刻钟都没进展,他牙一咬,决定不要脸一回,务必一步到位,还需不落俗套。攥紧了自己的袖子内侧,他神情严肃谨然,清冷低沉地说:“你要不要为师的元阳?”
法锈削指甲的动作一滞:“…”
啊?
喂等等,师父这什么发展,您这尺度跨度…太大了一点吧?
而且你是怎么用一本正经的口吻说出这种话的!上次荤段子也是!这你爱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撞肩的两人内心小剧场是这样的:
仲小砂(嘚瑟):“嘿!瞧我怎样?”
法小锈(笑):“好好好。”
说两点以防误会:
1、狐狸正宫官配位置盖章定论;
2、法锈与仲砂之间是志同道合,不是情投意合。

迢遥


从来没人对饲祖求过欢,连出格的话都少见。
为什么?见过饲祖的修士说不上来,只说君子之交足矣,浅了攀不上交情,深了恐有累卵之危;而没见过的,更是摆手拒谈,这是六合堂都得低身下气的人物,若说是个锦缎堆出的主,倒是可以近身,但瞧她三番两次把封煞榜刷得血流数尺,别的不谈,避而远之为上策。
前人无前车之鉴,只能靠天命行事。
迢遥境中,弧刀在法锈指尖晃晃悠悠,只用虚力捏着,濒临坠下。
作为第一只敢直言要吃饲祖的狐狸,玄吟雾根本没看法锈,垂眸看着自己缠绕在野草上的发尾,四野寂寂无声,偶尔树叶簌簌,让他觉得一息的时间都太长。
上一次觉得时间漫长,还是年少时被逐出玉墟宗的前一个夜晚。
刀片跌落草地,法锈手肘使力,将仰躺的肩背撑起来,平静地说:“师父,化原形。”
不用她说,玄吟雾已经自暴自弃的变成了狐狸,整只蜷成一团,大尾巴绕了一圈把自己围起来,快把颈子埋进土里去了,法锈摸到他颤动的耳朵尖尖时,喉咙里呜得一声,埋得更深。
法锈突然抱住了这只热烘烘的大毛团,顺了一把他的耳朵,又挠了挠柔软的颈子。狐狸挣扎了一下,锋利的爪子钉在地面上,又焦躁地刨了刨,把草茎和泥土翻了个面。
他懵了,法锈这样毫不顾忌地挠他还是在迁荷峰,初见的时候居多,后来不知是刻意还是故意,他总是避开了与她的直接接触。昨日仅仅隔着衣料摸到了她的腰际,他的手指还是像是被碳烘烤过,烧了整整一天。
不要…不要靠过来。
狐狸觉得自己的耳朵能直接感受到心脏的砰动,他想避开挠他颈子的手,却目不转睛凝视着她,任何细微的神态都像是化开了一池祸水,视线渐渐落到了她略带笑意的嘴角上,色泽匀称,看起来也很柔软…
然后她的嘴唇轻轻扫到了他的耳根。
两只毛绒耳朵剧烈的抖了一下,随即他觉得浑身都在轻微震颤,心中闸门被呼啸的洪水冲裂,再也克制不住,忽然仰头舔了她一下,不等法锈擦脸上湿印子,又将毛茸茸的脑袋拱进她的肩窝里。正当法锈被蹭得下颚痒要推他的时候,那些绵软绒毛的触感一变,化作了清凉柔顺的发丝,一双修长的手钳制她的肩,从她的脖颈处抬起一张美如冠玉的脸。
那身剪裁严谨的深色衣袍因为她的胡乱搓挠扯开了一些,衣襟凌乱,勾勒着胸腹与腰身,于是刚刚那软软的热度,变作了紧实有力的温热。
玄吟雾丝毫没顾忌自己的仪容,倾身制住法锈,眼中似蒙上了山林雾气,逮着刚才那茬就问:“你为什么让我变狐狸?”
法锈突然用手背盖住脸,咳嗽起来。
妖修这套路鬼神莫测,突然一压,法锈又是个向来疏懒于防备的,立刻呛着气了,咳了好一会,狐狸慌忙把她抱起来,拍她的背顺气。
法锈在他怀中,散落的黑亮发丝混合在一起。被揉乱的皮毛没理顺,化形后修身的衣襟就显得凌乱不堪,里面妥帖包拢的紧韧精实肌肤就露出不少,一道浅浅的肌理沟壑顺着锁骨中央没入衣衫里…法锈想起他上次衣冠不整,是在梅吐山涧的温泉中。
哎,妖修的体魄强度,比天比地,别跟妖修比身体。
“你为什么…”玄吟雾还纠结于之前的问题,他想要逃避,却说服自己镇定,已经做好了她说出“只将你视作消遣”的准备,却依然在这关头浑身紧绷,挤出字眼,“让我化作原形?”
法锈顿了一下,说:“师父你发现没有,你人身的时候尤其紧张,所以我躺着的时候就在想,就算应了你,你也不敢扑上来的。”
玄吟雾:“…”
法锈又补刀般加上一句:“还不如让我摸毛。”
玄吟雾:“……”
这种理由,这种事实…
从她口中说出来真是太丢脸了!
法锈望着一脸羞恼的狐狸,浮上了一些欲语还休的笑意来:“师父,这儿正办公事呢,谈情说爱我们等会再…”
“我不等。”
玄吟雾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她,非要听她今日说出个子丑寅卯。法锈抬起手背按了下脸颊,没说话就扶着他的一侧手臂站起来,狐狸没拽她,但眼疾手快一拍草地,倥相诀瞬间扩散笼罩,锁地十尺——他从一开始就生怕有干扰,片刻都没放松,这时也算派上用场。
法锈站着扫视四周,沉默。
给半分颜色开染坊,讲的就是这种狐狸。
风吹谷地,法锈吐出一口气,伸手从额际把头发往后捋去,散下来的额发薄薄的盖住了眼睛,又用手背按压了一下自己的脸,低声道:“不等春来桃花开,非在正月寒梅来?”
玄吟雾的神色缓慢黯淡下来,他听出这句的拖延的意思,心中完全落空,难堪的沉寂中,见法锈第三次用手指背面贴脸——她之前从来没这种习惯,禁不住轻声问道:“你牙疼?”
法锈手指一停,放下了,然后俯身拾起他揪住衣角的手,展平,贴在了自己的脸上,平静看着他道:“知道原因了?”
“…”
玄吟雾浑身僵硬,他的掌心还洇着一层薄汗,然而从她脸颊上传来的烫度几乎将之烤干,然而她面色白皙如常,如果不是真正触碰,根本发觉不了她已经到了要用手背降温的地步。
这大概是玄吟雾一生之中最一波三折的经历了,他忍住几乎炸开的狂喜,谨慎又克制的措辞:“你…”
法锈说:“我喝酒也不上头。”
然后她拿开他的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口:“等五十天后吧,迢遥境内,不宜行事。”
玄吟雾:“…”他突然意识到自己那句话没有完整表达他的意思,握紧的手掌又烧了起来,手无足措地解释,“我不是说那个,我是说,证盟之类的…”
“证盟”是道人之间结成连理的仪式,而当这两个字说出口后,话题就完全跑偏,甚至偏到了俗世的结亲礼节上面,像是要用这些繁琐到透不过气的东西填补心底一直以来的患得患失,死死攥着她的手腕,低声絮叨,“我记得还要纳采、纳吉、纳征…”
法锈在他脱口这些在修士间堪称晦涩的字词时,第一反应是愕然不解,但转念一想就明了,恐怕是偷看了她的话本子。但她本人对于结姻这一段是每每遇之,嫌其杂碎,定当跳过,所以印象并不深刻。
但那些琐碎的仪式在他唇齿间慢慢勾画,一字一句,毫无遗漏。
法锈一直没出声,等他说完。
“背得不错,但是师父,这些东西很麻烦。”法锈抬手止住玄吟雾似要辩证的话,“说它有用,沧海桑田也矢志不渝;说它无用,请来满天神佛作证,也敌不过一曲离散。”
停顿了一下,法锈忽然道:“而且师父你为什么会扯到这个?我们不是师徒么?”
别的不讲,要说起这点,玄吟雾立刻理直气壮:“你连茶都没敬过!”
法锈也就忽略掉这一点,继续摈弃那些繁复礼节:“何须多此一举,惹人厌烦?弄得铺张浪费,吵得人尽皆知,见得杯酒残羹,留得满目疮痍。何不——”她凑过去,气息温热扑在狐狸的耳廓处,“花前月下,良辰美景,且饮尽杯中酒,我一牵你就走。”
证盟三拜,也不及清风送合卺,伸手给我,我拉你走。
在后来无数的时光中,玄吟雾都牢牢记住了这一刻。
话中的缱绻变得茫茫如梦,何谓真,何谓幻,她就是从天地拓印出的一个人,画笔斜挑了两道眉,金乌织衣月娥梳发,被岁月载着款款而来,将他也化在了浓墨重彩之间,勾连了几段缘分,便沿着三千红尘路,浸了鞋,湿了脚,只等她掬起水洒在他脸上,淌入他心底,得此刻相诺,什么烈火磐石,什么仙宗本堂,都不顾了。
他都不顾了。
此时此刻,不太适宜的事情终于姗姗来迟,这迟来的干扰让狐狸提着心吊着胆度过了与法锈在一起大起大落的全部时间——几个修士大呼小叫地驭剑而来,然后被他设下的锁地诀给撞飞了。
… …
由于那几个修士驭剑的时候用力过猛,足足被弹飞出去了几个山头,等到他们鼻青脸肿地再赶来时,饲祖已经有点不耐了。
年轻修士们都身着太朴仙宗的弟子袍服,来不及整理衣冠,作揖道:“饲祖,太朴于迢遥境东北角有难!请饲祖援手!”
法锈蹙眉:“那个方位的天灾无非是霜雹雪崩,你们降不了,还躲不了么?”
修士们对视一眼,吞吐道:“师兄师姐们似乎发现了什么山洞,山头上积雪崩落时,我等站在外边喊过,里头却没了回音,然后就…就被埋了。”
法锈揉了一下额角,转头对玄吟雾摊手,声音放低:“看吧,五十天之内我都要跟放牧一样,回头这群牛羊为了甘甜牧草打起来,恐怕还得领一个劝架的职儿。”
玄吟雾低低笑了,拍去她背后衣袍沾上的细小草籽:“过去看看吧,也不过就是近两月的时间,东跑西跑很快就过去了。”
幸而这几个修士脚程够慢,来得够迟,否则这狐狸绝对没这么平易近人,这回餍足了,毛也顺了,就差没挂个人畜无害的牌匾。法锈正在赶路途中俯瞰足下山脉河流,不想他突然记起什么似的,遮掩道:“你之前说,仙宗和六合堂都不能信?”
任由狐狸这么问下去,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都要给他翻出来,法锈叹了口气,仰头贴近他的耳垂,声音轻若蛛丝:“因为都没你可信,行了吧。”
狐狸非常满意,手指悄悄顺着法锈的衣袖,握住了她的手腕。
又过了一会,摸到了她的手背,仿佛在汲取那上面沾染的脸颊余温。
迢迢路遥,我终近之。


败家


用四字描绘玄吟雾在迢遥境的日子,就是醉生梦死。
不过这词也没什么可指摘的,多少凡子修士同样溺在这泥潭中自甘下陷,不知今朝何夕,只记得此刻欢愉。
前两天他还有点理智,知道迢遥境内灵气浓郁,对于修行助益极大,就算不去四处寻机缘也得益良多,是以遵循了之前的习惯,每日匀出一段时间打坐提升修为。
但法锈是个不修炼的人,不修炼也罢了,还不出声,玄吟雾听不到动静就心烦意乱,时不时要抬眼,看她还在不在旁边。法锈自然是无一例外都在,抱着双臂靠坐在一颗老槐树旁,不知在想什么,有时入神不深,察觉到他的目光还会回看过去,也不说话,只轻轻笑一下。
这片地方并不偏僻,经常有修士涉足,只是见到饲祖在此不敢造次,除去专门来求援的,其他人在旁边巡游一会也就退去了。不过云雾缭绕的,不少道侣也会故意经过一下,玄吟雾见了不下五六双,年少青涩,却盖不住你侬我侬的情意,叽叽喳喳,像两只黄鹂儿,烦得无可救药的同时,也可爱得花见花开。
也有一方演独角戏,另一方总是说“闭嘴”“别吵”的,玄吟雾不知那些人怎么想的,要是他,宁愿法锈此时闹腾一点,本就是个疏外防、重心防的人,再不开口,更像是隔了千万重山,脸上是一点想法都找不出来。
这么胡思乱想,根本入不了定,他索性又看向不远处的老槐树,法锈屈腿坐在树下,面色沉静,面前摆放着一堆石子充作算筹,低头时黑发垂落,指间夹着一枚石子,无声在空中敲击着,似乎在计算阵轨运作。
他从来不知道她对于阵法有什么研学,但她的确在这上面有足够的天分,无论是靠一己之力破六合堂的十二柱石盘阵,还是算迢遥境的天灾地时,总之当闲时消遣,没事玩玩,居然还能混出一番天地,不得不说老天爷太厚爱了,仿佛是搜肠刮肚般往她身上砸重金,恨不得塑成个金像人儿。
他这次看了就没收回目光,法锈没可能感觉不到,偏头一笑:“吵着了?”
又低又柔,尾音上抛,真是酥得入骨。
狐狸是真坐不住了,他要还能坐得住就得成仙。
他站起来整理了下袍角,走了过去,很小心不踩到地上排列规律的石子:“你算什么这么入神,怎么不过来?”
“师父是想让我投送怀抱?可是我只会守株待兔呀。”她眼神扫过去,上下打量,好似真的是枯坐田埂的白身贫家,眼角眉梢有笑意晕开,“运气倒也不错,狡兔没等到,跑来了只狐妖。”
玄吟雾已经完全避开了那些石子,走到她面前,微光从他黑亮柔滑的发梢透过。法锈微微眯了眼眸,往上伸去一只手,两指并起勾了勾,似乎要让师父拉她起来。
除了伸手,她身子可没一点要起来的意思,依旧实实在在地靠坐在树根上,玄吟雾想了想还是把她抱起来妥当些。刚刚俯下身,法锈又把另一只手抬起来了,双手顺势环住他的脖子,手指在他后颈处交叠扣住,慢慢地往下压,玄吟雾不在意她这点力道,弯腰用手臂环住她两肋时,她不差分毫地覆在他的嘴唇上,不是碰巧,因为太准确了。
气息陡然炙热,玄吟雾恍惚觉得时间僵止,仿佛血液要透骨烧出来,烘烤得他心口发软,涌上的潮热化成薄汗,黏在额前鬓边的柔软发丝间。与之相反的是他的身体,双手轻若鸿羽般贴在法锈腰际,但掌心蕴力似乎源源不断奔涌而出,他怕下一刻会骤然收紧,只有离开她的衣裳才能遏制住。
他忽然半跪了下来,与法锈差不多齐平后,手指深陷在她的头发中,索取更深,随着他的上前,法锈被迫后躺,被一种缓慢到不可抗拒的强势笼罩在他的双臂间,眼前一片遮天蔽日,漏出的长发铺在树根上。
这头狐狸,若是风平浪静,连火折子都不敢碰,但扔给他一点火星,燎原之势就出来了。
等玄吟雾再抬起头的时候,撑住榕树的枝干才稳住自己,不顾散落的发丝,克制地喘息,眼神飘忽不知望向何处。
忽然脚下一声脆响,是他脚底蹭开步子时带动了两枚石子相撞,这一挪位,原本看起来十分整齐的阵列像是被抽去了精神,瞬间变得杂乱不堪。
法锈根本没看地上,光听声响也知道功亏一篑,轻飘飘地看他:“师父,你把我算筹踩乱了,这费了我十四个时辰,就差临门一脚…”
玄吟雾低声打断:“你管它还是管我?”
他努力撇开目光不去看她的嘴唇,那柔软温热的触感深刻得让他想逃避,是的,她还轻蹭过他的耳朵,从脑髓深处立刻传来酥痒的感觉,他立刻去捋头发试图纾解,但已经晚了,他手指碰到了从头发下冒出的毛茸茸狐耳,不安地转动,内侧高热。
片刻,法锈逸出一声轻笑:“…管你。”
她松手,指间捏着的最后一枚石子掉落草皮,同时,尝到甜头的玄吟雾很快再度吻了上来。
之后,玄吟雾再没修炼过,所有清心静念的法诀放法锈面前,跟弱智儿歌没什么区别。
如今做的事要是说给几个月前的他,他大概会觉得自己是疯了,在一个藏着众多惹人眼红的机缘之地游山玩水,除了批一句暴殄天物也是气得没话说。
但多少忠言道理,也敌不过甘愿二字。
日子挨了过半,玄吟雾对于亲吻这档子事已经熟门熟路,可没再进展,不少回逼急了就埋在法锈颈窝里喘息平复,他觉得能克制到这个份上,大概今后怎么修炼都不会走火入魔了。原因无他,这儿真不是个办事的好地方好时候,实在是宗门子弟事儿太多,跟土拨鼠一样,冷不丁就冒一窝,很扰人兴致。
别看第一天进来时的天洪凶猛,仲砂出手也轻松,但她是四大仙宗年轻一辈中的最强掌舵人,单挑其他三首徒无败绩,治下有方,同门默契极大,这几点抖出来,不说太朴和五蒙那边的大师姐大师兄还没来,就算鸿渊都差了一个档次。
因此当杜蔺雨扛不住前来求援的时候,法锈毫不意外,也没多说,过去把那片流沙平了,等沙地上躺满被吐出来的鸿渊弟子,她拍掉手上的细沙,无意多留。
杜蔺雨突然上前一步,事到如今他没什么气焰,只是话憋在喉间,不吐不快:“饲祖,冒昧问一句,你金丹期的修为怎么击退天灾的?当然,如果是秘笈之类,是不必讲的。”
法锈拂去手上最后几粒砂砾,话很简单:“因为我是主,你是客。”
杜蔺雨还想说什么,玄吟雾已经上前一步揽住法锈,冷淡望着他,杜蔺雨目前没有实力跟化形期妖修拼斗,沉默一会,咬牙吞下话,让开了路。
那二人走远,杜蔺雨沉着脸望向这片异方天地,百思不得其解。
… …
话讲云莱仙宗这边,比不上饲祖那边舒心惬意,却也不赖,与其他人仰马翻的宗门不同,初来时是什么样,如今几乎无变化,没有一次求援,也没有缩减弟子数量。
云莱众人不敢妄自居功,能混成这样,多亏有高人暗中相助。
之所以这么讲,是因为隔段时间他们的大师姐就会收到一只纸鹤,展开碾平后是几个词,记叙了天灾的类、时、地,精准无误,靠这寥寥几句他们完美避开了所有天灾,不过其间也会掺杂一两份言辞不太明确的话,譬如——
“一心二用算的,懒得验了,凑合看吧。实在撞上就当活动筋骨,人不折就没事,物资损失记我账上。”
瞄到的弟子都很好奇是谁写的,四大仙宗内,只有五蒙仙宗以阵法出名,可这几年从没听说过大师姐跟五蒙那边的人有什么交情,依“记我账上”这四个字看,感情还很深。
后来某次遇上了五蒙仙宗,身上狼狈得不行,耗子躲猫似的。云莱弟子们面面相觑,瞧他们这副尊容,应该不是他们通风报信。
五蒙阵法奇才兼大师兄守缺子没来,暂代的弟子魄力实力皆不足,群龙无首混乱不堪,见了云莱跟见了亲人一样,期期艾艾过来借大树避风。
有人就互相攀谈上了,谈及用算筹躲避天灾的法子,灰心都写在脸上:“我们本来是不想耗这个气力,但遇上一次天灾后,不算不行,可怎么算都不对。那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是…扭着的,啧,就好比在笔直一条路上顺着蚂蚁找蚁后,巢还没找出来,脚下的道先扭成了山路十八弯。”
这种解释有点抽象,对阵法毫无研究的云莱众人沉默,表示没听懂。
五蒙的修士又比划:“阵,本质是规。世间所有的阵法都建立在天规之中,好比天规给了你一座山,上面四条路,借用过来,组成一个方块,那么就是一个困阵,来这座山的人就走不出去了——当然,因为是人力强拉硬拽把路拼在一起的,并非天规自成,所以必有破绽,缺漏大小取决于修为高低。”
“但是路就是路,无法把路变成一片湖,不能添,也不能减,正如天道不可撼动,天规也牢不可破。”五蒙修士声音越说越急,到后来有点颤,“可这里仿佛没有天规,没有一成不变的规,是变化的,无时不刻在变化,一条路走到头,可能再回头就是汪洋大海…”
常识被颠覆,对阵法充满信心的全宗门都不信邪,不眠不休轮着算,试过的人个个抓狂到绝望到喃喃自语,如今再谈及也是眼神空洞:“这他娘什么鬼地方,根本算不出来…”
一片安静,云莱的一个小弟子忽然小声道:“那什么,饲祖不是算出来了么?”
这下,云莱上下如醍醐灌顶,知道那纸鹤信是谁飞来的了。
饲祖算的准度没话说,就是后来有点敷衍,某次他们是险险避过的,队伍最后的一个弟子吓得脚下一绊,匆忙间腰间的袋子掉入后面的岩浆里,几卷门派内的奖励功法化作飞灰,灰溜溜跑上前,嗫嗫道:“大师姐…”
仲砂不动声色,指腹跟拨佛珠似的慢慢转着手绳,还是旁边的小师妹机灵,想起那句记我账上,连忙使眼色:“还等什么,快去给饲祖报账,我们损失惨重啊。被仲砂看了一眼,面上一敛,头缩回来,“哦也不是很重,按本钱价报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