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让法锈说出“有头有脸”这四字,想必不同凡响,但令玄吟雾诧异的不是这个,他听出法锈问他还打不打的口气染有倦怠,已做好她头也不回离开的打算,却不想得到这样一句话,心中那微弱挣扎的一点火星像是被泼了油,浇出一丝受宠若惊。
法锈向旁边一挥手,木犀颔首退下,玄吟雾默默伫立在她面前,容色暗淡,半晌突然说:“半年前你留居迁荷峰,我曾认为你只是一时兴起,不出几月必将远走,我猜对了么?”
“哪有的事,我这不还把你带来了么。”法锈沿着下山的路子走,经过他身边发现他没动,拉了他一把,“我这个人惹事多,四面八方都盯着的。”
法锈走得很快,而且不看路,原本玄吟雾是被拉着走,结果反倒要扶着她,忍不住斥道:“你注意点脚下!那么急做什么。”
“虽说本堂离这不远,但是要走过去,还是要快点的。”
玄吟雾以为自己听错了:“现在去本堂?”
法锈说:“不算什么大事,大家见个面,聊聊天,开诚布公一下事情。本想我一个人去就好,师父要跟上来也可以。”
玄吟雾懵了:“等会,这个不要提前准备一下么?假若…”
“我准备了十天。”法锈断言道,“够了。”
头次走近传言中丰碑一般的六合堂本堂,玄吟雾心绪难言。
高耸的黑色柱子交织矗立,除了前行的窄石板外,其余全是深不见底的潭水,笼罩本堂的那片天全部被下了禁空咒。十八道庄严柱门,全部被安上了不同禁制,一路走下来,战力恐怕要被削弱十之五六。
走过最后一道柱门,迎面而来的是一望无际的巨大石盘,脚下的路全部被刻上了深浅不一的纹路,流淌着绵绵不绝的泉水,冒着森森阴气。
“这就是本堂?”玄吟雾扫视一周,这里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
“不算,这只是个阵。”
法锈显然是熟门熟路,却并不向前,反而回身望向天边。
此刻日已西斜,远方天幕处突然响起数声清啼,抬眼望去,须臾间几只空山鹤急速飞驰而来,长长的驭绳隐没在后方云雾中,随着那团云的靠拢,一种翻江倒海的威势临近,玄吟雾身为妖修,对这种气息极其熟悉:“鲲鹏!”
刹那,一抹赤金震散了云雾,双翼展开至目不能及之处,铺天盖地,斜晖被覆盖,只见上空翅羽严丽,它目不斜视翱翔而过,足上拴着熔金链子,拖着后方数十座阁楼模样的车架。一眨眼功夫,已经掠过抚琴山上方,往着六合堂方位而来。
玄吟雾怔住了,扭头看向法锈,似乎在确认:“那是…鸿渊仙宗?”
“是,另一个也要来了。”
法锈站在了石盘中央,迎着日光看向夕阳与攒在一起的赤云,那里犹似烤红的铁,且越来越炽热,像是老天将日落和日出搞混了。
鲲鹏扑翅而落,钢铸似的的足趾抓住了一道柱门,阁楼车架慢慢停落在石盘上。紧随鸿渊仙宗之后,西边的火烧云更加浓烈,开出了一大团一大团的红莲。瞬时,莲心绽开,五条蜃龙奔啸而出,足踏红云,背后仅拉着一架辇车,车轮滚着烈火。
蜃龙也攀住了柱门,辇车浮在一道窄石板路的上空。近了才发觉那辇车简直像一个院落被拔地而起,左右偌大的车轮熊熊烈火,下方的潭水被煮得咕噜噜冒泡。
两个身着红色袍服的少年率先下辇车,徒手劈裂了柱门的禁制,走入石盘,随后成双结对的弟子依次从窄石板上走来。蜃龙这边全是灼目的红,而鲲鹏那边则是金纹袍服的修士,三三两两从车架中下来,双方各站一边,互不对眼。
玄吟雾曾为宗门弟子,所处的玉墟宗也够上一流的门槛,但是远远无法与领衔宗门势力的四大仙宗相比。鸿渊、云莱、太朴、五蒙,顷刻之间就来了俩,同样威势惊人,不输六合堂设在此处的十八柱门石盘阵。
鸿渊仙宗的人马都已排列整齐,为首的一个年轻男子,身着白袍金带,貌似光风霁月,抬手抚摸了一下身侧的空山鹤,穿过同门的人群,走向了石盘中央的法锈,定定看着她,笑容可掬:“这位金丹期小友是?”
法锈回道:“饲祖。”
男子眉间浮现出一丝诧异,眼神莫测:“听闻过饲祖大名,以为不是元婴就是化神,没想到百闻不如一见。阁下这位置是否错了,东道主的位置不是那么容易站的。”
玄吟雾恍然察觉到熟悉的感觉,这样才对,这才是修仙的套路,在法锈身边待久了,差点忘了修士之间就是以境界分高低论尊卑的,这一点在宗门弟子中尤甚。
法锈回头看向玄吟雾,一副“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样子。难得法锈连口舌之争都不想占了,玄吟雾凑过去,低声问道:“你认识他?”
“鸿渊宗主首徒,杜蔺雨,盛传二十八岁结金丹,清远六根体的那个。”
法锈这么一说,玄吟雾就懂了为什么她不想回话,因为太欺负人了——她十三岁结丹,前后碎了十多次,现在二十九,依旧混成了个金丹…
比起她这份天资,那“清远六根体”也归为了渣渣,虽说是最适合修道的体质,可以摈弃一切杂念,没有走火入魔的后顾之忧,但再怎么专注修炼也没她半桶水晃着修来得快。
玄吟雾也无视了鸿渊仙宗的领头人,看向另一边:“云莱仙宗来的是仲砂?”
那边派出了年轻一辈的风云人物,这边的身份肯定对应。鸿渊杜蔺雨、云莱仲砂、太朴姜迎微,以及五蒙守缺子,这几个名字自出现起就如日中天,未曾褪去热度。
这时,云莱仙宗那边一个少年从辇车里走出,一路小跑到法锈跟前,作揖道:“锈…饲祖,师姐那里又出了事,不过她让我速来向饲祖问好。”
法锈颔首:“她身体不好,先坐着吧。”
杜蔺雨微微蹙起两道眉,在一旁开口:“饲祖阁下,你既然站在阵眼中心,那必定知道这个阵如何破了?还是快些为好,时辰不等人。”
法锈看了他一眼,笑了:“在此之前,我不知道你们师门是编了个什么任务让你们来做事,但在我这里没谎话,直白说吧,六合堂开启了一个机缘之地,足以渡劫飞升的机缘。”
石盘上顿时哗然,法锈手掌往下压,降下了周围喧闹,继续说:“鱼龙混杂,恐有封煞榜凶邪之流误入。”她瞥了一眼玄吟雾,罔顾王法地说,“而我,受六合堂之托,为你们保驾护航。”


留客


法锈披露出事实后,体贴地余了时间给众人回神,自己微微往后斜了一下,半个背靠在玄吟雾身上,她习惯于没事干时省力气,尤其是在不好办的差事之前。
玄吟雾毫无防备,以为她没站稳,刚准备伸手托一下,又明白过来她是犯懒,手半落不落地停在空中,微微收紧,又克制地放下了。
两大仙宗的人都在窃窃私语,这在法锈意料之中,一时半会根本安静不下来,不如等他们自己镇静了再谈破阵的事。毕竟这样大的机缘,突如其来一下子,能把人砸得眼冒金星。
机缘这种事,论起来是不太光鲜的,奈何众生趋之若鹜,也就成了个褒义。
先辈祖宗既然来世走一遭,活出了个风头,必然留了点痕迹埋了点宝贝,掖着藏着也躲不过后辈小子伸手。这里掘几处,那里挖个坑,争风吃醋,势必要找出个子丑寅卯,找出了不算,还得给自己安个正大光明的由头,称之为机缘——天机缘分,命中注定。
由此可见,大多机缘之地都有几个共同特点,其一难找,其二危险。这种艰险不光是所谓的传承考验,更多的来自背后插刀,修士九大境界,越到后面进阶越艰难,为一个契机争得头破血流也犹不为过。
这种消息当然越少人知道越好,这一次六合堂不知抽了什么风,竟然将一个飞升的机缘公布出来,在多数人激动兴奋得彻夜难眠时,也有人百思不得其解。
玄吟雾就是其中一个,他当散修近五百年,深谙六合堂的脾性,趁众人还要懵一会的时候,轻声问法锈:“六合堂不可能这么大方,把这么一个机缘与宗门弟子分享,你做什么了?”
法锈连头都没回,只是眼珠轻轻一转:“师父,这么快想到关窍,聪明。”
玄吟雾原本只是诈她,万万没想到法锈居然认了,他还没想通,就听她轻描淡写地说:“六合堂说想跟我私了。”
“什么?”
“本堂想用这个把以往恩怨一笔勾销,我偏不,转头就把消息放出去了。”
“…”
这句话的意思,玄吟雾反应了半天才懂。
世上人踩人、妖踏妖、鬼魔吞阴补阳,为了某个契机缘分出生入死,要的也就是最终那一架登天的独木桥。对比法锈这番作为,骂都不知道怎么骂,话到嘴边,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句:“你是不是傻…”
她嫌弃头个金丹成色随手捏碎了,没事底子好;割韭菜似的撩遍前二十凶邪,没关系死不了;之前瞎折腾吧,都是在力所能及之内的,这次是真玩大了,此等无价之宝,也敢说扔就扔。
玄吟雾有点恍惚,他觉得自己好比凡世的私塾先生,遇上一个不思进取还往死里作的学子,有过目不忘倒背如流的本领,偏偏喜欢水往低处流。就算手握出师结业考题答案,看都不看一眼就扔给同窗,然后往门边一站,说你们慢慢看,我帮各位望风。
这傻子还正色道:“师父怎么这么说,瞧我这心胸,难道不该夸我大公无私吗。”
玄吟雾气得肝疼:“我还从来不知道你有割肉喂鹰这个爱好!”
法锈一挑眉:“师父知道那些人是饿鹰呀。”
玄吟雾怔了下,法锈说:“要是师父你修为已达妖修第九境界上古期,与渡劫飞升只差临门一脚,我倒是不用斡旋,直接割肉喂狐,取了给你。”
她言下之意,恰到好处才是机缘,强给硬塞其心昭然。
可玄吟雾还觉得她脑子被拆月踢了,晃一晃能倒出三斤水。人皆有私心,不论当下用不得用得上,攥在手里总是好的,玄吟雾怒其不争地问:“你就不为自己的将来打算?”
法锈微皱了眉,似是厌了这类话:“我能有什么将来。”
玄吟雾被她气笑了。
这话说得也是躺在蜜罐里不知世人辛苦。资源、靠山、人脉、根骨,哪一样不是被她占了个大半,瞎子也能看出她坐拥天命,真正成长起来必将撼动风云,但前途无量的这人,却用了一种暴殄天物的语气说,嗐,我哪儿有将来呀。
不打死她,天理难容。
这时,法锈忽然转过半个身子,微微仰起下颚,凑到玄吟雾耳边低声道:“在我看来,师父才是最有将来的。”声线如蛛丝,带着微温的气流,“一个飞升的机缘而已,哪儿比得上我呀,是不是。”
说完,她退半步回身站直,捋起宽袖震出一道风压,止住喧哗:“十息时间,所有人必须身处石盘之上。仲砂,还下不了辇车,就让人把那东西一并抬进来。”
… …
破阵只用了半柱香的功夫,水流全逆,推动周边柱门围绕石盘旋转。源源不断的灵力自法锈手掌中涌出,灌入石盘阵眼,又匀速持续了半柱香,毫无枯竭之意。
最终石盘纹路里流淌的泉水沸腾,蔓出来覆盖到每一个边角,凝固了一瞬后,猛地带动石盘下陷,众人惊呼一声,视野一黑,五感被迫封住,不知过了多久,才昏昏晕晕地感受到了一点光亮。
睁开眼来,面前是另一番天地,山水楼阁,雕栏画栋,除去没什么人声显得太过寂寥之外,其他颇像一个世外桃源,是个休养生息的好去处。
旁边伫立着两个元婴修士,似乎等待已久,其中一人向法锈行礼后避过她,向其余人道:“本堂重地,不可久留,请诸位前往左侧的石盘阵,来客另有安置。” 剩下的元婴向法锈比了个手势:“饲祖这边请。”
云莱仙宗的人纷纷听从,鸿渊宗门弟子却没动,窥着领队的脸色。杜蔺雨杵在原地,略觉不快,自从听从师门之令远赴此地,他心中就一只郁着闷火,与关系向来不佳的云莱仙宗正面遇上不说,区区散修也敢说出“安置”二字。原本他还对单挑封煞榜的饲祖颇为好奇,如今见了那半桶水的修为,也只是失望。
眼见饲祖被郑重请入了本堂,杜蔺雨嗤笑了一声,加重了鼻音:“果真是——关系匪浅。”
话音刚落,玄吟雾眼瞳骤然竖成了一条细线,目光极不善地看着他。法锈则迅速按下自己师父的手,杜蔺雨看见了这一细节,又道:“看来你还是知晓道理的,我知道有人对你说过这样的话,结果是至今还躺床上,但宗门不比你曾经打交道的散修,掂量一下再说话。”
法锈的手更使劲压着,玄吟雾没法在不伤她的情况下挣开来,不明白她为什么就忍了,咬着牙叫她:“法锈!”
“话是难听了一点,但一言不合也不至于打杀。”法锈不动声色,“以后你有求于我的时候多得是,不急这会。”
杜蔺雨轻视地撇开了视线,带领同门前往左侧石盘:“笑话。”
仙宗修士如风刮落叶般远去,法锈也松开玄吟雾的手:“师父也过去吧,我跟某些人打个招呼,等会跟过去。”
玄吟雾见她又要单刀赴会,哪能放心:“我陪你去。”
法锈笑了:“是信不过我了,还是没消气?”
玄吟雾是担心她,破阵极耗精力,还顾及那么多人,她金丹期的灵力不知剩下几成。可听她说的话也太不是个东西,于是冷淡道:“随便你怎么想。”
法锈沉默了一会,忽然摸自己的袖子:“既然口头上没法让师父听话,那只能靠实力了。”玄吟雾警惕地看着她,防备她突然出手,突然眼前被什么东西晃过,随着啪的一声,足有一箩筐的钱庄手券拍在了玄吟雾的胸口,每一张都是无上限面值,成堆地往下掉,“师父,这大概是我三四成的私房钱,先上缴一下,要是我一去不返了,你还可以搞穷我呀。”
玄吟雾:“…”
这孽徒,这孽徒…拿钱打发人成习惯了哈,都敢冲师父身上砸钱了,他怒道:“我不要这个!”
“那师父要什么?”法锈一副特别听话的表情,“徒儿做得到的,都会满足师父。”
“我要…”他在那个字脱口而出的瞬间刹住了,心口狂跳,惶恐自己居然会有这个想法,法锈还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玄吟雾握紧了手指,咽下了之前的字眼,慢慢将新的后半截话续上,“玉墟宗,这是我来的目的。”
“这好办。”法锈击掌,旁边的元婴立刻颔首听候,她手一伸,指向旁边楼亭,“带我师父去溜溜,然后送到仙宗落脚点,态度恭敬一点。”她回头含笑道,“不急,师父,慢慢来,等到这次机缘了结,玉墟宗的门槛很容易就跨过去了。”
玄吟雾站在原处,不知怎么接话,看着她说完点头告辞,向远处一座六角宝塔走去,心中一空,忽然出声道:“你呢?你会跟我回玉墟宗么?”
法锈脚步一停,却没转头,笑了笑又往前走去:“你猜呀。”
… …
本堂的山清水秀风景如画,玄吟雾根本没心思观赏,他一时恼恨自己非把话说成那个样子,一时又担忧法锈那冤孽是不是又跟人怼上了,游荡了半个时辰后,跟随他的那个闷葫芦元婴终于开了口,是送客的意思:“这位真人,请移步客居之地吧。”
玄吟雾勉强镇定,认真看向他:“因为封煞榜的缘故,本堂的人曾想灭杀我,如今我形单影只,你不做些手脚么?”
元婴修士面无表情:“自从十六个弟兄被扔回来,堂主有令:饲祖肯来,万事皆应,半丝违逆,逐出本堂。”
玄吟雾:“…”
居然沦落到做牛做马的地步,你们到底欠了她多少钱?
不过这样看来,那孽徒应该只是被请去叙叙旧情,不值得担心。玄吟雾先一步来到了留客城,此地形似露天楼阁,只是地如其名,宽广如修士城池,天井处是一个巨大的石盘阵,纹路中泉水潺潺,四周往上足有百余层,门窗楼梯数不胜数,各色衣衫的修士来回走动,不时有斗法夹带的风声传来。
本堂有四个修士镇守在石盘前后左右,对机缘引发的狂潮司空见惯,不论宗门散修,都拖家带口凑个份子,但真正敢去的十之七八,真正回来的十之三四。
玄吟雾刚走下石盘,就听见两个宗门子弟一溜烟从不远处的楼梯上跑下来,嗓音里难掩的兴奋:“两大仙宗的人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此刻有修士仰头,正逢烟尘乍起,有人影踏空而立,不由惊呼一声:“杜蔺雨?是杜蔺雨迎战?他是鸿渊大师兄,那跟他打的是…”
“仲砂!云莱仲砂!”


仲砂


不知是谁喊出了仲砂这个名字,人群骤然一静。
随后,犹似一粒水珠溅到沸油的锅里,趁它噼里啪啦直响的时候又倒入了烈火中,嘭地一声炸出了浓烟滚滚。
“云莱这次竟让少宗主出了远门…看来是志在必得。”
“开个盘么?赌这场几时结束,还赶不赶得上喝一口饯行酒。”
“深更半夜哪有赌兴,不如寻个知情人,问问鸿渊的大师兄犯了什么混事,竟惹上了云莱仲砂,做成册子贩到外头去,说不定能赚个好价钱。”
头顶上是激战,下面观战的却口吻轻松,颇有讽笑之意,虽然上面是两位宗门佼佼者,但谁也不觉得他们能斗个旗鼓相当。本堂的守秩修士派了两个前去和解,他们前脚刚升至空中,后脚就被一个人影砸了个正着,顺带挡住了一道刺目红光,被震得后退十尺左右才堪堪停下。
在半空站稳后,拎起被砸过来的那人一看,正是满身木屑粉尘的鸿渊大师兄,杜蔺雨咳嗽几声,丢了这么一个大面子,心中暗怨,勉强拱手道:“多谢二位道友…”
两个守秩修士对视一眼,也回礼:“杜小友,留客城不可私斗,念及仙宗门下初来乍到,这次就免了,但凡有下次…”
杜蔺雨一愣,心头火喷涌而出,愤懑打断道:“稍等,六合堂做事也得分清缘由,我仙宗子弟皆可作证,是仲砂先动的手!”
沉默了下,守秩修士又互相看了看,右边那个问出了声:“你是不是撩人家了?”
杜蔺雨一口气差点没接上,还未等他怒斥两个睁眼瞎,后方由远及近一声大喊“等等”,只见一个红色袍服的小姑娘驭驶法宝飞来,筑基一层的修为,无法踏空而行,她小心翼翼地踩在上面,面向两个守秩修士道:“大师姐腿脚不便,让我过来道歉,损毁全记云莱账上,这是凭据。”她掏出一张钱庄手券递过去,然后又看向杜蔺雨,一闪而过地露出“呵呵怂货”的表情:“杜道友先动的嘴,我家师姐后动的手,大家交流愉快,点到为止,后会有期。”
说完半分不停留,立刻催动法宝返身,俩守秩修士正反复翻着那张手券,低声讨论开价多少较为合适,突然其中一个猛地抬头,转头抓住了杜蔺雨的手:“嘿你干什么!”
一枚月白色的针骤然从他指尖飞出,直指那个云莱小弟子,守秩修士大惊,却来不及阻拦,眼看针尖即将刺入小姑娘的背心,一圈炽火突然以她为中心燃起,硬生生熔化了整根针,小姑娘有些惊慌地回头看了一眼,法宝速度加快,将她送到了云莱仙宗的所处之地,她的师兄师姐们伸手将她抱了过来,冷冷盯着杜蔺雨和迅速向他聚拢的鸿渊弟子。
鸿渊门人都有些发毛,不由自主做出备战的姿态,但一只手在云莱那边抬了起来,苍白修长,手腕上缠着几圈红绳,这人似乎是坐着,将手伸出后,云莱弟子都垂下了目光,回身簇拥着一辆石质轮椅离开,走远了才能窥到轮椅的两侧轮子滚着火焰。
总算是避免了一场干戈,守秩修士拍了拍杜蔺雨的肩:“行了,云莱少宗主不计较,你也别有下次,大家都是修道中人,用损招对心志不利,容易魔障。”
杜蔺雨嘴角扯出一抹笑,古怪又蔑然:“怕是心魔与我无缘。”
守秩修士微微怔了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哦,你就是那个‘清远六根体’,好根骨,好资质。”临走时补了一刀,“但要量力而行,仲砂是什么人物,心知肚明的事。”
鸿渊弟子战战兢兢靠近过去,放缓了语气唤道:“大师兄…”
周围的人清晰听到了牙关紧磨的咯吱声,杜蔺雨挥开了离得最近的师弟:“滚!”
… …
上头烟消云也散,下头一地瓜子皮。
观战完,议论纷纷的散修们也三三两两地回房,剩下的则是在讨论机缘。六合堂只给出了基础的几个消息,其余的还是要靠众人七拼八凑。如法锈所说,今夜大概就是见个面聊聊天,休整一番,明日去留自定,后日启程。
玄吟雾沿着路边的小摊走了一阵,他对于四大仙宗的领头人也只听闻了名字,至于他们各自的事迹不甚清楚,刚刚那一战中,旁人都露出理所当然的模样,不由令他讶然。按理说,年轻一辈的实力不会相差太多,这样才能起到掣肘作用,毕竟这四人也象征宗门的将来,要避免一边倒的情势。
正当他猜想杜蔺雨是否在四人中垫底时,听到有人提及仲砂,有一搭没一搭,只言片语,凑出了个传奇。
传奇证明,不是杜蔺雨太弱,而是仲砂此人,强得有点过分。
仙宗之所以添上了仙字,就是昭显它的遥不可及,万年以来出过不少异人,身负传奇,称霸一方,不谈远的,就说这百年当中,弟子中选拔出的首领也是个个天纵奇才。
如果谈及剑法,必然要谈及太朴首徒姜迎微,扎扎实实铸下迎微飞剑的威名;阵法是五蒙守缺子,造诣之高让其师父再无可授;境界突破最快的是鸿渊杜蔺雨,专一进阶,灵力磅礴。
这三人都是值得说道的,不少仙宗弟子将之视为目标奋力追赶,诚然,能成为仙宗风云人物,皆是出类拔萃,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未曾提到,因为太低调无从谈及,也因为太高仰视不到,更因为胜者只有一个。
云莱,仲砂。
仲砂的名号响彻四大仙宗,是二十九年前旧事。这一段时间正是众多优秀弟子争夺领头人之称的狂乱时期,纷争比试,昼夜不息,宗门长辈也难以抉择,故而两耳不闻窗外事,等小辈们自己决出个胜负高低再做打算——然而就在此时,云莱仙宗却广而告之,少宗主之位已经钦定,不再变更。
众人虽惊诧了一下,却也不是特别意外,念及云莱宗主首徒肖尘根处事老练、广收人心,这么快被定下也是情理之中。但云莱少宗主的名字一放出,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听,一时间纷纷询问此人是哪里人士、何种来头。
仲砂这个名字,就这样以一种势如破竹的风头传遍了四大仙宗,没有人认识她,就连云莱仙宗自己的门人也茫然不知所措,她就像一颗星星突然坠落进人们的视线,包裹着太炽热太强烈的光芒,陌生至极,无从考证。
然后她消失了,或是说被刻意隐匿起来,无论是云莱宗主还是各位长老都神似倾尽全力藏着糖果的孩子。看似保护妥当,但这一举动导致云莱仙宗在以后的十三年人心不稳。
在鸿渊、太朴、五蒙的三个精挑细选的天才首领引领风云之时,云莱仙宗的年轻弟子们散乱一团,被明嘲暗讽是没了凤头的鸡窝,与外切磋比试也是接二连三失利,众弟子消沉之后是愤怒,纷纷质疑师门的决策,要求重新择定领头人。
师门置之不理,但不知是否承受不住这份猜忌的压力,翌年,仲砂回归。
众人才知道这十多年仲砂竟不在保护森严的宗门内,却依旧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听到少宗主即将归来后,云莱有不服气的弟子们全部聚集在朝见台,想要给这样一个徒有虚名的首领来个下马威,但他们从日升等到日落,没有等到仲砂的辇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