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
“母后对排兵布阵有异议么?”
太后敛眉:“那倒没有,解休衷也没有,镶宛之战挺成功的,兵法上挑不出错。”翻了手中的话本子一页,又道,“只是解休衷说此战后应该屠了镶宛山峦中的十个镇,本宫觉得屠三个就够了,剩下的放抢,这样劳逸结合,比千山鸟飞绝要好,解休衷那样就太人神共愤了。”
虞授衣看着手中话本子赫赫的“劝降十镇”四字,缓慢道:“母后,五十步笑百步,何必呢?”他将话本子轻放到桌上,淡淡说,“母后不曾上过战场,这种事休衷是有道理的,要么一个不杀,要么一个不留,否则来年风水轮转,谁说得准。”
太后说:“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是再有道理解休衷还是比较喜欢娘气的,胭脂你要不要?”
虞授衣掀茶盖的手顿住:“…”
四两拨千斤,当面捅刀子,时隔多年,太后宝刀未老,手段果然一如既往犀利的很。
解般是抱着小公主入席的,虽然自小公主记入太后名下,自然不会有人克扣她的裳服,然而多年穿着长衣长袍,她已经习惯那份重量,反而穿着合身的衣裳容易走不稳。
小公主一身烟青色的长裳,袍服拖曳到地上,像是一只栖息在解般手臂上的幼孔雀,她的容颜明净如初,额上佩着祖母绿的吊坠,长发用碧翠钗拢作一束笔直柔顺垂下。解般将她放到椅子上后,她就安静地用双手撑着椅子边缘,上身微倾,两条小腿微微地晃。
相比之下,八殿下就活得很猪狗不如,他先跑到一边,撩开袍角,卸下绑在腿上的重石袋子,然后又解开腰带,腰上还有一圈沙袋,再把手浸到水中,用皂角洗黑了一盆水,脱下鞋子往脚底涂了膏药,才一瘸一拐走到桌边,坐的位置也是尽可能不引人注目,尤其是不引解大将军的注意。
不晓得的,还以为八殿下不是太后亲生的。
虞授衣也曾经旁侧敲击问过解般,为什么那么喜欢小公主,是因为她可爱还是漂亮,或是说性别产生的本能亲近。
解般想了一会,答道:“只因为她是个小女孩。”
“嗯?”
“小女孩是用来宠的,因为她们大了之后命运大多都会很糟糕,束缚的规矩太多了,特别是战乱之年,女人的最大作用就是生孩子和干农活——臣是特例,不过是因为托远仲王的福,当今也只有臣一个特例了。”解般瞥了一眼累死累活的八殿下,冷冷道,“至于男孩子,乱世之下,怎容弱鸡?”
姑苏殿的膳食都被温着,内侍依次替人夹了菜,太后执起了筷子,刚将那一小片香菇递近唇边,顿了一下,然后维持着那个姿势,启了口:“君上,去传禁卫吧。”
虞授衣本是垂着眸子,似乎是微微笑了一下,松手,筷子摔在了地上,敲金断玉的脆声一响,以解般的耳力可以听见外面由远而近传来熟铁摩擦的脚步声。说时迟那时快,解般忽然将手中筷子往桌上齐齐一垛,手腕发力震断了半截筷子,两道断筷猛地往上冲去,破开房梁隔层的砖瓦,一个身影迅速消失不见。
“她还在这里。”
解般慢慢抬头,一字一句:“是个女人,骨头很软,同伙不明。”
说完她又迅速低头,拨开了小公主碗里的鱼肉,把筷子啪得一声放旁边:“这个不能吃,坐好,不要乱动。”
小公主双手扒着桌沿,抬头愣愣道:“饿也不能吃吗?”
“废话。”
小公主不说话了,晃着的腿也收住。
姑苏殿一时间寂静无声,解般忽然转身向虞步帆招手:“八殿下,过来。”
八殿下浑身寒毛条件反射的根根倒立。
“八殿下,骡子啊,还要我数三下才开始转磨?”解般声音不高,低沉沉的,因为顾及太后,简直就是从唇齿间挤出来的话,比平日多了十分的威慑。
八殿下火烧屁股般小跑过来了。
解般指了个位置让他站好,然后略有些犹豫看向太后:“太后娘娘,您能不能考虑移下尊位?”
太后单手撑着下颌,风轻云淡:“你照顾两个小的,费心了,贪多嚼不烂。”
“娘娘的安危…”
“本宫这么大年纪,活得很清楚,只有安,没有危。”
解般顿了一下,略略点头,又看向虞授衣:“君上…”
她话说到半截,忽然抄起桌上折了半截的筷子,再次以诡谲的手法掷出,刺入梁柱,入柱三分,激得房梁都颤动。这一震荡将一片黑色衣角给暴露了出来,解般勾起嘴角,刺客发觉后立刻现身拔出匕首迎向解般,从天而降如黑鹰迅猛。
解般手无寸铁,但她随即抄起身后椅子,手腕几乎扭曲的把椅子旋转到了前方,然后狠狠从刺客侧面轮了过去,这一下椅子瞬间散架,但是刺客也被猛地从半空甩了过去,重重摔在地上。解般随即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根实心的椅子腿,垂眸在桌上敲了敲,然后一招蛟龙擎天就砸了过去,这若是用在伯浊剑上足以一击毙命,但椅子腿杀伤有限,仅仅让刺客被砸得后滑了一些,吐了几口血。
“皮厚。”解般评价道。
她一手背在身后,然后摊开右手,虞步帆连忙又捡起一根椅子腿递到她手中。解般掂了掂,看向虞授衣:“君上,杀还是…”
她还是没能说完,侧身用椅子腿挡了一柄匕首,扔了之后的同时五指拍出,掌风磅礴,这回打结实了,拍到另一名突然出现的黑衣人胸口,心脉被震断的爆破声沉闷响起,那人弯下腰吐了口血。解般面无表情,抬起脚往他膝盖上一踏,将之狠狠踩低了一截。
“没耐性。”解般再次评价,“那女的是你姘妇?”
她问话的时候脚上用力,骨头崩断碎裂的声音响彻大殿,地面都如蛛网般龟裂,男刺客发出痛苦的嚎叫,结果叫到一半被扼住了脖子,生生憋了回去。
解般示意八殿下:“摔个盘子,拿些小点的碎片,让他吞了。”
八殿下手无足措:“啊?”
解般冷冷说:“啊你个蛋,让你循环渐进,还想一步登天?行,前者坏掉他的声带,后者直接割了他的喉咙,你快点,没看见我手脚都没空吗?”
八殿下手忙脚乱摔盘子之时,解般一脚踩在男刺客膝盖上,一手扣住他的脖子;另一手拿着一根筷子指着不远处的女刺客,如果那女人敢有动作,这根筷子会毫不犹豫穿透她的太阳穴。
局面已经完全被控制,解般一边警惕周围是否还有同伙,一边向一直垂眸无动作的国主道:“君上,是否需要提审?”
虞授衣淡淡道:“不需要,是回琉国的人,都习惯了。”
解般正在思考回琉国的地方以及与穆戍有何恩怨情仇,冷不丁听见小公主的声音:“他们在流血,我去照顾他们一下?”
解般正在想问题,闻言不耐道:“随便随便。”
解般很快想出来回琉国其实是个混乱的国家,国君昏庸无能,最喜欢干的一件事就是做白日梦,于是为了让他一统天下的白日梦实现,努力向各国派出杀手去刺杀各国国君…也是蛮拼的,听说他们养杀手的钱就要耗掉大半个国库。
等她搞清楚这个,才猛地回想起跟小公主说过什么来着?
等等…现在不是白莲花的时候啊!照顾个屁啊!
解般回过神,环视周围,战战兢兢的内侍们过来清扫地面,更换膳食。小公主跪坐在不远处,身后烟青色长袍铺洒开,她正拿着那个小碗,筷子夹着最后一点鱼肉喂给了女刺客,还安慰道:“你在流血,肯定很痛,吃点东西就不痛了,会很快好起来的…”
解般:“…”
那、那个鱼肉…
女刺客的脸都被椅子腿打歪了,再怎么艰难都没办法拒绝小公主的善心,被喂下鱼肉后,喉咙哧哧了几声,随即眼珠僵死,整个人也慢慢失去了生机。
解般咳了一声,严肃对喂完东西转过身的小公主道:“做得很好,做人就是要这么善良,要以德报怨…快过来等着吃饭。”
随即她瞪了一眼还捏着一把碎瓷片,犹豫不决放不放入男刺客喉咙里的八殿下,沉声道:“王八龟,你也好意思,啊?”
作者有话要说:
名字
姑苏殿的常灯节饭局虽然发生了插曲,然而也仅仅是个插曲,太后历经百战而仍存于高位,自然是本领超群深不可测,而且对待子嗣既不冷淡也不护短,仿佛只要不是性命攸关的时刻,那在她眼中都是打过几次照面的陌生闲杂人等…
这一点解大将军尤其受用,她就算把八殿下揍哭,太后也只会低头看着话本子,然后对她说一句:“对待小孩子要耐心,要把话说明白一点,不要一句话都不说就打人。”
八殿下当时难得见到母后居然站出来为他说话,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母后…”
太后又翻了一页话本子,续道:“解休衷,老八越哭你越手痒就直说嘛,左右不是什么丢人的癖好。就是本宫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堵嘴打人的癖好?”
八殿下:“…!!!”
是亲娘吗?果然…果然世人常说宫闱之中亲情凉薄,虎毒食子!
当时解般怔了一下,随即向八殿下绽出一个笑容:“…臣,当然有。”
八殿下表示生无可恋。
散席之后,解般望着外面黑不溜秋的夜色,心里还记挂着文火山庄的团圆饭,
虞授衣也从姑苏殿出来,旁边内侍们立刻为他系上厚重的狐裘,打理袍角。他注视解般腰际被刺客溅上的斑斑血迹半晌,慢慢道:“明日你佩剑入宫吧。”
解般惊了一下:“君上,外臣不可配剑进殿入宫,这是规矩。”
虞授衣心中微冷,外臣二字简直像天外巨石砸在他心口,敢情在姑苏殿过常灯节,在她解休衷眼里便如一般的宫宴毫无差别?
她到底把自己当作是什么人?
敢在姑苏殿砸东西,敢在穆戍君上与太后面前杀人,敢随意恐吓教训穆戍嫡皇子,她都是独一份,她是不明白,还是不想明白这是为什么?
虞授衣看了她良久,鸦色的眼瞳晦暗不明,最终他垂下了眼眸,步下阶梯:“这随你。”
身后是解般跪地的声音,严谨有礼:“恭送君上。”
… …
解般归来时,文火山庄透出点点烛光。
她心下一松,步入院中,聂小塘本来趴在桌上睡着了,身侧散落着几个做了一半的荷包,然而一听见脚步声就转醒了,打了个哈欠:“小解你回…”忽然暼见解般腰际被泼洒上的血渍,声音立刻变了,“怎么回事?哪里伤着了?啊?你说话啊怎么回事?”
解般被聂小塘按在了凳子上,见她跟只仓鼠一样上上下下找伤口,又好笑又不耐烦:“不是我的,宫里来了刺客,我救驾来着。”
聂小塘更是被惊吓到:“刺客?”说完狠狠一拍,“你不知道躲吗?还救驾!刺客是闹着玩的吗?”
解般唉声叹气:“姑奶奶,孙子我看起来就那么弱不禁风吗?”
聂小塘被她一堵,又是拍了一下:“谁是你姑奶奶!”
已经夜深,解般训狗似的训了八殿下一天,困得不行,抬手一边揉聂小塘的头发一边应声:“是是,小塘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么晚了去休息去休息啊,不要闹了。”
聂小塘被她劝哄着推到门外,还挣扎道:“你还没沐浴呢!我去叫人抬水?你还要不要吃宵夜?我做了汤圆,芝麻馅儿的…”
解般一律答着:“不要不要不要…”
等门关上,聂小塘站在门外半晌,忽然又冲上去敲门:“小解!你出来!去隔壁睡!这是我的屋子!!”
解般倒头就睡,屁事不理,然而半夜却黑着脸去找了隔壁睡的聂小塘,控诉道:“你家那崽子都两岁了,怎么半夜还会哭?饿了吗?”
聂小塘睡眼朦胧:“可能是…”
“你快去快去,我最烦这个,三更半夜的,吵死人了。”解般不分青红皂白就掀起被子钻了进去,她是一身单衣跑过来的,因为睡觉喜欢蹭枕头的缘故,头发乱成一片,披在身前身后。聂小塘还没来得及起来,冷不丁身边上来一只摸起来毛绒绒的大将军,低叫了一声:“你身上怎么这么冷?头发上都结了霜?没叫人灌热壶吗?”
解般裹着被子,哼哼着滚到里侧睡去了。
聂小塘左看看右看看,叹了口气,起身去找鞋,披上外袍准备回去看崽子,又回到榻前掖了掖被角,出门后反手关了门,又叹了一口气。
还说崽子烦人,自己不晓得多烦人!活宝一样!
解般第二日醒来后,拿着一方帕子擦了伯浊剑半晌,敛眉搞不清君上的意思。
众所周知,佩剑进殿入宫确然是个禁忌,自古以来除非是开国大功臣,否则没这个资格,就连力挽狂澜拯救大黎的征泽大将军都没这个待遇,从小到大第一次要求配剑入宫,解般很谨慎,想这到底是小阴谋,还是大阴谋呢?
她压根没想过有盛宠这回事。
想了半天,果然君心难测。解般最终还是配了剑,拿了麦子喂了长大许多的猎都,然后如往常一般进了宫。
八殿下如今深深摸准了解大将军的性子,在她跟前哭闹是没用的,而且冬日寒冷,一脸的眼泪还容易把脸冻伤,很得不偿失。于是八殿下思量很久,决定从小公主这里下手。
小公主原本是有个名字的,据说是满月时太上国君赐的。然而自从虞授衣登位执政,太上国君发觉小公主并非他子嗣,冷淡得很,墙倒众人推,一时间小公主被多方打压,甚至被人擦了玉碟上的名与封号。那段时候瑚太妃的日子也很难过,动不动就哭,哭到看不清人,就抱着小公主莺啊燕啊心肝啊的叫,搞到最后不仅她记不清小公主的名字,连内侍宫女也搞不清小公主到底叫什么。
记入太后名下后,太后还专门派人去问了太上国君这小公主叫什么,太上国君深沉望天,然后回头对派来的宫侍道:“孤…也记不得了…”
太后听了回禀,哦了一声,也不惊讶,只是评价了一句:“女人的事,他也就下半身能记得…等本宫翻下话本子,给她重新取个名。”
公子芥的话本子的确有很多好名儿,不管主角还是配角儿,名字都相当超凡脱俗,绝非莺燕之流。太后翻了一下午的话本子,旁边准备记录的内侍等了一下,终于忍不住道:“太后,三公主殿下想必一定会感恩戴德娘娘的赐名,娘娘不必太精益求精。”
太后被打断后,抬头疑惑道:“取什么名?”
内侍愣了一下:“娘娘…难道不是为三公主找名字吗?”
太后回过神,又看了看话本子:“啊,这个故事写得好,一时忘了正事…你等本宫再从头看一遍,再作定夺。”
内侍盯着话本子如一垛鞋拔子的厚度:“…”
这个话本子名为《痴翡抄》,与之前公子芥笔下的王侯将相的故事不同,这是个有些江湖背景的传记,武林侠气荡气回肠,然而轰轰烈烈的功绩也拯救不了人物的结局,相忘江湖,剑断天涯,一杯残酒伴余生。
太后如往常一样不曾有过唏嘘,淡淡合了册子,道:“书中一人名为扶忽,扶桑未止,忽闻魂归,就这个吧。”
内侍急忙奉承:“那一定是个钟灵毓秀的姑娘家!”
太后道:“其实是个恶贯满盈的采花贼。”
内侍:“…”
他握笔的手僵了,忽的最后一笔瞬间带歪。
太后又道:“名字好听就行了,管那么多做什么。”顿了半晌忽然轻拍了一下话本子,“不过这个话本子别让那小姑娘看到了。”
内侍连忙应道:“…是。”
虞步帆与虞扶忽的年纪相近,因为有意讨好她,先跑去给她几块糕点,又主动跑到木桩上练了一套拳法给她看,只见虞扶忽在下方铺开宣纸,蘸了墨,看了他几眼,又低头画画。八殿下心里高兴得很,心想果然妹妹就是懂事,还知道要把自己此刻的英姿留下来。
他练得如痴如醉,就连解大将军来时都没能制止他疯魔一般的拳法,解般看了他一会,低头点了点虞扶忽的头:“在干什么?”
小公主抬头见了解般,兴致很高地举起笔:“在作画!”
解般蹲在她身边,作势要拿起宣纸:“在画什么?唔,这个有点眼熟啊。”
小公主点头:“是猴子!”
八殿下:“…”
他从木桩上一头栽下,四脚八叉。
然而他刚想闭上眼睛装死,解大将军就走过来了,低头冷笑:“八殿下,早上好啊,刚才练得不错嘛,陪本教习再练练如何?猴子?”
八殿下默默流下两行清泪,梨花带雨。
算了三妹妹,你也是有功之臣,成功让你八哥哥从猪八戒成长为孙悟空…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不太说额外话的,但是此刻,各位客官大大,看这里!
今日写文的时候,突然发现了此文中一个,呃,怎么说呢,很神经的地方…
解大将军这个姓,是个多音字,作为姓的时候,是读xie(谢),是的,请不要读成jie,千万不要读成解题的解,因为聂小塘称呼解大将军是“小解”…
读成jie就完蛋了啊!!
QAQ我今天才发现这个问题,大大们请以包容的心态看这个文好吗…
劫持
常灯节过后气候很快回暖,王宫到处能听见叮咚滴答的雪水声,寻常宫殿里的暖炉也收起了不少,早开的花已经开始抽条,褐色皮壳里嫩绿的一抹芽。
解般向宫里请了三天假,马崽子猎都长势甚好,解般琢磨着也是时候可以驯驯了。然而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聂小塘照顾得太周全,这家伙整天一副懒洋洋的模样,解般要抽它时聂小塘就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扑过来,解般对着聂小塘总不能下鞭子,于是任凭聂小塘哭得慈母模样,然后面无表情望向猎都。
猎都的马脸上尽是得意。
解般慢慢扯动嘴角,冷冷一笑。
隔天还不曾天亮,解般就牵了猎都去了后山,雅鹊山的后面有长长的山涧,深林繁多。一路走来猎都还挺感兴趣的,马头左顾右盼,然而当解般把它拴在一棵它绝对撼不动的百年老树上时,它就感觉不好了,长嘶不止,左躲右闪。
解般硬扯了一下手中的长鞭,如昨日一般面无表情,然后结结实实将它狠揍了一顿。
解般本就不常说话,更多的都是直接动手,对八殿下尚且如此,此时更懒得对马弹琴。大半天都阴沉着一张脸,只有手中鞭子带起阵阵风声。
可怜猎都还要从这张芝麻糊一般的脸上瞧出主子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是要坐下,还是要跑,还是要耍杂技呢…
养尊处优的猎都焉着脑袋,深深怀念起聂小塘。
然而驯马才过两日,夜里刚枕箭筒入睡的解般忽然睁开眼,偏头看向猎都也睁了眼望她,利索的站起来,悄无声息背上箭筒,顺手摸出一根木箭,两指捏在简陋竹弓的铁铉上。
前方果然瞧见明晃晃两支火把,解般弯弓搭箭,眯眼片刻,木剑破空而出,瞬时听见短促的一声叫,两支火把同时晃荡了一下,掉落夜寒露重的草间熄灭。
然而远处立刻有人提了声音叫道:“是解大人吗?我们是王宫的禁卫,奉令来让解大人入宫一趟,君上有急事召见!”
解般靠在树上,没有说话。
声音似乎又大了些,很快火把的光又燃起:“解大人!我等有君上手谕!宫中出现变故,解大人请尽快入宫面见君上!”
解般微微皱了眉,将手搭在猎都的鬃毛上,让它原地不动,自己只身上前,扬了声音:“将手谕念一遍。”
那边很快传来布绢摩擦的声音,然后禁卫高喊着念了一遍,解般松了眉头,确定了是国主的口吻,一丝不苟回了句:“臣接旨,一炷香后定面见于君。”
等入了宫,解般才觉得事情有点糟糕。
八殿下失踪了。
要论起一个皇子是如何在深宫大院中失踪,唯一的见证只有小公主,小公主说得十分清晰,但说了跟没说一样:“一只老鹰,过来抓小鸡,母鸡说要跟他比划比划,然后就被提着捉走了…”
解般听了一头雾水:“什么母鸡小鸡,捉人的是神雕吗?天有示警?”
虞授衣望向了旁边禁卫长,禁卫长连忙解释道:“这是…这是八殿下在带三公主殿下玩老鹰捉小鸡,就是老鹰被临时换了人…”
解般蹙了眉:“王宫禁卫呢?都死了吗?”
禁卫长冷汗淋漓:“卑职,卑职重点防范的都是太上君上的后宫…以免太妃娘娘们做出些什么,呃,抹绿王室的事情…”
解般锁着眉头,单手握拳抵在鼻尖半晌,然后道:“君上,臣不敢僭越,此事臣也不想进言什么,先将八殿下追回来再说。”
她刚行了礼想出去,身后虞授衣就淡淡道:“休衷,站住。”
解般回了头,见到虞授衣深色的鹤氅披到地上,在阶梯上明明暗暗,声音也冷淡:“孤已派出五百禁卫,叫你回宫,就是让你不要乱跑。”
解般转身:“君上何意?”
“穆戍王宫禁卫虽重心偏移,却多年来不曾出现宫中私膳刺杀与掳人之事,可见不是偶然。休衷,想想为什么。”
解般思虑片刻,渐渐明了:“因为臣?”
虞授衣不语,步下阶梯,皑雪似的衣袍如雪如霜划过地面,在此刻季节更是凉意。他抬手挥退了禁卫长,站在解般面前,垂了鸦色的眼眸,眉目间竟生出一丝切切,低声道:“休衷,别乱走。”
解般愣了一下,才道:“可是八殿下…”
“他没事的,穆戍的五百禁卫,在战场上可敌八千将士。”虞授衣轻描淡写,“也许是用途不对,这杀了禁卫长就可以了,想来下一位禁卫长不会这么本末倒置。”
解般想想也是,不过为臣本分,还是多问了一句:“太后的意思呢?”
虞授衣沉默片刻,才道:“她没有任何意思…”
在姑苏殿的太后唯一的反应就是:“被掳走了?挺有意思的,等老八回来让他到姑苏殿这里来一趟,跟本宫说说一路上发生的故事,特别是他的心里情感变化…”
一个半时辰后,八殿下果然毫发无损地归来,就是有点灰头土脸。而对比之下,正衣着光鲜的皇兄与解大人正一来一往下着棋,看起来如此神定清闲。
八殿下病鹌鹑一样歪着头等他们这一局下完,然后解般擦了擦手站起来,斜瞥着他:“出息啊,还想跟人家老鹰比划比划,你不知道母鸡是飞不起来的吗?”
八殿下缩着脖子哼哼了两声。
此刻已经天际泛白,虞授衣本就穿着一身朝服,此刻也到了早朝的时刻,而八殿下疲累一夜,却还要去跑桩。只不过在跑桩的时候说了一句:“解…解大人,我觉得这次绑我的不是回琉国的人,回琉国虽然专业杀人绑人吧,但是还是很清心寡欲的。那些人不光抓我,还抓了女人…”
解般闭着眼睛:“被抓了还惦记女人,管那么多,你闲的蛋疼?”
八殿下累得喘气:“不,不是我管的多,解大人,那女子好像跟你认识来着…我以为她撒谎来着,毕竟你又没娘家人…”
解般冷不丁睁眼,过去一手提了八殿下的领子:“跟我认识?知道名字?”
八殿下眨了几下眼睛,才反应过来:“哦哦,知道,她说她姓聂,但是不肯告诉我闺名…”
解般猛地摔了八殿下,没管他转身就走,后面八殿下叫起来:“唉,解大人!唉您去哪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