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风辗转反侧,母亲的声音如佛经缠绕她,绵绵不绝。
赵伏波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是一个令人恐惧又安心的存在,尤其看人的时候,像是有什么东西透过地底的缝隙,一动不动地窥视。
母亲哭了大半夜,到清晨沉沉睡过去,她蹑手蹑脚跑出卧室,终于在一间健身房找到赵伏波,屋子正中垂下一个沙袋,杠铃拉力器乱七八糟堆在一面墙上。
赵伏波从墙上的镜子上看到她,手臂用力,扯掉器械电源,光脚从跑步机上下来,头发没抹摩丝,自然而然垂在额头上,浑身只有黑背心和热裤,裸出大片皮肤。
她用白毛巾一边擦汗一边问她:“什么想法?”
访风张张嘴,说出了违背母亲意愿的真实愿望:“我想…想和姐姐一起。”
赵伏波就笑笑:“你妈不会揍你吧。”
访风埋头不说话,赵伏波扔开白毛巾,屈膝坐在窗台上,向她招手:“过来,我问你,两条路的利弊,比重各占多少,一条一条说给我听。”
访风呆住了,她眼巴巴望着赵伏波,脑子一片空白。
赵伏波很有耐性地等,足足过了十分钟,啧了一声:“原来你是脑子一热啊。”
访风攥住衣角,脸涨得通红,想辩解,却吐不出一个字,赵伏波从裤兜里掏出一支马克笔扔过去,啪得一声,在地上滚了几圈:“说不出来就写,写不出来——我给你开张支票,拿着出去吧。”
马克笔仿佛千斤重,她拾起来,趴在地上开始写一二三,也不管有没有语病,不会写的字用拼音,绞尽脑汁将字数慢慢扩充至五十、一百、两百,还是不敢停下,光可鉴人的木地板上密密麻麻布满她狗爬似的字。
赵伏波站起身,走到她身前,缓缓蹲下:“很好。”
访风抬头一眨不眨看她,手腕酸疼,握笔的指头轻微颤抖。
赵伏波笑了一笑,顺手把她翻进颈子的衣领正过来。
“人生的路要自己走啊,访风,眼光放远一点,才能走得无所畏忌。”
很快访风与母亲搬离了小公寓,赵伏波给她办理退学手续,请私教在家教导学业,空闲时间就把她带到公司,随她去各个部门观摩学习。
随着她越来越深地接触集团内务,赵伏波指派了一个人给她,总经理高级秘书严宏谦,工资同样不走公司账本,真实身份是赵伏波的私人律师。
那时怀钧名义上的总经理李烨叶,是怀钧大洗牌后的产物,从一开始就被完全架空。
李烨叶不是没有反抗过,他曾试图收买大权独揽的严秘书,严宏谦也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嘲讽,当场拒绝:“不敢,赵董在我家安了炸弹,钱我多得是,命只有一条。”
集团从股东到职工无一不忌惮赵伏波,却无法否决她天赋般的才能,前老总赵怀赫入狱前后,正值市场弥漫着一种空前的死气,扒改洋曲,古词新唱。而赵伏波上台,是闪耀的“赌博时代”的开端,她的议案与决策,让怀钧从一条“大阴线”蹿到股价涨停。
“怀钧和原纪不同,原纪是卖场,怀钧是赌场。如果在原纪,一件产品卖不掉,可以降价转型,可以换季再卖,及时止损;怀钧没有这么多机会,它压榨市场的同时也在压榨自身,你不全力以赴,就全盘皆输,然后踢出赌桌。”
这是《失聪月刊》对两大唱片巨头的评价。
姐姐手腕强硬,妹妹心思缜密,一个继任董事长,一个未来总经理,戏剧性之强,闻所未闻,众人期待赵家同父异母的姐妹大战,如同想要弥补没见到上一辈原配小三打起来的遗憾。
访风被这些传言吓得魂不附体,跑到赵伏波办公室磕磕绊绊地解释,赵伏波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神情看她:“听到风就往我这吹?那你说说,我是开门揖盗,还是引狼入室?”一根手指点在她头上,“那你也得有那个造反的脑子。”
访风被训得缩脖子,连忙把头埋到胸口。
然后听到赵伏波说她:“傻东西。”
访风第一次参与董事会事项,是作为归档文秘跟随在姐姐身后,一进门就收到数道目光,她私生女的存在在集团并不是秘密,自然也有人很不满赵伏波培植亲属的做法:“小兔崽子能干什么事?”
赵伏波就笑了:“我也是小兔崽子,我干过的事可多了,要办个展,让你们鉴赏一下么?”
厅内陷入暂时的安静,赵伏波坐到席位上,将手上的打火机扔到桌上,反手抓住访风的手,按在上面:“年纪是小了点,不过少年虎胆嘛,现在集团要的就是团结和冲劲。”
打火机银制的光从手缝间漏出,她笑笑,“大家可别欺负人啊,即便我退了,也还没死呢。”
访风的手心紧贴打火机,冰冷的外壳隐隐发烫,从手掌蹿进心脏,她是如此真切感受到压在她手背上的那只手血液沸腾,从骨子缝里冒出火,烧出滚滚白汽,像雪地里一刻不停奔驰的狼。
此后访风无数次在决议事项上看见她签下“赵伏波”三个字,一气呵成,力透纸背。
她盯着那行签名,突然觉得自己名字不好,没有令人闻风丧胆的气势,想改成“赵降风”,不等实施就激起她妈的强烈反对,拍着桌子骂她:“你有病啊,改成这么难听的名字,都不好意思说出口。”骂完开始哭,“越大越不听话,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亲妈眼泪如洪水,淹得她晕头转向,只好绝了改名字的念头。
后来某天,她完成作业时,偶然抄录了一首《塞下曲》。
——伏波惟愿裹尸还,定远何须生入关。莫遣只轮归海窟,仍留一箭射天山。
她拿去问赵伏波,是不是她名字的典故出处,赵伏波看了一眼就笑了:“我哪知道,我名字又不是我自己起的。”
蓝天白云,阳光明媚,百叶窗折射出一道一道光条,映在她的课本上,她姐姐低垂眼帘,觑着人,嘴角带一丝人畜无害的笑。
有道是少女怀春,在最容易做梦的年纪,都曾幻想有一个英雄,踏千军万马,踩九彩祥云,在自己沾满灰尘时一把捞住,擦去脸上苦难的痕迹,带去广寒宫赏万丈明月。
怎料枭雄横空出世,劈日斩月,与君共守土开疆。
作者有话要说:
说明一下,访风只是一个迷妹,敬大过爱,感情重不代表有那方面的意思,本文没有百合线。
还有,再听到有人说赵伏波是总裁,真该叉出去了。
第13章 点评
三位金字塔尖音乐人并非常驻怀钧传媒公司本部,怀钧集团下属子公司二十多家,外地企业十几家,赵访风查明他们的行踪,联系助理调配时间,忙到半上午,最终确定将约见地点定在珍林市产业发展有限公司的世贸楼整十二层。
这个时间点,赵伏波刚睡醒。
访风有点担忧地围着她转,她记得原来的姐姐晚睡早起,健身两个小时再办公,往地上一站就是一根钢筋,她从她身上继承到大部分习惯,她却越活越过去了。
赵伏波叼着烟,把换气扇拨开:“这不是正常么,你还在上升期,精力充沛,我老了,不行了。”
访风嘀咕:“哪里老了。”
赵伏波摘下烟笑:“你看我现在脾气多好。”
抽完烟,拿过妹妹整理完毕的资料袋,赵伏波穿鞋出门,侯二从花园里某个角落晃出来跟在她身后,赵伏波把烟盒扔给他,他伸手捏住,瞟了一眼牌子:“好烟,谢赵董。”
车停在花坛前方,司机是个剔寸头的小个子男人,贼眉鼠眼,朝赵伏波点头哈腰:“赵董,去哪您说。”
“珍林世贸楼。”赵伏波靠在车门上,侯二弯腰钻入车内,过了一会出来道:“车没问题,一切正常。”
赵伏波点头,坐进车内,玻璃升起。
珍林市电气产业发展迅速,世贸楼是市中心标志性建筑,洁白与明黄的欧式风格,十二层共有四个落地窗会议室,以及大型宣讲中心,为怀钧集团的一家参股企业名下产业。
中午十二点,楼层清空。
赵伏波半躺在真皮沙发上,翻动训练班各阶段考核记录,门轻轻推开,进来一个老人,红色法兰绒外套,针织坎肩,脖子上系一条兰花丝巾。
赵伏波望见来人,眉毛抬高,出现了两三道抬头纹,她迅速起身,伸出手与来人虚握:“肖教授,小芳老师,您好。”
肖鹤舫原名肖小芳,年轻时明眸皓齿,被一众学生追着喊小芳老师,六八年遭迫害,改名鹤舫,她的第一批学生大多没能健全地度过这个劫,有的熬成骨灰,有的熬成造反派,反身将她揪到台子上拳打脚踢。
仅剩两个,一个移居海外断了联系,一个入股怀钧集团。
肖教授接过泡好的茶,衣袖雪白,衬出手背上一道疤,眉眼仍是温温柔柔的:“小赵,好久没见你活动了,忙什么最近。”
赵伏波低头笑笑:“忙着谈恋爱。”
肖鹤舫只当她在说笑:“没正经。”
二人落座,赵伏波将五份资料摆在茶几上,厚厚一沓,介绍道:“您也知道,我是个俗人,不敢妄议艺术,近年最好的一批种子都在这了,糟蹋不得,想听听您的看法。”
肖鹤舫颔首:“应该的。”
她戴上胸前挂着的老花镜,手中夹一支钢笔,拾起一份资料,看得认真细致,赵伏波将磁带放入录音机槽中,将连接的耳机递过去。三十分钟后,她取下耳机,将批注完的资料放回桌面,朝赵伏波道:“这些孩子很好,各有优劣。”
赵伏波上身前倾,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姜逐是一个不好评判的歌手,他与楮沙白属于同一层面,地基牢固,技巧娴熟,声、气、情融合完美,但可以看出这两个人的博弈点在哪里。”肖鹤舫将两份成绩档案平摊,钢笔笔帽指着勾出来的几行波动,“如果是自主选歌考核,两人分数追得很紧,全看发挥好坏;一旦遇上指定曲目,差距很快拉开,姜逐略胜一筹的是偏向于无词的歌曲,他太依赖旋律,正如楮沙白太在乎选词。”
“郭会徽精于声音控制,音色魅力出众,泛音丰富,但他对中低音掌控远远比不上高音,还很喜欢扬长避短,平时不练,唱不下去就开始压嗓,耍小聪明。”肖鹤舫叹息,“心思不专,如果真的走上花花绿绿的舞台,我担心他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丁一双年纪小,声带腔体及传声部位都没有发育定型,还有提升空间。他的音域过高,普通歌手大消耗吼出来的音,他能很轻松地达到,边缘音阶不稳也不是问题,慢慢磨进,不要过于追求华彩,更需要的是质量,是感情的震撼。”
翻到最后一份档案,肖鹤舫稍作停顿。
“郑隗是一个热情的歌手,他适合粗糙的歌曲,越简单越无脑,越感染人,他拥有的是一种共情力,歌也许很难听,但让人觉得滑稽的同时,忍不住去听,忍不住感同身受。”
赵伏波闭眼思索少许,点头:“大体了解。”
肖鹤舫和蔼道:“一点浅见,其余的我都注在上面,拿回去看也一样。”
“谢谢老师。”赵伏波瞟一眼手表,站起来:“您下午还有音乐会的邀约,耽误您时间了,我送送您。”
赵伏波将人送下楼,顺便把正在大厅里逗弄前台姑娘的夔彷给带上来。夔彷此人,给他三分颜色开染缸,最后顺理成章落到一个恶人自有恶人磨的下场。
夔彷一出电梯就掏出烟孝敬:“赵董,好久不见,还以为您退隐江湖了。”
赵伏波接过烟,顺手架在烟灰缸上:“夔老师精神不错,心态很好嘛。”
自从效劳于怀钧,夔彷也越发向赵董事长的奸商风靠拢,用专业知识研究艺术的金钱价值,将二者牢牢捆绑,业内痛斥他糟践艺术,他我行我素,照干不误。
夔彷谦虚:“哪里哪里,赵董捞大鱼,我在后头捡捡小虾,说到底还是承了赵董的福荫。”
赵伏波扔给他一叠策划书:“把保密协议签了再看。”
夔彷照做,双手接过翻了几页,琢磨着问:“赵董,公司的意思是团体还是个人?”
“没定,各有各的好,团体规避风险,个人集中资源。”赵伏波敲桌子,“你的建议呢?”
“如果不是团体,那他们不能在同一时期推出,否则怀钧就是自己跟自己打擂台,让原纪看笑话。”
赵伏波笑了一声:“这倒是。”
看他还在那欲言又止,赵伏波道:“你有话就说。”
夔彷就支吾道:“赵董,梭/哈吗?”
宾云特区赌场众多纸牌游戏中,梭/哈简单激烈,最为盛行。
市场不确定性太强,即便征集到完善数据,万事俱备,加上综合判断、冷静分析,谁也不能把稳说一定成功,夔彷仰慕曾经辉煌一时的“赌博时代”,没有人不对充斥黄金的岁月心动,他在问,还赌吗?
这一把赌的是五张底牌的命运,赢了名利双收,输了血本无归。
赵伏波微笑:“为什么不。”
一瞬,夔彷浑身的血熊熊烧了起来。
赵伏波拣起活页夹:“楮沙白待人处事稳重,不乏灵活,情商高,唱功好,他当领头羊没什么异议。”她瞥到夔彷锁起的眉头,“——夔老师似乎不太看好这个策划?”
“是的。”夔彷直言不讳,“如果是以组合形式出道,我建议姜逐胜任队长。”
赵伏波双手缓慢搓动,双眉一抬,显然有点意外:“姜逐?”
半晌,她一笑,将资料扔到旁边:“说说看。”
“姜逐有天赋——虽然他的音高及不上丁一双,激情不比郑隗,音色没有郭会徽那么圆润光泽,故事性更是差了楮沙白一截——但他的乐感是最好的,音域宽广,声带机能强悍,从来就没卡过,另外,他的舞台创意测试效果非常出色,有独一无二的视觉。”夔彷斩钉截铁,“队长是全队的灵魂人物,可以不擅社交,但一定要光芒四射。”
赵伏波若有所思靠在沙发上。
夔彷乘胜追击:“赵董,楮沙白公关能力很强,您不妨考虑选他做副队,作为队长与队员沟通的桥梁,也是对外的保护膜,调和剂的身份会给他加分吸粉。”
赵伏波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顿了顿,问道:“姜逐性格不是很外向,队长这个头衔,对他压力会不会大了点。”
夔彷挠了挠脸上胡渣,想说什么又打住,嗯唔半天,为难道:“这不好打包票,他们目前还没有现场演唱的经验,真正站到万人面前的舞台上,很难说会不会怯场——赵董,公司之前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库秋,那个只能在录音棚里大放华彩的,一上舞台只能假唱,真声没有一个音在调子上。”
“但是!”夔彷立马从唱衰的语气调整回来,“形体外貌也很重要,赵董,包装好了,我相信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
他指节攥紧,按在裤线上,炯炯有神望向赵伏波,赵伏波低垂眼帘。
“可以了。”赵伏波撑住太阳穴,伸手示意了一下门,“谢谢夔老师的中肯建议,我会慎重考虑的。陆老师想必在外等久了,请叫他进来吧。”
陆沉珂不抽烟不喝酒,身上却不干爽,迎面而来一股发潮的霉味,硬邦邦地一屁股坐下:“赵董。”
赵伏波调整了一下状态,打起些精神,简练道:“我听人说,陆老师常常去训练班遛弯儿,那前五名应该不陌生,批评一下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情商能在短距离内传染,他居然还学会了征求:“需要保留意见吗?”
赵伏波说:“不必,骂吧。”
放在最上面的是郑隗的个人资料和录音带,陆沉珂把耳机塞进耳里,才听了十几秒,就阴着脸一把扯下,暴跳如雷地喷出吐沫星子:“郑隗这个王八蛋灵魂脱缰了吗!背景是现场合唱?他差点把合唱带跑没人听出来?怎么没人叫停!他怎么能唱得下去!”
赵伏波推过去一杯水:“陆老师冷静一下,这是他们最终考核的录音,停下就取消资格。”
陆沉珂灌了几口水,深呼吸,压住火气说:“赵董,郑隗的水准不行,不过关,他声带受先天限制,音准差,音域窄,音色勉强谈得上宽厚有力——这样的,录音棚修出来还能听,别想现场了,他要是live,十有八/九出车祸!”
赵伏波没接话,换了磁带:“那听下一个吧,丁一双,魔音小王子。”
陆沉珂阴着脸,一直到三十多秒的时候,把他的录音带扯出来,猛地往桌上一摔:“他在杀鸡吗?!”
丁一双整曲最高音到A5,又往上飙了半个音达到Bb5,可以想象是如何震撼的高音,然后被陆沉珂骂得狗血淋头。
“他不是唱出来的,他是掐着脖子挤出来的!”陆沉珂如同一只暴龙,四处喷火,“有美感吗?好听吗?不!很恶心!他在强/奸音乐!”
赵伏波抵住嘴重咳两声:“陆老师,保护嗓子。”
下一盘磁带是郭会徽,临场紧张归紧张,上场发挥还算稳定,陆沉珂把积攒的郁气过早挥霍空了,听到一个还能入耳的,已经不是很暴躁了。
他懒洋洋用手指敲着耳机:“郭会徽临场还行,高音部分懂得控制消耗。”接着脸色又是一沉,开始骂道,“这狗东西油滑,心思不放在音乐上,整天不练嗓子,中音飘得…低音散得一塌糊涂!我操什么玩意!跑KEY了!”
千钧一发之际,赵伏波往耳朵里塞了两块吸音海绵,陆沉珂果不其然暴起跳脚,沙发里的弹簧咯吱咯吱呻/吟,八成已经踩断。
发泄过后,他坐回印有自己鞋印的沙发皮上,慢慢喝水,扯掉西装的领带,脖子上的青筋发红。
赵伏波取出海绵,拾起脚边的保温水瓶,替他重新倒上:“茶凉了吧,新添些。”
“赵董。”陆沉珂梗直脖子,“我听不下去了,我要告辞。”
“别介,下一个是楮沙白,听说他可是您内定的弟子。”赵伏波示意,“不检查一下弟子的课业么?”
“楮沙白”三个字打动了陆沉珂,沉默半刻,他一手握着耳机,一手指着资料上的照片道:“赵董,这小子要是给我出差错,我奉劝一句,五年后再让他出现在人前吧。”
赵伏波笑了笑。
听到一分多钟时,除了中间短暂皱了下眉,陆暴龙的脸色缓和不少,罕见地讲了几句好话:“沙白很稳,基本功扎实,唱功是一流的,在乐坛不说前十,前二十总能占到一个名额。”他倒回到57秒,仔细听了一遍,说,“他这个地方唱错了词,本身是个失误,但他改得很好,最后的音g2变#g2,延长两秒补了缺。”
赵伏波附和道:“是,他应变能力不错。”
陆沉珂又道:“唱功很传统,但不通透,穿透力不强,真正统一的音域也就比郑隗好一点,他这回沾了选曲的光,知道自己唱不了激烈的,选了一首抒情的歌,故意制造舞台效果。怎么说,很聪明,但总是差了点意思。”
似乎在琢磨用词,半晌道:“他唱不出灵魂的气息。”
这种叫人云里雾里的评价,大概真是鸡蛋里挑骨头了。被得意门生安抚住的陆沉珂,不发一言拿了姜逐的磁带,直到听完,也没有发出只言片语。
赵伏波打破宁静:“怎么样?”
陆沉珂皱了皱眉。
“小姜是最有灵气的,悟性与乐感独一无二,沙白有的东西,他基本不差,没有的东西,他全部具备,唯一一点是气质太突出,故事感太差…他没法通过曲子描述一个物品、一件事、一个人,说白了,太浅、太空、太虚。”
赵伏波一挑眉:“就是…不食人间烟火?”
“有点,这可能跟他这个人有关,听得出他性格底色是透明的。”陆沉珂锁着眉头,“他的音乐气质太纯粹,太坦率,把胸口刨开给人看,无法撑起有深层意义的歌,适合他的是那类轻冷空灵的调子,荒芜磅礴的也可以,就是不能俗。”
“后天可以调整么?”
“这个就是需要后天经历,经历多了,自然而然就…”陆沉珂翻了翻个人资料,“他有女朋友,分手了吗?”
赵伏波:“没有。”
陆沉珂很可惜地摇头:“你看,他就唱不出世俗的钝痛感,亲过嘴了没有?”
赵伏波:“…这我怎么知道。”
陆沉珂丝毫不觉得自己的问话有问题,他完全没有普通人“尴尬”这种情绪,把耳机拾起来,按住倒带键,重新听姜逐的考核曲,四十多秒后,他闭眼想了想,自言自语:“估计还没睡过。”
赵伏波:“…”
赵伏波:“哦。”
“说起来,最不稳的也是姜逐,没法预料他后来会变成什么样——过刚、附庸、艳俗、厌世,都有可能。”陆沉珂捏紧那一盘录音磁带,“但如果他能再唱十年,在风风雨雨中坚定地唱下去,他最终的路,是站在时代的音轨上创作。”
“多谢陆老师的批评指导。”赵伏波微笑,理了理衣襟,站起来送客,“一起吧,我送您出去。”
第14章 合同
不知从哪里吹出的风,怀钧上下都在传赵董莅临公司视察工作,不少艺人听信小道消息,其中包括怀钧一哥程冠,执意推后行程,在东楼逗留了整个下午。
赵伏波并没有出现,董事长不负责具体的管理经营业务,大部分事是赵访风前去接洽,她在后方“指导工作”。
三月初,负责人在怀钧大厦的三楼会议室接待姜逐五人,每人面前一本活页夹,一支钢笔,一杯温开水。
“首先恭喜五位,通过终考,意味你们几年前签的训练合同到此终止。”负责人顶着一个锃亮的光头,西装革履,别着怀钧logo的领夹,“现在扔掉它,我们来看一份全新的、含金量高的合同。”
他翻开手上的牛皮薄,拾起夹在书页里的笔,轻轻叩击。
“这一年是预备阶段,公司会从集团名下的经纪人公司选拔抽调,为你们配置经验丰富的经纪人、工作助理、生活助理,以及安排音乐制作人与你们洽谈,任何需求他们会替你们反馈给公司。”
丁一双腿抖得沙发都在跟着上下颤,楮沙白不得已踢了他一脚。
负责人笑笑:“公司方面的态度,是鼓励你们向制作人方向发展,你们有这个能力,最好亲自参与制作,总不能作曲作词上面,挂的都是别人的名字。五月抽取其中两首和一首制作团队提供的歌曲,发布迷你CD试水,七月和十月分别随行程冠与张艾喜参与活动,增加曝光。”
这下楮沙白胸口也微微发热,程冠与张艾喜,分别是怀钧的一哥一姐,红遍半边天,极盛之时把原纪唱片压得抬不起头,之前从没哪个歌手出道能连蹭两位一线艺人的热度,公司这次的力度前所未闻。
负责人又道:“今年年前十二首歌必须制作完毕,发行出道专辑,如果反响良好,来年前三个月之内公司就会去文化局备案首唱会演出。”顿了顿,“其余细节都标注在合同上,如果没有问题,请阅览完合同,并在上面签名。”
楮沙白举手:“有问题,组合名是什么?”
负责人抹了抹稀疏的眉毛,翻动纸页念道:“暂定有‘守望’、‘神眷’、‘根须’、‘零纪元’,走的都是高端造势风,具体等通知,你们也可以提意见。”随后表明,“你们的意见做不了主,但可以作为一个侧面参考,拍板定夺的还要看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