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就这样上去?”郭会徽也忍不住问。
“效果如何,舞台上见真章。”
楮沙白一直没说话,临上场前,凑过去问:“你觉得行么?”
姜逐挠额角,蹭了一手的粉,半晌答:“不知道。”
直到他们走上台的那一刻,还不知道即将迎来的是鲜花还是果皮。
事实证明李红橼的高薪不是没来头的。
“五千年”演唱会毫无疑问是最成功的翻身仗,不光源于强大技术保障,还有无可比拟的个人魅力。
演唱会名称与压轴曲目同名,《五千年》和《为我向夜》一样同为正式专辑主打曲,作曲人不同,导致风格千差万别。
前者广袤,后者凝聚着一股无坚不摧的孤绝,在这个视抒情怀旧为主流的年代,乐队兴起,说唱兴起,这样的爆发力兴起,横空出世,熊熊燃烧。
身在现场的夔彷也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生命力!激情!骚动!”
动荡三个小时的舞台摇摇欲坠,承托《向夜》的沉沦,似乎再也容不下《五千年》的宏大。
管彬杰不知道怎么形容姜逐,容妆给予他强悍的张力,完美衬托激昂的主旋律,可看久了,又觉得他从骨子里散发着温柔。
不是妆容造就他,是他在吸纳色彩点缀灵魂。
李红橼如同看待一件打磨完成的艺术品,说他为数不多流畅的中文:“这种风格他消化得很好。”
夔彷为黄金流动的血急速加热。
歌迷撕心裂肺的尖叫,心脏跃动。
姜逐向下张开双臂,台下无数人啜泣着扑上来要抓住他的手,像泥潭中攒动不息的囚徒,他神色包容。
转瞬即逝的闪电在上空无穷无尽穿刺,音响奏乐响雷般咆哮。
一首囊括五千年的长诗,寓言、成语、传奇,在他每一块肌肉上刺青,浩浩汤汤,勾勒金边。
他从禁锢中释放,迸放生命火花,生长于绘制亚当诞生的穹顶,他是青春的力与柔和,他坦然而自由。
太美了,太美了,美到让人敬慕。
…
演唱会结束后返场三次,场面火爆,歌迷迟迟不离席,楮沙白苦笑:“没存货了,再唱一首,谢幕吧。”
管彬杰这时过来咳嗽一声:“姜队,换好衣服,从这边走。”
大家以为是正侧门被堵了,没说什么,应要求悄悄摸摸地从体育馆废弃的车辆通道出去。
冬夜的风吹得人一个清醒,外面是小型弃用的停车场,野草钻裂石板,拦闸七歪八竖,顺路出去是一条寂静的小街,路灯十个里八个不亮。
亮的一盏灯下方,站着一个人,
彼此对望,夜空无声。
姜逐忽然翻起楮沙白的衣兜,楮沙白吓了一跳,叫道:“你干什么?”
姜逐从他口袋里翻出手纸,匆匆展开,三下五除二擦掉嘴唇上的膏体,折叠,又去抹额角混合汗渍的粉底,他攥着用过后五彩斑斓的纸巾,向那盏路灯下跑去,推开散落的烟花箱与倒伏的拦路栅,就像穿过火焰与刀枪。
到她面前。
朱定锦眉头轻轻皱着,却不是不高兴,她更加仔细地看着他,远处霓虹灯明明灭灭,映在二人的侧脸上,时间在无限延迟,无限拉长。
然后她笑了。
朱定锦踮起脚来,这么一个轻轻的动作,一切都潮水般仓皇逝去。
嘴角印上柔软,姜逐低垂眼帘,双手扶住她的肩,近乎甜蜜地回吻,她的气息沾在他脸上,像轻柔的羽毛,再也没有什么比此刻更能抚慰他。
灯火流逝,忧思平息。
正如暮色/降临在寂静的山野。——《飞鸟集》
第24章 下海
朱定锦有如定海神针,她走后持续了七个月的忙乱,一回来,人心就定了。
回去的车上就没消停,几人七嘴八舌问她这段时间去哪了,朱定锦一一汇报,先是青蛇沟剧组延期,拍摄三个半月,后来接到告状——管彬杰把“鹊桥之事”告到她经纪人张宏起头上,张宏起欺软怕硬惯了,不敢惹怀钧,连忙打电话叫她晚点回宣义,安排她去楠平的剧组打杂。
她从包里摸出几个小盒子,依次递出去:“土特产,买给你们的。”
楮沙白掂了掂,翻过来还粘着张卡片,是商家的活动卡,五个“楠平欢迎您”的彩虹字,熟悉得做不了假,贯彻那边一贯的风格。
丁一双翻来覆去打量小盒子:“这是什么?吃的?怎么…”楮沙白伸手帮他打开,里面是一块高高厚厚的千层饼。
郭会徽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盒子开口,凑过来问:“楮哥怎么开的?”
楮沙白:“下面有个扣,你往里按,然后掰上边的拉环。”
郭会徽摸索半天,才找到那个隐蔽的小扣,一个盒子做得这么精巧,也只有百年老店肯费心思,说是土特产不过分:“楮哥吃过?”
楮沙白说:“对,我楠平人。”
保姆车慢悠悠停在一间小宾馆面前,朱定锦伸手摆弄后视镜,探了探没人,拉开车把手,她阳石县的房子租期到了,就在附近定了标准间,等有空再去找房源。
姜逐下车将她行李一件件从车后扛出来,一手一个拎起跟在朱定锦后面,一直送到房间。
保姆车造型显眼,不能停泊太久,两人在楼梯口说了一会话,姜逐就回到车里,楮沙白呦呵一声:“不留宿啊?”
顿了一会,他自言自语地长叹:“不过回来就好。”
二月上旬,赶在年前,守望官方歌迷会成立,在德民广场举办第一场粉丝招待会,现场随机赠送限量版签名CD。
管彬杰提点他们:“风格谦虚一点,你们最近树大招风,不要狂,舞台上随便放纵,这种场合对待支持你们的人,要温柔耐心。”
郑隗立马来了一句:“那姜哥本色演出。”
到了场地,预热环节是穿着玩偶衣服跳舞,幸好这是寒冬腊月,要是三伏天,准能给人热晕过去。
朱定锦混在人群中到场,轮到粉丝轮流上前送花与礼物的时候,她将保温杯拎过去,姜逐开心得快要摇起来了,掩饰性地低头:“煲的什么啊?”
“就白开水,我哪来的厨房给你做东西吃。”
后面人挤人,朱定锦只来得及说一句,就顺着队伍走完过场。
不出十分钟,新出炉的新闻大呼小叫飞遍了广场——“姜逐被粉丝怼了!”
直到招待会结束,还有人忿忿不平地议论:“太可恨了,就是欺负我姜队脾气好。”
姜逐:“…”
楮沙白凑过去:“你也是可怜,和女朋友调个情,收获一堆同情。”
姜逐打开保温杯喝了一口:“可是你连水都没有,有一次性杯子吗?我借你点?”
楮沙白:“…滚蛋。”
在保镖的疏散下,他们路过广场的临时护栏,外侧壁虎般爬着一群人,都是抢不到票入场的歌迷,举牌子与小旗,五六个人齐心协力举着一个LED的灯箱,上面用花体字闪烁着“守望”。
丁一双满脸通红,两只眼亮晶晶,一惊一乍的:“哇!这里还有粉丝!我们的!”
然后他屁颠屁颠跑去给人签名,叫了几声依然赖着不肯走:“你让我签一个,你让开,我再签一个。”
管彬杰连哄带劝把他架走了:“矜持一点行不行?我真没见过哪个明星追着粉丝签名,你把自己定位得值钱一点行不行?祖宗!”
祖宗依依不舍地一步三回头,临上车前还飞吻一个。
管彬杰并没有叫司机开到公寓,直接将他们载到公司,办公室的桌上整齐摞着一排剧本,楮沙白动手翻了翻,对此行的目的已然明了。
当下的艺人,不甘心只当个哺乳动物,双栖三栖一定要的,海陆空都掺上一脚,才算全面发展,演员红了发专辑,歌手红了下海演戏,有发展空间的不必多说,是老天爷赏饭,不成功也能博个眼球,赚个噱头。
眼见怀钧新捧的“守望”火了,合作方争先恐后送来许多本子,青春偶像剧占大头,电影制作大多是为了借一把东风互惠互利。
管彬杰关上门,脱下外套挂在椅背上,双手撑在桌上:“你们也看见了,这都是近期送到我手上的本子,参演这些,可以说进到另一个圈子里,社交面更广,曝光率增加,人气更上一层楼,感兴趣么?”
楮沙白蹙眉,可嫌弃了:“这是个拿大量时间往里填的活吧,瞧小朱风里来雨里去的,一走半年,我们演这个,拿什么精力搞歌?”
“这个我尊重你们的个人的意见,你们这个团迟早会有solo的活动期,每个人的未来都不同,早点摊开讲,我也方便安排。”
楮沙白扔开本子,第一个表态:“不好意思大管,演不来。”
管彬杰点头,望向其他四人:“你们呢?”
姜逐摇头,笑笑:“我要留空去剧组探班。”
郭会徽倒是有点爱不释手,翻了几本,但瞧见正副干部都一脸“你们随意”的脸色,摸不清路数,还是把本子放下,割肉似的说:“现在早了,再看看吧。”
丁一双左看看右看看,见不双栖的人数占优势,立刻倒向人多势众的一方,点头如捣蒜:“演这个有什么好玩的,不演不演。”
郑隗文化低,不爱看字,对自己走狂野风的身材心里也有数,给演的估计是胸口碎大石一类的角色,一开始就没上前翻。
管彬杰一眼扫过去:“都不演?”若有所思看了会郭会徽,“那行,这些本子的确不大好,以后你们根基稳固了,想往影视圈发展,我们再从长计议。”
见管彬杰没有勉强,只是例行询问,楮沙白面色稍霁,郭会徽走时也舒一口气,金牌不愧金牌,就是听得懂人话。
晚上又轮到朱同志的接风宴,这宴是流水的,吃了四五天不算完,有空就聚在一块,连续三天被逼下馆子的朱定锦嘴角冒泡,忍不住提意见:“谢您了楮哥,能不吃海鲜了吗?”
楮沙白就笑:“哎,行,那咱今儿吃淡水的。”
等菜期间,又论起管彬杰说本子的事,楮沙白举起筷子夹起红皮花生米:“来来,小朱表个态,你是正经演员,就事论事,觉得我们适不适合进演艺圈。”
朱定锦:“这个我还真不知道,你们可以试试,我也见过有演员非科班出身,照样灵气十足。”
筷子尖的花生摇摇欲坠,楮沙白质问:“小朱你不是和我一个战壕?”
朱定锦哦了一声:“不是楮哥叫我就事论事么,一个人有很多面,而公众人物则需要更多的面孔完善自己,舞台上的,综艺里的,对粉丝的,私生活的,你们能把每张脸都演好么?”
郭会徽小心翼翼:“这和演剧本无关吧?”
朱定锦忽然转头,似笑非笑瞅向他。
“如果自己都演不好,为什么要耗费时间去塑造一个与自己无关的角色?”
这话说出来总觉得奇特的怪异,让人无从接口,楮沙白咯吱咯吱嚼花生米,包厢门开,服务员上菜,桌上关于接戏的话题在这之后告一段落。
晚上朱定锦照常回宾馆,宣义本地的租房信息不好找,姜逐往她手里塞存折,朱定锦砸回去:“讨厌,不帮你管。”缩进门内砰的一声,顺带把房门关上。
姜逐低头从猫眼里往里瞧,敲门,朱定锦拔开门栓,探出个脑袋:“嗯?”
“明天有雨,晚上别开窗。”姜逐说,“被子不够厚给我电话。”
朱定锦嗯嗯答应,收回脑袋咔嗒扣上门。
姜逐又敲,趁她伸头的时候往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如此反复三四次,站楼梯口望风的楮沙白疯了:“三岁吗你们?还玩躲猫猫?什么话一口气说完行不行?”
姜逐被吼回了车上,楮沙白语重心长:“你光给个存折是什么意思嘛,得把结婚证一起给啊。”想了想又说,“明儿再把小朱约出来吃饭,探探她口风,合适的话,你申请也该写了。”
结果第二天晚上没约成,被公司聚餐绊住了。
在管彬杰的组织筹办下,守望组合为制作团队与友情助阵的音乐人们举办一场小型庆祝会,意在犒劳幕后人员。
这次之所以顺利开办,主要原因是苏善琦没来。
阎王躺医院打吊瓶去了,也得亏她手背上插着两根针起不来身,否则这顿饭谁也别想吃成。
楮沙白听了咋舌:“病了?什么时候?严重不?”
虽然已经习惯苏大监制整天一张猝死脸,但人年轻,就是能折腾,上一秒你以为她就此断气,下一秒她能生龙活虎摔你个后空翻。
回答他的是混音师小查,刚在起哄中灌下去一瓶啤酒,颧骨浮上两团酡红,大舌头道:“一点都不严重,真的,哥,等着看吧,明儿照样压榨我们这群劳工,我们这命,就是苦哇…”
楮沙白眉头轻轻一皱,继续给他劝酒:“不是,我们那专辑不是已经出一个月了吗?累了你们这么久,不该放点假去哪松快松快?”
“你们是出了,还有新的啊,这是苔江的水,大海的浪,一波跟一波,没得完。”
楮沙白琢磨出点不对劲:“新的?谁的?”
苏善琦带出来的这批人,兼制作创作为一体,精品多,效率猛,是能跻身怀钧前三的团队,一般艺人兴许靠关系能从里头借几个人去帮忙,但原班人马全体上阵,不是小动作。
楮沙白抬头看了一眼包间里喝得晕头转向的男男女女,勾住小查的背,猫腰走到角落里,拿啤酒瓶与他对碰。
“来,哥问个事,苏大监制忙什么呢最近?”
小查依然还是那套说辞,什么“后浪推前浪,一浪又一浪”,几句话车轱辘似的地滚来滚去。
楮沙白认真听了半天,放弃了,再问小查也套不出什么,他只是单纯抱怨活做不完,至于给谁做活、公司计划、未来预期,他完全是个睁眼瞎,一问三不知。
苏善琦肯定是知情人,但她嘴密实得像个蛋,苍蝇都不兴叮。
楮沙白独自躺椅子上头痛,管彬杰坐在离他五米开外的地方,撇嘴瞧着他。
这个团最不省心之处,源于有个心眼贼多又谁都不信的副队,成天瞎打听。
入了圈子,就该有身为聚光灯下瓷器的共识,学会爱惜羽毛,人生之路不该由自己甩开膀子就走,应该听从团队出谋划策,顺从牵引绳走出一条康庄大道。
再说,就算打听出来,一个出道不满一年的艺人,关系网尚且薄弱,能做什么呢?
命不由己,也是枉然。
管彬杰比郭会徽年长两岁,而立之年,吃了脸嫩的亏,又不养胡子,看起来仍是二十郎当岁的小年轻,可嘴上没毛不影响他人脉广,接触的东西比艺人多得多,可再多的事,不论糟粕精粹,暗自咀嚼过后,都老老实实压箱底。
动物界有食物链,人对人也有。
想当年,苏善琦的学生时代,也是娇俏俏的一个姑娘,很受肖鹤舫的看重,经常请到家里吃饭。进入怀钧后,工作数日不眠不休是家常便饭,几年下来,没时间拾掇自己,化妆品发了霉,新衣服过年才添一件,弄得人不人鬼不鬼。
肖鹤舫心疼学生,不止一次向高层提议给她休几个月的假,因为与总经理并无来往,所以去找了赵伏波,赵伏波爽快答应:“小芳老师的面子是要给的,老师说多久,就多久,我绝无二话。”
没想到带薪假要来了,苏善琦不愿意,她一面向肖鹤舫哭诉“公司简直不把我当人看”,一面透支生命工作。
肖鹤舫不理解,三大音乐人之一的夔彷却看得明白,私下谈论过,说如果怀钧上台的是其他任何一个人,苏善琦都不会拥有这样的狂热。
赵伏波就是一场没有演讲的蛊惑政治,所有人忌惮又信服她,她激发人心中的疯狂,就像养蛇人逼出蛇牙的毒汁,为己所用。
艺术利益化,梦想利益化,人性利益化。
管彬杰胆寒的同时,又庆幸她只是一个商人,所做的仅为赚钱而已。
第25章 御苑
还有十来天过年,街上店铺收工打烊,一派喜气洋洋,管彬杰给每个人都发了红包,没将功劳邀在自个身上:“公司给的,你们那个小公寓当临时落脚点吧,新房子空间大,地方偏,生活助理可以同你们一块住。”
红包突兀凸起一块,楮沙白捏了捏,拆开一看,是把铝合金钥匙。
这可算得上一份大礼,怀钧分红苛刻,福利大方得很。中午吃过饭,带上朱定锦,鸭舌帽墨镜口罩全副武装,一同心照不宣地观赏新住处。
新房在西环开发区,风沙呼呼地吹,郑隗贴在车窗上往外望,倒影的脸色十分嫌弃:“这什么破地,伸头吃一嘴沙。”
楮沙白伸头看了看:“前面有绿化,几年后这边应该就能做起来,地皮金贵着呢。”
到目的地,果然砌了绿化带,樟树排排站,沥青地面平整地蔓延,车开过门禁,竖起的牌匾上“御苑”两个大字夺人眼球,郑隗整张脸贴在玻璃上:“我靠,别墅!”
车停在二号楼的前车库,生活助理摘安全带下车,去后备箱搬物资。
六个人一个接一个下车,仰头看面前的庞然大物。
新房两层楼,宽敞明亮,一厨三卫,上下五个卧加家政间,二楼墙边靠着一架伸缩梯,上去还有一间隐蔽的小阁楼。
郑隗近乡情怯:“要不要…剪个彩再进?”
楮沙白掏钥匙开门:“就你屁事多。”
丁一双脱鞋冲进去,啪嗒啪嗒跑上跑下,兴奋得难以言喻,每个房间都摸过一遍,难以取舍——底层两间房风景好,一间对着后园的水池,一间带铺地毯的欧式小阳台。
至于楼上三间,采光不错,丁一双艰难抉择半天,赖在二楼的一间伸降床上不走了:“我要这间!我要睡到天花板上去!”
楮沙白一巴掌拍他后脑勺上:“你别睡穿了——怎么这么不懂规矩,女士优先,让小朱先选。”
朱定锦手上拎着一盆吊兰,正往冰箱上头摆:“我?我又不住这里。”
楮沙白啧道:“让你给小姜选,万一哪天夜里太晚…你看这里荒无人烟,送你回去来回就要俩小时,不方便。”
朱定锦想了想:“楮哥,你眼神一直飘,看好的是一楼欧式小阳台的那个吧?那我就选你上面的好了。”
楮沙白:“…”
楮沙白:“小朱同志,做人不能这样。”
朱定锦笑起来,拉住姜逐就去搬东西:“如果不小心弄出噪音来,还要请楮哥多担待。”
不出半小时,新房的私人区域瓜分完毕,终于过上告别上下铺的生活,楮沙白与郑隗住一楼,其余人住二楼,生活助理收拾出家政间。本来只是想过来看一眼,等年后再抽空搬,结果看完御苑的新房纷纷改了念头,第二日就把公寓那边收拾空了。
导致管彬杰来公寓时扑了个空,那张油腻腻的白桌子空荡得有点荒凉,垃圾桶里的泡面盒子也全部清空,上下铺边的零碎物件一样不见,人气一下子少许多。
他四处转了转,叹了口气:“怎么跟土匪一样,把纱窗搬走干什么…”
临近新年,管彬杰不得不把所有人召集过来开会,去年这时候他们还籍籍无名,随便怎么闹腾,今年不同,他细细叮嘱了各类事项,让每人都把他的号码抄录一遍。
开完会,姜逐回到御苑,朱定锦晾完被单,问他:“回去吗?”
姜逐反问:“你呢?”
“我不走。”朱定锦笑笑,“你回去吧,好几年了。”
姜逐默默地望着她不说话。
朱定锦上前,抱住他的脖子:“你别去配钥匙,直接给我,回到宣义就打我电话,我给你开门。”
很快年关,五个人走得一个不剩。
郑隗单枪匹马出去旅游,丁一双与郭会徽每年都回,今年也不例外,大包小包地走了。楮沙白思考许久,还是决定回楠平过年——结果才初二,就被气得打道回府。
他回来见到朱定锦吓了一跳:“小姜不是走了?你没走啊?”一脸疲倦道,“没走也好,聊会儿,可闷死我了。”
打开冰箱,朱定锦撬开啤酒,一人一瓶,听楮沙白大倒苦水:“小朱,我真觉得,我上辈子投胎一定是被哪个小鬼阴了一脚,不然也不会投到那个家,成天吵吵吵,吃个饭吵,拖个地吵,就连梦话都能吵起来,有时候我真羡慕小丁,人家爹妈就是痛快,过不下去一刀两断,各自奔向新生活,你说我家…简直把人逼疯啊。”
他咕咚几下,半瓶酒下肚。
对楮沙白家的事,朱定锦略有耳闻。
楮家经营一个不大不小的皮革厂,父母门当户对,相亲结识,但楮沙白他妈当初相中的可不是他爸,而是他奶奶——可以说是因为看中了一个好相与的婆婆才同意的亲事,嫁过来果不其然,婆媳关系亲密无间,结果婆婆五年后突发心梗去世,这对夫妻自此永无宁日。
导火索是厂子的连年亏损,楮沙白他爸搞什么亏什么,偏偏还自命不凡,酒桌上指点江山。
他妈尤其嫌弃这类男人,他爸凡事都被老婆拿来与自己的妈比较,越比越衬托自己的无能,对象还是去世的亲妈,不好说什么。
在一次次嘴都回不了的骂战中,他爸出轨了。
这下是彻底没回旋余地,夫妻最后一丝陈年的温情就此粉碎,恰逢第三方不是省油的灯,不出几年闹得厂子乌烟瘴气,干干脆脆略去了情感纠纷,明目张胆开抢家产。
楮沙白将手深入头发,埋下头:“我从小到大,是听着我爸妈的坏话长大的,我爸成天在我耳边酸我妈,我妈也说我爸到底是多么恶心,他们试图把我拉到任何一方的阵营——我受够了。”
朱定锦沉默地望着夜空,呼出阵阵白雾。
楮沙白发出一声非笑非哭的长叹:“我奶奶还在就好了,不瞒你说,我奶奶是真聪明,我家厂子以前都是她在操持,宽和爱笑,全厂上下就没一个说她不好的。”
喝到后来断片,零零散散说些天马行空的话,朱定锦在他腿下架了杠铃,拖着他往屋里搬了一段,把棉被扔在他身上,楮沙白迷着眼,喃喃自语。
“你说…为什么好人…都不长命呢…”
朱定锦居高临下地看他,说:“是啊,祸害遗千年。”
楮沙白诉了大半夜的苦,隔日醒来除了被风吹得头痛,心里舒畅不少,又过了几日,二人没等来姜逐,居然把郭会徽给招来了。
郭会徽是为同学聚会提前回宣义的。
“同学聚会?”
楮沙白腮帮子里含着棒棒糖:“他是大学生,学会计的好像,不过没毕业。”
朱定锦咦道:“怎么不找与会计相关的工作?”
这年头大学生还很金贵,等同铁饭碗,不像姜逐,他没上过正经的学,来城里的目的就是做工。
楮沙白也没念完学,他是离家出走,有主见有天赋,能混得风生水起,皮糙肉厚,今年被骂明年就不回去,选星光大道不奇怪。
丁一双家庭离异,爹不亲娘不爱,各自租了家庭,他跟他奶奶住,因为在校内各项比赛中唱得好,脱颖而出被怀钧看中,反正成绩不好,大手一挥决定休学。
郑隗则是福利院出来的,十几岁就在工地上搬砖搅水泥,依稀记得小时候活得不错,有爹有妈,只是脸记不清了,沦落至此,估计是哪个人贩子造的孽。他穷到十八岁,发现自己连一双好点的鞋都买不起,开始偏执地挖掘自己的价值,或者说,是称自身的重量,然后切割打包,一斤斤卖出去。
郑隗是团队中最没有创造力的一个,但他并不为此焦虑,因为一首歌被创造出来,每一个字词,每一个音符,都是创作者灵魂震动的频率,缔造者会与它有千丝万缕割舍不掉的情感,将之视为无暇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