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进府时,万俟菀就问明下人了,璟鸾此刻正在从云居陪伴定南王妃,万俟菀急着跟她通报验尸结果,自然要去从云居找她。
沈迦蓝一夜未睡,刚才的尸检又耗费了他大量精力,此刻实已疲倦不堪。
但他心里明白,若自己说想先回风聆苑休息,就算万俟菀本来不打算让他去从云居,也一定会逼他去了。索性不费那个口舌,勉强撑起精神,表面却丝毫异样也看不出来,陪着她一同来到从云居。
此刻正值午膳时间,大多数丫环婢女都在后殿伺候王妃用膳,偌大的前殿内只有两名小丫环正在往香炉内添香,前一刻还在咬着耳朵喁喁私语,见有人来,忙噤了声,慌慌张张对万俟菀行了一礼便溜出门去。
“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万俟菀心情本就不好,见此情形自免不了大皱其眉。
沈迦蓝懒洋洋地道:“不能当众谈论,当然只能鬼祟一点,私下里说说了。”
万俟菀也猜到那两个小丫环是在谈论闹鬼的事,因怒道:“义母不让她们说,也是不想诟谇谣诼,以致人心惶然,偏这两个丫头还这般管不住自己的嘴!”
这府里,管不住自己嘴巴的人又岂止她们俩?沈迦蓝想起那日被自己偷听壁角的两个未曾照面的婢女,浮于眼底的倦色倏地便是一收,目光闪动着道:“常言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意思是阻塞百姓的言路,比堵住洪水更可怕!”万俟菀没好气地截口,“我知道,你觉得义母不该采取这种方式解决问题,是不是?可你别忘了,义母要堵的不是言路,而是谣言!这两者可是有质的区别的!”
“我没忘。”沈迦蓝淡然道,“事实上,这句话最早的意思是:防民之口,比防洪水更重要。”
“是吗?”万俟菀狐疑地瞪着他,“你少骗我,我怎么从没听说过这句话可以这么解释?”
沈迦蓝神色不变地道:“总之,对谣言,堵是一定要堵的,但力度一定要够。”
万俟菀若有所思地看向他,看了半天,慢吞吞地道:“那么依你之见,该怎么着?把刚才那两个小丫环也撵出府去?”
她的语速非常缓慢,语气也非常谨慎,因为她实在想不到他居然这么无聊,居然连这种事也要管,居然连两个小丫环也不放过。这实在不像他的作派。
事实证明,这果然不是沈迦蓝的作派。
因为,他的作派不是无聊,而是——残忍。
“撵她们出府,不过是断绝了她们的生计罢了,别说对她们而言算不得大损失,对别人更是起不到半点威慑作用。”
他淡淡地看着她,淡淡地说:“真正能够对人起到威慑作用的,只有那个最原始、最直接,也是有效的法子——用刑。当众用刑。”
剜心割肉,切肤之痛,心如刀割,伤筋动骨,皮开肉绽……
如果你仔细想一想,一定不难发现,古往今来诸多有关痛苦的词汇,大都与肉体伤害相关联。
肉体伤害,的确是每个人都害怕、畏惧的事情。有很多人甚至宁愿死,也不愿生生忍受这种折磨。
在某些情况下,或者说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你不想让一个人做某件事,跟他讲道理,或是对他使计谋,又或是与他斗心眼,都远不如打断他一双腿来得有效。
因为疼痛本就是人类与身俱来的感觉,也是最原始的弱点,没有人能够逃避疼痛,就如没有人能够逃避死亡一样。
所以,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你想让一个人听话,就得先让他知道疼。
这实在是一条适用于大部分人的真理,就算偶有例外,也决不会在定南王府那些汲汲营营、微如芥子的下人们身上出现。
万俟菀完全能够想象,如果让他们亲眼看见私下散播禁忌言论的人将会受到怎样的肉体惩罚,其结果该当如何。
所以,就连她也不得不承认,沈迦蓝的这个建议,真是好得很,好极了……好得让她恨不得一脚踢死他!
“你竟然建议我们让两个只有十二三岁的小丫环当众受刑?只因为她们私下里说了几句不该说的话?”她狠狠瞪着他,双眼直欲喷出火来,“沈迦蓝,你究竟安的什么心?倘若义母真照你说的做了,谣言是堵住了,积怨却又生了,难道你要义母跟那个周厉王一样,落得个‘道路以目’的骂名么?”
“非常时期,宁可道路以目,也要杀鸡儆猴。”沈迦蓝的目光悠悠然越过她的肩膀,落至软榻旁,款款微笑道:“公主以为呢?”
万俟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软榻旁的过道里,慢慢转出一个人,身着一袭翠色翟鸟五爪四团龙缎袍,正是璟鸾。
她的脸色很苍白,双眸却亮得出奇,嗓音十分喑哑,吐字却极为清晰:“好一个‘宁可道路以目,也要杀鸡儆猴’,我认为——可。”
万俟菀怔住,站在那儿,目不转睛地看着璟鸾,看着看着,她眼底的怔忡之色就渐渐化为自嘲,忽然“哧”地笑了一声,朝璟鸾点点头,再对沈迦蓝点点头,道:“二对一,我无话可说。我去瞧瞧义母,你们聊吧……啊对了,顺便让他把尸检结果也跟你说了,省得一会让我来费口舌!”说着,抬脚就要走。
“菀儿!”璟鸾用叹息般的声音喊住她,走过去携起她的手,柔声道:“你知道你心地善良……”
“我不善良,至少还没善良到连两个名字都叫不出的小丫环,我也要去同情的地步。”万俟菀甩开她的手,冷冷地打断她道,“我只是觉得这是个馊主意而已。我不喜欢馊主意,你非要喜欢,我也不反对。”
“我也不希望走这一步,”璟鸾好脾气地看着她道,“但是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沈先生刚才说得没错,现在的确是非常时期。你是知道我们家情况的,我父王出身宗室,却屡建战功,朝中宗室贵族、军功贵族两大派系均对他有所不满,巴不得他出点差错好参上一本,偏偏当今圣上最忌讳神鬼邪说,你想想,倘若那些禁忌言论传至圣上耳中,会有什么后果?此番我请你们来,自然是希望能查出真相,但若你们短期内查不出呢,又该如何?难道就任凭闹鬼之说大肆流传么?菀儿,我也是没法子,真的没法子……母妃是如何处理此事的,你是知道的,取得了什么效果,你也看见了,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话——非常时期,非常手段,我亦不想,但无可选择。”
“可是……”万俟菀抬起睫毛,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璟鸾的话句句在理,她一个字也无法反驳,但不知为何,她就是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转过头,她下意识地看向沈迦蓝——
他安静地站在那儿,右手贴腿,左手插兜,脊背笔直;
阳光从窗外淡淡地照进来,他的身子一半明媚,一半灰暗;
他的双唇轻轻地抿着,下唇在下颌处投下一弧阴影,如羽毛轻柔,然而衬着轮廓分明如刀削的唇形,却陡生出一股笔墨难以形容的冷漠。
她眯起眼,脑海中极快地闪过一个念头,似是想到了某件很重要的事情,却仅能攫住吉光片羽,无法成形。她又思忖良久,始终摸不着头绪,旧脾气终于发作,不耐烦起来,用力一挥衣袖,大声道:“算了!这事你们拿主意吧,我不支持,也不反对,你们谁也别再拿它来烦我!就这样,我去看义母了。”
语毕,直奔后殿而去,竟来了个甩手一推六二五。
璟鸾看着她的背影,目光并未流露出丝毫嘲笑,也没有任何埋怨,有的只是……羡慕。
能够没心没肺地活着,真的是一种福气,因为随时都能把不开心的事丢到脑后。
甩手不管,闭眼不理,并非真正的洒脱,可以完全不去想,才是真正的超然。
可惜,她不是万俟菀,非但做不到脑中不想,就连闭眼不理、甩手不管,亦做不到。
所以她只能强行打起精神,看向沈迦蓝,“不知先生此番验尸,可有什么收获?”
沈迦蓝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早就料到了,陪万俟菀一同来见璟鸾的唯一结果,就是自己又要说上一箩筐的话。
于是把尸检、取证的经过,捡一些重要的向璟鸾陈述了一遍,毫不意外地看见对方的神色由惊讶、惊诧而最终化为——惊喜。
“这么说,你们已经找到了确凿的证据证明小柳之死是人为的?不是被鬼找替,也不是被冤魂索命?”
霍然从椅中起身,璟鸾喜不自胜地在地上来回踱着,“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有了这一发现,我家闹鬼的传言便能不攻自破了!因为鬼杀人是不会用毒的,更不会将人杀了后再扔进湖里作出自杀的假相……”
“不错。”沈迦蓝淡淡地道,“这也说明了一件事:人,远比鬼更难缠,也更防不胜防。”
他的语气很平常,并无丝毫讥诮不敬,璟鸾满脸的喜色却顿时僵住了,接着,便被尴尬所取代,讷讷地道:“先生所言极是,人杀人,比鬼杀人更可怕,也……更可恨。小柳死于非命,我、我确不该如此高兴……”
其实沈迦蓝并没有指责她之意,见她如此反应,心下虽是一怔,却也不打算解释,更遑论安慰。
然而抬眼见她面色微红,脑中倏地浮现另一张清铅素靥,在那幽幽跳动的灯光中,也是这般蜂黄暗渡、红晕偷染,那一瞬她眼波流动,容光慑人,可随着他的一句话出口,眼见得那张清丽的容颜便分分寸寸地黯淡下去……
他心窝处隐隐传来痛感,并不厉害,只是隐隐的,宛如雨夜遥观隔岸的渔火,风中侧耳别院的箫声,隐现之间,酝酿着悲怆无奈,意味深长。
他亦不想……只是没办法。
“公主切勿多心。”
他终于还是开口安慰起璟鸾来,声音微微有些发涩,几不可察。
“古语有云:三人成虎。无论人鬼,在某种特定的条件下,都比不上谣言之可怕。死者已矣,若能利用她的死亡真相杜绝谣言隐患,也未尝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是、是么?”璟鸾再想不到他居然会出言安慰自己,又惊又喜地看着他道,“先生果真这样想?”
“是。”沈迦蓝颔首道,“否则在下也不会提出当众行刑之议了。”
璟鸾眼睛一亮,“我明白了,先生可是想趁行刑之机,向众人宣布小柳的真实死因?一方面从外部施加压力,令众人畏于酷刑之威不敢多言,一方面令他们从内心怀疑鬼魅之说的真实性?”
“公主果然聪慧,如此一外一内、一虚一实,双管齐下,必然收效甚巨。不过……”沈迦蓝顿了顿,“在下并不打算告诉众人小柳的死亡真相。”
璟鸾一怔,“这却为何?”
“敌暗我明,过早显露我们掌握了什么证据,有弊无益。”
“不错!”璟鸾听得面容一肃,不由自主地点起了头,“还是先生考虑周详,此事就依先生所说的去办。嗯,事不宜迟,现在是午正三刻,我这就下令召集全府下人……”
“现在不行。”沈迦蓝打断她道,“傍晚时分,人体对疼痛最为敏感,心理也最为脆弱,很多人都会产生焦虑情绪。那时动刑,不仅能让受刑者痛苦加剧,更能让那些观刑的人倍感惊惶不安,有事半功倍之效。所以,申正初刻才是最佳行刑时间。”
他的神色是那样的平静,他的语气是那样的温和,可是他说的话,却是那样的冷酷无情。
璟鸾看着他,只觉后背阵阵发寒,眼中却掠过一抹异样的神色,好像既怔忡又惊讶,既有畏色又含好奇,其复杂程度,语言难以形容。
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另外还有一件棘手的事……呃,不知先生以为,该对那两个丫环动什么刑?”
沈迦蓝好像有点意外,轻轻一蹙眉道:“难道府上家规里没有相关条例?”
“有是有的,”璟鸾顿了一下,面露为难之色,犹豫着道,“私下散播禁忌之语,当责臀杖二十……”
她还没说完,沈迦蓝已明白过来。
本朝沿袭旧制,规定若是女子受笞杖,必须“去衣受杖”,具体情况依罪行轻重而定。如果犯的是奸罪,当裸体受杖,其他罪行都不如奸罪这么严重,故而仅去单衣,即:若判其臀部受杖,则去单裤;若判其背部受杖,则裸露后背……对女子来说,这不仅是残酷的皮肉之苦,也是难堪的精神侮辱。
那两个小丫环不过是嘴碎罢了,若因此便教她们脱了裤子当众受刑,好像的确有些说不过去。
他突然笑了笑,道:“怪不得王妃日前处理此事,宁将人撵出府也不肯动刑,原来是有这一层缘故。”
“正是如此。”璟鸾喟然长叹道,“若小厮们犯了错,该打该罚都还好说,唯这些丫环婢女们,实叫人不知怎生是好。我家自祖宗以来,俱是宽柔以待下人,倘真将她们按家规处置,她们一生的名节就算毁了,别说母妃素来菩萨心肠,便是我,亦不忍心,可若只是不轻不重地打几个板子,又恐压不住人,也只有撵出府去了事。所以这一次,还请先生另想个巧宗儿才好。”
她说得轻松,其实不知把多么烫手的一个毛山芋丢给了沈迦蓝。
这个刑罚,既不能太过分,又得能震慑住众人,既不能有辱斯文,又得触目惊心,否则起不到杀鸡儆猴的效果,一切等于白忙。
沈迦蓝一动不动地站着,片刻后,鼻翼轻轻一搐,略略吸了口气道:“那,就这样吧……”
跖盭
日暮时分。
太阳已将落山,天色似黑未黑,大地昏黄,万物朦胧。
坐落于沁秋湖畔山脚下的“嘉锡堂”内,三十六盏大明灯笼把大堂内外照得亮如白昼。
大堂前的庭院中,整齐排成数列的奴仆杂役屏气而立,青衣者是身份最低的家丁杂役,绿衣者是粗使丫环,绛衣者是较有身份的大婢女,玄衣者是侍卫,另有彩衣总管数十名……眈眼看去,偌大的庭院里人头攒动,黑压压的竟似有数百之众。
然而,就是这个站了几百个人的庭院,此刻却鸦雀无声.
砭人肌骨的凛冽寒风中,每个人的嘴巴都紧紧地闭着,每个人的眼睛,都盯在同一个地方——大堂内。
作为专门用以惩处犯错家奴、实施家规的场所,嘉锡堂的陈设非常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青砖铺地、大柱撑梁,一座巨大的石碑立于大堂正北,上面密密麻麻地刻着王府的一百二十四条家规。
石碑之下,靠近大门的地方,摆着两张檀木椅及一张条案,璟鸾坐在左边的椅子里,四名容貌俏丽的绛衣婢女垂手肃立于身后。
至于右边那张椅子,却是空的。
一个做工精致的小沙漏,端端正正地摆在条案最显眼的位置上,虽然通身高不过半尺,却精确地刻着八个刻度,上下各四格。洁白的细沙缓缓沿着瓶颈滑落,标示着时光的流逝,虽然缓慢,但终究有全部通过瓶颈的那一刻……
终于,最后一粒细沙也已落下:申初已过,申正到了。
——距离沈迦蓝所说的最佳行刑时间,仅有一刻钟。
伸手将沙漏倒过来,璟鸾缓缓地、头也不抬地唤:“方总管?”
立于她身后的一名婢女忙快步走到堂前汉白玉台阶上,扬声道:“方总管上前听话。”
一名衣着光鲜的中年男子立刻猫着腰越众而出,控身立在阶下道:“请公主吩咐。”
“人,都到齐了么?”
“回公主的话,除了当值的巡卫、前后门的守卫,以及各房各院留的几个看家的,其余都到齐了。”
璟鸾“嗯”了一声,正想说话,却见人丛忽然一阵骚动,继而如潮水般向两边分开,让出一条路。
万俟菀施施然走进庭院,身披一件毛色雪白的大氅,脖颈间围着一圈浅紫色的貂皮围脖,直将她整个人衬得宛如粉妆玉琢的雪人一般。
璟鸾静静看着她,直到她已走进大堂,才对她笑了笑,道:“你来了。我就知道你终究还是会来的。喏,椅子都给你备好了。”
“还不是你!”万俟菀嘟着嘴坐到椅子里,“问你,你又不肯说,我只好自己来看咯。”
璟鸾淡淡地道:“我不说,只因你那位送上门来的扈从委实太过天才,他想出来的招数,我竟不知该怎生形容。你就等着看吧,我担保这‘跖盭之刑’不会教你失望。”
失望?
万俟菀闻言立即瞥了她一眼,自己只是好奇而已,何来失望一说?怎么璟鸾把她说得好像拿人家受刑当戏看似的?
然而她这人素不在乎别人想法,更遑论解释,即使那个人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也不例外。当即只是一耸肩,两眼四下里一飞,心思立刻便转移到另外一件事上——
“那家伙人呢?怎么没来?”
“他没跟你在一起?”璟鸾好像很意外。
万俟菀摇摇头,怃然靠回椅背,喃喃自语道:“哪儿去了呢……”
*** ***
王府内某个地处偏僻的小院子里,三名留下看家什的杂役正聚在耳房内烤火胡侃,谁也不知道,东厢某间屋子的窗户“咯”的一声被人从外面挑开,一条人影矫捷地跃了进来,落地无声。
*** ***
“想是有什么要紧事出去了吧。”
璟鸾随口应了一声,瞥了眼沙漏,漠然转过头去,对阶下男子命道:“把人带上来。”
“是。”锦衣男子迅速退下,不一会,和四个粗健婆子一起,压着两名披头散发的女子回来了。到了堂前,婆子手下发力一推,两名女子“啊”的一声跌跪在阶下,疼得眼泪迸流,却顾不上呼痛,仰头泣道:“公主!公主明察,我们冤枉啊……”
万俟菀定睛一看,失声道:“怎么是你们?”
阶下两名女子,做一身绛衣打扮,并非今日午后在从云殿里添香的那两个绿衫小丫环,而赫然正是定南王妃身前八名大婢女中的两名——轻岫和韶音。
“璟鸾,这是怎么回事?”万俟菀彻底糊涂了。
“一会儿你便知道了。”璟鸾站起身,前行几步走到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匍匐于阶前的两个婢女,淡然道:“你们说自己是冤枉的,好,我问你们——什么病能叫人前一刻还说着话,转眼功夫便没声音了——这句话,你们听着可觉得耳熟?”
阶下二婢浑身一震,彼此互视,脸色瞬即惨白。
*** ***
小屋内,袖珍火折子的微芒如萤火般闪动。
一手插在口袋中的人从壁立的大柜子中抽出一本小册子,以单手翻开,找到记有相应日期的那一页,目光匆匆扫过,最终定格于第八行的四个字上,唇角一勾,轻笑。
*** ***
大堂上。
机灵的婢女早把檀椅搬至璟鸾站立的地方,她却不坐,似笑非笑地站在那儿,接着又道:“我再问你们——王妃福荫隆厚,那东西若连她也敢沾,我们这些福薄命贱的,可怎么处啊——这句话,你们听着是不是也很耳熟?”
岫、韶二婢听得面如死灰,颤抖着喊了一声“公主……”便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这本是她们私下密语,她们实在不明白璟鸾怎么会知道得一字不差的,这种心理打击来得委实比一切都更致命,此刻她二人万念俱灰,连求饶的话都不知该怎么说。
这也是沈迦蓝坚持放过那两个小丫环,转而惩处此二人的原因。
他要叫全府的下人都知道:不论她们躲在多么私密的场所,只要说了不该说的话,一样瞒不过主子的耳朵。
璟鸾淡淡道:“你们以为私底下说说,便能瞒过我和王妃了?只是王妃宅心仁厚,平素有很多事,不愿与你们计较,不想反纵得你们益发不知好歹起来。王妃身子不适,你们不尽心伺候,反躲在一边翻唇弄舌、满口胡柴,可对得起王妃平常待你们的一片心?”
她身份尊贵,又知书达理,训起下人来自然不会像那些执事、总管们一般趾高气扬、指天画地,这样不急不徐地缓缓道来,字字均说在肯綮上,别有一番杀人不见血的凌厉。
阶下二婢又羞又愧,又惊又惧,一时间磕头如捣蒜,流泪道:“婢子万死,婢子知道错了,求公主开恩,婢子再也不敢了!”
“你们此刻方知错,却已太晚了。”璟鸾摇摇头,慢慢在椅子里坐下,忽把目光一抬——庭院内众人的心,俱都不由自主地一凛。
璟鸾的目光如水一般流过众人的脸庞,缓缓抬起一臂,小指上戴着的金錾古钱纹指甲套在灯光下划出一道冰冷的、刺痛人眼的光芒——
“用刑。”
*** ***
“呲!”
轻轻撕下那页写满字迹的纸,他将其折了几折,纳入怀中……
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他始终只用右手,却比普通人用两只手的还灵活迅速,仿佛早已习惯以单手做事。
将小册子合上,他把它放回原处,就连侧倾的角度都和原先一模一样。
从外表看,谁也瞧不出这本册子被人翻动过。
更没人知道,里面已经少了一页。
*** ***
四名婆子两两上前,粗暴地揪起岫、韶二婢,把她们推到庭院内两根挑着灯笼的大柱子旁,抬手往她们的肩膀上一按,叱道:“跪下!”
岫、韶二婢已骇得浑身瘫软如泥,不消她们说,已先跌坐于地。
两名婆子各自从袖口抽出一条小指粗的麻绳,在另外两名同伴的协助下,把那绳子一圈圈地绑到了二婢身上,显然事先已经过练习,手法甚为娴熟。
只见她们先是将二婢的双手捆死,提到胸前,再把绳子交叉绕过她们的脖子,在柱子上一系,系得非常紧,以至于那根柱子与岫、韶二婢脖颈间的缝隙,窄得连一根针都插不进去,迫得她们只能蜷着身子、缩着肩膀、用脸紧贴着柱子一动也不能动,因为她们无论向前后左右上下哪个方向挪动,都有被绳子勒死的危险。
万俟菀看到这里,脸色已经变了,捏着拳头低骂:“亏他想得出来!”
璟鸾淡淡道:“这算什么,你只看下去吧,还没入正题儿呢。我早说了,你的这位扈从,端的是位天才。”
说话间,那四名婆子又有了新动作——竟弯下腰去,“刷”地将岫、韶二婢的鞋袜脱去,露出两双白生生的纤足来!
*** ***
“咯”。
窗户再度发出一声轻响,紧紧闭阖上。
屋内重又陷入一片黑暗和死寂,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 ***
庭院内灯光如昼,光线自上而下照在那两双赤裸的脚上:底平趾敛、肉丰骨柔,充满女性特有的柔美,本是极令人心猿意马的一幕,可也不知怎的,庭院内众人的心弦却一下子全都绷紧了。
本朝的风气虽然较为开化,但身为女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露出双足,羞耻感总免不了的,岫、韶二婢不禁惊叫起来,想回头看,可绳子绑得实在太紧,稍一挣扎便勒得作呕,加上嘶哑惊恐的叫声,看上去十分可怜。
俗话说:兔死狐悲,院内众人见此情形,不免纷纷黯然神伤,继而又各自心生惴惴。
这时,那几个婆子蹲下身去,把二婢跪着的双腿在身后并拢,还是用那根从脖子上垂下来的绳子,一道道地把她们的两只脚的大脚趾缠在了一处,然后,猛地向上一提!
“啊——”
二婢齐齐发出一声痛不欲生的惨呼,凄厉得语言不能形容,仿佛恨不得能够立时死在当前。
庭院里顿时条件反射般地响起一片倒抽气的声音,万俟菀也被吓得一颗心怦怦乱跳,偏那四个婆子做完了事,来到阶前向璟鸾回话,正巧挡住了岫、韶二婢的身影,令她什么也瞧不见,她一急,索性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