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故意带我出现在三儿的客栈里,因为你知道他们看见我后肯定会有所行动。当你探清三儿想要抓我、是敌非友后,就除了他,然后顶替他的身份,顺理成章地带我回如意门。但你又怕我身份曝光,一路上会有很多阻碍,所以想借把大伞挡风遮雨。而这时云闪闪恰好来找三儿的麻烦,你就利用他带我们一起回程国。”秋姜说到这,伸手摸了摸房间的木板墙,“这艘船,如果我没猜错,就是去程国的。”
颐非拍了拍手:“果然冰雪聪明。”
秋姜盯着他:“但我有三点不明白。”
“你可以问,但我未必答。”
“即使我刚才救了你?”
颐非咧嘴一笑:“所以下次救人前要看清楚对象,是不是那种会饮水思源、投桃报李的好人。”说完这句话后,他还坐在矮几上,翘起了二郎腿,一幅“我就是无赖你奈我何”的模样。
本以为秋姜会生气,但她的表情却依旧平静,平静得就像刚才吃掉那半盘蜀葵末一样。
颐非的心,忽然颤了一下。
他说不出这种滋味是什么,就像……很小的时候,滴水成冰的冬天,母亲偷偷从厨房偷了个脆饼,捂在胸口上,等看见他了,把饼从怀里取出来,热乎乎地递到他嘴边。
那时候母亲只是个无权无势不受宠爱的妃子,他也只是皇子里最荏弱矮小的一个。但他觉得自己比其他所有人都要幸福。
颐非的眼瞳幽深幽深,然后,就又笑了。自嘲、自轻、自省地笑了。
就在这时,秋姜提问了:“第一点——”
颐非试图阻止她:“我没答应回答。”
“第一点,”秋姜不管他,“你为什么要见如意夫人?如你所说,你是仗着如意门的帮忙才逃到璧国,你等于是他们的老主顾了,想要再次接触并不困难。为什么还要绕弯子,伪装三儿带着我过去,搞得这么神秘复杂?”
颐非没有回答。
于是秋姜问第二个:“第二,你明明知道风小雅和薛采不怀好意,另有图谋。而此事本来与你无关,你羽翼未满,实力尚薄,一切都没有成熟,为什么选择在这么敏感的时期回程国?你当然不是为了帮风小雅成为王夫。你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颐非还是不回答。
秋姜吸了口气,缓缓道:“第三,你是如何说服云闪闪带我们上船的?”
这个问题颐非终于回答了,但秋姜却觉得他还不如不回答。
因为,他的答案是:“我告诉他你知道风小雅得的是什么病。”
秋姜定定地看了颐非许久,才长长一叹。
颐非却冲她眨了眨眼睛。
秋姜也坐下了,尽量让自己显得很冷静:“那么你觉得我该如何编造一个病情来搪塞云闪闪?”
颐非扬眉:“你不知道?”
“不知道。”
“也许你是知道。只是……”颐非的笑容很微妙,“忘记了?”
秋姜腾地站了起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拖到跟前,近在咫尺地盯着他那张看起来又贱又坏让人好想扇几巴掌过去的脸,一字一字道:“如果,你再这样试探我,甚至不惜让你和我都陷入危机的这样来试探我,不用等云闪闪动手,我就先杀了你!”
“你不会。”颐非笑眯眯的,一点都不害怕。
秋姜眯起了眼睛。
颐非慢慢地、一根根地掰开她的手指,悠悠道:“如果你是真失忆,为了寻回曾经的一切,你必须忍受跟我这样的人合作,即使是被怀疑被猜忌被时不时地陷害,也要忍受。因为你知道,在程国,我所能做的事情,比大部分人都要多得多。”
颐非抬起头,眼睛晶晶亮,仿佛能直透人心的望着她:“而如果你是假失忆,必定是为了图谋什么,图谋的事情没有达成,你怎舍得杀了我这么好的一颗棋?”
秋姜小退了一步。
颐非拉正自己的衣领,站了起来:“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我都不是省油的灯。我不信任你,你也不信任我。我本不想带着你,是你非要找上我。所以,如果忍受不了我,大可一拍两散。正如你所问的第一个问题,想见如意夫人,我还有其他方法,不是非你不可的。在你想清楚自己到底要做什么,要做到怎样的地步后,再来找我。”
颐非转身走到门边,打开房门,停了一下,回头一笑:“对了,忘了说,不管怎样,还是很谢谢你刚才帮我吃了那半盘泼妇煞的。”
说完这句话后他就走了,并把门轻轻带上。
秋姜望着紧闭的房门,缩在袖子里的手在轻轻颤抖,她用左手压住右手,才能控制住那种因愤怒、屈辱以及其他一些别的情绪所带来的颤抖。
如果……如果是一个好人的话,就不用受到这种对待了吧?就不会在面对这样的质疑和羞辱时都无力反驳了吧?
到底是怎样的过去,才能让一个人的内心如此软弱,不能光明正大地活,不能义正言辞地说,甚至不能……为自己辩解。
秋姜不停地颤抖,最后,她捂住自己的脸,颓然坐到了地上。
***
灯光寂寥。雨打车壁噼啪噼啪。
风小雅在下棋。
棋盘乃是用一整块上好的翡翠雕刻而成,加上羊脂白玉和纯黑欧泊做成的棋子,光是看着,便已是一种享受。
更何况拈棋人的手,指节修长指腹温润,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没有丝毫老茧,连纹路看起来都是细腻清浅的,宛如一件上好的艺术品。
车身轻轻摇晃,车壁上的灯也跟着一荡一荡,落到棋盘上,流光溢彩,映得风小雅的眉眼,明明灭灭。
指尖棋子迟迟未落,而窗外风雨已急。
风小雅抬起头,问了一句:“什么时候了?”
“回主人,马上就入夜了。”
“又一天过去了……”风小雅呢喃了一句后,看着几上的棋局,局刚起步,黑白双方都在紧锣密鼓的布局,尚看不出输赢之势。但他眼中却露出了一丝倦意,一丝纠结,一丝难掩的失落,仿佛已提前看到了结局。
雨点密集,宛如鼓声。
夜灯晕开黄色光圈,照在几旁的姜花上,其中一朵已经枯萎了,恹恹地耷拉着。风小雅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朵姜花,口中问道:“他们到哪了?”
“已经上了云闪闪的船。”
风小雅有些感慨:“真是一步好棋。”
“主人……”焦不弃口吻迟疑。
“什么?”
“就这样任由夫人跟那个人去程国……真的……不管吗?万一路上有个三长两短……”
风小雅的眼底泛起了许多涟漪,宛如摇曳的灯光,落在棋盘上。这一刻他想了很多,又什么都没想,最后,说了一句:“已经跟我们没关系了。”
车辕上的焦不弃和孟不离双双回头,马车的门帘被风吹得飘拂不定,在那偶尔的惊鸿一瞥里,风小雅拥被倚躺在柔软的车榻上,闭着双目,似乎已经睡着了。
棋盘上,放着一朵枯萎的姜花。
***
秋姜的颤抖并没有延续太久。
因为颐非走后没一会儿,云闪闪就来了。
云闪闪一边嚷着“谁允许你们私自回房的”一边很不客气地推门而入,看见屋内只有秋姜一个人,愣了愣:“他呢?”
“走了。”
“去哪了?”
“不知道。”
云闪闪扭头吩咐身后跟着的一名刀客:“去看看丁三三在哪,押回货舱不许他乱跑。对了,就把他跟鸭子们关在一起好了。”
刀客应声而去。
云闪闪走进来,大喇喇地往秋姜面前一站。
秋姜下意识后退了一小步。
此举无疑让云闪闪感到很愉快,只见他故意冷笑几声,恶狠狠地说道:“知道怕了吧?让你刚才乱出风头!你以为小爷救你是为了让你跟我比赛吃辣?我留着你的小命是为了套你话!说,你相公得的是什么病?”
秋姜在心中暗叹了口气——如此直接问话,还真是符合这位二公子的性格。
“快说,不然我对你不客气!”云闪闪嘎嘣嘎嘣地掰着自己的指关节。
秋姜保持沉默。
云闪闪等了一会儿,见她一点反应都没有,心虚地看了看身后的刀客们,再回头时,表情又凶狠了几分:“不说?好,看起来你不怎么怕死。那么,你知不知道女人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名节!你如果再不乖乖回答,我就、我就……”
“就奸了你!”一名刀客实在忍不住,插了一句。
云闪闪一呆,反身就是一巴掌,怒斥道:“胡说八道!小爷是这种禽兽吗?”
“对、对不起!二公子我错了!”刀客连忙捂着脸认错。
云闪闪这才罢休,转回来对秋姜道:“你再不说,我就、就……让他奸了你!”说着,手指指向那刀客。
该刀客一呆。
云闪闪得意道:“嘿嘿嘿,现在知道怕了吧……”话还没说完,就被秋姜一把扣住了手腕,紧跟着,身体在空中转了一圈,跌到了床上。
众刀客大惊。
而秋姜已欺身上床压住云闪闪,冷冷道:“谁奸谁,还不一定吧?”
云闪闪的一张小脸顿时吓得煞白煞白,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你要做什么?”
秋姜呲地将他胸口的衣服撕开。
云闪闪拼命挣扎,冲门口呆立着的刀客们吼道:“你们是死人啊!快进来救我啊!!!”
刀客们这才反应过来,刚要上前,秋姜手一扬,一件浅金色的外衣丢到了他们脚边。紧跟着,云闪闪的声音就变成了哭腔:“别、别进来!都、都出去啊!!”
秋姜微微一笑:“再说一遍,让他们听得清楚些。”
云闪闪尖叫道:“出去出去出去!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进来!!!给我滚啊混蛋们——”
刀客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躬身退了出去。
秋姜骑在云闪闪身上,将帐幔顺手扯下,粉红色的纱帘罩住了大床的同时,也遮挡了众人的视线。
于是,想偷偷趴在门缝看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的刀客们也只好放弃,站在门外彼此对望着,不知道该怎么办。
房内乒乒乓乓一阵乱响。
一名刀客忧心忡忡地对另一名刀客道:“二少爷不会出事吧?”
“唔……也许是在享乐?”
于是大家同时噤声,不再说话。
房内噪音不断。
秋姜丢了一个花瓶,又丢了一个枕头,最后,还将床单撕开,丢出床帐。
被她压着的云闪闪小心翼翼道:“你、你到底要对我做什么啊?”
“闭嘴。”
云闪闪立刻闭上了嘴巴,但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开口道:“那个……你起码让我先穿上衣服再说啊……”
“穿了衣服你还会这么乖吗?”秋姜凉凉地看了一眼他赤裸的身体。云闪闪的皮肤比女人还白,身体尚未完全发育,小兽乖巧地蛰伏在腿间,毫无激动的反应。
如果不是有隐疾,大概就是别方面的原因。唔……莫非喜欢男色?秋姜想。
云闪闪别过脸,流下了屈辱的泪水。
但身上的这个女人显然并不准备就此放过她,冷冷逼问道:“你探查风小雅的病症做什么?”
云闪闪本不准备回答的,但秋姜加了一句:“不说我就喊门外的人进来。”
他连忙回答:“为了淘汰风小雅,不让他娶到女王。”
秋姜微微拧眉,虽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却又冒出了更多的疑惑:“为什么?”
云闪闪抿了抿嘴巴:“我哥想让我中选。”
“就你?”秋姜的目光在他腿间转了转。
云闪闪羞恼地整张脸都红了,却没法反抗,秋姜似乎并没有太用力,却让他又酸又软,提不起丝毫力气来。于是他只能老老实实地答道:“我哥说他自有办法,只要我能中选就行。”
“有什么办法?”
“他没有跟我说。”见秋姜露出怀疑之色,云闪闪连忙辩解,“是真的!我哥做什么都不会跟我明说的,总之他说什么我照做就好了……”
“包括让你戴绿帽?”如果她没记错,颐殊跟云笛可是有一腿的。
云闪闪眼圈一红,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别过脑袋不说话了,也不反抗,就那么僵硬地躺着,一副任她屠宰的模样。
秋姜盯着他,从他吹弹可破的肌肤,看到保养得当的双手;从他微湿的眼角,看到紧抿的双唇……简直比女孩儿还娇滴滴。
云笛为什么不自己竞选,反而让草包弟弟出马?颐殊又怎么可能看上这种雏儿?除非……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颐殊的圈套?
颐殊假装自己中了薛采的计,公开招婿,但其实是反过来布置了更大的阴谋等着薛采和风小雅,还有……颐非?
秋姜的脑子转得飞快,被这一连串的可能性弄得有点惊慌。如果真的如她所想的这样,那就太可怕了……
云闪闪哗啦啦地流着眼泪,显得说不出的可怜。
秋姜想到他只有十六岁,而且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棋子一颗,就心软了。她放开云闪闪,在床尾坐下。
云闪闪虽然重获了自由,却还是一动不动地躺着继续哭。
秋姜淡淡道:“别哭了。”
“你欺负我,呜呜呜呜……”
秋姜道:“是你欺负人在先的。”
“我……”云闪闪一骨碌地坐了起来,瞪着她,“那怎么一样?我哥可是云笛!”
“我前夫是风小雅。”
云闪闪瞬间气势就没了,尴尬地张了张嘴巴,最后嘟哝道:“有什么用,他有几十个老婆!”
“十一个。”秋姜纠正她,“而且都已经休掉了。”
她不说还好,云闪闪一下子来了兴趣,两眼放光地朝她凑近:“都休掉了?什么时候的事?他是不是真的那么风流?他对你们十一个老婆都好吗?”
秋姜冷冷看着他。
云闪闪终于意识到自己离她太近,便冷哼一声,挪回到床头坐着,问:“我什么时候可以穿衣服?”
“等到卢湾。”
“什么?”云闪闪大喊起来。
***
门外,刀客们还在锲而不舍地偷听——
“啊,好像听到二公子在说话!”
“是完事了吗?”
“这么快?他是不是……不行啊?”这人的话立刻招来了一片白眼。
另一名刀客则笑眯眯地摸着下巴,悠悠道:“二公子,也该长大了啊……”
“但那个女人不是风小雅的老婆吗?他们这样子传出去了没问题吗?”
“有什么关系,传出去就说是我们二公子睡了风小雅的老婆!多有面子啊!”
“对对对,好有面子!”大家纷纷点头。
“但二公子不是要娶女王吗?”一人插嘴。
又一片沉寂。
最后,一名刀客咳嗽一声,沉声道:“今天的事谁也不得对外泄露!”
“是!”
***
“你要扣着我直到到程国?”云闪闪不敢置信。
但秋姜却很明确地点了点头:“没错。”
“我不干!”
“恕我直言,你没的选择。”
云闪闪看了眼自己光溜溜的身子,咬牙道:“你这样对我会有报应的!总有一天你也会被人脱光光了威胁的!”
“我不怕脱光光。”
云闪闪语塞,瞪着秋姜半天,小声嘀咕道:“你到底是不是女人啊……”
秋姜问:“你跟丁三三之前到底有什么交易?”
“不说!”
“你们准备了怎样的陷阱要对付风小雅和薛采?”
“不知道!”
“除了风小雅和薛采,还有其他四大氏族,你们想好对策了吗?”
云闪闪眼中犹豫之色一闪而过,却被秋姜敏锐地捕捉到了。
秋姜眯起眼睛缓缓道:“你们……五大氏族,是不是决定联手,先一致对外?”
云闪闪一震。
秋姜的心则沉了下去——果然,这是一场针对风小雅和薛采的陷阱。而设局的不仅仅是云笛,还有其他四大氏族。
而此刻,颐非误打误撞地假扮成丁三三上了云闪闪的船,云闪闪又落到了自己手中,所问出的这些,是真?是假?是无意揭开的秘密,还是另一场精心策划过的陷阱?
秋姜忽然发现自己无法分辨。
她甚至不能分辨,眼前的这个云闪闪,是不是真的就是传说中的云家的二公子。也许跟颐非冒充丁三三一样,云闪闪也是别人假冒的?
秋姜的眼眸深沉了起来。她忽然伸手在云闪闪额头弹了一下,云闪闪立刻晕了过去。
然后秋姜开始搜他的身。
秋姜搜得很仔细,什么地方也没有放过。
云闪闪身上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没有胎记、没有伤疤,更没有老茧,肌肤如丝缎一般光滑,是一个绝对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才能拥有的本钱。
明明是本该十分失望的结果,但秋姜的眼睛却越来越亮,最后,当她脱掉云闪闪的袜子,看到脚踝上的一条链子时,她拈起链子,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然后秋姜掀帘下床,捡起地上的被子给云闪闪盖上,再放下帘子,走去开门。
扑通一下,贴着门的一名刀客摔了进来。
众人七手八脚地连忙把他拉起来,讪讪地看着秋姜。秋姜嫣然一笑:“二公子睡了,吩咐任何人都不得打搅。”
刀客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一人道:“我怎么确定二公子是睡着了,而不是死了?”
“你不信就自己进去看吧。”秋姜让出道来。
该刀客迟疑了一会儿,上前伸手将床帐拉开一线,见云闪闪确实躺在里面,表情平静呼吸均匀,看起来并无大碍后,便转身回到门外。
秋姜笑吟吟地看着他:“如何?放心了么?”
刀客狠狠瞪了她一眼,朝众人做了个手势:“走!”
秋姜目送着众人离开,身形也跟着一闪,消失在门内。
秋姜当然没有离开。
一艘行驶在大海里的船,是最强的天然囚牢,没有人敢擅自离开。对比人祸,天灾绝对要可怕得多。
因此,秋姜在看了一眼外面一望无垠的大海后,就打消了伺机离船的念头,而是提了一盏灯,走到最下面的船舱。
船舱底部,一般都是用来堆货用的。
除此之外,还压着一些巨石,用来镇船。
因为没有阳光密不通风的缘故,空气十分混浊。
秋姜沿着小木梯走下去,第一眼便看见了颐非。
——跟一大群鸭子在一起的颐非。

第七章 尘埃
鸭子嘎嘎嘎嘎,扑闪着翅膀,企图驱逐这个侵占它们地盘的人类。而颐非,手上铐着铁链,蜷缩在角落里,任由鸭子啄他的衣服头发,就是不挪地。
他也确实没法挪移,因为那铁链很短,两头牢牢钉死在船壁上,如果不能用钥匙打开锁铐的话,只能撬墙壁,而这墙壁一旦撬掉,海水估计也就涌进来了。
真是损人不利己的行为啊。
秋姜一边感慨一边走到颐非面前。
鸭子们冲她仰脖嘶叫。
她只冷冷看了一眼,鸭子突然全部噤声,各自散了,还有的把脑袋埋进了翅膀里,不敢抬头。
颐非明明是蜷着腿貌似睡了的,却忽然叹了口气道:“连鸭子都怕你,你的杀气到底有多重。”
“那要看某人到底愿不愿意说真话。”
“什么意思?”
“说真话的话,就能活。”秋姜走到他面前,盯着他,一字一字道,“不说真话,这里所有人,包括鸭子,都得死。”
颐非睁开眼睛。目光宛如寒月,清冷而清冽。
秋姜却笑了,笑得清扬而清灵。
“是你的人吧。”
“什么?”
秋姜将一条链子递到颐非面前。
链子异常柔软,颜色奇特,在灯的照映下流泻着五色斑斓的弧光。而在衔接处,刻了一个图案——
比翼鸟。
颐非的脸色变了。
与此同时,秋姜那低柔的、无比悦耳的声音悠悠响起:“崇吾之山,有鸟焉,其状如凫,而一翼一目,相得乃飞,名曰蛮蛮。蛮蛮,是程三皇子,您的,图腾。”
颐非的视线从图腾上移,对上了秋姜的眼睛。
那是一双清透的像能洞穿世间万物的眼睛,几乎能从眼瞳中看到他自己的脸。
颐非的睫毛颤了起来,垂下,扬起,复又垂下。
嘎嘎嘎嘎,鸭子们在不知疲倦地叫唤。
而颐非的声音,便丝丝缕缕地、似有若无地在喧闹中透了出来:“你猜的没错,确实是我的人。”
“我依稀记得云笛曾是你大哥麟素的心腹,后被颐殊收买,临阵倒戈投靠了颐殊,现在是程国首屈一指的大将军。”
“你的记忆没错。”
“那么他的弟弟云闪闪怎么会是你的人?”
颐非淡淡道:“一个能被收买一次的人,为什么不能收买第二次?”
秋姜微微错愕:“云笛又背叛了?”
“一个能背叛一次的人……”
秋姜应和着他说完下半句:“就能背叛第二次。对吧?”
颐非眨眨眼睛:“聪明。”
秋姜定定地看着他,细细地打量他,猜测这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颐非的表情很坦然。也是,一个都能在鸭子喧叫声中睡觉的人,还有什么事能不处之坦然的。
秋姜从头上拔下一根发簪,开始帮他解除镣铐上的锁。颐非眼睛一亮:“你还会这手?”
“我是细作不是吗?细作都会这手。”
颐非笑眯眯地看着她,一双眼睛水汪汪的,令他看起来又艳丽又多情:“我好像有点知道风小雅是怎么被你迷倒的了。”
秋姜的手僵了一下:“他没有被我迷倒。”
“他娶了你。”
“在我之前,他娶了十个。”
“啧啧啧,一股子酸味呢……”
秋姜停下手,冷冷看着他:“你是不是不准备离开这里了?”
“离开,当然离开。”颐非忽然张口,从她手腕上咬走了那条刻有图腾的链子,然后故意慢条斯理地当着秋姜的面,将链身往左手的枷锁上一套,再用牙齿轻轻一拉。
咔擦轻响,镣铐的锁被打开了。
秋姜大吃一惊。
颐非则吃吃笑了起来:“忘了告诉你,虽然我不是细作,但也会开锁;还有这链子不仅是链子,也是钥匙。”说话间,另一只镣铐的锁也被打开了。颐非活动了一下双手,悠悠起身。
秋姜瞪着他。
颐非揉了揉脖子,又踢了踢腿,最后一抖衣袖道:“自由咯,走。”
“去哪?”
“你本来想救了我后去哪里?”
“回房间。”
“那咱们就回房间。顺便——”颐非眨眼,“见见云二。我知道,他一定是落到你手里了,所以你才得到了这链子。”
秋姜下意识伸手想拿回链子,颐非却轻飘飘地飞了起来,蝴蝶一样轻盈地落到楼梯上,然后,用贱得能气死人的表情冲她甜甜一笑:“你都知道这是我的蛮蛮了,还眼巴巴地抢,难道想跟我比翼双飞?”
秋姜嘲讽道:“这链子之前戴在云闪闪脚上,难道你原本打算跟他比翼双飞?”
“这链子是我给云笛的信物,约好了事成之后娶云家的姑娘做皇后,谁知道怎么会在二货脚上。”颐非一边摇头叹息,一边打开船舱的门走了出去。
秋姜只好跟上。
沿途遇到随船侍奉的婢女们,看着她们目瞪口呆的表情,颐非招了招手:“大家好,我又被放出来了。”
一名婢女丢了手中的水瓶尖叫一声转头跑了。
颐非痛心疾首地看着地上碎裂的瓶子和四下流淌的清水:“清水在海上比黄金还珍贵,就这么浪费了,罪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