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大惊,刚要弯腰拾刀,秋姜脚尖一点,短刀先他一步跳入她的手中,而她头也没回反手一刀,堪堪架住了之前被丢开又爬起冲过来的另一人的脖子。
秋姜就那样一手反抵着一名刀客的脖子,一脚踩在另一名刀客的背上,冷冷道:“别动。否则,死。”
颐非骑在秋姜的马背上,拼命鼓掌:“好,帅气!打得不错。”
秋姜白了他一眼,继续盯着那两名刀客:“你们是谁?为什么杀他?”
刀客不回答。
“严刑拷问他们!这个你拿手的!拷问他们,别客气!”颐非喊道。
秋姜却突然收脚,并把刀也随手往地上一丢,淡淡道:“我没什么可问的了。你们自己解决。”
不得不说,这一变故大为出乎意料。不止颐非呆了,两名刀客也呆了。
秋姜走到受伤的马匹前,开始为马止血和包扎伤口:“只要不殃及无辜,随便你们怎么打。”
“喂喂喂,难道你是为了马才出手救我的么?”颐非强烈不满。
秋姜回眸一笑:“不。我救的是马。不是你。”
两名刀客突然提刀朝颐非砍去。
颐非眼珠一转,抬腿就往马身边躲。刀客的刀眼看就要落到马身上,想起秋姜的警告,连忙又停下。
颐非一看,果然有效,当即更加不要脸,拼命拿马当挡箭牌,一边躲一边挑衅:“砍我啊,砍我啊,别客气,来啊。”
秋姜心中顿时升起了跟刀客们一样的感受——太贱了!
眼看一场追杀演变成了一场闹剧时,一声长啸远远传了过来,两名刀客立刻收刀转身跑出了五丈远。
颐非松开了抱着马脖子的手,秋姜也好奇地转头。
就见道路前方,出现了一条线。
一条黑色的线。
那黑线跳动着,扭曲着,逐渐变大、变高……越来越近……赫然是人!
一排排跟这两名刀客一样穿着打扮的人!
秋姜只扫了一眼,就已看出来的不下百人。
完了……她想,这把玩大了。
再看颐非,他呆呆地看着前方乌泱泱的人群,喃喃道:“真要被你们如意门害死了……”
“什么?”
颐非苦笑:“你当他们追的是我?别忘了我现在可是三儿。”
秋姜啊了一声。
“明白了?”颐非问。
秋姜点点头,回答了两个字:“活该。”
在两人如此简短的对话中,刀客们已齐刷刷地一字列阵到了跟前。
每个人都是黑斗篷,牛皮靴子,腰别短刀,连高矮胖瘦看上去也差不多。
颐非揉了揉眼睛,开口道:“阿七啊,拿点醒酒汤来吧。”
秋姜皱眉:“什么?”
颐非:“我肯定是喝醉了啊,眼前都有一百个重影了。”
“你没有喝醉。”一名看起来像是头领的刀客冷冷开口,然后一挥手,人群立刻涌过来,将两人围在中央。
颐非低声问秋姜:“逃吗?”
秋姜问领头的刀客:“此事跟我有关?”
领头刀客打量着她,还没开口,之前跟秋姜交手的两名刀客已冲到他面前汇报道:“老大,他们是一伙的!”
秋姜差点没吐血。而颐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仰着脑袋,学她之前的口吻说了两个字:“活该。”
领头刀客挥手:“两个都拿下!”
颐非连忙举起双手:“别打!别打!我投降。”
众人怀疑地盯着他。
颐非笑了笑,“但送人上路也要给句说法啊。小弟我如何得罪了各位兄台,为何要如此……嗯,这么大阵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打仗了呢。”
“丁三三,废话少说,速度受死吧!”伴随着一个清亮高亢的女音,前方刀客纷纷后退,让出了一条小路。
一个金光闪闪的人影由远而近,在阳光下极是刺眼。
秋姜忍不住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那人已经走近了,竟是一位姑娘,还是一位看起来长得相当不错、穿了一身金色盔甲、背着一根比人还要高的金色长枪、打扮得跟个男人似的的姑娘。
秋姜这边还在震惊,颐非那边已更吃惊地喊了出来:“云闪闪!是你!”
金甲少女一听,勃然大怒:“我的名字岂是你叫得的!”说着,一枪,毒蛇般刺向颐非眼睛。
颐非立刻闪到秋姜身后。
少女枪头不停,跟长了眼睛似地半空转弯,跟着刺到秋姜面前。
秋姜一看这架势,不打是不行了,只好双手一夹,夹住了枪头。没料到对方力大无穷,秋姜这么一夹就暗道一句不好,连忙松手,双脚直直在地面上划出三丈,才缓过劲来,再看自己的手,被擦出了一道很深的口子,几乎连肉都翻了出来。
颐非却依旧紧贴着她,半步不离。
云闪闪冷哼道:“就知道躲在女人背后的懦夫!受死吧!”说着振臂又是一枪,比之前更快更猛。
秋姜吃了一回亏,这次绝不肯硬接,见身后不远就是大树,立刻假意避闪后退,眼看枪头就要刺中她的心脏时,她整个人朝后飞起,在空中转了个圈,踏在了树干上。
几乎同时的,云闪闪的枪头也噗地一下刺中了树干,她刚要抽回,秋姜已轻轻一落,跳到了枪身上,脚步不停,顺着枪身直窜到云闪闪面前,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将她用力掷在地上。
云闪闪一连滚了好几圈,直到那些刀客们挺身上前用自己的身体当肉垫接住了她,这才停下。
秋姜反手,将插在树上的金枪拔下,枪柄上刻着四个字:“金枪云家”。她唔了一声:“你是程国五大氏族云家的丫头?”
云闪闪睁大眼睛看着她,突然甩开扶她的人的手,跳起大骂道:“丫你个头啊!你看不出小爷是个男人啊!男人!”
一旁的颐非已经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秋姜无语。
此人容貌极为娟丽,皮肤更是又白又嫩吹弹可破,声音又亮,因此虽然穿着男人的盔甲,但只当是女扮男装的姑娘,没想到竟是个男人。联想到五大氏族可是颐殊选中的王夫候选,难不成这位云闪闪,也是候选者之一么?
而他跟丁三三,也就是三儿之间,又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何如此兴师动众,还追到了璧国来?
一连串的问题在脑中飞闪,秋姜只觉自己像是踩进了一条满是沼泽的道路,前行的每一步,都充满了危机和意外。
云闪闪怒瞪着她:“臭娘们,快把枪还给我!”
颐非立刻道:“给他给他!”
秋姜本无意不给,结果颐非这么一说,她反而不想还了,提着金枪小退了一步。
云闪闪大怒,“来,来人,拿暗器,射死她!!”
“你们敢动手,我就折断它。”秋姜说着一掌拍在树干上,臂般粗的树啪的折断,倒了下去。
一片尘土飞扬。
所有刀客都被吓得目瞪口呆。
秋姜笑笑,举起那杆枪,作势要折,云闪闪忙道:“停停停停停!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这就对了。你们只是要找他——”秋姜指了指颐非,“何苦揪着我不放?”
颐非一脸严肃道:“咱们是一伙的。”
“我跟他不是一伙的。”
“怎么不是?咱俩从小两小无猜长大郎情妾意约好了要一起私奔现在不正私奔着么?”颐非露出伤心欲绝的表情,捂住了心口,“难道你要抛弃我?”
秋姜总算知道了什么叫做睁眼说瞎话。
据说她在失忆前是个伪装高手。但她觉得,就算是失忆前的自己,也不及此刻的颐非之万一。
而云闪闪看看她又看看颐非,一脸茫然,显然不知道该相信谁好了。最后他大喝一声:“好啦好啦!把枪还给我!我放你们走!”
一名刀客急声道:“少主,这……”
云闪闪抬起一只手,制止他往下说,盯着秋姜手中的金枪道:“那是我们云家的传家宝,我不能冒这个险。你们把枪还给我,然后走吧!我云二少爷说话算话,绝不来追你!”
秋姜手持金枪朝前走了几步,刀客们果然纷纷避让。
就这样一直走到马旁,云闪闪果然十分忌惮,半点都没拦阻。
颐非步步紧随,跟影子一样飘在秋姜身后,秋姜只好带着他,刚要翻身上马,手中金枪枪头突然冒出一股白烟。秋姜暗叫一句不好,连忙用最大力气把枪掷出去,却已来不及了。
那白烟虽然一点味道都没有,但效果极强,虽只吸了一小口,整个人立刻变得沉甸甸的,站立不住。
秋姜试图挣扎了一下,结果却是双腿一软,倒了下去。
倒下去前,好像听见颐非叹了口气道:“都说过叫你把枪给他的……”
秋姜晕了过去。
云闪闪叉腰,仰天大笑:“哈哈哈哈,臭娘们,真以为小爷会因为一杆枪就放了你们么?也太小看小爷了……”
“少主。”一名刀客试图插话。
云闪闪丝毫没有理会:“告诉你,小爷生平有三好,枪狠钱多智谋高,就你区区一个娘们……”
“少主。”这下,连刀客首领都试图插话了。
但云闪闪还是没有理会:“也想跟小爷斗,也不颠颠自己的分量……干嘛?元叔你干嘛扯我?”
被称为元叔的首领一脸悲壮地将一样东西双手呈上,云闪闪先是一愣,继而跳了起来,大叫道:“我的枪!我的枪——”
只见那根插进树没有断、被秋姜恐吓着要折断也没有断的金枪,赫然断成了两截——
就在秋姜昏迷前的最后一掷下,断了。
云闪闪嘶声哀嚎,声音凄厉,直冲云霄。
一旁的颐非掏了掏耳朵,叹道:“唔……不愧是枪烂钱多人很傻的云二公子。云笛怎么当年没弄死你,留你继续跟他争家产不算,还祸害人间呢?”
云闪闪,程国五大氏族云家的二公子。
长兄云笛,乃素旗营统领,在帮颐殊夺位时立下大功,故颐殊登基后便封他做了大将军,金印紫绶,位同三公,加上举国重武轻文,因此,可算是现在的程国女王之下第一人。
但他有个很大的缺陷,就是出生卑微,其母是青楼歌妓。相反,比他小了足有十岁的云闪闪却是正妻所出,是云家的嫡子长孙。因此云笛从小奋发图强,终凭一身本领出人头地。但在外无论怎样风光,到了家中,尤其是云家这种重礼教胜于一切的世家,将来继承产业的仍是云闪闪。
以云笛那阴险冷酷睚眦必报的性子,大家都在猜测云闪闪什么时候会遭其毒手,可令人意外的是,这么多年,云闪闪一直好好地活着,不但如此,还越来越嚣张跋扈,尤其这两年,仗着他哥的权势在外尽惹是生非。提起这位金枪云家的云闪闪,谁都知道是个枪烂钱多人巨傻的混世小魔王。
云闪闪哀嚎完后,把仇恨的目光转向了地上的秋姜,阴阴道:“把这娘们带走!至于他——”
颐非连忙讨好地笑。
云闪闪却露出厌恶之色,冷冷道:“杀了!这家伙敢放小爷鸽子,让我白白在卢湾等了那么久,活得不耐烦了!”
眼看刀客们齐刷刷举刀,颐非连忙喊道:“等一下!小人有话说!”
“不听!”云闪闪手一挥,刀客们的刀就纷纷落了下来。
颐非一边闪避,一边喊道:“我已查出风小雅的病是什么了!”
云闪闪立刻做了个停的手势,刀客们齐齐收刀。云闪闪飞快走到颐非面前,拧着两道比女孩儿还要秀丽的眉毛,道:“说!”
“你现在想听么?可惜……我却不想说了呢。”
“你敢耍小爷?”
眼看云闪闪就要暴怒,颐非道:“你可知道那个被你弄晕的女人是谁么?”
云闪闪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见了昏迷不醒的秋姜:“不是你的相好吗?”
颐非笑了起来:“我倒是想要,可惜,消受不起。她是风小雅的第十一个老婆。而风小雅现在正在到处派人追杀她。你可知是为什么?”
云闪闪很努力地想啊想,想了半天:“因为她发现了风小雅生的是什么病,所以风小雅要杀人灭口?”
“聪明啊二公子!没错!这就是小人为什么没有赴您的约,让您在芦湾白白等了……”他含蓄地放慢语速,云闪闪果然主动接了话:“十个月啊!混蛋!”
颐非连忙道歉:“是是是,十个月,小人罪该万死……不过,我为您准备了更好的礼物,正要把她送去给您,您就先来了。”
刀客首领元叔在一旁轻声道:“少主,不要相信此人,他根本没打算带这个女人来找您……”
云闪闪大喇喇地一挥手,满不在乎道:“算了,看在他还有点用的份上,就先饶他一命吧。”
“二公子英明!真是仁慈善良正直公道杰出睿智大度豪爽豁达的新一代世家楷模啊!”
“但是——”云闪闪明明受用得不行了,还是故意沉着脸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之前委托你办的那件事你还是得给我继续办了!”
颐非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却不敢表露出来,忙道:“是是是,那是自然的。”
“把两个都给我带上!”云闪闪转身,豪气干云地吩咐,“咱们回程了!”
就这样,颐非和秋姜在刚走出璧国的帝都两天,刚逃出狼窝,就又进了虎口。
只不过,这一次的老虎,在颐非看来,跟小猫,没什么两样。
第六章 风云
昏昏沉沉,悠悠晃晃。
秋姜在梦境里,碾转反侧,拼命挣扎。
暗幕像巨网一样罩下来,压着她,压住她,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空中白雪翻飞,一点点、一片片,迅速延绵,最后变成一片苍茫。
白色中,有一点黑影,分明是渐行渐远,却越来越清晰。
秋姜的手抖了一下。
那是……
风小雅。
风小雅穿一身黑色狐裘,走在前方,他的脚印落在雪地上,每一步之间的距离都是一样的。
她知道一样,因为她偷偷量过。她知道他会武功,更知道他从不信任别人。所以,她跟在他身后,刻意保持了三尺的距离。这样的距离,会让他觉得安全。
她是那么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结果,他却突然停步,回头,朝她看过来。
她心头一惊:难道自己犯了他的忌讳?
下一瞬,就见他伸长手臂,抓住她的手。她轻轻挣扎了一下,没挣脱,反而被他拽得更紧。然后,身子就不由自主地前行了两步,与他并肩站在了一起。
风小雅的眼睛宛如寒星,却闪烁着春风旭阳般的暖意,对她微微一笑,什么都没再说,就那么牵着她的手,继续前行。
于是雪地里的脚印就变成了平行的两道。
雪纷飞,天地寒。而他的手,那么那么温暖。
秋姜想这不是真的,这绝对不是真的。
风小雅是那么懒的人,从来不肯自己走路的,他怎么会独自一人走在这样冰天雪地的地方呢,又怎么可能会对她笑,笑得这么温柔?
有关于她和风小雅相处的那些朝朝夕夕,她一点都想不起来。
一切都是来于听说。
她听说她是他的妾,她听说他对她极其宠爱,可她丝毫不记得他们是否像其他夫妻一样亲密,他是否有帮她画眉而她是否有帮他理衣。
一句话像穿破黑幕的霹雳,骤然砸了下来——
“没有细节的记忆,就是假的!”
秋姜一下子醒了,猛地坐起来,睁开眼睛,就听前方哐啷一声,有陶瓷碎裂的声音。
她的视线有好一阵子的模糊,才慢慢恢复了清明——
置身处是一个极其华丽的房间,她躺在一张十分宽敞的软榻上,顶上是浅金色的帐子,上面缝着一排金色的流苏,那流苏无风自摇,一荡一荡。
扭头四顾,虽然这屋子看起来跟普通的屋子没什么两样,但却没有窗,整个屋子都在轻轻摇摆。
秋姜瞬间得到了答案——船上!
一个小丫头正蹲在地上捡碎片。想必之前那记碎裂声,就是由此而来。
小丫头捡完了地上的碎片,起身冲她微微一笑:“夫人醒啦!”
秋姜转了转眼睛:“这是哪里?”
“船上。”
“什么船?”
“我家少主的船。”
秋姜挑了下眉:“云闪闪?”
“是。”小丫头不过十三四岁年纪,长得极为乖巧,收拾完碎片后就倒了杯水过来,递给秋姜,“你睡了好几天啦,渴不渴?”
秋姜接过水,嗅了嗅,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便慢慢饮下。冰凉滑润的清水流入身体的同时,神智也跟着清明了许多。
首先浮入脑海的问题便是——“我的同……唔,那个丁三三呢?死了吗?”
小丫头掩唇偷笑。
“怎么了?”
“他没死。不过……跟死也差不多了……”小丫头说到这里,又是噗嗤一笑。
***
颐非确实很想死。
他可以弄出绿色的眼瞳蜡黄的脸颊花白的头发和佝偻的身姿来伪装丁三三,却独独伪装不了一点——吃辣。
颐非嗜甜,一点都吃不了辣和苦。可眼前的三道菜又辣又苦,辛辣的味道一个劲地往他鼻子里钻,他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偏偏,云闪闪还兴高采烈地说道:“来来来!上次我弄了自认为已经很辣的菜请你,结果你二话不说吃完耀武扬威地走了。我回去后痛定思痛,听说燕国南山居的蜀葵末号称唯方第一辣,是用蜀葵根研磨而成,直冲鼻喉,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了,因此当地山人称之为‘泼妇煞’。我好不容易弄到手,这三盘,分别是微辣、中辣和重辣,你尝尝!”
颐非一滴冷汗从额头流了下来:“泼妇……煞……”
“小爷我可是吃下去了哦!总之,老规矩,你吃不了,比不过我,就得死。”
这是什么规矩啊!!颐非心中呐喊。
云闪闪将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眼睛里的用意相当明显——要么吃、要么死。
颐非叹了口气道:“我死了谁去替你办事?”
云闪闪冷哼一声:“你拖了我十个月,本就没什么戏了。有没有你都一样!”
颐非不禁好奇——云闪闪委托丁三三办的会是什么事呢?
他临时冒充,自是不知道丁三三过去的事情的,但以他跟丁三三合作过一次的经验来看,丁三三并不是一个不遵守承诺的人。那么,是什么样的任务,让他拖了十个月都没能办成?
而且如意门做事神秘,连颐非也只知道丁三三叫做三儿,云闪闪却知道他的全名,他们之间的交情看来并不一般。
但如果真是那么好的交情,云闪闪会认不出自己这个丁三三是假冒的吗?还是,他已经知道了,故作不知,想着法子来对付自己?
一连串的问题在颐非脑中回旋,偏偏云闪闪还一个劲地说:“快吃啊!等什么呐?”
颐非只好拿起一旁的勺子,勺了一勺微辣的蜀葵末送入口中。一股激流直冲口鼻,颐非整个人一震,下意识就想吐出来。视线前方,却是云闪闪圆溜溜的葡萄一般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问:“怎样怎样?好吃吧?!”
颐非用了内力,以一种壮士断腕的悲壮心情才能把那口蜀葵末咽下去,眼睛里冒起了一层泪光。泪光模糊了缤片,让他再也看不清晰。
“我就知道微辣对你来说还是太轻了,来来来,尝下一个中辣吧!”
颐非手一抖,勺子哐当掉到桌上。
云闪闪皱起了两道弯弯的柳眉。
眼看这位二公子又要发火,颐非连忙道:“我……直接……尝……重、辣吧!”
天知道他是何其艰难才能吐出最后两个字来。正所谓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既然今天这一槛摆明了非过不可,何必多受罪?
颐非决定直接吃最辣的!死也死得彻底些!
云闪闪再看他时,眼神里就充满了崇拜:“好样的!不愧是三哥!来——”
伴随着这一声来,另一把雕工精细金光闪闪的勺子,递到了颐非面前,像一道催命的魔符,幽幽泛着地狱之光。
颐非用颤抖的手接过勺子,看着第三盘蜀葵末。
这盘蜀葵末是黑色的。
黑得就像云闪闪的眼睛,黑得就像云闪闪的心。
颐非在心中诅咒了他千万遍,然后一咬牙,一狠心,闭上眼睛,开吃!
刀客和仆婢们围观着这千载难逢的画面,并对此品头论足、指指点点——
“哇,你看他脸上全是汗!”
“他眼睛也在流汗!”
“笨啦,眼睛流的当然就是眼泪了,怎么可能也是汗啊……”
“他是觉得太好吃了,所以感动的吧?”
“他的脸变成紫色的了耶!好神奇,第一次知道有人吃辣会吃得脸都紫了的!”
“还差一半,努力吃啊!”
……
一开始大家还在嘻嘻哈哈地笑着,到了后来,看到颐非都这个样子了还在努力吃,都被莫名地感动了,不由自主地开始为他鼓掌喝彩。
“吃啊——吃啊——吃啊——”
——当秋姜跟着小丫头来到上一层船舱的花厅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颐非的头发衣服全被汗浸透了,一张脸涨得红中发紫,一边吃一边哗啦啦地流眼泪。他一只手拿勺,另一只手抵在肚子上,像是因为太痛苦而在强迫自己忍受,又像是在鼓励自己继续努力。
盘子里的蜀葵末还剩一小半,颐非勺了一勺几度送到嘴边,却怎么也张不开口。
秋姜的目光闪了闪,突然走过去,压住拿勺的那只手。
颐非诧异抬头。
秋姜没看他,而是径自拿走他手中的勺子,吃了一口,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然后将盘子里剩下的蜀葵末全吃了。
颐非和云闪闪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秋姜吃完蜀葵末,把盘子都刮得干干净净的,最后将勺子往空盘子上一扔,冷笑道:“这种淡到鸟的东西也好意思拿出来?”
四下一片哗然。
***
颐非跟着秋姜回到甲板下的船舱时,还在吃吃笑,一边笑一边睨着秋姜道:“你太厉害了!你真的是太厉害了!云闪闪看着你的眼神就跟看见了鬼一样!”
秋姜一言不发,径自推门,回到了之前的房间。
颐非一看桌上有壶茶,连忙拿过来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干,然后吐着舌头道:“辣死我了辣死我了……忍得好辛苦。若非你来救场,我估计在上面一命呜呼了。”
秋姜还是不说话,走到床后的马桶前,打开盖子哇地吐了出来。
颐非怔住了。
秋姜一连吐了半柱香时分,才盖回盖子,抹着红肿的嘴唇转身。
颐非有些呆滞地看着她:“原来……你也不能吃辣?”
秋姜淡淡道:“草木居的仆婢道我有三技,一是禅机,一是酿酒,还有一个,就是会做素斋。”
颐非的目光在闪动:“而一个精于素斋的人,口味必须清淡,否则会品尝不出滋味的差别。”
秋姜点点头。
“那你刚才还帮我吃那盘……”颐非说不下去了。
秋姜微微一笑,道:“你是我的同伴,我怎能见死不救?”
颐非沉默。
秋姜又补充道:“更何况,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什么?”
“之前我还奇怪,为什么你要假扮三儿。但看到云闪闪后,就知道了。”秋姜很认真地望着颐非,“你是不是想见如意夫人?”
颐非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既没承认,也没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