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姜一边喘气一边回答:“什么?”
“你在我父的人头上,确实下了迷药,但药效极短。为什么?”
秋姜抹了把嘴边的血,笑了起来:“不如此,怎么给你们机会杀了他们几个?”
此刻,二儿、五儿和六儿都已死了。只有刀刀还活着,他趴在地上一点都动不了,意识却是清醒的,听到了两人的对话,眼睛一下子就瞪圆了。
风小雅盯着秋姜,又问了一句:“为什么?”
“我带着你父的人头和四国谱回去,可以抵消折损三宝的过失。而如意七宝少了三个,需要提拔新人继任,就可以安排我的人。然后我就会成为新一任的如意夫人。”
“你就这么自信,如意夫人一定会传位于你?”
“若有别的人选,她想一个,我杀一个。杀的她,只能传给我。”暗淡的烛光里,秋姜的脸忽明忽暗,配以她没有表情的表情,像破败庙宇中老朽的邪神雕像。
风小雅伸出手,捏了捏她的手腕。秋姜顿觉那只手不能动了。他又捏了捏她的肩膀,那条胳膊都不能动了——整个过程,跟昨夜他对她做过的一模一样。
她顿时意识到了什么,露出了慌乱之色:“你要做什么?!”
风小雅没有回答,挥动衣袖拂中她的腿,秋姜顿时连腿也不能动了。
化蛹术!
他竟还要对她用化蛹术?他想做什么?二十四个时辰后,他会救她,还是就此放任她沉睡着死去?
秋姜开始挣扎,气得眼睛都红了,形容鬼魅:“放开我!风小雅!你有种马上就杀了我,我不要睡!不要睡!不要……”浓浓的困乏感席卷而来,她的瞳孔开始涣散。
风小雅的手指最后停在了她的心脏处,凝视着她的眼睛,再次问道:“我父……真是你杀的?”
秋姜的意识变得很模糊,却依旧笑了一下:“无心无心……我,是无心之人啊……”
风小雅的手指落下去,她的呼吸停止了。
“阿修罗道中,有一棵如意果树,三十三天的有情可以享用,阿修罗们却不能。于是,他们想方设法弄死了如意树。”
“但只要天界众生洒下一种甘露,如意树就会复活。”
“苦乐舍合计十八种,好恶平合计三十六种,再加过去、现在和未来三世,一共就是一百零八种烦恼……但你只做了六道菜,没有过去、现在和未来。”
“三世我也做了。而你……会懂的。”
一滴眼泪滑出风小雅的眼睛,滴在了秋姜的脸上。
与此同时,百丈远外的堂屋里,姜花一朵一朵地绽放了。
华贞四年正月初一凌晨,玉京的夜被大雪覆盖,寒冬酷冷,春天未来,山河表里,万物沉寂。
那一把翻天覆地的火,终究是没能烧起来。
第三卷 今生·蛇炼
第十五章 梦醒
突然一阵狂风刮来,窗户狠狠一撞,插在上面的剑终于承受不住力道掉了下来。
摇摇欲坠的记忆,在这一瞬,全面崩塌。
秋姜终于什么都想了起来。
她朝前走了几步,将剑慢慢拾起,明晃晃的剑刃映着她的脸,是她,又不是她。
她的手开始发抖,体内似还残存着昔日的感受,肺腑破碎四肢虚软,各种意识拼命碰撞,刺激得她再也压抑不住,嘶声尖叫,直入云霄。
叫声震得船舱内的小物件们跳了起来,颐非和云笛顿时戒备后退。
秋姜噗地喷出了一大口血,然后直挺挺地向后倒下,正好倒在颐非脚边。
云笛惊魂未定道:“她想起了什么?怎么反应这么激烈?”
颐非盯着惨白如纸的秋姜,以及地上那一大滩带着黑色血块的淤血,目光闪动,低声道:“像是揭开了某种封印,放出了什么怪物呢……”
然后,他走过去,将这只虚弱的怪物抱了起来,带她回房。
秋姜整整昏迷了两天,第三天早晨才醒过来。
在此期间颐非去看过,见她在梦中战栗,眼泪源源不断地从眼角滑落,将头发和枕头都打湿了。
“秋姜?”他试探地叫了一声。秋姜并无异动,对这个称呼没有反应。
他又叫:“七儿?”还是没有。
于是他便把风小雅、薛采、如意夫人、颐殊、风乐天等能想到的名字都叫了一遍,秋姜只是哭。
最终,颐非放弃了,摇头叹了口气:“不愧是玛瑙,这样了都不会泄底……但若不是为了风乐天和风小雅,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知道秋姜在崩溃。
——因为他也经历过。
云笛在一旁有些担忧地问道:“要请大夫么?”
“大海茫茫,能请得到?”
云笛头疼:“只能返航。”
颐非又盯着秋姜看了一会儿,淡淡道:“不用了。她会醒的。等她醒了就好了。”
有的人的崩溃天崩地裂,有的人不动声色,还有的人,如秋姜和他般只敢在梦中哭泣。
如此第三天,他再来时,秋姜果然好了。
她梳好了头、洗干净了脸,正跪坐在几旁吃饭。
颐非远远地看着她,觉得她整个人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在白泽府初见时,她是个循规蹈矩的婢女,沉默寡言,谨小慎微,像一杯寡味无色的水;后来,风小雅的十一夫人的身份暴露后,她摇身一变,变得自信果决,高深莫测,像水冻结成了冰,藏了许多无法参透的秘密,偶尔能看到裂纹,显露出情绪;可此刻又是一变,冰重新融化成冰水,再也看不出任何杂质,却隐透着拒人千里的寒意。
颐非朝她走过去:“醒啦?挺警觉啊,知道自己再睡下去,就会被丢下船喂鱼了。”
秋姜淡淡道:“你不会。”
“哦?”
“我恢复了记忆,对你们而言,更有用。”秋姜说着继续吃饭。
她吃得很多,颐非知道,现在的她急于恢复体力。
“你真的什么都想起来了?”
秋姜低低地嗯了一声。
“那么,你真是颐殊的人?”不知为何,颐非忽然有点紧张,感觉自己的心跳得有点快。
秋姜把所有食物全都吃完后,才放下筷子,回视着他,正色道:“应该说,颐殊,是我们的人。”
颐非听出了区别,他的表情也一下子严肃了起来:“颐殊跟你们有合作?”
“如意门并不希望发生战争,可令尊一意孤行,非要攻打宜国,我们只能对他下毒,让他中风。”
颐非的瞳孔开始收缩。他以为父亲中风是大哥和颐殊联手下的毒,没想到竟出自如意门。
“我们想要一个更听话的傀儡,便选了颐殊。如果不是我失忆了被困云蒙山,三王会程时,我应在场。”
颐非的目光闪了闪,忽然笑了:“也就是说,两年前我们就该认识了。”
秋姜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的暧昧:“是。你本应死在那晚的。”
颐非顿时闭上了嘴巴。
“我不知道为什么如意门会帮你逃走……”秋姜沉吟道,“在我失忆的四年里,门内肯定发生了不小的变故。”
这四年里,颐殊虽然按计划当了程的女王,却也脱离了原先的步骤,恐怕,如意门对她的控制已大不如前。
而燕国的钰菁公主死了,说明如意夫人的奏春计划彻底失败。燕王有了戒备和警觉,甚至很可能反扑。
至于图璧……秋姜的心脏骤然一痛,她不得不垂下眼睛,以掩盖这一瞬的失态。
姬婴竟然死了。姬婴死了,昭尹也病倒了,如今朝堂为姜沉鱼和薛采把持,所有的计划,所有的安排……全部灰飞烟灭。
四年。
四年里,发生了这么多事。而她,全部错过。
我在杀风乐天前就已布好了退路,为何没有按照计划执行?
如意三宝死于玉京,如意夫人怎么可能善罢甘休,不派人追查?
就算我被风小雅所伤,失去记忆,为何不来唤醒我?
是哪一步出了差错,导致我在云蒙山耽搁了整整三年?
又是谁故意误导我,说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在璧国白泽府,将我引到那里又耽搁了一年?
是风小雅么?还是他跟薛采共同的局?引诱失忆的我跟着颐非一起回程国,也是他们的一步棋么?
还是,眼前的颐非,也是布局之人?
秋姜用一种冷静却又诡异的眼神盯着颐非,盯得他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他连忙整个人后飞了一尺:“你再这样色眯眯地看着我,咱们可就没法继续往下谈了。”
“我要回如意门。”秋姜沉声道,“我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七啊,三哥本就是要带你回去的啊。”
“不能这样回去。”
颐非扬眉。
“我不知道你跟薛采他们达成了什么交易,原来的我,想要寻找记忆,所以跟着你们走。现在……”
颐非悠悠道:“现在,你已经不需要寻找记忆了,自然也就不用跟我们同行了。”
“你想杀我吗?”秋姜的眼神一下子尖锐了起来,像一把剑,明晃晃地刺过来。
颐非没有退缩,顶住了那逼人的锋芒。
两人对视了很长一段时间。
颐非轻轻开口道:“不是友,既是敌。”
“但你真的知道谁是友,谁是敌吗?”
颐非沉默。室内再次陷入沉寂。
如此又过了好一会儿,换秋姜开口道:“薛采是璧国人。风小雅是燕国人。而我和你,都是程国人。”
颐非的眉头跳了跳,这句话,似是戳到了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
“如意门再为非作歹,颐殊再荒淫无道,都是程国自己的事,岂容外人插手?燕和璧趁火打劫,你身为程国的前三皇子,皇族血脉,难道要帮外人瓜分自己的国土,鱼肉自己的子民?”
颐非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如意门之前可以选颐殊,现在就可以选你。只要我回到如意门,查明一切,拿回权杖,成为新一任如意夫人。程国的事情……”秋姜说着,上前几步,握住他的手,“由我们程国人自己解决。”
颐非的眼神起了一系列变化,似海面上突然倒映出了一轮弯月,泛起光的涟漪,紧跟着,那涟漪变成了笑。
“真是……让人没法拒绝的理由啊。”
“你同意?”
“为什么不?正如你所说,如意门跟程国才是命运同体。”颐非反握起秋姜的手,放到唇边慢悠悠地吻了一下,似刻意调戏,又似情不自禁,“咱俩……也是。”
秋姜皱眉。
颐非便朝她眨了眨眼睛,笑得亲昵又恶心。
这时外面传来云闪闪的叫声,秋姜趁机抽回手,两人分别坐好,云闪闪拿着一封请柬冲了进来:“天啊!你们猜我收到了什么!!!”
红色的请柬,左上角绘着一个“玖”的花体字。
颐非眼睛一亮:“胡九仙?”
秋姜立刻反应过来:“快活宴?”
云闪闪奇道:“你也知道?”
“每年七月初一至七月十五,四国首富胡九仙都会在宜国的海域里举办快活宴,邀请二十四位贵客参加。算算日子,差不多了。”
“你只说错了一点!以往的快活宴,确实是宜国举办的,但今年,挪到程国来啦!看——”云闪闪说着上前推开窗户,只见远处有一艘黑色大船,桅杆上悬挂着跟请柬上一样的“玖”字旗。
云闪闪的船已是十分豪华,但在那艘船面前,就像蚂蚁站在了大象面前一般。
颐非啧啧道:“这大概是当今世上最大的一艘船了。”
“玖仙号,船长三十二丈,宽十六丈,分四层,甲板上三层,甲板下一层,可容八百人,载重四万石。”秋姜精准地背出了脑海中的数据。
云闪闪跟颐非都直勾勾地看着她。
半响后,颐非勾了勾唇:“不愧是千知鸟啊。”
秋姜没有理会他的调侃,盯着百丈远外的“玖仙号”,皱起了眉头:“看来胡九仙是要去程国选夫,顺带路上把今年的快活宴给办了。”
“他要被选中的话,这一次就是最后的狂欢了。”
“快活宴有多快活?”云闪闪眼中充满好奇,“为什么大家都趋之若鹜?”
“美酒美人赌局,还有奇珍异宝,有缘者得。”
“奇珍异宝?什么样的?”
颐非看向秋姜,秋姜想了想,答道:“五年前的三样是长生剑、珍珑棋谱和夜光灵芝。”
“这几年的呢?”
秋姜抿唇:“这几年的我不知道。”
颐非一挑眉毛,似要嗤笑,被她冷眼一扫,不笑了,改为拍手道:“想知道今年的是什么,上去看看不就行了?”
云闪闪看着请柬,嘿嘿一笑:“没想到小爷我也能收到请柬,看来是看在同为王夫候选人的份上。”
“那你可知其他二十三位客人是谁?”
“我去打听打听!”云闪闪说着又兴奋地跑出去了。
颐非盯着秋姜道:“我本打算搭乘云家的船直接去芦湾……”
“现在改变主意了?”
颐非注视着远处的玖仙号,缓缓道:“胡九仙的客人里必定还有其他几位王夫候选者,正是一网打尽的好机会。要知道,在海上做点什么,可比在陆地上容易的多。”
“最后还可以把一切都推到胡九仙头上。”
颐非回眸朝她一笑:“跟心有灵犀的人说话就是舒服。”
秋姜沉默了一会儿,点头道:“行。”她也想知道,胡智仁那条线现在是什么情况。
***
秋姜手持一把锋利的匕首,朝颐非划了过去。
颐非没有躲。于是那一刀就落到了他的眉骨上,一截眉毛应刀而落。
秋姜刀快如电,无比精准地游走在颐非脸上,颐非享受地闭上了眼睛。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沙沙沙沙的细微摩擦音。
最后,当秋姜停下刀,把一块热毛巾覆在颐非脸上,再掀开时,颐非的样子又变得不一样了。
如果说,他之前只是有六分像丁三三的话,此刻,则变成了九成像。
秋姜把镜子递给颐非,颐非一边照着镜子一边啧啧有声:“这就是传说中的易容术么?”
“只是易妆术而已。”秋姜把刀收起来,一边洗手一边淡淡道,“丁三三性格孤僻,对下属又十分严苛,外头的人不了解他,你很容易蒙混过关,可是,一旦回到圣境,那里都是跟他一起长大的同伴,你那三脚猫的水平很容易穿帮。”
“我现在有了你呀。”颐非满不在乎。
“所以你从今天开始就要习惯这种装扮,习惯自己脸上十二个时辰都擦着药,习惯低头,习惯跛脚,习惯时不时的咳嗽,以及……”秋姜不怀好意地勾了勾唇,“习惯吃辣。”
颐非整个人明显一抖。
他很认真地想了半天:“我可不可以找个说辞来逃避这一点,比如我受伤了暂时不能吃辣什么的?”
“不可以。”
“为什么?”
“你知不知道丁三三为什么总是咳嗽?”
“肺病?”
秋姜摇了摇头:“喉炎。”
“那他还吃辣?!!”
“他说,只有不停吃辣才能证明他还活着。”秋姜说这话时,眼神里有很深邃的东西,“如意门的每个人都会用不同的方式来发泄。有的是找一群妓女狂欢,有的是拼命洗澡;有的是故意去抓一只小老虎,养大点再放生回山林;有的……就是吃辣。不停地吃,不停地咳,不停地痛苦。”
颐非盯着她:“那么你呢?你怎么发泄?”
秋姜沉默。
颐非的目光在闪烁:“我不相信你是例外。”
“有些事情想知道的话,要自己去找。”秋姜淡淡道,“有些人习惯表现,有些人习惯隐藏。”
“你是后者。”
“起码我不会当别人的面吃糖人。”
这下轮到颐非脸色微变。他听懂了秋姜的意思。
没错,其实每个人都有怪癖,他的怪癖就是糖人,源于不可言说的童年。那么秋姜呢,秋姜的怪癖,或者说,她的阴影是什么?
一时间,心中的好奇溢得满满。
但他也清楚,秋姜不会说的。
他和她的关系,远没到可以完全分享彼此秘密的地步。所以她若不说,他就只能自己去找。
秋姜见他不再追问,便将水盆端出去泼了。在此过程中颐非一直注视着她。这个女人如果光看背景泯然于众,穿衣打扮都很没特点,转过身来看着正脸也不过觉得“还算清秀”,但为什么第一次到薛采府中看见她时,他就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然后就莫名地留意到了她。而了解得越多,心中那种奇怪的感觉就更浓。
就好像此刻他明明注视着她,她也没有走的很远,只是在做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却让人感觉跟她的距离十分遥远,她像是记忆中的一幕画,眼睛一眨,就会消失不见。
难道,这是一个细作所必要的特质?
还是,这是秋姜特有的,所以,如意夫人才格外钟爱她?
就在这时,云闪闪又雀跃地回来了:“打听到啦!给,客人名单!”
颐非顿时收敛心神,接过名单看了起来。
秋姜泼完水回来时,就见颐非冲她古怪一笑:“看来你也得易一下妆了。”
“什么?”
颐非将名单轻弹,飞到秋姜手上,秋姜第一个看见的名字,就是——风小雅。
***
海面上下起了小雨。
海水湛蓝,而小雨莹白。
雨珠宛如一个多情的少女,奋不顾身地扑入心仪之人的怀抱,然后就被无情地吞噬了。
风小雅坐在甲板上,望着下雨的海面,眼瞳深深,像是什么都没想,又像是想了很多很多。
焦不弃走出船舱,将一件黑色的风氅披到他身上,低声道:“外头冷,进舱吧公子。”
风小雅道:“今天几号?”
“七月初一。”
风小雅的眸光闪了闪:“又是一年七月初一啊……”五年前的今天,他娶了秋姜。曾以为那是再续前缘的开始,最终却成了孽债。
偶尔几滴雨珠被海风吹得落在风小雅脸上,他整个人都缩在黑氅之中,只露出忧郁的眼睛和苍白的鼻子,然后,轻轻说了一句:“泛彼柏舟,亦泛其流,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谁伤了鹤公的心,为何有此感悟啊?”伴随着一个高亢尖细的语音,船舱的挡风帘被掀开,一个人走出来。
此人约莫四十出头年纪,穿一身青色长袍,美髯白脸,一副精明干练的模样。
风小雅回眸,表情转为微笑:“葛先生可好些了?”
“咳,别提了!我这晕船的毛病估计是一辈子都改不好了,你说那胡九仙也真是的,在哪举办快活宴不好,非挑船上!害我每次都上泻下吐不得安生啊……”葛先生一边抱怨,一边裹紧外袍走过来,眺望着前方的海面道,“唔,这雨看来还得下一阵子……能见度这么低,别错过他们的船才好。”
“放心吧。我有天下最好的掌舵手。”
葛先生无比艳羡地看了焦不弃一眼,感慨道:“每回别人问我为何羡慕鹤公,我都回答原因有三。一是相貌二是爹,第三,就是不离不弃这对仆人。”
风小雅莞尔:“所以你就哭着认我父亲当干爹么?”
“我是想认,但他不肯啊!”葛先生捶胸叹息,“话说回来,好久没见令尊了,他老人家又去哪逍遥了啊?”
风小雅眼底闪过一丝不可捉摸的异色,淡淡道:“他老人家已经过世了。”
葛先生一愣:“什么?风丞相去世了?什么时候的事?为何不曾听闻?”
风小雅凝望着空中的雨珠,缓缓道:“家父曾言,生老病死人间百态,不要大肆张扬,省得仇者快亲者伤。就当是一场雨,来过,看过,化了,润了万物便好。”
“好一个来过,看过,化了,润了万物。他老人家的气度,果非我等庸俗凡人所能企及……”葛先生黯然。
风小雅换话题道:“虽然一二是没戏了,但第三你还是可以努力努力的。”
葛先生顿时精神了,眼巴巴地望着焦不弃:“不弃兄弟,你开个价吧。要怎样你们兄弟才肯来我这?风贤弟说了,卖身契早在四年前就还给你们了。”
焦不弃沉默半天才闷声回答:“既已自由,就不再卖了。”
“不卖不卖,咱租还不行吗?你们为我工作,我支付你们薪酬。如何?”
焦不弃看了眼风小雅,声音更低,但口吻却更加诚恳:“公子在一日,不离不弃就不离不弃。”
葛先生肃然起敬,拱手行了一个大礼:“是我唐突了。今后再不提此事。”
焦不弃感激道:“多谢先生。”
葛先生摇头叹气:“怎么训练出的这两个可心人儿,真是羡煞旁人啊……”
风小雅笑笑:“放心。有机会的。”
“你就别安慰我了。你一日不挂,他们绝不离弃,你又比我年轻这许多,我哪还有机会?”
“放心,有机会的。”风小雅又说了一遍,依旧是云淡风轻的面容,却听得人心头一紧。
葛先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道:“你,没事吧?这次见你,好像与上次不一样了……对了,你的那位小夫人呢?怎么没陪你一起?”
风小雅目光微闪:“休了……”
“啊?就为了程王?”葛先生惊讶。
风小雅点了点头。
葛先生呵呵笑了起来:“也是,女人哪有江山来的过瘾。更何况,程王相貌更在你那位秋夫人之上。休了也好,休了也好。”
说话间,一船夫匆匆从舱内跑出来,禀报道:“公子,看见胡老爷的船了。”
风小雅和葛先生全都精神一振,凝目远眺,果然,在他们的左前方,依稀有一个黑点。
葛先生高呼道:“快鸣笛!放黑焰!”
船夫吹响号角,与此同时,三枚黑色的焰火直蹿上天,在空中炸开,红光闪烁。
三下之后,左前方的黑点上方果然也蹿气了三道银线,在四周阴霾的雨天里,看起来格外醒目。
葛先生喜上眉头:“太好了!就是他们!加足马力开过去——”
风小雅所在的船只立刻鼓足风帆朝黑点驰去,伴随着距离的逐渐靠近,那黑点也越来越清楚,越来越大,最后,一艘极为雄伟庞大的黑色大船便呈现在了眼前。
船高三层,长三十余丈,全用榫接结合铁钉钉联,共有五桅,桅杆上挂着以竹子编制而成的黑色船帆,上面画了一个华丽丽的“玖”字。
看到这面船帆,风小雅便知道他们确实是到了。
——到了一年一度的快活宴现场。
而此时的秋姜和颐非,已经扮作两位仆人跟着趾高气扬的云闪闪上了“玖仙号”。
***
“快活宴举办至今,已十年了。今年是第十年……”葛先生说到这,暧昧地朝风小雅笑了笑,“为了不让它成为最后一届,还要鹤公多多努力,让胡九仙落选王夫才是。”
风小雅淡淡道:“精明的商人不会把身家性命全部押在一处。”
“鹤公的意思是胡九仙只是走个过场,不会娶女王?”
风小雅看着手里的宾客名单,目光落在其中三个上:“除非,他另有图谋……”
葛先生也看到了那三个名字,沉吟道:“确实,以往贵客都是与胡家有生意往来的,今年却多了同是王夫候选者的你们四个,着实让人琢磨不透啊……”
“长琴马覆……小周郎周笑莲……金枪云闪闪……”风小雅低念了一遍这三个名字,抬眸看向葛先生,“先生对他们了解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