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姜明白过来——这是风小雅给她安排的“假死之术”!
风小雅在她手腕肩膀脚踝腿根上迅速点了四下,热流立散,四肢慢慢地恢复了知觉。
秋姜连忙坐起:“此等秘法如何得知?”
“今日入宫,请教的陛下。”
燕王还会这个?
风小雅解释道:“皇家多隐秘。”
这倒是……秋姜活动着手腕,问道:“若二十四个时辰后没来得及刺激,会如何?”
“那就真死了。”
秋姜想了想,又问:“若内力比你高,就能查出来?”
风小雅笑了一下。虽然屋内很黑,但秋姜视力极好,还是看到了这个笑容,一个带着些许自傲,些许苦涩的笑容。
此人天赋异禀,又有奇遇,体内杂了七股内力,虽然乱七八糟,时不时反噬,但较真起来,确实当世不会有第二人内力比他高了。
所以这法子只有他用才有效。
秋姜却还是想问:“我可以这般脱身。那你呢?”
风小雅一怔。
秋姜直勾勾地盯着他:“你怎么脱身?”去哪里再找第二个高手对他施展此术?孟不离焦不弃?他们不行,连她都不如,而她的武功,在如意门里只算中上。风乐天武功已废,燕国境内,还有可靠的绝世高手让他也能假死脱身吗?
风小雅沉默了。
“你也得活着。”秋姜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脖子,感觉到他的身体明显一僵,“你既欠了我十年,不还我十年,怎么行?”
风小雅的眼中露出了悲哀之色,然而夜幕深沉,令痛苦和悲伤都显得微不足道。
“你说你是为了找回我,才坚持活到今天的。那么,你就不想跟我厮守白头吗?为了痛苦都能活着,为了幸福,更能活着的,对不对?”秋姜将脸贴在他怀中,感觉他的心跳时快时慢,紊乱一片。
如此过了好久,那心跳才慢慢恢复正常。风小雅握住了她的一只手,低声道:“好。”
“如何好?”
“活下去。我试试。”
“怎么试?”
“昔日为我护脉的六位前辈,已经仙逝了四人,还有二人活着。他们虽都只剩下一半功力,但两人联手应能为我施展化蛹术。”
“能找到?”
“他们就在玉京。”
“太好了!”秋姜抱紧风小雅,眼眶微湿地说了一句,“这真是……太好了……”
***
同一时间的渭陵渡口,更夫哆嗦着沿路打更,实在太冷,从怀里摸出壶酒喝了几口,这才感觉身体暖了一些,但他不舍得多喝,连忙又将酒壶塞回怀中。等交了班先去趟屠夫家,年底了该切点肉了,再给女儿买朵珠花,老婆早死,他也不太懂女孩子家的事,没留意到一眨眼,女儿就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就在这时,眼角余光看见了异样。
更夫侧头,只见已经冻结成冰的渡口在月夜下犹如银带,而银带与天幕交接处,有四个小点在飞快移动。
他心想这么冷的夜里还有鸟在飞啊?走了几步后突又警觉,再次回头看时,那四个小点已大了许多,也近了许多,竟是四个人!
四个头戴斗笠,身披长氅的人。
更夫这下吃惊不小——渡口前方连着海,也就是说,这四人是从海上来的?因为结冰船进不来,所以跑着来?
在他的迷惑震惊中,四人越来越近,几百丈的距离竟是几个眨眼就拉近了。
四人也都看到了更夫。
其中一人啊呀了一声:“他看见我们了。”
下一个眨眼,更夫只觉视线中的一切全都变成了鲜红色,包括银带般的冰河,天边的弦月,还有四人的斗笠长氅……
他倒了下去。
脑海里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还没给女儿买珠花……
一人持刀,长长的刀刃处滑落一颗血珠,正是从更夫身上带来的。血珠滴落后,刀刃再次恢复了一尘不染。
先前说话之人又啊呀了一声:“你把他杀了?藏尸很麻烦的,这里可是燕国!”
另一人也指责持刀之人:“就算要杀人也别用刀,随便往冰层下一扔当做喝醉酒失足淹死岂非更好?”
最后一人上前一步,一边咳嗽一边盯着更夫看了会儿,从怀里掏出个瓷瓶,把里面的粉末倒在更夫脸上的刀口上:“找个有老鼠的地方弃尸。明早太阳出来时,就会被老鼠啃得面目全非,查不出来了。”
持刀人一言不发收刀入鞘,上前背起更夫,去找有老鼠的地方了。
喜欢说啊呀的人叹了口气,又哎呀了一声:“真不想跟他同行啊,一点常识没有,就会杀人。”
“行了,五儿。走。”咳嗽之人收起瓷瓶,继续前行。
三人宛如三道流星,很快遁入夜色之中。

第十四章 缘断
大年三十,比之昨日更加热闹,一大早便有接连不断的鞭炮声,更有银甲少女跳上屋檐扫雪,嘻嘻哈哈。
秋姜坐在镜前梳妆。
她一向眉目寡淡,衣着简朴,此刻换上一身朱红色的新衣,整个人便立刻不一样了。
秋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仿佛看见小小的白衣女童端坐镜前,眼神明亮充满好奇;然后,白衣变成绿衣,八九岁的女童也变成了十二三岁的模样,神色怯怯懦弱温顺;再然后,绿衣变成僧袍,长成了十八九岁嬉皮笑脸没心没肺的样子……
最后,回归朱红,盘了发,涂了胭脂,有了烟火的气息。
秋姜伸出手指,按在镜子里的脸上,喃喃道:“春露不染色,秋霜不改条么……不过是一颗鬼血化成的玛瑙罢了……”
说罢反手,将镜子盖倒。
***
积雪被扫净后,银甲少女们便离开了。草木居的仆人本就不多,有的放回家过年去了,仅剩下无家可归的寥寥几人。
这几人里,便有焦不弃。
秋姜看到他,便想起已多日未见孟不离,难道是跟着谢长晏走了?奇怪,燕王要保护谢长晏,为何不指派自己的侍卫,反而从风小雅这调人?还有谢长晏,没了准皇后的身份后,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清流之女,为何要派孟不离去保护她?
不管如何,走了也好。此刻草木居的人越少,对她来说越好。
秋姜走进堂屋,姜花将绽欲绽,还是没有开。她便往沟渠里又添了许多热水,蒸腾的水汽令得视线一片迷蒙。
秋姜立在门旁注视着朦朦胧胧的姜花们,直到焦不弃前来请她:“夫人,晚宴准备好了。公子请你过去。”
秋姜嗯了一声,将水勺放下,起身走人,走出几步,却又回头,再看一眼那些花们,还是没有开。
她不再迟疑,跟着焦不弃走出院子,来到风乐天所住的院子。此刻花厅厅门半开,里面传出悠扬的琴声。秋姜一听就知道是风小雅弹的。
琴声舒缓流畅,说明他的心情也非常放松和愉悦,还带了点小雀跃和小期待,让听琴之人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开心起来。
秋姜挤出微笑,掀帘走进去。
花厅里张灯结彩,人人都有座位,主位的风乐天挽着袖子正在用小火炉煮汤,边煮边招呼秋姜道:“十一啊,来来来,坐我身边,咱们好对饮。”
坐在风小雅身边的龚小慧立刻道:“只能喝三杯。”
风乐天露出为难之色,龚小慧皱眉刚要说什么,风乐天忙打断她:“行行行,就喝三杯!三杯!”
秋姜走过去跪坐在他身旁。
龚小慧这才收回视线,从袖中取出一管洞箫,和着风小雅的曲调吹了起来。
风小雅在专心弹琴,没有分心,旋律越发轻快欢愉。
除了他,厅中还有焦不弃和两名秋姜看着面生的老仆,一共七个人。
风乐天招呼道:“都趁热尝尝哈,今儿的菜可都是我做的。”
一名老仆道:“相爷的厨艺,当世第一!”
另一名老仆踹了他一脚,不屑道:“马屁。”
“有种你别吃啊!”
“我偏不!”眼看两人吵闹起来,吹箫的龚小慧不得不停下来喝止:“你们两个,再吵就给我出去!”
两名老仆齐齐瑟缩了一下,立刻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看来这两个是龚小慧带回来的仆人,难怪之前没见过。秋姜心中正漫不经心地想着时,听风乐天问她道:“十一啊,喝汤吗?”
“好呀。”
风乐天从盅中勺出一碗飘着菜叶的热汤递给秋姜,秋姜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再一喝,顿时睁大了眼睛。
风乐天朝她眨眼,两人交换了个心有灵犀的眼神。
风乐天又往里面撒了几根葱:“这汤啊,可是炖了许久,得趁热喝。”
“是,公爹。”秋姜捧着碗想,把酒当水煮骨头,然后往里面加一堆菜叶,此事也就风乐天干得出来。
不过他的厨艺确实很好,加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这酒居然还挺好喝。
窗外天色渐暗,厅中的灯光摇曳,衬得坐在东侧弹琴的风小雅,切磋如玉。
一个滑调后,他忽然抬眸,朝秋姜看了过来,神色庄重,却又光华灼灼,不掩情意。
秋姜的心陡然一悸,手中的汤碗眼看要洒,风乐天伸手过来替她端稳。
视线中,风乐天朝她微微一笑:“没事的。”
秋姜的视线却模糊了起来,宛如火炉上的沸汤,拼命地想要往外溢。就在这时,风小雅的琴突然停了:“谁?”
话音刚落,厅中的蜡烛齐齐熄灭,包括火炉也刺啦一声,被水扑灭。
世界骤暗的同时,几道风声从外跃入。
风小雅伸手将龚小慧拉到身后,反手拨琴,朝某处一击。该地立即发出一声闷哼。
龚小慧趁机从怀中取出火石,“呲”地擦亮。火光亮起的瞬间,风小雅看到厅内多了四个人。
一道风声扑至,火石微光立灭,龚小慧不知被何物击中,发出一声惊呼。
“躲!”风小雅说了一声后将琴朝风声来源处掷去,与此同时,从琴中抽出一把软剑,与对方斗在一起。
暗室再无余光,漆黑一片的花厅里不时响起粗重的呼吸声和凌乱的打斗声。
风小雅感到对方用的是刀,速度极快,便用了个拖字,以软剑拖粘住对方的刀。那人果然慢慢地不耐烦起来,招式越发狠戾。
风小雅终于找到漏洞,一剑卷住刀刃,一振,对方的刀顿时脱了手,甩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哐啷声。
风小雅正要乘胜追击,某个角落里突然响起秋姜的一记闷哼,风小雅立刻扭身朝那边冲去,一路不知踢翻多少杂物,可等他赶到该处,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将他捆了个严严实实。
再然后,一双手点亮蜡烛,再将蜡烛插到某盏灯台上。
整个花厅恢复了微薄的亮光。
只见厅中一地狼藉,焦不弃、龚小慧和两名老仆都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点蜡烛的是个四旬左右的白胖男子,面有病容,有两个很大的眼袋。他身旁站着个二十多岁、形如竹竿般的年轻男子,抓着自己的一只手,虎口里不停有血滴下来,正是一开始就被风小雅的琴弦所伤。
除此外,还有个长得像小姑娘一样乖巧漂亮的少年,表情却充满了戾气,狠狠地瞪了风小雅一眼后,走过去将地上的刀捡了起来,而那把刀已卷了刃。
一人在横梁上啧啧叹道:“刀刀啊,你的这把刀可真脆啊。”
风小雅抬头看向说话之人,是个脸蛋圆圆,眼睛细长的年轻人,一笑就眯成了两道直线,显得十分和善:“鹤公的武功,果然名不虚传。”
风小雅没有理他,目光继续搜罗着,却不见秋姜,也不见父亲。他们去哪了?进内室了?
“最终还是得靠我呀,呵呵。”圆脸蛋的年轻人笑着抓着巨网的顶端跳下来,不知按了什么,网收得更紧,风小雅使了个千斤坠牢牢将双足钉在地上,才没被他拖倒。
圆脸的年轻人拖不动他,也不强求,将巨网顶端的钩子往柱子上一挂,走到持刀少年面前,见他还在心疼,便道:“别心疼了,办好了差事,让七主用足镔给你重打一把,保管不卷刃。”
风小雅面色顿变:“是秋姜召集你们来此的?”
圆脸的年轻人笑着梳理着自己的头发:“不然哩?大年三十阖家团圆的日子,谁愿意千里奔波在外啊……”
风小雅顿时不说话了,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
圆脸的年轻人瞅着他苍白的脸,恶意地笑了起来:“你不必如此难受,你也不是第一个栽在七主身上的蠢货,之前那几个叫什么来着?李沉?袁……”
咳嗽的男子忽道:“办正事。”
“好吧好吧……”圆脸的年轻人收了笑,环视四下道,“七主哪去了?”
这时地上的焦不弃呻吟几声,挣扎起来。
圆脸的年轻人挑了挑眉:“哟,吸了南柯一梦,还能这么快苏醒,不愧是咱们银门出来的弟子。”
风小雅看向厅堂中之前被熄灭的蜡烛——这些蜡烛被动了手脚,加了迷烟?谁做的?秋姜?
圆脸的年轻人又笑着回眸睨了风小雅一眼:“据说你百毒不侵,看来是真的。南柯一梦对你一点效果也没有嘛。”
风小雅紧抿唇角,脸色更见苍白。
焦不弃看清眼前的情形,拔刀就要起身,被圆脸的年轻人一脚踩回地上。
风小雅沉声道:“放开他。”
圆脸的年轻人笑了:“是。”说着,脚下越发用力,几可听见骨骼碎裂的声响。
风小雅垂下眼睛,突然连人带网一起冲向此人,却在距离他一尺处硬生生停下——网钩的长度不够了。
圆脸的年轻人笑得越发愉悦,但脚却更用力了几分,一幅你能奈我何的模样。
就在这时,躺在一旁昏迷不醒的两名老仆双双跳起,出手如电,一人抓住圆脸的年轻人的一条胳膊,只听咔咔几声,胳膊立断。
圆脸的年轻人还来不及惊呼,地上的焦不弃抱住他的脚,又是咔擦一声,他的左脚也断了。
咳嗽之人反应极快,一挥袖飞出数点白光,朝老仆打去。而持刀少年更是一个飞跃冲到风小雅面前,想要劫持他。
风小雅人在网中,本无可避,但身子徒然一折,像球一样朝上卷起,避了过去。与此同时,焦不弃已抽身过来,一刀砍向少年后背。
一切发生得极快。唯一的蜡烛被风扫过,灭了。花厅再次陷入黑暗。
片刻后,火石敲打的声音轻轻响起,紧跟着,火苗蹿起,而这一次的点灯之人,是风小雅。
屋内形势逆转。
圆脸的年轻人被焦不弃踩在了脚下,四肢断了三肢,痛苦得直抽气;一开始就虎口受伤的男子更是晕阙在地昏死过去;刀刀被一名老仆反手扣住;只剩下咳嗽的男子,独自一人靠着柱子站立,咳嗽得越发急促。
风小雅用蜡烛将每盏灯重新点亮。
圆脸的年轻人看到这一幕,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怎么可能?南柯一梦竟然无效?!”
咳嗽男子苦笑道:“七主出卖了我们……她根本没在蜡烛里放迷药。”
圆脸的年轻人的震惊顿时变成了愤怒,刚要说话,一人淡淡道:“她放了。”
那人整整衣服,风姿绰约地走到风小雅身旁,正是龚小慧。
“在宴会之前,我又重新检查了一次吃食火烛,发现蜡烛被人换过,就又重新换了回来。”龚小慧说到这里,看了一眼风小雅道,“我跟夫君不同,夫君信任秋姜,我可不信任她。所以,今晚的家宴,我刻意请了季孟二老过来,就是为了防止这一幕。”
两名老仆闻言一笑,其中一人道:“不,我是为了风丞相的饭菜来的。”
圆脸的年轻人顿时暴怒地大喊道:“七儿!你出来!你在哪里?你把我们叫来送死,自己却逃了?!”
“吵死了。”伴随着这句话,秋姜挽起内室的帘子,出现在了光影中。
风小雅盯着她,神色极尽复杂。
圆脸的年轻人骂道:“你跟阿仁说你什么都布置好了,叫我们过来帮你缠住风小雅就行,结果……”
秋姜将一样东西扔出来,那东西骨碌碌转了几个圈,停在年轻人脚边,溅了他一脚的血。
定睛一看,竟是人头!
脸蛋圆圆胖胖,还带着笑,看上去无比和蔼可亲,却因为只有一个头的缘故,而更显恐怖。
龚小慧第一个尖叫了起来:“父亲!!!!”
她冲过去,一把抱起了头颅,温热的感觉从指间蔓延,激灵得她如遭电击。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包括如意门弟子。
之前,秋姜找到胡智仁,让他带消息给如意夫人:“计划于除夕夜杀风乐天,但我需要帮手。起码再派三个人过来,越快越好。”
于是,如意夫人便派了二儿、五儿、六儿过来。其中,二儿负责带队,五儿负责监督,六儿则是顺带来燕看病的。但出发时,又多了一个叫刀刀的少年。夫人没说理由,三人也没多问。
四人同行,六儿资格最老,能镇得住局面,久而久之,就变成由他主导。一路紧赶慢赶总算在除夕之日抵达玉京,稍作休息便潜入了草木居。
草木居果然遣散仆婢,无人看守。
四人埋伏在花厅之外,等待暗号。
秋姜给胡智仁的计划是:“除夕是最好的日子,因为大家都要回家过年,就算不回家的,心思也在家里,看守不会太严。而我身为姬妾,年夜饭是唯一可以公明正大地跟公爹共处的时候。我会提前在蜡烛里放入南柯一梦,将众人弄晕,你们见机行事。”
如此一刻钟后,厅内灯光果然灭了。四人认准了方位冲进去,虽然风小雅未受迷药影响,但依旧被擒。
只是没想到,龚小慧竟提前察觉了蜡烛的异样,并带了两位一流高手来,导致形势逆转。
然而此刻,秋姜再次出现,还扔出了风乐天的人头——形势再次逆转了!
圆脸的年轻人看向风小雅,风小雅的眼中满是血丝,整个人一动不动。
秋姜却是微笑着的,轻松愉悦的五官在黯淡的光影里,看上去颇是诡异。
“任务完成了。”说着,她伸出了三根手指,慢悠悠地数道,“三、二……”
龚小慧意识到某种危险,忙道:“跑!”
但秋姜已数到了“一”。伴随着这个字的尾音,龚小慧和焦不弃两人同时倒了下去,两名老仆挣扎了几下,最终还是没能逃脱突如其来的晕眩感,啪啪倒地。
秋姜指着风乐天的人头道:“南柯一梦在这呢。”
如此一来,厅中还清醒着的,便只剩下了风小雅和提前服用了解药的如意门弟子。
圆脸的年轻人趴在地上,抱怨道:“七主,你下次能不能早点?看我都伤成这样了……”刀刀走上前帮他接骨。
咳嗽的男子拿起人头仔细辨识,确定是风乐天的后,抖出一块手帕来将人头仔仔细细地包了起来。
秋姜则走到风小雅面前,看着一动不动一言不发的他,微微一笑道:“没什么想问我的?”
风小雅并不说话,只是原本绷直的身体在一个劲地发抖,随时都会绷碎一般。
秋姜伸出手抚摸他的脸庞,笑道:“你问啊,你不问,我好没有成就感啊……”
圆脸的年轻人噗嗤一笑:“他现在肯定想扒你的皮喝你的血吃你的肉啃你的骨!”
“他不舍得。”秋姜嫣然,动作越发轻柔,“对不对,夫君?”
风小雅的唇颤抖着,终于哑着声音开口了:“我父……真是你杀的?”
“我说他是自杀的,你会好受些吗?”
风小雅眼中浮起了泪光。
秋姜贴近他耳旁,如情人呓语般地说道:“我往他煮的酒里加了南柯一梦,然后扑灭蜡烛,趁机抓着他进了内厅。就在你们交战之时,我用这个……”说着,一按佛珠手串上的某颗珠子,从里面拉出一根极细的丝线来,“绕在他的脖子上,就像翻花绳一样地轻轻一拉,他的脑袋就掉下来了……”
风小雅的眼泪终于承受不了重量,滑出眼眶。
圆脸的年轻人哈哈大笑起来:“此人号称大燕第一美男子,哭起来果然比女人还好看!哎哟!刀刀你轻点!”
刀刀帮他接好了骨头,扭身捡起自己的刀,眼中突然闪过一道寒光,拿着卷刃的刀就朝风小雅砍了过去。
秋姜面色顿变,一脚将刀踢飞。咳嗽男子赶紧上前拖住刀刀,厉声道:“你疯了?干什么?”
“士可杀,不可辱!”
圆脸的年轻人气笑了:“我就说不要带他来!看看,风小雅毁了他的刀,他反而帮起他来!”
刀刀冷冷道:“他弄卷我的刀,凭得是真本事。”
“你的意思是我们就不是凭真本事了?”圆脸的年轻人故意挑唆地睨了秋姜一眼。
刀刀冷哼一声,被咳嗽的男子强行拖到一旁。
咳嗽的男子看着晕死过去的那个高瘦同伴,叹气道:“任务既已完成,快些收工吧,免得消息传出去,就离不开了。”
秋姜笑道:“你们急什么?这会儿城门未开,你们也出不去。”说着伸到风小雅怀中摸出块令牌,手指轻轻抚过令牌上的花纹,确认无误后将它丢给咳嗽的男子:“六儿!”
咳嗽男子六儿伸手接住令牌。
圆脸的年轻人也就是五儿在地上笑道:“还是七主想得周到。”
秋姜问风小雅:“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风小雅闭上了眼睛,不愿再看到她。
六儿看向地上的两名老仆,道:“季连山,孟降龙……这两老怪居然还活着!”
五儿道:“他们的武功大不如前了。若是从前,我们必死无疑。”
秋姜道:“因为他们把一半内力拿来给夫君续命了呀。对不对?”
风小雅闭着眼睛没有反应。
秋姜吃吃笑道:“昔日为你护脉的六位高手,就剩下这两个了。你让龚小慧把他们请来,是为了给你施展化蛹术的,对不对?”
“什么化蛹术?”五儿好奇。
“就是用内力封住一个人的经脉,造成假死之相。他一心想救我出如意门,想让我假死脱身呢。”
“太感人了!”五儿啧啧道,“鹤郎果然痴情人。”
“可惜啊……”秋姜抚摸着风小雅的脸,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异常轻柔,“我一点都不喜欢你。”
风小雅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瞳无比清楚地倒映出秋姜的脸——美丽的、妖娆的、笑得冷酷无情的一张脸。
他低声说了一句话。但声音实在太低了,以至于秋姜却没听清楚。
“你说什么?”秋姜附耳过去,靠得近了一些。
“别……”风小雅重复道,“别怕。”
秋姜一愣,紧跟着一股巨力席卷而至,将她整个人都震了出去。秋姜于半空中拉住一根柱子想要借力,但柱子咔擦一声断成了两截。
房屋顿时坍塌。
众人反应极快扭身就逃,然而头上横梁重重砸下,挡住去路。与此同时,风小雅身上的网绳一一崩裂,他抬步往秋姜走过去。
刀刀向他扑过去,只觉眉心被什么东西划过,整个人顿时扑地,再也站不起来。
五儿见情况不好,立刻将六儿一推,转身想跑,眼前黑影一闪,却是孟降龙拦在了前方。他的瞳孔开始收缩,倒映出一个巨大的手掌。
他拼命想要挣扎,可刚接好的腿一阵剧痛不受控制,最终被那一掌击中天灵穴,顿时没了呼吸。
六儿被五儿推到孟祥龙身前,瞬间洒出漫天花雨般的暗器,然而身后突然出现了一把刀,从后将他扎了个对穿——正是刀刀掉在地上的那把卷刃刀。
六儿扭过头,看见的是龚小慧,她的红衣上全是血,他的血。
而这时,风小雅已走到了秋姜面前。
秋姜五脏六肺全被刚才那一击击碎,张了张嘴,吐出了一堆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