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鸟反问道:“你也羡慕吗?”
西露达一怔,目光开始闪烁,像是原本平静的湖,因一阵风而泛起了几丝涟漪。
“其实我也可以做你的守护神。”神鸟微笑,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只要你说一声好,契约,就即时生效。”
一件衬衫就那样自指缝间滑下,落到了床上。西露达睁大眼睛,万万没有想到,奇迹也会落到自己身上。
天空阴沉沉的,房里点了灯,昏黄的灯光照着妖娆的美杜莎女王,和站在它头上的神鸟,整个画面,充满了一种诡异的诱惑。
“怎么样?要,还是不要?”它的声音此刻听起来,也如那画面一样,圆滑、暧昧,既危险,又吸引。
只要点个头,就会有一个守护神,就会得到魔法的庇护,就可以万事不愁……
这个条件,实在太诱人。
西露达呆立了很长一段时间,手指握紧,又松开,再握紧,在天堂和地狱间游走。
神鸟看着她,目光轻柔自信,仿佛算准了她会同意。
却不知,那样的眼神反而令她心中所有的情绪在刹那间褪去,弥漫起的,是不肯屈服的倔强与高傲。
这个条件,虽然诱人,但何尝不是种屈辱?
如果她答应,此生必将都受其支配,就像仙度瑞拉一样,只会变得越来越软弱,再难翻身。
那就真成了笑话。
西露达将那件衬衫重新捡起来,慢慢对折,叠好,放入藤箱中。
当衬衫在箱子里放好时,所有的疑虑和不安也随之平整,她回头,对它笑了一笑,“谢谢。我不与人分享同样东西。”
停一停,又补上一句:“而且,我不需要你。”
藤箱的盖子啪地合上,行李已经全部收拾完毕。西露达转过身,乌黑的眼睛在四周黯淡中显得格外明亮。
不需要什么守护神,不需要什么魔法,她有她自己。
神鸟没有吃惊也没有生气,继续自信满满地笑着说:“我等你改变主意。什么时候想通了,随时都可以来找我。再见,西露达。”
白中夹带紫纹的艳丽翎翼优雅展开,自窗口飞了出去。
然而,在飞走的那一瞬间,镜子里倒映出来的,却是一只黑色的鸟。
纯黑纯黑。
如她的瞳仁与长发。

最后的舞会

晚八点,皇宫里舞会准时开始——
西露达到时已经有点迟了,哈尔雅王子正与一个红发少女在跳舞,舞伴她认得,是唐世家的小姐凯蒂。
旋转中,哈尔雅看见了她,远远对她投来一笑。
这一笑,果然又引起了莉蒂亚的注意,狐疑地朝她看过来。在母亲开口前,西露达抢先道:“我有点累,去那边坐一会儿。你们好好玩吧。”说完,也不顾她们有什么反应,径自走到一旁供人休憩用的沙发上,取了杯香槟,一边细呷一边观察周围的人。
今天是舞会的最后一天,王子却迟迟没有选定未婚妻,尽管就前两天的情形看,那位神秘女郎的机会最大,但是,至今为止无人知晓她的真实身份,做的那么隐晦,反而让其他人觉得有机可趁。
因此,少女们跃跃欲试,在今晚打扮的尤为花枝招展。
一曲完毕,哈尔雅对凯蒂行了一礼,走向下个舞伴——王后的侄女简。
受宠若惊的简在站起来时不小心打翻了一旁的酒杯,染得裙子上一片红渍。
在众人都为那个小意外而纷纷注目时,一人走到西露达身旁,低声说:“晚上好,西露达小姐。”
西露达扭头,来人是莱恩。
他将一本书递给她,眼神颇有深意:“王子殿下说您喜欢看书,所以派我将这本书送给您。约定在书里。祝您阅读愉快。”
西露达接过书,印刷极为精美,书名是《奥林匹斯传说》,翻开来,扉页上赫然贴着一张船票,时间是明日早晨5点整。
她将书合上,有些心绪不宁。
直到看见这张船票,自己就要离开雅各、离开母亲和姐姐的事实才变得突然鲜明。
意识到她所做出的决定有可能会改写此后整个人生的命运时,某种悸动就那样无可避免地席卷而来。
周围,悠扬悦耳的音乐,华丽精美的衣裙,低声笑语的热闹,红尘俗世的浮华……这些她所熟悉的生活,都将在今夜终止。自此后,天涯漂逐,不得清闲。
西露达望着不远处母亲和姐姐低声交谈的身影,再紧握着手里的书,然后起身走过去,说道:“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了。”
尼可睁大眼睛,“不要啊,我们才刚来不到10分钟耶,你就要走?”
莉蒂亚看了眼哈尔雅,点头说:“没事,你走吧。”
得到母亲的许可,西露达转身走向殿门,谁知仙度瑞拉正好从外面走进来,空间骤然而静。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投了过来。
看着仙度瑞拉,也看着她。
仙度瑞拉今天穿的是一条浅蓝色的长裙,在灯光下绽化成一种妩媚的白,举手投足间,活色生香。
而她穿的是深紫色的长裙,灯光下映现为沉静的黑。
两人对视着走近,然后擦肩。
仙度瑞拉神情倨傲,斗志昂然;她沉默内敛,消极淡泊。
一蓝一紫在那一刻交集,宛如白与黑的对照、再悄然分开。
谁也没有回头看对方一眼。
好象谁也不认识谁。
那边,哈尔雅欢快地迎向仙度瑞拉,微笑着说:“你来了。”
这边,西露达独自一个人,迈过大理石台阶,走出殿门。
外面,没有星星,只有一轮弯月,寂寥的挂在半空。
空气有点沉闷,似乎会下雨,但迟迟没有下。
她吸了口气,又呼出去,提着裙子正准备叫车,一辆马车正好驰过来,在皇宫门口施施停下。
车门开处,以撒携着凯萝儿小姐双双出现。
两人打了个照面,前日不愉快的回忆顿时浮现,西露达觉得有点尴尬,直觉地想回避,以撒已抬起手碰了碰帽沿,绅士地向她行了个礼。
于是她赫然发现——他的右手手腕上,终年系着的方帕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男士镯。
镯身以黑色水晶雕琢而成,镶着两圈细钻,在这样的夜里,流泻出一种低调的奢华。
不再像以前的方帕那么张扬。
心脏小小的悸颤了一下。
正犹豫着要不要回礼,以撒已朝凯萝儿伸出手臂,凯萝儿会意地挽着他,双双走入皇宫。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说。
“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再来烦你了。打搅了。”
看来,他的确是说到做到。
不知道为什么,分明是她要的结果,但真变成这样时,感觉却很复杂,好象有什么东西在冥冥间被丢失了,再也找不回来。
皇宫的守卫见她站着迟迟不动,便走过来问道:“小姐,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西露达摇了摇头,将脑海里的想法强行抹去。
跟她没有关系。她上车时,心里这么想。
人的一生总会要抛弃一些东西的,并不是“失去”就一定是遗憾,有时候,“尴尬的存在”反而更无意义。
所以,就当是……从不相识。
翻开那本《奥林匹斯传说》,浅赫色的船票上,印着6行字:
“出发地:雅各
抵达地:欧米
时间:玛亚历491年4月16日AM5:00
头等舱727室
乘客:卡麦隆·西西
本船票为记名式,一经售出,概不退还。”
合上书本,听车轮碾着地面的声响,在这样安静的夜里,清晰的可怕。
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法回头了。

礼物和眼泪

轰隆隆的雷声一直响个不停,雨却迟迟没有下,空气沉闷,如一张密不通风的网。
西露达坐在阳台的藤制摇椅上,拿着温过的牛奶,遥望夜空,夜色,浓如墨。
越不想想什么事情的时候,偏偏就会冒出来,在脑海中逶迤而过,像流星一样,拖着长长的尾巴。
她想起以撒少爷无比荣耀的十四岁生日。
所有的名门望族都派人来庆贺,维也撒在那一夜热闹欢腾,极尽繁华。
十四岁的少年,身穿礼服站在众人中,尽管手脚尚未完全长开,但举手投足间,已有了倜傥的韵息。
母亲和姐姐都去大厅帮忙,只有她留在家里,照顾病入膏肓的父亲。
他躺在床上,咳嗽不停。
她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抱着膝盖。
那天晚上,天气也很不好,随时都会下雨的样子,但是,为了给那位了不起的少爷庆生,到处都在放烟火。
红的,黄的,绿的,蓝的……一簇簇,窜起,绽开,碎逝。恍如人生,恍如悲伤。
她看着那些灿烂的烟火,听着父亲的咳嗽,很想哭。
父亲快死了。
从医生的欲言又止,和母亲越发憔悴的脸上,她预知了这个信息。
为了不给已经很一穷二白的家增加负担,父亲拒绝继续治疗,他一天比一天消瘦,痰里全是淤血,高烧一直不退。
如果有钱就好了……如果有钱的话……
有人过一次生日,光烟花就用去几万瑞尔,而有人濒临死亡,却连几千瑞尔的治病钱都拿不出来。这个世界,多么多么不公平……
她抓着自己的胳膊,将头深深埋入腿间,就在那时,她听见了脚步声。
轻快的、张扬的,带着三分跳脱的脚步声,维也萨里只有一个人会这样走路。
抬起头,果然是今夜的寿星主角。
寿星的脸色不太好,一看就是来找麻烦的。被她猜中,以撒一开口就是:“我的生日礼物呢?”
见她沉默,他的眉头又皱深了几分,“果然,所有人里,就你没有给我准备生日礼物!”
他执拗的站在她面前,看样子不得个答案不会离开,于是她咬着唇,挤出几个字:“我……没钱。”
很没诚意的答案,但以撒听了脸色却顿时好转,眉也开了,笑容也起了,挨着她坐到台阶上,一边舒展开修长的腿,一边说道:“笨死了。我知道你没钱,你就不会想些不用花钱的礼物吗?”
她垂眼看向地面,淡淡说:“以撒少爷想要什么样的礼物没有?”
“那不一样。我喜不喜欢你的礼物是一回事,你送不送又是另外一回事。不送礼物给我,就是不敬。”以撒望着天空中五颜六色的焰火,想了想,说道,“呐,离12点还有4个小时,只要你在12点前把礼物送上,我就原谅你。”
她觉得他胡搅蛮缠,父亲危在旦夕,她哪有心情干别的事情?
愁容在她脸上一闪而过,被他捕捉到,继而又听见屋内传出的咳嗽声,以撒扬起眉毛说:“卡麦隆先生的病还没好吗?”
她被他这么不经意的一句话,问出了眼泪。
明明不想哭,明明很要强,却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眼泪突然就毫无预兆的涌出了眼眶,想再遏止已来不及。
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不停回旋与重复,一次比一次疼痛:爸爸要死了……爸爸要死了……爸爸就要死了……
她忍耐不住,哭得痛不欲生。
第一次见她哭,以撒吓了一大跳,半天才反应过来,连忙去掏手帕,摸遍口袋也没找着,最后只好解下手腕上系的方巾,递到她面前。
她没有接,全身颤抖,为了遏止那种颤抖她紧紧抱住自己,但越紧的后果反而是抖得愈加厉害。
一向伶牙俐齿的以撒这个时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托着方巾的手僵硬地伸在半空中,过了很久,才开始慢慢移动,搭上她的肩,然后轻轻一带,将她揽入怀中。
她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的手自身后拥着她,亲密而自然。
两个人保持着那个姿势在台阶上坐了很久很久。
烟花漫天,以撒的十四岁生日,收到了最特别的一样礼物,那就是——西露达的眼泪。
尽管那眼泪不是为他而流,但是,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哭泣,并且,哭在了他面前。
也就在那个晚上,父亲的咳嗽声停止了。
他死了。
命运多么奇妙,分明是那么那么爱的一个人,缘分却那般浅薄;而分明是那么那么讨厌的一个人,偏偏有如此深的羁绊。
就像她此刻,根本不想想他,往事却自动跳到她的脑海中来。
如同此刻的天气一样,沉闷,浮躁,令人心神不宁。
西露达将杯里的牛奶一口喝光,正准备起身去睡时,花园那边传来一阵躁动,然后一个人影匆匆朝这边跑过来,跳过阳台的栏杆,冲向厨房。
她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那人的动作骤停,呆滞了两秒之后,回转过头,吃惊地瞪着她。
西露达站起来,将厨房的灯打开,灯光一起,那人发出一声轻呼,狼狈而惊慌:
漂亮的蓝色长裙上沾了些许泥土,钻石王冠松了,垂下大半金发,连脚上的鞋子都没了一只,光着脚丫……这个看起来就像是刚刚逃难归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仙度瑞拉。
西露达将她的模样尽数收入眼底,无意义的扯了下唇角,转身,先她一步走进厨房。
仙度瑞拉立刻跟了进去,并迅速将门窗关上。
西露达把牛奶杯洗好,擦干手,解开束发的皮圈,放下头发准备去睡觉。刚走到楼梯口,仙度瑞拉的声音便从身后传了过来:“为什么你什么都不问?”
还是问出来了。西度达在心里叹气。
“为什么你不问问我为什么会搞成这个样子?你不想知道舞会上发生了些什么么?为什么你不问我勾引王子的结果如何?难道你一点都不好奇?”仙度瑞拉的声音在这样静的屋子里,听起来有点咄咄逼人。
西露达挽了下头发,答道:“那是你的事情。”
“但不是你建议我去做的么?”仙度瑞拉绕到她面前,阻住她的去路,眼睛亮得出奇。
她却没心情继续跟她纠扯,低叹说:“我再说一遍,这些都是你自己的事情,无论你成功,还是失败,都跟我没有关系。我要去睡了,别挡路。”说完,推开仙度瑞拉,径自上楼。
仙度瑞拉沉默了一会儿,但很快喊道:“我告诉你,我会成功的!我一定会成功的!”
“是吗?恭喜你。”
“如果我说我成功了第一件事就是要把你们赶出去,你还会认为这件事与你无关吗?”
西露达的脚步停了。
仙度瑞拉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继续说道:“我不会让你们好过的。我所尝过的屈辱,会一一还给你们。我要你们后悔,后悔在这个时候,企图抛弃我爸爸,后悔一直以来那样对待我,后悔你们所做的每一件错事……”
“是吗?”西露达的声音懒洋洋的,听上去毫无诚意,“那么加油吧。”
仙度瑞拉被激怒,噔噔噔的冲上楼,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别开玩笑了!你以为我只是说说而已吗?我告诉你,我是认真的!”
“我知道你是认真的。”
“那你还……你还……”她说不下去了。
毕竟是一直温顺的乖乖女,好不容易装出恶毒的样子恐吓别人,但没说几句又打回原形。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变化,西露达有些想笑,最后却只是叹了口气,伸手将仙度瑞拉凌乱的长发理了理,重新塞回王冠中,淡淡说:“这么软弱,连狠毒都学不会。如果你不能坚强的话,没有人会护着你,记住这一点。”
也许是她的声音太过柔和,也许是她的动作难得一见的温情,仙度瑞拉瞪大了眼睛,整个人都呆掉了。
“别再动不动就想着依赖别人。上帝给人腿,是为了让人可以站立,给人手,是为了在跌倒时可以爬起来。你有手有脚,试着自己爬起来看看。”西露达收回手,继续上楼。她说的有点多,她把这归结为即将离开的缘故。
也许,今夜会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仙度瑞拉,最后一次跟她说话,那么,说些真心话也无不可。
就在她走到拐角处,眼看就要消失在仙度瑞拉的视线中时,仙度瑞拉突然动了,捂住自己的脸哭了起来。
她哭得那么伤心,哭得让人无法弃之不理。
西露达觉得自己的头开始隐隐作疼。
“其实、其实……我说了慌,我一点把握都没有……”仙度瑞拉双腿一软,跪倒在楼梯上,泣不成声,“王子他、他好象并不喜欢我……我和他跳了整整三个晚上的舞,他什么都没有问!没问我最喜欢吃什么,没问我的兴趣是什么,没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皇宫里,也没有问为什么我每次都是来去这么匆忙……如果对一个人感兴趣的话,是不可能这样什么都不问的吧?他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我的名字!”
西露达怔了怔,回眸。
“而且,他虽然是在跟我跳舞,但经常显得心不在焉。他夸我漂亮,但从没说过喜欢我……我今天故意在跑掉的时候落下一只水晶鞋,我跟自己打赌,如果他拿着鞋子找人的话,我就赢了,但是,我好害怕,害怕他会什么也不做……”
原来哈尔雅真的不喜欢仙度瑞拉……他之所以在众人面前表现的对她深情款款,难道真的只是在为逃跑做幌子?好让王后以为他有意结婚,放松警惕?
西露达突然想起了瓦碧:舞会第一天时,王子为了逗她开心,当众让瓦碧出了丑……当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时,就隐隐地浮现出某种端倪——
王子,为了达到目的,会毫不在乎地利用别人。
即使别人会因此受到伤害。
而他蔚蓝色的眼睛看上去又是那么的圣洁,像个孩子一样无辜——这多么可怕。
她突然有点心惊胆跳,自己选择哈尔雅,真的是明智的决定吗?很多人都说她天性凉薄,但起码,她在做一些事情时,知道自己这样做会给别人带去什么样的伤害,而哈尔雅,却似乎是不自知的在使坏。
“我是不是在自作多情?如果王子真的不喜欢我,我该怎么办?”仙度瑞拉的眼眸中全是痛苦,而这痛苦,来自哈尔雅的暧昧。
西露达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但想了半天,只想出一句话:“现在放弃,还来的及。”
“不。”仙度瑞拉抬起头,缓慢,却又坚定地摇了摇头,“已经来不及了……因为,我已经爱上他了……”
深褐色的眼睛里,装盛着沉甸甸的少女心事。
如同外面的天气一样,压得人几乎透过不气来。

离家

于是西露达一夜都没有睡着。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仙度瑞拉的泪流满面,想着哈尔雅的暧昧微笑,想着自己此后的命运,第一次感到是如此的无能为力。
从楼下传来的动静显示,母亲和尼可回来了。她们上楼时还在嘀咕舞会里突然跑掉的神秘少女,讨论着她遗留下的水晶鞋,然后互道晚安,关门睡觉。
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走出去,告诉她们仙度瑞拉就是那个少女,她想听听母亲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会怎么办。
母亲的人生阅历比她丰富太多,从某种角度来说,处理事情比她更为冷血,也许能想出更好的解决办法……
但,立刻的,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不想变成她那样……”她将头埋进被子,几近绝望的呻吟,“我不想变得跟她一样……不要,绝对不要!”
因为,和母亲更像一分,就意味着离父亲又远了一分。
想想多悲哀,她那么爱父亲,却一点都不像他;她打心底里看不起母亲,却偏偏和她十分相像。
三年来,父亲那清澈和蔼的目光仿佛一直跟着她,须臾不曾离开。
他一直看一直看,直到看得她说了真话。
西露达蓦地从床上坐起来,伸手摸额,摸到一手冷汗。
四下里静悄悄的,没有月亮,房间里很黑,她打开灯,灯光乍起的同时,也映亮了梳妆台上的镜子。
镜子折射出室内的情景:冷清,寂寥,还有,浮躁不安的一个她。
西露达抓了下头发,索性起床开始梳洗穿衣。时针指向两点,离船开还有三个小时。如果说,待在家里实在是种煎熬的话,还不如早点出发。
依旧是素白的裙子,黑色的斗篷,原来配套的昵帽上次落在了维也撒,只得换了顶同色的宽边帽子,遮挡下来,可以覆盖大半张脸。
多好,多么适合出逃。
确认一切都已收拾完毕,她转过身,看了整个房间最后一眼,然后拎起藤箱,开门走出去。
二楼第二个房间,是母亲的卧室。试转了下门把,发现门从内被锁上了。
她盯着禁闭的房门默默地出了会神,继续走向第三个房间。第三个房间是尼可的卧室,门把一转即开,果然,尼可的防范意识还是那么的差。
西露达轻轻走进去,看见姐姐酣睡正香,睡相不佳,一半被子掉在地上。蹑手蹑脚地捡起被子,正想给她盖上,突然听她在睡梦中嘀咕了一句:“以撒少爷……”
西露达一怔,所有的动作全都停下。
回望尼可的睡颜,在黯淡的光线中看不清晰。
可是她知道,此刻的她一定表情温柔、充满情意。
尼可从小就喜欢以撒——在维也撒庄园里,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而以撒对她也不坏,在她生日时还会送可爱的小裙子给她,西露达知道,那条裙子尼可一直保存的很好,到现在都没有丢掉。
但是妈妈也警告过尼可,叫她不要痴心妄想,再加上后来以撒结交了不少女孩子,花名在外,怎么想都觉得没有希望。
因此很长一段时间,尼可的注意力放在了其他贵胄子弟身上,从子爵,到伯爵,再到王子……见一个爱一个,如母亲希望的那样,虚荣又花痴。
然而,此刻她在梦中,却喊着以撒的名字,温柔而悲伤。
西露达咬着下唇,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酸酸的,有点同情,又有点伤感,异常复杂。匆匆帮她盖好被子,连忙转身离开。
一楼同样静悄悄,以往的仆婢如云早已消失不见,通往大门的路一片昏黑,连盏路灯都没有。她拎着箱子孤独的穿过花园小径,打开铁门走出去。凌晨3点,街上同样悄寂无声,不见半个人影。
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也许以后还会遇上很多很多个这样孤身一人的情形,因为她选择了抛弃家庭与亲情,所以,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尽管一再如此提醒自己,开导自己,但那依稀的惆怅感,依旧挥之不去,伴随着孤单的脚步声,落有所失。
要坚强。西露达,你要坚强。
没什么好害怕的,只要足够坚强,未来就可以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她深呼吸,握紧箱子,加快了步伐。
步行半个小时左右,有着玛亚大陆最大港口之称的雅各码头便出现在视线之中。
晨曦淡淡,码头上,有薄薄的雾。
工人们沉默地装卸着货物,等待上船的旅客陆续到来,或坐或站,三五成群。
与方才相比,简直是两个世界。
她走过去,找了最偏僻角落里的一条长椅坐下,转头看候船厅墙壁上挂着的大钟,时针指向三点四十。
皇宫里,哈尔雅正在飞快的换装。
他将长发打散,戴上缀有羽毛的赫色毛毡,套上厚重的大袖长袍裙,还系了条颜色绚丽的草编腰带,边照镜子边皱眉说:“总觉得好象还少了什么……啊,对!乐器!没有乐器,怎么算得上是游吟诗人!快,莱恩,把竖琴拿给我。”
忠诚的侍卫长立刻弄来了一架竖琴,两人手忙脚乱的费了好番功夫才把它装进袋子。哈尔雅背着半人高的袋子,打开窗户,像以往无数次私溜出宫时一样,熟练的顺着藤蔓和壁砖往下爬。
谁知,双脚刚踏到地面,一道灯光突然亮起,不偏不倚投在他身上。
紧接着,是一连串的脚步声。
哈尔雅下意识地抬手挡光,透过指缝朝光线来源处看,只见几十名骑士已将道路层层堵死。
一记哨声后,骑士们朝两边分开,让出中间的通道,一人慢慢走过来,仪表雍容,高贵不凡。
“殿下这么早是要去哪啊?”
哈尔雅一见之下,万念俱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