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的西露达,就会抬起头,用一双黑得像宝石一样的眼睛看着他,难掩其中的厌烦。
然后莉蒂亚或者丹佛丝太太就会冷冰冰的催促她:“你待着干吗呢?没听见少爷叫你吗?”
她会紧抿着唇,很不甘愿的走到他面前,然后,跟他进琴房。
每次都是他弹,她站在旁边给他翻乐谱。
他弹的兴致勃勃,她翻的面无表情。
他会停下,昂着头睨她,笑得很坏:“很无趣是吗?听一个远不如你弹的好的人弹琴,是很无趣的事情吧?最无趣的是,你还不得不听。”
她的表情总是很冷淡,他说话,她就听着,目光也不逃避,就那样淡淡的看着他,无动于衷。
于是他就会很想很想激怒她,想看看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会有怎样喜怒哀乐的模样。
“我渴了,去倒杯橙汁来。你知道我的喜好的。”
他看着她匆匆跑下楼,到处找橙子,然后剥皮、榨汁,加上蜂蜜与冰块,送到他面前。
在做那些事情时她总是显得消极不耐烦,但是调出来的味道,却会非常好。
他一口一口的喝着她亲手调制的橙汁,觉得心中的某处地方,氤氲起和橙汁一样的芬芳。
“你听着,如果你考得比我好,我会很困扰的。”
维拉公爵给他请了家庭教师,由于一个人念书实在太没意思,于是又找了好些同龄人来伴读,西露达就是其中一个。
与成天只知道玩的他们不一样,她热爱读书,对他们所厌恶的课本与考试,总是显得兴趣浓浓。因此她的成绩,非常好,好到让所有孩子都嫉妒。
于是在某次考试的前一天,他叫住她,如此对她说。
自那以后,西露达再没考过高分。
还有一次,硬是抓了正在藏书室内看书的她出来,命令她陪自己玩捉迷藏。当时被蒙住眼睛的是另一个孩子,他扯着她一起跑,想要找个最绝密的隐蔽之所,让对方找不到。
然后便进了庄园后方的森林,再然后迷了路。
天慢慢的黑下来,两个孩子走得筋疲力尽都没找到出口,这才知道害怕。
夜间的森林温度很低,她冷的嘴唇发紫,他想了想,脱下自己的外套:“给你穿。”
她显得很吃惊。
他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说:“虽然我是少爷你是仆人,但是我是男人你是女人,总不能让女人冻死。穿着吧。”
再再然后他们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丹佛丝太太带着所有的仆人四处寻找,最后找到了树下已经冻的奄奄一息的他和她。由于他的外套给了她,他病得比她更厉害,在床上躺了足足一个月。
他一个月都没有见到她。
后来才知道,她被丹佛丝太太迁怒,被罚去打扫农场。等他再看见她时,她被太阳晒的黑瘦黑瘦,像稻草人一样。
……细想起来,他们的往事,一直是他在欺负她,唯一一次照顾她,最后还是害她遭了殃。
也难怪她会讨厌他。
再后来,卡麦隆夫人改嫁了,成了纳塔利·莉蒂亚,她们全都搬走了。
见面的机会寥寥。
不过倒是有很多关于她的传闻。都说那是个很挑剔傲慢的小姐,比起她那奢侈骄横的姐姐,更难伺候。
比如,她看中的某样珠宝,即使已经被别人先订了,还是非要不可,然后就会拿钱砸人,十倍二十倍的往上喊价,弄得对方最后不得不狼狈放弃。
但是,如果是她看不上的,无论你吹嘘的如何天花乱坠,她都会很不给情面的打回,附带几句一针见血的冷嘲热讽。
再比如,她不经常买衣服,可是一旦买,要求就会非常多,细到纽扣的花纹和袜子的缀边,都有要求,如果没达到她的要求,就会要你一遍遍的改,直到她满意为止。据说,有个著名的裁缝曾给她的一件上衣整整修改了二十七次,最后哭着说,再也不接她的生意。
他听着那些流传在上流社会中的传闻,觉得有趣而想念。
这些年间,他遇见了很多很多女孩子,每个的性格都不一样,有的聪明绝顶,有的妩媚无双,有的贤德,有的娇气……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她最特别。
连她对他的不理不睬,都有种奇异的快乐。
也许……实在是因为他和她认识的时间,太过漫长。
如果用简单的算术来衡量,他认识她有十四年,所以,需要再一个十四年才能遗忘。
以撒笑着笑着,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凝结了,变得晶亮晶亮。
在其将要坠落前,他闭上了眼睛,仰起头,然后敲了敲车壁,吩咐车夫说:“彼特,不用回维也撒了,调头,我要去找罗恩。”

阻止

马车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彩虹大道的一幢建筑前停下。
在四周林立的高大建筑物的衬托下,这幢二层楼的小屋显得又旧又土,像一只丑陋的青蛙,很不和谐的趴在那里。
小屋带有单独的小院子,种着大簇牵牛花,窗台上还摆放着十来盆形态各异的仙人掌,大门上虽然用麻绳拴了个拳头大小的铜铃,但对应的还挂着“主人喜爱睡觉、没有要事勿扰”的木牌,无不彰显出其主人另类独行的恶趣味。
彼特去拉门铃,响了很久很久,久到他都快要放弃,门才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身穿睡袍的年轻男子边打哈欠边探出身说:“有没有搞错?!老大,你知不知道现在是几点?”
“你不是昼伏夜出的夜猫子吗,凌晨1点对你来说,只不过是狂欢的开始。”以撒跳下车,径自走进屋子,并扭头吩咐彼特:“你先回去吧。明天早上来这接我。”
男子罗恩瞪大了眼睛,怪叫:“喂喂,你今晚不会是想赖在我这吧?不行,绝对不行,回你自己的家去睡!”
“这么紧张?屋里藏了女人吗?”以撒熟门熟路的换上拖鞋,脱了外套扔在沙发上,并到吧台那给自己倒了杯酒。
罗恩肉痛的看着自己的珍藏的美酒被搜刮,恨恨地扒了下凌乱的长发,说道:“算了算了,反正每次看到你,我就知道没好事。说吧,这次又是干什么。”
“纳塔利投资失败,已经破产的事情你知道吗?”
罗恩来了兴致,干脆也给自己倒了杯酒,“这个消息将会引起全国震惊的,也意味着财富势力将再次洗牌,嘿,纳塔利风光一世,没想到竟会晚节不保,将自己陷入这么糟糕的境地。”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嗯?”
“他怎么说都是雅各首富,区区二十条船的损失就能令泰山崩溃,这不是很奇怪吗?”
“事实上他的生意在年前就已经出现了问题,所以他才这么急着最后一博,把所有赌注都押到了这笔运往比伦的船只上。没想到上帝玩他,加速了他的破产。”
以撒抚摩着高脚杯的杯沿,点头说:“原来是这样。那么照你看,他有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这个嘛……很难说啊。”罗恩咂了下嘴巴,耸肩说,“不过我觉得,以他老婆和两个女儿的败家程度,即使他赚再多钱,迟早还是会败光。”
以撒沉吟。
“喂!”罗恩一屁股坐到他身旁,搭住他的肩,“他的新夫人以前可是你家的仆人,你不会想告诉我,因为这个的缘故,你才这么关注纳塔利那个倒霉蛋的吧?”
“不,其实我来找你,不是主要问这个。”以撒环视四周,确定除了他们没有第三人在场后,才压低声音说,“皇宫的舞会已经过去了两天,王后心中应该已经有了未来王妃的初步人选,是谁?”
罗恩呆了一下,然后看着他,笑了起来:“怎么以撒少爷对这种宫廷八卦也感兴趣的吗?还是……你在舞会上看中了谁家的姑娘,怕她被王子抢走?”
以撒一把震开他搭在肩上的那只手,“废话这么多,问你,知道的就说!”
“OKOK。”罗恩笑嘻嘻的摊着手,连忙转入正题,“王后看中了三个姑娘,分别是艾伯特公爵的女儿瑟琳娜、唐世家的小姐凯蒂,还有她的侄女简。不过很可惜啊,她看中的这三个姑娘,王子一个都不喜欢,连一支舞都没跟她们跳过。”
“她没有看中纳塔利家的小姐么?”
“纳塔利?”罗恩哈哈大笑,“拜托,怎么可能?先不提纳塔利现在已经破产了,就算他还是首富,入选的机会也是微乎其微的。不过,倒是还有一个姑娘,成功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以撒扬了扬眉:“你说的是那个迟到入场,一到12点就匆匆跑掉的神秘姑娘吧?”
“呦,看来你也很留意她嘛……啊!难不成你看中的就是她?”
“别说无聊的话。”
罗恩耸了下肩,“OKOK,别怪我没提醒你,你最好不要去招惹她,那个女孩子有问题。”
以撒拧眉问:“什么问题?”
“我派人跟踪了她两夜,都没查出她的来历。一到12点,她就坐着她那辆造型非常独特的马车匆匆离去,无论我的手下追的有多紧,最后还是跟丢了,简直跟凭空消失了一样。”
以撒的表情跟着凝重起来。他非常清楚罗恩的本领,身为玛亚最高情报组织的负责人,如果连他也挖不出某个人的来历的话,说明那个人真的是神秘到了极点。
“还有她的服饰,真是见都没见过,查也无从查起……哎呀说到这个我就烦啊。”罗恩将头靠到沙发背上,烦躁的抓了抓头发。
“撇开她先不谈,你觉得王子,最后会选谁?”
罗恩露出神秘兮兮的笑容,优哉游哉地说:“王子啊……他恐怕谁都不会选吧……”
以撒意外,“怎么说?”
“我半个小时前刚收到的情报——王子殿下订了三张前往欧米的船票,时间是明天早晨5点,并且用的是化名。”
“你的意思是他想……”以撒的眉头越皱越深。
罗恩接了他的话,“他想私自离开雅各。假证件什么的都准备得非常齐全,看样子是已经筹备了很长一段时间。国王和王后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可惜目前我只查到他会带莱恩一起走,至于那第三张船票是给谁的,还是个问号。”
以撒突然站了起来,手中的红酒洒了。
罗恩心疼得哇哇大叫:“喂喂喂,你糟蹋我的酒也就算了,现在还糟蹋我的羊毛地谈和真皮沙发?不行,说什么这会都得让你赔了,你听见了吗?马上赔一千瑞尔给我啊!喂?喂……”
以撒笔直地站在原地,凝望着远处某个地方,目光一直闪个不停,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而飞溅出来的红酒流过他的手,一滴滴的落到地上。
罗恩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意识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当下收起玩笑,正色说:“你这个时间点来找我绝非偶然,问这件事也不是因为八卦……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阻止他。”以撒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低沉,沙哑,听起来都不像他。
罗恩皱起了眉头,“谁?你想阻止谁?”
“哈尔雅。”以撒扭头,盯着他,沉声说,“不能让他离开雅各,绝对不行!”
“这样啊……”罗恩摸着下巴,诡异的笑笑,“其实我还满期待的,这不是很有趣吗?国王和王后煞费苦心的为儿子挑选妻子,叛逆的儿子却想着要偷偷开溜……我真好奇王子殿下他究竟想去哪、干些什么呢,如果这么早就提前结束这个游戏,乐趣就会少很多啊……”
以撒微微眯眼,瞥他一眼,说:“如果王子到时候真的失踪了,你认为王后在大发雷霆追究责任时,会独独漏过你?”
想起专横不讲理的王后,罗恩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
以撒倾身向他,逼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字说道:“听着,这游戏绝对不好玩。我要你阻止哈尔雅这个愚蠢的计划,立刻!马上!”
罗恩呆滞了半天,最后一摊手,笑道:“OKOK,我也没说不阻止啊,你用不着这么紧张吧?”
以撒这才将酒杯慢慢的放到茶几上,水晶杯里残留的红酒,映着他碧绿色的眼珠,对比格外强烈。
薄薄的两片唇紧紧抿起,全无平日里的张扬和慵懒。
这个以妖娆邪魅闻名全国的花花公子,在这一刻,表情冷绝,没有一丝笑容。

菟丝花

舞会第三天,阴天,纳塔利家笼罩在一片愁云中。
尼可尽可能的将所有珠宝首饰往身上戴,因为过了今天,这些东西就都不再属于她。
明天早上9点,财产清算组织就会来接收她们的财产,而王子,还没有选中心仪的姑娘。今天晚上是最后的机会,但看起来却希望渺茫。
莉蒂亚的头疼病又犯了,一整天都只能躺在沙发上直哼哼,一边看着大女儿梳妆打扮,一边问道:“西西呢?怎么都没看见她?”
“大概还在睡吧。”尼可将红玛瑙耳环与翡翠耳环比较了一番,还是拿不定主意究竟该戴哪对,只得一边戴一样,“真不知道她在做些什么,半点着急的样子都没有。妈妈,她昨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成了王子的情妇吗?”
莉蒂亚连忙喝止:“别乱说话!”
“那王子干吗给她500万,而且还神神秘秘的不让别人知道?还有她说出卖身体什么的……妈咪啊,你不觉得西西做事情越来越古怪了吗?”
“我要知道她在干什么,还用的着这么头疼吗?”莉蒂亚又开始哼哼,“我啊,为了你们俩,可真是操碎了心。你那个早死的爹地,两脚一翘就那样的走了,一分钱都没留给我,那时候你又淋雨得了肺炎,我到处去借钱,看尽了人家的脸色。好不容易嫁给了纳塔利先生,结果,享福还不到三年,就又出了这种事……上帝可真是会玩人啊。”
“妈咪……”尼可的眼睛湿了,“人家、人家不想再过以前那种苦日子了……想想就觉得好可怕,哇……”
莉蒂亚走过去抱住她,拍着她的背说:“我知道我知道,你以为我还能过回那种要自己做饭自己洗衣服的生活么……所以,我想了很久了,光等着王子那头可没个准,我们得靠自己。”
“靠自己?”尼可泪眼朦胧的从她怀中抬起头。
莉蒂亚平视着远方,表情极其冷静,“我要跟纳塔利先生离婚。”
尼可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现在离婚,夫妻财产就可以分割,这样一来,只要是我名下的产业,就都还是我的,银行收不走。”
“可是妈咪,这、这行得通吗?”
“我已经请了雅各城最有名的杰森大律师,无论如何,我一定要争一争,我不能就这样变成穷人!”
尼可还在犹豫,“可是……这样一来,纳塔利先生……对他来说,不是很可怜吗?”
莉蒂亚长长地叹了口气,“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这种时候……我也顾不上他了。能逃一个是一个,总比两个抱着一块死好。”
尼可想了想,掏出手帕哭了起来。
莉蒂亚抱着她,轻声安慰。
厨房的门那边,尘灰满面的仙度瑞拉听到了她们的话,深褐色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愤怒之色。她的手紧抓着裙摆,因为太用力的缘故,指关节都开始发白。
就在她气的浑身发抖时,一个人拖着懒散的步伐悠悠地走进厨房,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交集,仙度瑞拉怔了一下——是西露达。
只见西露达斜瞥她一眼,不为所动的继续走到料理台前,为自己倒了杯鲜奶。
她的脸因晚起的缘故显得有些浮肿,配着蓬松的长发,显得精神不佳。眼看着她拿着鲜奶坐到阳台的藤制摇椅上,闭目养神,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仙度瑞拉终于忍不住走到她面前,沉声说:“你听见了吧?”
西露达闭着眼睛,没反应。
仙度瑞拉不肯放弃,又问了一遍:“离婚的事情……你都听见了吧?”
西露达睁眼看了她一眼,仅限于一眼,然后淡淡说:“我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什么?”她万万没有想到,西露达竟然也这么想!总以为,一直以来,她总觉得,西露达和后母还有尼可比起来,还是不一样的,难道,那仅仅是她的错觉么?
“别一副这么受伤的样子。寄希望于别人身上,本就是愚蠢的。”西露达呷着牛奶,漫不经心。
仙度瑞拉垂下头,双手握紧,又松开,如此反反复复了十几次,最后才颤声说道:“你们就这样抛弃了我爸爸?”
她的声音太过古怪,西露达只好转头,然后就看见仙度瑞拉又哭了。只是这一次,哭的和以前完全不一样。
她以前哭的样子总是怯生生的,充满柔弱感;这一次,却是咬紧牙关眼神愤怒,看得出来,她非常生气。
哦,原来小白兔也会有这样义愤填膺的一面?
“你们对我不好,我可以理解,因为你们怕我跟你们抢,你们觉得我危及到了你们的地位……但是,你们怎么可以也这样对我的父亲?!自从、自从你妈妈嫁到我们家来,他在哪点上亏待过你们?吃穿用度,都是挑最好的给,生怕你们不开心!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他更好的继父了!可是,现在他破产了,落魄了,你们就要抛弃他,还说什么这是个好办法!真差劲!西露达,你,你母亲,还有你姐姐,你们一家都差劲极了!”仙度瑞拉拿起桌上的花瓶,狠狠一掷,只听“哐啷”几声,花瓶砸了个粉碎。
巨大的响声,令得大厅里的莉蒂亚和尼可匆匆跑进来,连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花瓶不偏不倚,碎在西露达脚下,莉蒂亚和尼可看看她又看看仙度瑞拉,眼神里全是问号。
西露达冷冷一笑,“恭喜你,虽然有点晚,不过你总算认清我们的真面目了,没有再沉溺在你那所谓伟大的善良观中。”
“你!”
“口口声声说什么爸爸爸爸的,其实你是害怕自己被抛弃吧?”西露达站起来,朝她逼近,她往前一步,仙度瑞拉就后退一步,最后撞上墙壁。“无论怎么受欺负,怎么屈辱,都默默忍受,不是因为你脾气好,而是你害怕被抛弃,只剩下你自己,因此,哪怕我们对你再怎么不好,你都不敢告诉别人。现在你父亲也失势了,你又开始恐惧,怕自己与他一起被抛弃。仙度瑞拉,你知不知道其实你是一株菟丝花,只有依附别人才能生存。所以,不要摆出一幅多么伟大多么正义的嘴脸,你不是为了他,你是为了你自己。”
“你、你、你们……”仙度瑞拉整个人都在颤抖,看着表情冷酷的西露达,看着一脸鄙夷的尼可,还有漠不关心的莉蒂亚,最后尖叫道,“才不是,才不是这样!明明就是你们不好,我看不起你们,我不会原谅你们的!绝对不!”喊完,捂住自己的脸冲了出去。
尼可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唇说:“拜托,谁要你原谅了。真是会抬举自己。西西啊,你好厉害啊,几句话就把她给气的半死了。”
莉蒂亚皱着眉头说:“都这个时候了,干吗还去刺激她?”
“我刺激她?”西露达轻勾唇角,悠悠道,“真正刺激她的人难道不是你吗?即将不是纳塔利夫人的恢复自由身的莉蒂亚女士。”
莉蒂亚呆住。
西露达将牛奶一口喝尽,放下杯子,继续拖着懒散的脚步走了出去。
“妈妈,你做了什么让西西讨厌的事情吗?为什么她连对你说话都是阴阳怪气的?”尼可难得一见的敏锐。
莉蒂亚烦躁的抓了抓头发,“我怎么知道?”她觉得自己的头变得更疼了。
不行,得赶快办离婚手续,这里的气氛太紧张了,逼人发疯。再待下去,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诱惑

梳妆台上摆放着一面半人高的椭圆形镜子。镜框是纯金的,雕刻成美杜莎女王的样子,她的蛇形长发流泻下来,包裹住镜面。
女王的眼睛是一对晶莹剔透的紫水晶,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十分璀璨。而她的额头,还有第三只眼睛,镶嵌着指甲大小的一颗宝石,据说那是世界上最坚硬的东西,无坚不催,叫做钻石。
她的长发更是独特,每道纹理,都是一条蛇,蛇眼以红宝石雕琢而成。细数下来,整面镜子用了不下40颗宝石,再配上完美的工艺,无愧是一件稀世之珍。
西露达坐在梳妆台前,凝视着这面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镜子,久久不动。
这是初到这里的第一个星期六,纳塔利先生从集市上带回来给她的礼物。
正如她们自己所要求的那样,尼可得到了许多漂亮的衣服,仙度瑞拉得到了树枝,而她,得到了这面镶嵌满宝石的镜子。
当所有人都在为这面镜子的奢华精美而惊叹时,纳塔利先生凝视着她,微笑着说了一句话:“它所照到的,比它本身更珍贵。西露达,希望你会喜欢这份礼物。”
它所照到的……比它本身更珍贵。
此刻,镜子照着她,她想起他的话,感到心中某个部位被挖走了一块,空空荡荡。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他更好的继父了!”
“真差劲!西露达,你,你母亲,还有你姐姐,你们一家都差劲极了!”
西露达靠着椅背,将双手慢慢交叠放在心脏上,听着它跳动的声音,扑通、扑通。
很悲伤。
又是那种熟悉的,麻木的悲伤。
仿佛再次置身于维也撒庄园的百枝莲花海中,任软弱的情绪将整个身心,慢慢浸没。
而在那时,她听见窗子在响。
起先以为是下雨了,后来发现不太对劲,回头一看,窗台上,一只鸟在用爪子敲窗。
——神鸟?
她连忙起身,走过去将窗户打开,神鸟扑打着翅膀飞了进来,停在镜子前。
开口第一句话就是:“真了不起。西露达。”
西露达不明白它的意思,没有接话。
神鸟看着她,笑得很奇特,不是讽刺但也绝不友好:“你竟让仙度瑞拉学会了怨恨。”
原来它是指这个。
西露达想了一下,淡淡道:“我只是想让她知道,什么叫做人类而已。”
“哦?”神鸟歪着头,凝视着她,若有所思。
西露达走到床边,拖出藤编的箱子开始收拾行李,一边收拾一边说道:“这么多年来,在你的教导下,仙度瑞拉成了一个品性温顺善良不骄傲不嫉妒不生气也不愤怒的姑娘,完美的就跟天使一样。”
“这有什么不对?”
西露达发出一声嗤笑,缓缓说:“没什么不对。只可惜,这里是人间。是人类生存的地方,天使,是不适合住在人间的。”
神鸟眨着眼睛,有些错愕,又似乎是在期待。
“上帝之所以把人类赶出伊甸园,就是因为他们有了缺点不再纯洁。人类善妒、自私、虚伪、邪恶、残暴……不管这些有多黑暗制造了多少不幸,这才是人类。而你培养出的仙度瑞拉,她不是人类。”西露达抖开一条长裙,裙身缀着无数片羽毛,一颤一颤,宛如天使的羽翼,她的目光变得深远而悲凉,“难道你不知道把一个天使扔在人间的结局么?结局绝对不是天使得到了所有人的喜爱和崇拜,恰恰相反,人类只会想拔掉她的翅膀玷污她的纯洁与折损她的高贵……这就是人性。所以,如果你是真的为仙度瑞拉好,就不要再教她那些无聊的博爱论,那是上帝才能做到的事情。”
神鸟抓着镜子的边沿,忽然,轻轻地笑了:“真是精彩。西露达,和你说话,果然能听到一些很精彩的话。”
“我只是实话实说。”再转过身看向神鸟时,西露达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柔软,“不过,你是神奇的鸟,做为守护神来说,你永远不会死。那么,就这样照顾她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她哭,你就听她哭;她要参加舞会,你就帮她捡豆子;她自卑,你就给她漂亮衣服和马车;她怨恨,是因为心愿不能实现,帮助她实现就可以了……这样的人生,也挺让人羡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