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切的说,是几十个全被削去右手拇指和食指的男人。
他们便是萧左送给鬼王的礼物?我不禁又是诧异又觉得可笑:天下间哪有用手指头当礼物的道理?而且,为什么是手指头,而不是舌

头、耳朵什么的……
像是在回答我心中的疑问一般,便在这时,只听鬼王幽幽道:“没想到霹雳堂四十好手仍不敌阁下一人。你削了他们的手指,可是叫

他们再不能用手做炸药的意思?好好好,萧公子,是我低估了你……这份礼物送的好,我收了。”
原来是霹雳堂的人!他们去袭击萧左了?
我心里一震,随即升起一股又酸又涩的感觉,还掺杂着一丝丝难言的喜悦,仿佛明白了什么,却又不敢相信那是真的,张开嘴,正想

说些什么,却见碧水对我摇了摇头,伸手指了指山中一窝鬼所在的方位,脸色很是凝重。
我顿时一凛,心道好险!
萧左既然选择在鬼王之先露面,显然是已决定与之正面相对。此刻的场内情势,表面上看似乎很轻松,其实一句话不和便有动手的可

能,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时分他的心!绝不能!
这时,又听萧左对鬼王说:“你不是低估了我,而是低估了百里城。”
一阵沉默后,鬼王的声音再度从轿中传来:“不,我低估了你。因为,我至今也想不出你是在何时、用何种方式通知百里城前来增援

的。”
萧左笑道:“我知道你一直都派小鬼在暗中监视我,可江湖中任何一帮一派的联系方式都是最为机密之事,那会这般轻易的被外人看

破?就如杜三娘那只银镯,结构精妙,若不知开启之法,即便得了来也无用。”
“那是自然!”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忽自鬼王的轿中传出,咯咯笑道,“若什么人都能打开,我这双手就该剁了拿去喂狗了!”
萧左纵声笑道:“我说小鬼、色鬼、女鬼、水鬼等诸鬼头俱已现身,怎的惟独不见‘鬼斧神工’?原来是陪着鬼王一同躲在轿中,学

美人犹抱琵琶。”
笑声未了,便听鬼王说:“萧公子对我等身份了若指掌,看来,韩城一行令阁下得益非浅。”
不知为何,他的声音中隐隐带着一份怒气,冷冷道:“龙王必定已将我等之详细资料对阁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不错,是他告诉我的,可你却怪不得他。”萧左打断他道,“两年前,你们犯于他手,他虽说过绝不会将你们的底细泄露给他人,

可前提是你们不得在黄河上作案。此番是你们破誓在先……”
话未说完,却被鬼王打断了:“你错了,破誓的不是我们。”
“不是?”萧左冷笑道,“你该不会是想说,杜三娘已嫁入霹雳堂,因而算不得……”
“你又错了!”鬼王再一次打断了他,声音忽然变的无比阴森,缓缓道,“当年我向龙王发誓,只要他在世为人一天,山中一窝鬼就

绝不在黄河上做买卖。你听清楚了么?只要他在世为人一天……敢问萧公子,你见到龙王之时,他还能算人么?”
萧左毫不犹豫的说:“自然算……”
声音忽顿住,片刻后再度响起时,已是凝水成冰般寒冷:“你,什么意思?”
鬼王幽幽笑了几声,道:“我的意思是,那时的龙王已不算人了,最多也就是半个鬼而已。”
萧左沉默了,沉默了很久很久,突然说了句话。
这句话只有五个字,却足以让我吃惊的跳起来。
——“你认识李晴?”
“一面之缘。”出人意料的,鬼王竟然立刻就回答了,声音里带着笑道,“那可真是个漂亮女人,是么?”
萧左点了点头,缓缓道:“不错。”
过了半晌,又点了点头,又说了一遍:“不错。”
然后,我只觉眼中忽然一道白色闪电划过,却是自下而上的……不错,自下而上的,以一种语言绝对无法描述的速度劈向鬼王藏身的

轿子。
惊呼声乍起,随即而来一声闷哼,我不过是眨了眨眼,可再定睛看去时,萧左已站在了原地,一身白衣如雪,仿佛从未离开过……我

又眨了眨眼,他还站在那儿,只是后背上隐约出现一抹颜色,刚开始只是很淡很淡的一点,可迅速开始变深、扩大,濡湿了白色的衣

料,颜色也越来越鲜明——红色!刺眼的红色!
这一瞬间,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我的心跳,然后,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那样恐惧、那样惊慌的喊了出去——“萧左!你怎么了?”
第一卷 第九章 归去来兮(2)

第二节 卿心难测
我悠悠醒转,便听得一个惊慌之极的声音大喊道:“萧左!你怎么了?”
“大总管,你可醒了!”
视线犹自一片模糊,好一会儿才浮现出景象来,前方不远处,玉粹满脸焦虑的望着我,但身子却一动不动,脸涨的通红,显见是被人

点了穴道。
环顾四周,只见百鬼们都气息不稳东倒西歪,一副颓靡不振的样子,鬼王轿前唯有萧左鹤立鸡群般的站着,我的喉咙顿时一甜,一口

鲜血“噗”的喷了出去,胸口气血翻涌,剧痛难忍。
刚才的箫声已经震伤了我的心脉,即使日后能好,恐怕也会落下心疾。萧左!你竟敢如此伤我!
一念至此,便咬牙强行站起,身子依旧摇晃不定,但神志总算清醒。也直到这时,我才注意到萧左背上逐渐扩散的血迹——他也受伤

了?!
再看鬼王依旧藏身轿中,很快明白了怎么回事。
“鬼斧神工,名不虚传。”萧左悠然一笑。
尖细的声音嘻嘻的笑,笑的却比他还欢畅:“我做这顶轿子花了整整十七个月,正想找个绝顶高手来试试里面的机关,百里闻名的义

子,哦不,百里城的新任城主,来替我试验,那是再好不过。城主还要进来么?”
萧左微微眯眼,一个圆脸的白衣女子急急向他靠近道:“公子,你的伤?”
萧左朝她做了个手势,目光仍盯在轿帘之上,有风吹过,帘却不动。“非人非鬼,你成名不算早,但这几年却风生水起,统帅一窝鬼

横行豫南,无有可抗者。凡提起鬼王二字,江湖人无不面色如土,畏如蛇蝎。”
轿中传出一声轻笑,并不答话。
于是萧左接下去道:“色鬼绝色,女鬼丰容,水鬼擅泳,小鬼形稚,那么你呢,非人非鬼,你有何本领,能凌驾于诸鬼之上,独得一

个王字?”
好一会儿寂静,寂静中却有一人踉跄的自地上站起,嘴唇泛青,面无血色。
小鬼!我看他眼神,暗叫一句不妙,果然,只见人影一闪,两道白光一触即分,一女子的娇呼声尖锐响起,等再凝神去看时,他人已

站在轿顶上,而那个圆脸的白衣少女却捂着手臂飞至萧左身边,委屈道:“公子……”
小鬼冷冷道:“凭你也敢取笑我?究竟是谁在不自量力?”
圆脸少女双眉一挑,眼看就要发火,萧左却对她笑了笑,柔声道:“流云莫恼,我自有……”
话未完,瞳眸忽的一缩,一把握住她被伤的那只胳膊,凝视着伤口,脸色突然变得非常阴沉。
他缓缓抬起头,盯紧了小鬼,轻轻道:“鬼王座下的小鬼,横笛竖剑,江湖一绝,我总算是见识到了。”
我的心猛的一沉。百里晨风眉心上的那道伤痕仿佛在眼前再次出现,并以一种无比恐怖的姿态绽裂开来!
小鬼还未答话,白衫忽扬风而起,萧左竟也飞上了轿顶,他连忙横笛应对,但见人影晃动,不过一瞬间,萧左就又返回原地,手中拿

的正是他的银笛。
百鬼以小鬼武功最高,但他竟也在萧左手下走不到十招!我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很可怕的感觉,只觉手脚冰凉,如坠冰窖。
萧左对着那管短笛凝视半响,双手一分,慢慢的从笛中拔出一把短剑来。那笛子本是非常闪亮夺目,但短剑一出,却将所有的光芒尽

数抢尽,剑锋如一泓净水,又像一缕月光,晃得我的眼睛生疼生疼,直欲落泪。
“笛,中,剑!”萧左一字一顿的说,朝轿顶上面色惨白的小鬼看去,“果然是你!”
小鬼猛一跺脚,飞身跳下,直扑萧左而去,人人以为他要夺回银笛,谁知他凌空一个后翻,“砰”的飞进轿中藏了起来。
鬼王温润如水般的声音于此时无比优雅的响起:“阁下何必如此吃惊?龙王既为你打开镯子里的机关,又怎会没有告诉你百鬼的底细

?”
萧左目光炯炯,显得相当愤怒,但鬼王仍旧不急不慢的道:“至于你问我有何本领能凌驾于诸鬼之上……大禹治水以斧劈出人鬼神三

门,我既非人又非鬼,那么只好当那个剩下的神了。以神为王,有何不可?”
萧左怒极反笑:“神?好,你既然喜欢装神弄鬼,那么今日就要你们全部留下命来!”
我忍不住伸手捂胸,再度咳血,就在那时,天地间起了一阵狂风,那顶二十人抬着的大轿忽的腾空飞起,夜幕中繁灯点点,映得轿身

更加诡异,真不知道是轿子带着抬轿的人飞,还是底下的人施展轻功抬着轿子在飞。
风声呼啸中鬼王长笑道:“你要学钟馗捉鬼,也要有真本事才行,你若不畏惧轿中的机关,就跟上吧!”
眼见百鬼齐齐随那轿子飞走,萧左挥手道:“追!”
百里城弟子立刻蜂涌而上,如流星般在夜幕里划出道道白光,然而突然间,一声巨响在空中炸开,浓雾随即弥漫而起,百里城弟子被

那雾气一阻,身法顿时慢了下来。而那雾不但不散,反而愈来愈浓,直把前方笼罩的什么都看不见。
我提心吊胆观望了半天,才有一百里城弟子返回来道:“禀告城主,浓雾太重,追不上了!”
萧左静静的立在当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片刻方道:“罢了,叫众人回来。”
“可是……”
“知道百鬼老巢,难道还怕找不到他们?”萧左冷笑,忽的转身朝我看来,被他那凌厉如电的目光盯住,我只觉心中又是一沉。
谁知他微微一笑,所有线条又变得柔和懒散了起来:“风总管伤的不轻啊?流云,帮风总管疗伤。”
“不必了。”我冷颜拒绝,讽刺的看了他的白衣一眼,上面已经血迹斑斑,“百里城主还是先顾虑一下自己吧。”
说罢转身朝滑竿走去,唤道:“大小姐……”
宫翡翠依旧坐在帐中,怔怔的望着萧左,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听到我的呼唤才回眸朝我看来,脸上的神色很复杂,难分悲喜。
“放了大小姐!”我对滑竿旁的白衣少女道。
她柳眉一挑,却看向我身后的萧左。
一记破风声自后传来,宫翡翠整个人一震,身上穴道已被解开。她飞身下来,但脚步不稳,刚着地便一个踉跄,我连忙伸手相扶。
她却推开我的手,一拐一拐的走到萧左面前,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的扬起手打了他一记耳光。
周围顿时起了一片抽气声,流云更是双目圆睁,怒道:“你!”
“这一巴掌是因为你刚才那样羞辱我!”话音刚落她竟然又狠狠的打了自己一巴掌。“啪”,声音又脆又亮,比起她打萧左那记重了

许多。
萧左却只是静静的站着,既不动怒也不震惊,仿佛早料到她会如此。
“这一巴掌是我还你的,因为我冤枉了你,因为你救了我的命。现在,我们两讫了!”她决然转身,命道,“纤素姐姐,金昭玉粹,

我们走。”
我微微垂眼,一言不发的跟在她身后。
眼前白影晃动,却是瓜子脸的白衣少女拦住了去路:“这样就想走吗?”
身后传来萧左低沉的声音:“碧水,让她走。”
“可是公子,你花了那么多力气眼巴巴的赶来救她,她却……”
宫翡翠冷冷打断她:“我却怎么了?”
被唤做碧水的少女怒答道:“你不知好歹!”
宫翡翠哈的一笑,嘲弄之色顿现:“莫非你认为我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应该以身相许?或是感激涕淋的一边哭一边道歉说我误解了你

家主子辜负了他的心意?”
“宫翡翠,你不要太过分!”
“过分?过分的是你们,不是我!”宫翡翠被激怒,猛然扭身对着萧左道,“百里城城主大人,如此耍弄我你觉得很有趣吗?”
萧左面色一变。
宫翡翠的眼中泪光闪烁,声音变得更加凄凉:“天下第一败家子……好一个天下败家子,我真就那么的信了。一开始时我是看不起你

,我觉得象你这样游手好闲吊儿郎当的人活该穷死,可是后来慢慢发现你其实不像传闻说的那样无能,相反的,所有人里你最聪明,

你尖锐,但刻薄的恰到好处;你做事情有原则,重情义;你嬉笑的表情下有着最温柔的心。我想,这次我完了,我顾不了那许多了—

—不管你的声名有多狼籍,不管你是不是天下第一的败家子,我就是为你动了情,我就是喜欢你!我喜欢你,萧左,我喜欢你……”
她每说一句,萧左的眼角就抽搐一次,落在我眼中,奇异般的消减了我的痛苦,我觉得胸口好象不那么疼了。
却听宫翡翠话锋一转:“可是,天下第一败家子摇身一变,风光无限的出现在我面前,百里闻名的义子,百里城的新城主,真是威风

啊,就那样天兵天将般的出现了,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我,无声的向我示威说——宫翡翠,怎么样?你摆脱不了我的,我救了你

,你的命是我的。”宫翡翠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又是讽刺又是悲哀,“你等的可就是这一刻?你在我误解你的时候不做任何解释,可

就是在等这一刻?你明明早就知道这些事,却对我严守口风,就为了让我陷入绝境,然后再由你解救,是么?不错,我是有眼无珠看

错了人,在我为百鬼所困时也的确是你不计前嫌救了我……我真该好好的谢谢你,萧左,遇到你真是我的福气呢……可是!”
她加重语气,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我告诉你,你这副虚伪到家故做姿态的救世主嘴脸叫我恶心透了!我宫翡翠可以喜欢一个人

穷志不穷的败家子,却绝对不会喜欢你——百里城主!”
若不是碍于形势,我几乎忍不住为她这句话鼓掌。
只听流云突然惊呼道:“公子!你的伤口……”
萧左的身子摇晃了一下,又硬生生的挺住,但鲜血却染红白衫,一滴滴的滴到地上。他为鬼王的轿子所伤,到现在还不包扎,真当自

己是铁打的?或许是苦肉计,想以此令宫翡翠心疼?
我回瞥宫翡翠一眼,果然,她眼中闪过了一丝犹豫之色,但很快又被怨憎所替代,转身冷若冰霜的道:“如果你要杀我,请动手;如

果你不杀我,那我就走了。此后我无论生死,都与阁下无关。”
她低下头,一步一步走过去,百里城的弟子还有所迟疑,不知该不该放,但她走到之处,仍是纷纷退避,让出道来。
眼看我们就要走出林子时,宫翡翠忽又停步,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来,却是一枚缘银翠叶。她对着叶子看了许久,忽一扬手,将其抛

向萧左,冷然道:“送出去的东西我不会收回,就如此番我虽然有眼无珠看错了人,但我也绝不会后悔自怜!只要……”
语声忽顿,半晌才又恨声道:“只要以后不再重复这样的过错,也算值了!”
说罢,翻身上马,看也不看萧左一眼就打马而去。
我回头望了萧左一眼,摇曳的火光映衬着他的脸,明明灭灭。这一次,他是真的完了。
第一卷 第六章 心心相许(1)

第一节 此刻情浓
和古朴雅致的韩城相比,这个因毗邻西岳华山而声名显赫的华阳城却着实让人失望。
我快步追出客栈,放眼望去尽是鳞次栉比的房屋和骈肩累迹的行人,一派拥挤混乱的景象,哪还找的着萧左的身影?
都说了叫他等等我的,怎么还是走的那么快!
我跺了跺脚,心中顿生一股失望——本以为他在伤心难过时会希望有我相陪,谁知却是我自做多情了!
这样一想,失望立刻退下,怒气潮水般涌上,本来我满心只想去安慰他,现在却只想把他痛痛快快的骂一顿!
可这人潮汹涌的,倒叫我往哪里寻他?
我左右张望一番,见南边行人相对较少,想他心情不好,自然不会往人多的地方去,当下便追了过去。
追了片刻,果然在前方看见萧左的身影——低着头,耷着肩,一袭白衫在人流中忽隐忽现,说不出的遗世独立,道不尽的萧索落寞。
我轻拢眉头,旋即又松开:没关系,等我追上他后,将之大骂一顿,保管立刻教他把龙王之死丢到脑后!
嘿嘿,这方法妙极,除了我,这天下可有第二人能想的出来?
我心中对自己大感佩服,脚下自然更是加快了步伐……便在这时,一个步伐哩溜歪斜、浑身污秽不堪的醉汉迎面而来,二话不说就朝

我撞来,那股熏天的酒臭,简直……我口中惊呼甫出,身子已经后掠,直与那醉汉拉开几丈远的距离才站定,低头一看,崭新的浅色

香云纱长袖上,赫然两个脏兮兮的指印。
“你……”
“他喝醉了。”
身旁传来温和的男声,淡淡的打断了我的怒喝。
我愤然抬头,却望进萧左深深的眼眸……他听见我的惊呼,这么快就赶来了……
我冲他一笑,正想说话,他却又重复道:“他喝醉了,怪不得他。”
看着他那副冷冷静静的模样,我忽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把笑一敛,指着他的鼻子恨声道:“对!这事怪不得他!都怪你!”
他愣怔,与我鹰瞵鹗视一番,道:“怪我?”
看样子他还觉得自己挺无辜?我更是气闷,一摔手,扬着声音道:“就是怪你!若不是为了寻你,我怎会跑出来?若不是你走的那么

快,我又怎会被这醉汉撞到?你倒好,还摆出这么副心平气和的模样来劝我!我又不是没眼睛,难道看不出他喝醉了么?可你也看看

我这身衣服,刚做的,就被他弄成这样……”
“衣服脏了,换了就是。”萧左又一次打断了我,“一件衣服而已,宫大小姐若如此介意,我赔。”
自认识以来,他喊过我无数声“宫大小姐”,可像今天这样满含着冷漠、反感、不屑,甚至还有一点点失望的口吻,却还是第一次,

是第一次……
我只觉眼前一阵发黑,心头一阵气苦,声音便一阵颤抖:“我、我又没说要让谁陪……那人撞了我,又弄脏我的衣衫,我只是想骂他

一顿而已,你、你为什么要用这样的口气和我说话?我、我这还不是因为担心你才跑出来的……”
话未说完,忽见身旁的路人纷纷向我投来探究的目光,我骤然觉醒——我在干什么?我这样当街跟他解释所为何来?不认识他时我便

是这样,我有我的脾气秉性,也许是娇纵了些,但我自问从未以此伤害过谁……
他何苦,何苦这样伤我?
我凝注着自己的衣襟,须臾,一笑,缓缓抬眼,仔仔细细的把他看在心里,轻声道:“我很有钱,衣服我自己买,谢谢你啦,真的感

谢。再见。”
转眸的那瞬,我清楚的看见了萧左目中猛然划过的一缕痛楚。
有痛啊……这说明,他已明白我的意思,明白我为何而谢他,明白我说再见的意思是——再也不相见。
所以,他没有拦我,而是任我与他擦肩、与他分离……这样很好,在临别之际,他总算体谅了我一回,不与我拉拉扯扯,没叫我颜面

更失。
谢谢你,萧左,谢你这一路上的照顾,谢你此刻的体谅,再见了,再见……自此后,就如出发前你提出的要求,我们,各走各的吧!
我心下隐隐作痛,虽已艰难的挺起脊梁,脚步仍微微有些踉跄,刚做了个深呼吸,就听身后蓦然响起一声长啸,还未回首,一道白影

快若鬼魅的自我身旁掠了过去,只听沿路行人惊喊不绝,可那道白影还是丝毫不做停留,片刻便消失在人潮之外。
是萧左!他怎么……我一惊,猛然想起,他本已痛失好友,方才又经我那样一刺激,此刻恐怕连神仙都猜不出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此念一起,什么心痛、绝望全部消失,我心心念念的只有他的安危,满脑子就只有一个想法:我得跟他再见——再次相见。
我左右看看,朝那些兀自惊叹不解的行人笑道:“那位是我师兄,我俩师承陈抟老祖,现正一路南行斩妖除魔,时间紧迫,诸位莫惊

,告辞!”
语毕,我也忽的拔地而起,如离弦之箭般追踪萧左而去,呼呼风声中,回头一望,但见那群人已经纷纷行礼下跪,不由大笑。
要知华阳民众多信道教,其因便是此地出了位盘棋赢华山、一觉睡百年的陈抟老祖,此刻忽见他“两位徒儿”现身,又显出这一身“

腾云驾雾”的本事,哪有不参拜之理!
无论如何,为华阳百姓多添一段茶余饭后的谈资,总好过让他们把我和萧左当妖怪。
可惜我的好心情没能维持多久便被失落取代——尽管我已经倾尽全力追踪萧左,却还是把他给跟丢了。
经过这一路疾驰,此刻我已身在城郊,虽不复城内的喧闹,却安静的让人心烦意乱。
我缓下身形,打量着四周环境,但见此处地势空旷,人迹稀少,除了不远处的一片小树林,连座茅屋都找不着。
难道萧左走的不是这条路?否则以这里的开阔视野,我哪有看不见他之理?
就在这时,一群栖鸟忽然自林中惊起,“扑棱棱”拍着翅膀从我头顶一一飞过。
我敛下双眼忍住笑意,轻轻展动身形,掠向那片林子,甫一挨近,便听龙吟之声不绝于耳,阵阵剑气逼人眉睫……我呆了呆,心头传

来一份刺痛,他独自在此舞剑发泄抑郁,又是何苦?
再走近些,我便看见了林中的萧左。
剑光闪动不停,树叶片片凋零,他便在那剑光和落叶中间,手执惊鸿剑,刺、撩、点、割、劈、削、攫、扫、斩,一招快过一招,迅

若急隼,快若闪电,身法更是精奇跳脱,漫天落叶竟无一片沾上身。
这是什么剑法,端的清丽奇诡!我看的目眩神驰,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他,就像是回答我心底的疑问一般,忽然曼声吟道:“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
归去来兮辞?难道,这便是名列武林三大失传绝学榜首的“归去来剑法”?
我愕然睁大双眼,这个萧左,他究竟是什么人?他这个败家子的身上究竟藏着多少惊人的秘密?
“……聊乘化以归尽,乐乎天命复奚疑。”
吟完这最后一句,萧左停剑收势,动作圆转如意,犹如渊停乐峙,清风拂冈。
落叶在他身边飘落,他伫立在原处,没有回头,直到最后一片落叶缓缓落地,他才低压着嗓音说:“第一次相见时,我以为你只是个

徒具外表的女子,可见你在展会上的奇思妙想,我知道我错了,若非兰心慧质,又怎能想出那等使人惊艳的出展方式?第二日再相见

,你同意出借阏伽瓶,我知道此举非你所愿,但你能抛弃个人喜恶衡量利弊,虽在我意料之中,却仍令人赞赏。再后来,我们结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