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于十几岁的孩子而言,家庭痛苦真的是足以绝望到去自杀的即时性存在。
那一刻的感官,是真实并且绝望的。
用大人们所谓善意的宽容来开导和告诫,基本上不会有效果。
孩童们太脆弱了。
而想要让他们不那么痛苦,成人需要付出更多的责任感,严于律己,竖立榜样,这样才能将伤害减到最低。
给孩子一个优秀的参照物。
他们才有更多的几率成长为优秀的大人。
☆、第 25 章
“天啊,方若好回来了!老爷子也回来了!”
“老爷子重新出山了?!”
“方若好不是去了睿天吗?怎么又回来了?”
“听说她在睿天摔了个大跟斗,亏空了几百万。老爷子全替她兜了!这是真爱啊!”
“那方如优怎么办?她来上班了吗?”
“还没来呢。贺总也还没来。前阵子他们都一起出现的,听说他们同居了。”
“方如优可是个花花公主哦。”
“真的?!”
“真的。上学时换男朋友就跟换衣服一样了,贺总却是纯情小公子呢。在方如优之前,也就跟方若好走近过,还是假的。”
“啧啧啧,这么一比,感觉还是方若好好一点啊……”
茶水间里永远不缺少八卦。或者说,出于职场人际的考虑,不得不利用这个空间段和时间段来社交。
只不过这一次被贬低的对象,变成了方如优。
据说现代女性最看不惯三种人:小三、lan交者和穷人。而现代男性就简单多了,他们只看不起一种人:女人。
靠在窗边等水开的中年女职员忽然眼睛一亮,兴奋招手:“来咧来咧,方如优来咧!”
茶水间里的众人连忙围上去看。
GMC特工一号像个大块头硬汉雄赳赳气昂昂地停在了楼下的专用停车位里。方如优从驾驶座上跳下来,一改从前的休闲风,卷了头发,穿了套笔挺的白色裤装,像从新闻节目里走下来的主播女郎——成熟,干练,正派。
然后她打开后车门,扶着一个女人走下来。
“你们看,那个是她妈妈吧?成如投资集团的沈如嫣?”
“母女齐上阵……”某女职员喃喃,将视线转向另一头——那边的玻璃对着楼下大堂,方若好正搀扶着贺豫在等电梯。“PK这边的爷孙俩,你们说谁能赢?”
某男职员接话:“一边是星耀联钻石,一边是王者带青铜,不好说呀。”
议论声中,昭华的大堂里,沈如嫣和方如优,终于跟贺豫和方若好相遇。
一黑一白,仿佛命定的宿敌。
方若好的注意力却不在方如优身上,她注视着沈如嫣。这些年她一共就见过她三次。家中初见,去年某个晚宴,以及现在。
依旧是短发西装,良好的身材管理和精心的医美护理,令她看起来就像方如优的姐姐。
成如投资是她和方显成的婚姻结晶,房地产巨贾沈家拿出了不菲的嫁妆,沈如嫣则帮助老公将集团扩大到了服饰、连锁酒店、高级会所等领域。十年前方显成去了A国发展事业,逐渐将事业转移,她也退居幕后,将工作重心用在了打理俱乐部上。
成如旗下的成如俱乐部,目前堪称国内最上流的俱乐部之一,富豪榜上的名人们全是该俱乐部的尊贵会员,包括贺小笙的妈妈王珊。
方如优跟贺小笙,就是那样认识的。
方若好忍不住想,是预谋吗?因为贺豫想让小笙娶她,所以方如优出来截胡,企图断了她的昭华之路。
在她们眼中,行将就木的贺豫无疑是她最后一把保护伞,摘掉后,就能再次将她踩入尘泥。
她于此刻想起林随安。这个混乱尘世,私生女的副本这么多,她遇到的为什么不是林随安?
真是……半点都不想跟方如优斗啊。浪费时间,毫无意义,输了不甘心,赢了还心虚。
在方若好打量沈如嫣的时候,沈如嫣则朝贺豫快走几步,搀扶住了他的另一只胳膊:“老爷子早啊。有阵子没见了。”
电梯来了,贺豫没作回应,抬步走进电梯。一行人自然跟了进去。
电梯合起,贺豫才笑了笑,说:“沈董事是来移交股权的么?”
“怎会?是如优年幼不懂事,惹您生气了。我特地带她来向您赔罪的。”沈如嫣给了方如优一个眼神,方如优正要道歉,贺豫打断她:“如果是股份的事情,不必,商界竞争,各凭手段;如果是小笙的事,弄错对象了,你们该跟若好道歉。”
方如优面色微变。
沈如嫣则像是刚看到方若好一般,朝她投去一瞥:“老爷子说的是。如优,跟方小姐道歉。”
方如优冷冷说道:“方小姐,对不起。”
方若好只好硬着头皮回应了一句:“没关系。”
这对母女到底想干嘛?又准备唱哪出戏?
电梯叮咚一声,在次顶层停下。贺豫带头朝总裁办公室走去,并吩咐李秘书:“你去通知十分钟后开会。”
李秘书半点惊讶之色都没有地开始打电话。
贺豫带着三人走进办公室,环视一圈后,再次吩咐李秘书:“把这把椅子换了,把我原来那把紫檀椅搬回来。”
“是。”
贺豫走到写着“CEO 贺小笙”的名牌前,注视了几秒钟后,伸手啪地按倒。做完这一切后,他才转身看向沈如嫣:“还有要说的吗?你们还有八分钟。”
“一分钟就够了。”沈如嫣嫣然,“如优,还不快给老爷子送上。”
方如优眼中似闪过一丝无奈之色,慢半拍地从皮包里掏出一样东西,毕恭毕敬地举到了贺豫面前。刺眼的红色,一下子灼热了贺豫的眼睛。
方若好心中一噔——喜帖?!!!
“小笙跟如优打算将婚期提前,就在下周六。老爷子,您可一定要参加啊。”沈如嫣微笑地说。
方若好连忙紧张地去看贺豫,生怕他气坏了身子,但贺豫显然比她更沉得住气,将喜帖接过莫测高深地看了会儿后随手搁在一旁:“没了?”
“没有了。我们先走了。”沈如嫣带着方如优转身,在迈过门槛时又刻意回头一笑,“会议再见。”
也就是说,她本人要列会?女儿被驱逐了,所以换本人上?
待得二人走得看不见后,贺豫才再次拿起喜帖,看着上面的日期沉吟不语。
方若好也直勾勾地盯着喜帖,思绪情不自禁地有些飘。
她进昭华的第一天,就见到贺小笙了。当时他跟在贺新醅身后,来找天后唐翎要签名,红着耳朵手足无措,大家都说从没见过那么纯情的富二代。
然后有一天,她加班到很晚,在大堂门口见外面暴雨,没有伞,也打不到车,正盘算着回办公室将就一晚时,贺小笙经过,都已经走出转门了,又走回来问她:“需要帮助吗?”
她连忙表示不用。但贺小笙以“不能让爸爸的员工因为工作而回不了家”为由,让她上了他的车。
当时另有司机,贺小笙跟她一起坐在后排,问东问西,说得都是唐翎为什么退圈了?那下一个天后人选是谁?
她只是个小兼职,哪里知道公司的核心决策,便问他为什么不直接问贺总。贺小笙抱怨说贺新醅只是个冷血无情的商人,将艺人视作标价的商品。可他却是粉丝。粉丝看待明星,跟老板的心态是不一样的。
“我追星,能从明星身上获取爱和力量。我如果成了我爸,从明星身上看到的就只是钱了。这太无趣了。”贺小笙当时的表情至今仍鲜活地留在方若好的记忆里。
从那时起她就羡慕贺小笙。贺小笙身上有很像颜苏的地方——因为被宠爱着长大,所以自己本身也充满了爱。
再后来,她成了贺豫的助理,在老爷子的引荐下跟贺小笙共同晚餐。那时候的贺小笙知道了爷爷的意图,一改从前的和善,变得十分冷淡疏离。
他曾问她:“你觉得婚姻是什么?”
她的回答是:“对大部分人而言,是爱的法定结合方式。对我而言,可能更多的是资源整合方式。”
贺小笙当时看她的眼神很震惊,半天才喃喃说了一句:“难怪爷爷喜欢你。你跟他可真像啊。”
贺小笙却完全不像贺豫,也不像贺新醅,所以他无法接受这样的整合。方若好想,如果她不是那个倒霉的炮灰的话,其实她是很支持贺小笙的选择的。
选择爱和自由从不是错。
“小笙从小被王珊宠溺着长大,养成了一个废物。”贺豫忽然开口,打断了方若好的思绪,“所谓的废物,就是既没有预知风险的机敏也没有更改规则的才华,还自我感觉十分良好。就像家养的宠物,看着千般好,一旦放出野外,没有任何生存能力。”
方若好情不自禁就想起了谢岚的猫。
“富不过三代啊。”贺豫感慨万千,然后点了点他的拐杖,“走吧。”
转过身去,才能看到这位老人的脊背已经有些佝偻了。想到他在无法抑制的衰老,方若好的眼眶便情不自禁地湿润了。
“打起精神来。”贺豫明明没有回头,却仿佛看到了她的软弱,“你必须让所有人以为你能行,你才能真正的行。”
“是。”她摸着心脏回答。
☆、第 26 章
顶楼的玻璃会议室上空一片阴霾。
颗粒物将阳光遮蔽得污浊不堪,秘书不得不开灯,白炽光映得一片惨白。再看到列会的沈如嫣,众人都有些低气压。
九点,贺豫带着方若好准时踏入会议室。
他是老派的商人,保持着良好的时间观念,从来不迟到。这在如今的娱乐圈里已经非常难得了。
但他的龟毛同样有名。一个项目,换了新生代公司一年就搞定了,到他这,基本都要磨三年。近十年来他都没有再亲自介入某个项目,镕裁可算是破了天荒。
在场众人心中起伏万千。
贺豫落座,方若好坐在他左边,李秘书坐在他身后,递上一叠厚厚的文件。贺豫却没有着急看,而是环视着在座的二十多人。
被他目光扫到,大家都很胆战心惊。
“如果这个项目做不好,那就停止昭华的运营,注销公司吧。”
此言一出,满堂俱惊。
贺豫却依旧面无表情,不急不缓、不轻不重地说:“这几年电影市场大爆发,出现了很多爆款,但昭华一个也没赶上。相反,在二八定律中,我们是巨亏的那一批。有赖于家底厚,才没像小公司一样倒闭。我个人并不看好目前畸形发展的市场,如果不再做出改变,过剩的产能会制造出更多炮灰。”
说到这里,他接过李秘书的资料:“去年一年电影产量共计686部,500万元票房以下的电影74部,占37%。昭华所投拍的29部电影里,只有一部赚钱。为什么?不专业资金的大量入侵,版权产业链的短板,盲目追求大IP大明星……”
方若好想,这个不专业资金入侵,是刻意说给沈如嫣听的么?然而沈如嫣脸上没有任何不自在的表情,依旧带着浅笑聆听着。
相比之下,她身后的方如优慢吞吞地做着笔记,显得有点心思恍惚。好奇怪,很少见方如优如此“蔫”,是被老爷子打击狠了么?
“我不希望有生之年眼睁睁看着昭华衰亡。与其让它苟延残喘,不如早早结束。”
有人终于忍不住举手发言:“可是老爷子,我们去年的营业收入有44个亿,同比增长67.2%。”
“那是因为艺人。比房价上涨得还快的艺人薪酬,令我们账面上的数字显得还挺好看。但这种全民为明星打工的现象,合理吗?”
“不、不合理。但对我们很有利啊……”该男子是昭华旗下经纪公司的副总严维文,伴随着明星的水涨船高,他的事业也可谓是春风得意正当时,因此敢于第一个出来反对贺豫。
贺豫淡淡瞥他一眼:“如果连你也觉得不合理,那么离国家政策强改也不远了。”
严维文面色顿变:“老爷子是听到什么风吹草动了……吗?”
“不出半年必改。自求多福吧。”
严维文大骇。
“总之,今天的会议就是告诉大家,镕裁计划是我们最后的希望。执行好了,这条船继续带着大家乘风破浪。没执行好,沉了算了。我决不允许有人在里面各种捣鬼搞小动作。做好电影!培养人才!让一切,靠内容说话!”
众人齐声回应:“是。”
会议进入正式流程。大伙儿一个接一个地开始报告工作,贺豫一言不发地听,偶尔露出冷笑的表情,搞得人心七上八下的。
轮到沈如嫣时,她笑了笑:“我第一次列会,没什么想说的。你们继续。”
方如优似想说什么,被她一个眼神顶了回去。
方若好看到了这个小细节,心中有点惊讶。她一直觉得方如优自信又强大,还带着良好出身养成的骄傲。没想到方如优跟沈如嫣的母女关系中,方如优是服从的一方。
而自己呢?自己跟罗娟的母女关系中,除了那一次母亲坚持不让她念一中以外,其实是什么事都顺从她的。
会议结束很快,贺豫是个不喜欢废话的人,他曾说过自己时间不多,决不能浪费在闲聊上。众人也都习惯了他的雷厉风行,纷纷离开。
沈如嫣是最后走的,经过贺豫身边时微微一笑:“下周六见,老爷子。”
“嗯。”贺豫点头。
如此,这两人也离开了,贺豫示意李秘书:“关门。”
李秘书不愧是跟了贺豫二十年的秘书,自动将这两个字理解为“你出去,给我俩关上门”,然后照做了。
房门被轻轻合上,会议室彻底冷清了下来。
贺豫看着方若好:“按你想做的大胆去做。别管沈如嫣她们。”
“是。”
贺豫站起来,拄着拐杖慢吞吞地走到落地玻璃窗前,注视着32楼外的雾霾,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我年轻的时候,其实很能接受西方思想。但一过半百,不自觉就故步自封起来。总想为贺这个姓氏的延续做点什么,把一大家子都给安置得妥妥当当。”
方若好知道他只是想倾诉,并不需要回答,因此就没出声,静静地陪在一旁。
贺豫其实很孤独。他老了,性格强势,还自视甚高,觉得旁人全是蠢货,久而久之,家人们也都不爱跟他亲近。所以,从三年前起,他能说话的对象,就只剩方若好一个了。
“然后,新醅走了,陌北也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
白炽光映照在玻璃上,再折返回他脸上,抹去严苛皱纹,显现出难掩的疲态和沧桑。
不记得是哪次会议上,贺豫说:“老百姓们多仇富,喜欢看豪门的不幸,看到他们比自己过得还不幸,就平衡了。”
连失二子,就是贺氏贡献给世人的一次平衡。
富豪丧子新闻底下的评论很是不堪入目——
“为富不仁,报应了吧?”这是主流观点。
“我不信他没有其他私生子。”还真被说中了!
“那么有钱,再试管几个呗。”吃瓜群众们的凉薄,有时候真是直白得让人心寒。
方若好垂下眼睛,收回思绪,继续静静聆听。
“小笙的事警醒了我。富不过三代,皆是因为长辈教养不当。从前我太忙,没花心思在他身上。现在想扭转,已来不及了。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去吧。”
听这意思,是不再反对贺小笙跟方如优的婚事了?
方若好默然。
***
沈如嫣带着方如优回到停车场,上车后,方如优握着方向盘,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发动车子。
坐在后座的沈如嫣从一堆文件里抬起头:“有话说?”
方如优点点头。
沈如嫣笑了:“憋很久了吧?那就说吧。”
“妈妈,我……我还没有想好要跟小笙结婚。”
“婚约是你对外公布的。”
“我当时只是想给方若好难堪……”
沈如嫣挑了挑眉,“那你做到了吗?”
方如优为之语塞。
沈如嫣注视着她,半响后,放下手里的文件,神色转为郑重:“所以,你想告诉我,你之所以跟贺小笙谈恋爱,也是为了气方若好?”
“那倒不是……”
“我的女儿,沦落到去跟私生女抢男人,真是出息。”沈如嫣大概是医美拉皮拉多了,脸部缺乏细微表情,因此方如优一时间,揣摩不出她这句话的真实意思。
“妈妈,我答应小笙的追求时并不知道贺豫当时想撮合他跟方若好!如果我早知道他跟方若好的关系……”方如优突然停了下来,张了张嘴吧,最后烦躁地扒拉自己的头发。
“如果你早知道,你也会这么做的。而且,你只会对贺小笙更感兴趣。”
方如优想了想,觉得这话题没法深谈,只好默认。
“我很担心你。”沈如嫣忽然伸出手,抚摸女儿的脸。二十六岁的方如优,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女神级别的姑娘,可她精致如画的眼睛里,看不到幸福的神采,“这些年你一直在换男朋友。只要有一点让你感到不安,你就先他一步提出分手,然后投入下一段恋情。你从没想过认真地跟一个人发展下去……”
“妈妈,我每一个都很认真!真的!是他们没有通过我的考验!”
“你为什么要考验他们?为什么要找漂亮姑娘去试探他们?”
“我只想知道,坐怀不乱、洁身自好的君子,在这个时代,到底还存不存在?”方如优越说越火大,“我读过那么多书,都在教导人要立行修身,要仁义明德,要有责任感要有进取心……妈的难道这些书都只是写给女人看的吗?这个时代的男人一点都不用学习和遵守?!这些年我认识了那么多男人,有钱的没钱的,有颜的没颜的,脑子里想的不是升官发财死老婆,就是吃喝玩乐推妹子……从一而终的一个也没看见!我好失望啊,妈妈,为什么男人都像爸爸那样?”
“小笙也没通过考验么?”
方如优愣了一下,才悻悻然地说:“他通过了。但那是因为他是个傻白甜。”
“聪明的男人心思多,你怕受伤害。一根筋的男人你又嫌愚蠢……”沈如嫣笑着笑着,忽然悲哀了起来,“对不起。都是妈妈的错,没能给你竖立个好榜样,让你从小就没有安全感。”
☆、第 27 章
“妈、妈妈,说什么呢……”方如优莫名地结巴了起来。
“妈妈很喜欢小笙。是你所有的男朋友里最看好的一个。他很乖,对你言听计从。他的妈妈很识趣,也会哄着你供着你。我们两家实力相当,联姻对彼此都有好处。”
方如优的脸色变来变去,烦躁地用额头去捶方向盘。
“最最重要的是,他从小就很有钱。不缺钱、没有体会过钱的重要性的人,就不会算计钱。起码,不会为了钱,算计你的感情。”
方如优猛地抬头,眼眶发红——这句话意思太明显了!是在说爸爸!
爸爸用感情算计了妈妈的钱,而妈妈则用钱将他调去A国,断了他在国内的所有人脉。爸爸这些年在A国创业艰难,四处碰壁,虽然吃穿不愁,但终归是被剪了翅膀的鸟,再也逍遥不起来。
当年她认为控制爸爸的唯一手段就是钱,没想到妈妈真的做到了。
但做到之后的妈妈,也并没有因此而得到解脱。她依旧每天大把大把吃药,看心理医生,努力工作,再每年去A国住几个月。她和爸爸的关系变得很奇怪。彼此伤害又彼此捆绑,就像电影《消失的爱人》里的男女主角一样,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已经感情破灭,可他们还是夫妻。
所以方如优反复告诫自己,不要像妈妈那样,陷得太深拔不出来。一旦发现男友有异心,就立刻分手。
贺小笙,却是个意外。
她们其实认识很久了,王珊是妈妈俱乐部的会员,偶尔会带儿子来,有过一起吃饭,并在饭后礼数周全地送她回家的交集,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然后有一天,她发现第N号男友劈腿,二话不说分了手,决定去看场电影调整心情。
她坐在最好的观影位上,拿着爆米花和可乐。那是早上十点半,放映厅里几乎没有其他人。
她一边吃一边哭,最后实在控制不住,爆米花撒了一地。
她垂着头,将额头抵在前面的靠背上,任凭长发垂下来,湿漉漉地贴着脸庞。
就在那时,一个声音从身旁传来:“你……需要帮助吗?”
烦死了,滚开!
她心中骂着,并不理会。
身旁便再没动静。
终于哭完了,方如优抬起头,从包包里去找纸巾擦脸时,一条手帕忽然横了过来:“这个可以吗?”
她吓一跳——怎么还没滚?!
可等她看清对方的脸时,愤怒立刻变成了尴尬——贺小笙,他就坐在隔了一个座位的邻侧,眼中写满担忧。
方如优将手帕夺过来,胡乱地擦着脸,然后又有点生气被对方看见如此狼狈的模样,将用完的手帕狠狠地扔在了地上,用脚踩了踩,起身走人。
“诶……”贺小笙似乎想叫住她,但没跟上来。
方如优快走几步,觉得有点不对劲,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光线暗淡的播映厅里,贺小笙竟蹲在那里捡掉了一地的爆米花!
方如优更加生气,走回去将他的手一拍,好不容易捡起来的半抔爆米花就又掉回了地上。
贺小笙看着她,满脸无奈的样子。
方如优第二次扭头走,这次,贺小笙跟了出来,还对一个路过的保洁人员说:“您好,麻烦进去打扫一下。”
方如优听了这句话,脚步放慢了,心中觉得没劲透了。
无法控制情绪,胡乱迁怒旁人,还纵容自己吃那么多爆米花和可乐……这一切,都太不像她。她本是那么自律的姑娘,每天运动,常年吃水煮鸡肉和生菜沙拉,用一小时化妆卸妆和保养,再用更多的时间看书学习,保持微笑,对每个人都亲切友善,落落大方……
她苦心经营多年的女神形象,就这么崩塌了,还落在了一个认识的人眼里。真是……太没劲了!
方如优咬了咬牙,转回头,走到贺小笙面前说:“对不起。”
贺小笙显得有点惊讶,然后,两眼一弯,笑了起来:“放心。”接着比了一个在嘴巴上系拉链的动作。
贺小笙比她小三岁,读书很废,大学是在国内念的哲学系。当时沈如嫣就点评过:“王珊真是暴发户的女儿,眼光短浅,只知道富二代们都在念哲学系,却不知道念哲学的真正意义是什么。是跟伟大的灵魂对话,是质疑,是反思,是辩证。是最难最高要求的学科。就贺小笙那样的,进去了也是混时间。”
所以,在方如优心中,是下意识将他划分到草包那一类里的。可看着如此眉目清然笑容灿烂的面庞,又觉得应该划分到绣花枕头一类里。毕竟,皮相还不错。
道过歉了,可以友好告别了。方如优正要走人,贺小笙却又追了上来:“那个,等一下。”
方如优莫名地回头,就见贺小笙小心翼翼地从她头发上摘下了一样东西——半片假睫毛。大概是她刚才哭的时候掉了粘上去的。
她这才意识到此刻自己的脸上必定五颜六色一片狼藉,连忙冲向最近的洗手间。对着镜子一看,果然惨不忍睹。
她在洗手间里待了足足二十分钟才将自己重新收拾得精致无暇,走出来时却发现贺小笙竟然还没走,靠在墙边刷手机,看见她了,便把手机揣起来放入衣兜。
方如优朝他挑眉:“等我?”
贺小笙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然后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刚好刷个视频。再见。”
方如优的心,忽然急促地跳了跳。她阅男丰富,怎会不知他是真的在等她,但是看见她一切如常后便放心了。一念至此,方如优叫住了他:“那个……有点饿,要不要一起吃个午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