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若好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当年能够及时将那片玻璃取出来的话,就不会压迫到大脑神经,也许就不会造成昏迷。十年了,虽然碎片取出来了,但长年累月的压力已让周边细胞畸形生长,能否醒来就变成了未知数。
颜苏看着表情一下子黯淡下去的方若好,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明明有无数种温婉方式可以安抚她,但最终还是选择,说出实话。
因为两人都不说话,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他正琢磨着说点什么时,方若好的手机在桌上震动了起来。
之前路上,就因为不停响,而被她静音,这一次,方若好索性拔掉电池。
“不接?”
“接了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完全想得出来那些给她打电话的人准备说什么,也知道接下去很长一段时间都会被这种焦灼烦躁所充斥。她虽然有去解决问题的勇气,却不代表要此刻忍受各种路人甲乙丙丁的骚扰。
颜苏定定地看着她:“也许你该接一下,没准是好消息。”
“山穷水尽的时候才需要柳暗花明。现在,还不到时候呢。”方若好笑了笑,笑出了陌生的气息。
颜苏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孩子,毕竟是跟十年前不一样了。
***
吃完饭后,颜苏要回医院,而方若好要回公司,两人在大门处友好告别。
颜苏似乎想对她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只是笑着摆了摆手,便搭乘计程车离开了。
方若好看到他光秃秃的手腕,忽然想起一事,飞奔回屋,从抽屉里取出那块红水鬼。
十年,终于可以将之修复,送回给它的主人了。
很舍不得,但是,就当作是体面周全地再次断了彼此的关系吧。
方若好深吸口气,将手表塞进包中,打算着等手术彻底结束,就把修复好的红水鬼还给颜苏,然后就不再见面了。
她深吸口气,极力将状态调整过来。她没有时间沉溺悲伤,因为等会儿去睿天,还要接受一场非常残酷的战役。
但当她开到一个十字路口,看到时间快指向下午四点时,想了想,调转方向盘,却是去了跟睿天截然相反的一条路。
半个小时后,她开到一片高档住宅区,并在门卫要求出示门卡时,报出了谢岚的名字。
几分钟后,对讲机那头,响起谢岚低沉的声音:“请她进来。”
她将车子开进小区,按照门卫的提示到了F栋。
临湖的二层浅灰色建筑,掩映在绿树繁花间,大门处没有门铃,而是用麻绳栓了个铜铃,用手一拉,就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谢岚很快就来开了门。
他穿着一身白色的家居服,拖着拖鞋,完全有别于平日里的商界精英打扮,手里更是拿着个陶瓷猫碗,正在搅拌类似肉糜一样的食物。
她没有猜错,这个时间点,谢岚果然不在公司,而是在家——喂猫。
☆、第 23 章
谢岚的表情因为深沉而看不出太多情绪,凉凉看她一眼,便示意她进屋。
方若好跟进去。
屋里的风格跟主人一样,简约、严谨、冰冷。黑色和灰色为主的家居里,基本看不到什么柔和的装饰物。
一只看起来不太纯的美短纹折耳猫正蹲在餐桌上,神态傲然地等待食物。见方若好进去,便用蛇一般的瞳孔充满威严的打量她。
谢岚抬腕看表:“你有10分钟时间说话。”
“三个问题。”方若好也不废话,“你觉得31%的睿天股份重要,还是未来20年的可持续稳步发展重要?”
“拿到股权后,再来谈未来的20年。”
方若好笑了,“第二个,沈如嫣狠,还是贺豫狠?”
谢岚皱了皱眉,思考了5秒钟:“这不是谁更狠的权衡,而是——谁能狠得久一些。”
血色终于从方若好脸上褪去,谢岚说中了最关键的地方。如果贺豫不是这个年纪,身体没有这么糟糕,谢岚也好,沈如嫣也罢,都不敢如此阴他。
“最后一个……”方若好紧盯他的眼睛,“你……为什么要给我留退路?”
她不相信,方如优仅仅只是这样就会满足。
没错,她是被骗出了昭华,又在睿天搞砸了这么大个摊子,但正如贺老爷子说的,谢岚还不够狠,或者说,暴露的时机还是有点早。他应该再等半年,等到大厦轰然塌陷,变成一片废墟,而不是刚打完地基,就收手喊停。
与其说是谢岚沉不住气,不如说是他刻意放水。
虽然到睿天才两个月,跟这位上司的接触也不频繁,但不知道为什么,谢岚就是能够给她一种“柔软”的感觉。
就像他此刻,坐在爱猫面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搅拌着肉糜。
而十六明显等得有些不耐烦,用爪子啪地扇了一下他的手。
即使这样,谢岚也没生气,揉了揉十六的脑袋,这才转向她,低叹一声:“你当初在会上说,五年人才计划是‘机会’。”
“是。”那是她抛出的最有分量的诱饵。
谢岚乌黑的眼瞳深不可测,声音宛若飘在水上,悠悠荡荡:“所以,这也是我给你的‘机会’。五年,你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很期待。”
方若好哑然。
她万万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理由。
当她以上帝之姿挑选导演开展这个计划的同时,自己竟然也成了被命运选中的人,不再是旁观者,而是作为一个当局者,去迎接这场充满挑战的“机遇”么?
***
谢岚真的只给了她10分钟,10分钟后,他以“你在十六不肯吃饭”为由将她赶出门。
方若好开车离开时,整个人还沉浸在哭笑不得的状态中,想着这他妈的都是什么烂事啊,又想着时间不早,还得去给贺豫煎药。不知贺老爷子当着她的面,又会说些什么。
结果,就在她走出常去取材的中药铺时,一辆sao包到死的亮粉色吉普嗖地停在了她面前。
这真是方若好见过的最大胆的汽车改装,沿途收获无数路人惊恐到唾弃的目光。但驾驶者却丝毫不以为意,打开车门跳下来,把烟扔在地上用脚踩灭,然后不满地抬头瞪她:“果然在这里能抓到你!搞什么啊,今天的会议老子好不容易能在早上9点起来,赶去参加却发现五个导演就我一个到了,公司里现在一堆流言蜚语,你得给我个解释!”
这是个非常年轻的男孩,不羁的凤梨头,身材又高又瘦,五官并不多么出众,但浑身上下透着一种难言的“帅气”。
方若好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果然,只有你是挖不走的……”
只有他——这场“机会”的入局者之一——21岁的富二代——林随安。
当初,他是五名导演中最不被看好的一个,方若好之所以挑他,也是投机的成分居多。结果成了唯一一枚能够置身事外从而被留下的硕果。
林随安听了这话,却是瞪眼:“你当没人来挖老子?只不过……”
方若好赶紧接话:“只不过价码太低,林少怎么看得上呢!是吧?”
林随安哼了一声:“上车,我送你去贺老头那。”
“我开车了。”
林随安有些不屑地看了眼她的大众,虽不耐烦却做了让步:“算了,那坐你车去。我有话跟你说。”
“那你的车呢?”
“扔这,回头来开。”
“这里不许长时停车的。”
“放心,交警都认得我的车。”
这倒也是,颜色如此可怕的吉普,以及那8888的车牌号,换谁都过目难忘。
方若好开车带林随安前往贺宅。
林随安盯着她,表情突然十分严肃:“你跟方如优就这么不合?她拼了巨资也要整你?”
“换了古代,我们就是嫡女和庶女的关系。你说呢?”
“手足相残幼稚死了。我爹有七八个情人,四五个私生子,我也没怎样。”
“他们不分你家产?”
林随安冷笑:“分就分呗。从别人手里接过来的钱,又怎比得上自己赚的钱香?未来路那么长,各人各造化,天下这么大,钱哪赚的光?有血缘的人不想着一起赚外人的钱,反而闷起来内斗,蠢没边了!”
方若好心悦诚服。
有一类人,真的、真的是天生的幸运儿。他们不但拥有最好的出身,还能拥有天生洒脱的品性。真不知是怎么教育出来的。
眼角余光看到他骚粉色、贴满碎钻的手机壳,又觉得平衡了些——唔,还是有缺点的。
“你接下去准备怎么办?”林随安问道,“四个导演跑了,投资商也都撤了,上亿资金缺口,消息一出,睿天股票狂跌……妈的,谢岚可以趁机低价收购散股了,他真是横竖都不亏。”
“是啊,他还美其名曰给我最后的‘机会’,等我渡过这个难关好重振睿天的股价呢。”一个两个,都是老狐狸。
林随安皱眉:“你需要多少钱?”
“怎么?林土豪要英雄救美?”
“别逗了,你算什么美?”林随安看她的眼神里全是不屑,一如看着她的大众车一样,“而且,当初我签给你的时候就说过了,能不用我自家的钱,我当然不用自家的钱。从你这刮钱还来不及呢,还想我倒贴?”
“那你找我,难道只是来八卦我和方如优相爱相杀?”
林随安非常难得地沉默了。
如此一来,方若好反而惊讶:“难道还有我所不知道的更糟糕的消息?”
“唔……嗯。”
“说吧,我做好心理准备了。”
“方如优……是我的……初恋。”
方若好几乎是立刻踩了刹车,车身猛地停住的同时,愕然砖头,看见林随安依旧平视前方,面沉如水,显得跟平日里完全不一样。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直到今天,也没能忘掉。我找人把想拍的项目送到她手上,被拒绝了。所以我才跟你签。想的是,一部她看不上的片子,最终却红了,那场景想必会很有趣。”
说到这里,他转过头,看着方若好,“尤其是,经由一个她最讨厌、最忌讳的人之手。”
是谁说有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方若好收回之前的想法。
再天之骄子,再一帆风顺,遇到一个“情”字,也莫不是摇身一变,成了痴儿怨女。
如优对她如是。
林随安对如优,亦如是。
“你想拍的是哪部?”
“剧本不是发给你了吗?《滑冰少年》!”
方若好惊讶——这么巧?!
到贺宅后,方若好停好车,问林随安要不要一起去拜见贺豫,林随安看了眼那一百九十九级台阶,耸肩:“我才不找那罪受。”说完潇洒离去。
方若好提着药包上山,刚走到侧门,女佣便神色异样地迎了出来。
“我又迟到了,对不……”她还没来得及道歉,女佣已压低声音说:“少爷和如优小姐来了!”
方若好心头一震——来的好早!怎么,这么急不可待地想来验收成果了么?
“老爷叫他们来的。而且老爷吩咐,你一来,就去书房找他们。”
尽管如此,方若好还是梳理完药材,浸泡妥当后才上楼。
贺豫的书房在二楼最左边的位置,厚厚的波斯手工地毯和封闭性良好的红木门吸掉了所有声音,四下里一片安寂,完全听不到里面的动静。
方若好敲了敲门。
方如优来开的门,看见她,露出一个标准的迷人微笑:“妹妹来了。”
书房里,贺豫正在跟贺小苼下围棋,橘黄色的灯光落在祖孙二人身上,画面说不出的温馨,怎么看都是一副共享天伦的和睦景象。
贺豫朝她投来淡淡一瞥,“若好,把我保险柜第三格第六个牛皮袋里的东西取来。”
方若好应了,走到一旁的书架前,将书架推开后,墙上有个巨大的内嵌式落地保险柜。她在感应器上输了密码按了手指后,滴的一声,柜门开了。
看到这一幕的方如优和贺小苼都有点变色。
贺老爷子的保险柜,只有两个人能打开。从前是贺豫和贺新醅,贺新醅去世了,不想竟把他的名额给了方若好。
贺小苼想到这里,眼中怒意涌现。
贺豫用拐杖点了点棋盘:“该你了。”
贺小苼强打精神,继续下棋,正要落子,一旁的方如优笑吟吟的说:“虎口朝下是不是会更好些?”
贺小苼迟疑了一下,审度棋局,然后果然改下在了边角,如此一来,做成了双虎之势,之前一直僵凝的局面霍然开朗了起来。
他感激地朝方如优眨了眨眼睛。
贺豫什么也没说,只是沉吟许久,才下了一子。
而贺小苼见局面已开,趁胜追击,没多会儿,就把贺豫逼到了绝境。
这时,方若好已取回了文件袋,贺豫点点头,“给你姐姐看。”
方如优接过文件袋,只看了第一页纸,就脸色大变:“爷爷!您——”
“这是发给各大媒体的通稿。如无意外,明天一早就会刊登。”贺豫不紧不慢地下着棋。
贺小苼好奇地探头看,也吃了一惊,他一把夺过那些文件,其中几页飞散落地:“爷爷你要重回昭华?!!”
☆、第 24 章
方若好捡起地上的一张散页,看见上面写着《贺豫重出江湖,娱媒风云再起》的字样。
距离贺小苼掌权才不到半年,贺豫就要重新执政?唔,好一出年度大戏。看来,贺老爷子这次真的被惹恼了呢。
贺小苼着急地说:“爷爷!您的身体还没康复,怎么能够强行工作?”
“我觉得我现在挺好的。”
“但是爷爷,您已经把昭华全权交给了我,现在又……”
“放心,你的职位不变。只不过,以后所有重要文件都需要我亲自审批,比如转让13%的股份什么的。”贺豫慈祥地笑了笑。
方如优轻轻搭住明显急躁的贺小苼的肩膀,脸上再度恢复了优雅从容的笑容:“爷爷兴致这么好,咱们做晚辈的,不该扫兴。能够亲自跟在爷爷身边学习,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没想到还能有实现的一天。”
贺豫笑眯眯地望着她:“袋里的文件都看完了?”
他明显的意有所指,令方如优心中一沉,连忙将牛皮袋倒拿抖了抖,把最后几页纸也给抖出来,而当她看到那几页纸上,脸上的笑容终于再也挂不住,像个面具哐啷一下碎掉了。
贺豫的眼神由微笑转为冷漠:“这是解约书。方小姐不再是昭华的一份子了。”
“什么!”贺小苼抢过那几页纸张,“爷爷你要解雇如优?!!!”
“我希望方小姐能自动离职。所以,明早9点,别忘了把辞职信送到我办公桌上来。”
“爷爷你不能这样!如优是我聘请的!公司跟她签了三年!”
“那就赔点违约金。”
“我不同意!不能解聘如优!她、她好歹也是咱们的股东之一!”
“咦?”贺豫挑了挑眉毛,“拥有13%股份的不是沈如嫣女士吗?她把股份转到方小姐名下了?”
方如优的脸煞白煞白,她咬着下唇,没再说话。
贺豫笑了笑:“沈女士如果愿意来公司上班,我非常欢迎。或者,等她把股份转让给方小姐了,方小姐再以股东的身份等候昭华的通知好了。”
贺小苼气急败坏:“爷爷!你为什么这样对如优?就因为方若好吗?”
方若好表示关于这番人事调动她真的一点都不知情,真是躺着中枪。不过,感慨之余也很震惊,她在电话中明明拒绝了贺老爷子的暗示,表示这件事情要自己处理,没想到贺老爷子还是挺身而出,快刀乱麻雷厉风行地做出了反击。
如此莽撞,如此刚烈,如此不留情面——这完全不像他的行事作风。
贺豫的目光胶凝在棋盘中,用他枯瘦的手指拈起一颗白棋,慢慢地放进局内。那一片白子立刻全死了。
但正因为死了一片,空出了那一片后,反而可以看到其他几路的生机来。
“你输了。”贺豫很平静地说,“你我之间,棋艺孰高孰低并无定论。但在下棋时会听旁人意见更改棋路的人,永远是输家。”
贺小苼涨红了脸,突然大叫一声将棋盘掀翻,狠狠踩了几脚,然后拉着方如优就走。
“等等,小苼……”方如优挣扎。
“等什么!你还没看出来吗?”贺小苼在门边停下,瞪着贺豫和站在一旁从头到尾一言未发的方若好,笑得凄厉,“他疯了!他被这个女人蛊惑的连亲孙子都不在乎了!既然如此,也别怪我这个当孙子的不尊重老人!”
贺小苼不由分说地拉着方如优出去了。
他们的脚步声很快就消失在了柔软的地毯那头。
四下里又静了下来,一点声音都没有,方若好从来不知,原来“安静”二字也会让人如此憋屈难受。
她想了想,慢慢蹲下身,把地上的棋子一颗颗捡起来。
贺豫打量着她,从她光洁的额头,看到小巧笔挺的鼻子,再到棱角分明的嘴唇。如此年轻的一张脸,却在暗黄色的光影里,有着跟他一样沧桑的气息。
这真有趣。
“知道我为什么最终决定亲自出手吗?”
方若好摇了摇头。
“因为我老了。”贺豫说这话时声音并未有太大起伏,却听得人心头一酸。
“我老了,护不了你多久了。这次归根结底是我的疏忽,连累了你。所以,我犯的错,我来解决。”
方若好心中一紧:“老爷子!”
贺豫看着她的目光无限温柔,温柔的,就像透过她在看别的什么人:“我知道你为什么会来到我身边,也知道你为什么会一直任劳任怨地伺候我这个老头。”
方若好咬着嘴唇,浑身难以遏制的开始发抖,右手手腕隐隐约约又疼痛了起来,她不得不伸手紧紧按住。
“是为了陌北吧?”
方若好一下子哭了出来。
“你是在替陌北尽孝吧?”贺豫将视线转向窗外,窗外夜幕深沉,因为雾霾的缘故没有一颗星星,连月亮都模模糊糊,几乎看不清楚。于是,他的眼瞳也浑浊着,变得不再清晰:“陌北跟新醅,都走了三年了……”
方若好哽咽难言。
没错,她的恩师,她最最尊敬爱慕信任依赖、再造父母一般的陌北老师,姓贺。
贺陌北,是贺豫的私生子。
他和她,拥有着同样的被唾弃和被疏慢的命运。
也许正因如此,当年贺陌北才会那样无怨无悔不顾一切的帮助她。希望她走出被诅咒的命运,不要重复自己的痛苦。
但最终还是抱憾而去。
方若好带着要帮老师完成临终遗愿的心情靠近贺豫,最终一步步地走到了他身边。她为他煎药,帮他处理各种琐事,而他也逐渐介入她的人生,成为她命运的主宰。
她本以为是她在替陌北老师照顾贺豫,经此一事,却发现,好像是贺豫在代替陌北老师守护她。
一时间,心绪颤悸难宁,满是不安。
“若好,别恨你爸爸。”贺豫轻轻地说,“就像陌北不恨我一样。”
方若好感到自己的呼吸,停止了。
***
“焦生,章丘石虹先生之叔弟也。读书园中。宵分,有二美人来,颜色双绝。一可十七八,一约十四五,抚几展笑。焦知其狐,正色拒之。长者曰:‘君髯如戟,何无丈夫气?’焦曰:‘仆生平不敢二色。’ 女笑曰:‘迂哉!子尚守腐局耶?下元鬼神,凡事皆以黑为白,况床第间琐事乎?’……”
方若好从书中抬起头,看着床上的罗娟,情不自禁地想:你爱他吗?你爱方显成吗?你是用什么样的心态在便利店一日复一日地等他呢?当你看见他的妻子女儿时,心中又是什么滋味呢?是不是跟这个故事里的狐女一样,觉得不过就是一场你情我愿的游戏,有钱,有欢愉,便足够了呢?
可若与爱无关,为何分手时又哭成那个样子?
方若好始终无法理解妈妈,或者说这类女性的心态。
贺豫曾说过:“男人和女人从生物学上,有本质的区别。雄性物种的本能是追求数量,尽可能地繁衍后代;雌性则是追求质量,为了繁衍出更优秀的后代。所以,男人想要控制物种冲动,比女人想象的艰难。”
她当时忍不住反驳:“但生而为人,应该跟动物,不一样。”
贺豫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人无完人。你若能试着理解这一点,看待人生,就会有不一样的境界。”
那次对话就此结束。贺豫没能说服她——虽然贺豫可算是她此生所遇的最睿智的长者。但他明显在男人的出轨一事上,过于想当然了。
岁月奔流,几乎是一眨眼间,就变成了如今这个“笑贫不笑娼”的时代。达官贵人的私生子们,各种张扬嬉笑,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如何了不得的大人物。
可她没这么“幸运”。
贺老爷子没见过她的十五岁。
也没见过贺陌北的前四十年人生。
她和他是如何屈辱不堪地顶着“私生子女”的牌子,在歧视不屑憎恶的目光中挣扎着活下来,一层层的伤口结了痂,重重交叠才生出坚固的盔甲,顶着精心画出来的人皮,继续行走在阳光下。
贺陌北是圣人,所以能无私地资助和帮助她,也能宽容地体谅父母。但她不是。
她是一株阴湿腐殖土中长出的细辛,看似性温能入药,但其实有毒。
“颜医生来啦?”门廊外依稀传来护士雀跃的招呼声。
方若好的手颤了一下。
五分钟后,当换好衣服的颜苏带着一群医生护士过来查房时,罗娟的病床旁已空了。
只有一本翻开的《聊斋》,静静地躺在椅子上。
颜苏扭头似乎想问,但目光闪烁了一下,最终放弃。
***
清晨七点半,方若好从跑步机上下来,洗了个热水澡,吹干头发,换上纯黑色职业西装,对着镜子涂上了RD453和OR250色混合而成的浆果色口红。
她的眉眼本就偏深邃,女王色一出,越发显得犀利。
三年前,她还是个对化妆一无所知的姑娘。高考前就进镕裁兼职,高考后也陆陆续续地做着网宣的工作。那时候的她,自卑又寒酸,买不起化妆品,更不想惹人注意。
直到贺豫将她提拔到身侧。
贺豫带她一起上班,对她的第一条要求就是——化妆。
“你以为我喜欢梳背头穿唐装拄拐仗?”贺豫说,“发油难受唐装扣子多拐杖还死沉死沉的。但你出现在别人面前,就在传达信息。按照你们年轻人的话说,就是你的发型你的衣着你的配饰甚至你用的香水味都在向对方展示人设。他们会根据这些为我打上‘古板’、‘难缠’、‘权威’等标签,为我节省很多麻烦。”
说到这里,年已七旬的老人笑了,笑出了罕见的俏皮,“那么,身为我的特别助理的你,打算向别人传递什么样的人设呢?”
大数据时代里,人设是如此重要,尤其是娱乐至死的娱乐圈。
无论背地多么狼狈,出现在外人面前都要毫无伤口,现代都市里,身居高位的女性都不得不穿起盔甲,才能拥有更持久的行动力。
方若好对着镜子里的女王投去冷冷一瞥,然后慢慢地,昂起了头颅。
一个小时后,她扶着贺豫的手臂走下车,迎着晨光走向大厦,沿途收获震惊目光无数。
银蓝色落地门在她面前缓缓打开——
昭华,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在现实生活中也遇到了贺豫这样的长辈
是那种跟他对话会受益匪浅的智者。
然而,一遇到男女两性问题,就无法认同他的观点。
我想这大概是物种天性决定的。
后来,我逐渐开始理解这种不同,能够站在对方视角立场思考问题。再后来,经历很多事情后,我发现这真的没有什么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