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锡安立刻俯下头去,“伤口又痛了?”
雅各咬牙摇头,额头上却渗出汗珠。
倪叛哪还忍得住,冲锡安怒道:“废话!他伤得这么重,你还让他乱跑,不痛才怪!”
“不关锡安的事,是我非要去的……”雅各气息微弱的说,“我想亲口跟你道谢……”
“我看你是想死。”倪叛瞪着他没好气的说,“我又不会长翅膀飞了,你急什么?”
话音还没落,忽觉手上一暖,却是雅各伸手握住了她的一根手指,就像小时候过马路时,她紧紧捉住父亲粗大的手指一样。
这孩子在她面前,向来都显示出与年龄不符的早熟与坚强,可是此刻的这个动作,却流露出他的天真和稚嫩,更把全部的信任和依赖都传递给了她……她怔忡住,耳中听到雅各稚气的童音,软软糯搦的说:“谢谢你,依希丝,你肯救我,就是原谅我了,对吗?”
倪叛想起他浑身是血却还在祈求自己原谅的一幕,想起他不顾伤痛跌跌撞撞的去找她,只为跟她说这声谢,不禁叹了口气,将他的手包入自己的掌心,柔声说:“当然,谁能真正跟我们的小雅各生气呢?不过,如果你再不肯乖乖养伤,可就另当别论了哦。”
说着把脸一板,瞪向锡安道:“晚上这么冷,你让他坐在这里干吗?”
她变脸如翻书,锡安只能苦笑:“我等的人快到了。”
“那又怎样?”倪叛口气不佳。
雅各忙摇摇她的手,解释说:“这次交易的物品,只有我见过实物,所以我得跟去。”
倪叛想起先前雅各伤重时扫罗他们在帐篷外的对话,便问:“就是那个什么天石?”
“嗯。”雅各点点头,“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就算我要去,锡安也不会同意的。你看,怕我冻着,他们还专门为了我做了辆马车呢……锡安已经几天没休息了,为做这马车,又忙了一整天,依希丝你就别怪他了,好不好?”
马和木材都是现成的,但是要刨光打磨接榫整合,工程繁琐,古代又没有什么称手的工具,想想也知道这一天忙下来该有多累。倪叛这才注意到锡安那一脸的倦容已是遮都遮不住,心头顿时窜起一股莫名的滋味来,火烧火燎的好不难受,她哪知道这就是为一个人心痛的感觉,只知道这男人一夜没睡觉了却还在这死撑,简直……简直是欠骂到极点!
她用手指着锡安,一时间气的手抖声颤:“你想想从昨天到今天你睡过觉没有?昨夜又跟库什人那一场好打,你是不是把自己当铁人了?雅各需要马车,叫扫罗他们去做好了,你跟着凑什么热闹?这地球又不是离了你就不转了!”
“依希丝,”锡安还未说话,雅各已先忍不住小心翼翼的问道:“地球是什么东西?它总是转吗?”
倪叛一怔,欲解释,转念一想距此三千年后的伽利略只是试图让人们相信地球是围绕着太阳转的,就被当成了异端,不禁心生惴惴。这时代的人甚至连地球是圆的都不知道,指望他们能理解什么是自传和公转?oh,my god!别开玩笑了!她可不想说得口干舌燥只差没脱水而死,还被他们当成神经病……就这样,原本一肚子的邪火,被雅各这样一打岔,全没了。就在她开动脑筋考虑怎么打发这个问题宝宝时,扫罗等人拉着马走过来道:“都准备好了。”
锡安颔首,目光一斜,看向倪叛:“一起?”
“好啊!”倪叛忙点了点头。
说来也怪,电子芯片竟搜索不到有关古埃及天石的任何信息。要说她一点不好奇,那是骗人的。
看着驮满货物的马匹,她忍不住问:“我们去哪?为什么不在这里交易?”
“去河谷外,”锡安回答,“那里比较空旷。”
空旷?倪叛挑起眉:“什么意思?”
锡安淡淡的说:“提防某人派来的喜欢窥视的探子。”
意识到他指的是埃及十三王朝的法老亨杰尔,倪叛没有再多问。
一行人默默走出河谷,一路东行,走了约莫一里地,火光映入倪叛的眼帘。细细一瞧,却是十多个身着彩袍的男人,把几个燃烧正旺的火把插在沙地上,围成了一个圈,圈内放着几个包袱。
锡安眉心骤蹙,抬臂打了个手势,身后的队伍中立刻窜出去几名男子,飞奔到那些彩袍商人面前,抽起那些火把,用一种极利落的手法灭了火苗。做完这些事,他们却不归队,分成几组朝四周的沙丘奔去,片刻就消失在黑暗中。
沙丘,是沙漠中的制高点,占据了沙丘,就能在第一时间发现敌踪。
究竟是什么交易,竟然谨慎如斯?倪叛皱起眉,前方那些彩袍商人中的一个身形肥胖的男人,已经拉开嗓门喊了起来:“锡安!这里!这里!”
“提拉。”锡安加快步伐走过去。
“哦,亲爱的锡安老弟,见到你我真是太高兴了!”叫提拉的胖子使劲拥抱了他一下,“可是,这里太黑了,我甚至瞧不请你的脸,难道我们就这样进行交易?”
“当然不。”锡安转头递了个眼色,扫罗等人立刻燃起了手中的火把。
倪叛立刻明白过来,由自己人持火把,一旦发现敌踪,可于最短时间内熄灭火光,从而确保安全——这个锡安,心思还真不是普通的缜密呢!
然而,很明显,那个提拉是不明白锡安的用意的。
“唔,你弄灭了我们的火把,却点上你们的,也许连真神都不明白你在想什么……”他发出两声不满的嘟囔,“好吧,至少现在我们都能看见彼此了,那么开始吧。”
他挥挥手,身后的同伴上前打开那些包袱。锡安也让人卸下马背上的货物。
古埃及人直到公元前360年左右才开始制造自己的硬币,而现在是公元前1683年。所以,看见锡安他们以实物进行交易,倪叛并没有感到意外。
让她意外的是:那个胖子带来的货物,竟然是陨石!
——他们一共就带来了三个包袱,每一个包袱里都是陨石,小者如婴孩的拳头,大者如海碗,看上去似是从同一个母体上敲砸下来的,表面都带有密密麻麻的褐红色的小坑。
好吧,倪叛耸耸肩,这玩意从天而降,被称为天石倒也恰当。但是,锡安为了这种既不能吃又不能玩,而且外表丑陋无比的玩意,大老远的从歌珊赶来此地,就有点夸张了吧?
心里嘟囔着,眼前忽然光芒大作,她转过头去,顿时一口气没接上来,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其实她看见的也没什么,不过就是锡安一方的交换物而已。那些交换物也没什么,不过就是各式各样叫人眼花缭乱、目瞪口呆的宝石而已:钻石、墨玉、玛瑙、玉髓、紫金……每一个都很大,每一个都流转着夺目的光华。除此之外,还有一大堆香料、亚麻及草药。
就算再不识货的人也看的出,这么多宝物,买下一座城池都够了,可是锡安却要用它们去交换那些陨石!上帝啊……倪叛觉得自己要疯了。
更让人受不了的是,那个死胖子提拉竟然一副很不满的样子,板着脸说:“我一直觉得和你做生意是件很愉快的事,锡安。可是这一次,我不得不说:我很失望,非常失望。这个,这个,这个……”他翘起一根肥肥的手指,指着那些在古代珍贵无比的香料、亚麻和草药,“这些是什么?我要的是这些东西么?”
上帝保佑他的牢骚对象并不包括那些宝石,否则倪叛真想掐死他算了!
而锡安却叹了口气说:“好了提拉,你知道的,最近孟菲斯不太平,你要的东西不好弄……”
“我当然知道,否则我为什么要找你?”提拉愈加生气,“三角洲是你的地盘,难道狮子在草原上会吃不着肉?”
“狮子能吃到肉,因为草原上有其它动物。可是现在,提拉,奴隶们在造反,作坊全都停产了,你要的东西就连黑市上都断了货。”锡安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我很抱歉,但……”
“不不不,锡安,不要跟我说这种没用的话!”提拉粗暴的打断了他,“我按你的要求带来了天石,而你却没有带来我要的东西,就算你说上一百句抱歉,也于事无补!”
该死的,不就是几块破石头么,他还真当无价宝了?敝帚自珍也不用这么夸张吧!倪叛早就听得大为光火,此刻听他口气措辞越来越放肆,哪还忍得住,把脸一板,冷冷的说:“补什么补?谁补谁?我们带来的货物买座城都够了,用来换你那几块破石头,我们还没说什么呢,你倒罗罗嗦嗦、没完没了起来,真是笑话!你觉得不满意,只管走人,不必说话夹枪带棒的。买卖不成仁义在的道理,还用我来教你么?”
一番抢白,呛得提拉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愕了半天,忽然桀桀怪笑两声,阴恻恻的说:“好,好一个不满意只管走人。话说到这份上,我若再赖着不走,倒像是逼你们买我这些‘破石头’了,哼!”
他说着就命手下收拾包袱,锡安脸色变了几变,沉声道:“提拉,她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你何必……”
“哎!”提拉把手一摆,根本不想听,“不懂规矩的是我,你没听她说么,我连买卖不成仁义在的道理都不懂!”
这人实在小鸡肚肠,撂下这句话便背起包裹,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二节

夜凉如水,扫罗等人望着提拉渐渐远去的背影,额上却仿佛泌出了汗。
“锡安?”久久不见他有所反应,他们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声,焦灼之色溢于言表。
“怎么?”锡安慢慢抬眼看向他们,慢慢的问:“你们是不是想追上去强行留下他?”
“不这样,万一他把天石卖给别人,我们……”
“别说了。”锡安冷冷的截口,“他是迦南商会的会长,我们得罪了他,从此以后就别想跟任何人做生意了。”
希伯来人自古精于商务,商业是其命脉,是其民族发展的重中之重,锡安此话一出,扫罗等人均不敢再坚持。
倪叛见他们表情凝重,原本因为出了口恶气而大感快慰的心,不由一沉,眼巴巴的瞧着锡安,只盼他跟他们说完了话,能跟她也说上几句。可他始终没理她,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她呆了半晌,咬着唇道:“行了,我知道我闯了祸,但你们好歹也该让我知道,我闯的究竟是什么祸吧?”
锡安却仍然不去看她,淡然道:“你没闯祸,是我没有依约带来提拉需要的东西,不关你事。”说着,对其他人道,“回去吧,休息一晚,明早上路。”
“锡安!”倪叛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怒道:“你给我站住!该死的,回答我的问题……”
“我说了不关你事!”锡安猛然转身,两只手就像老虎钳似的紧捏住她的肩,眼中怒潮彭湃。这女人以为她只是闯祸这么简单?不,她错了!她气走了提拉,使这次酝酿已久的交易泡了汤,她犯的是死罪!如果他不把所有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她必定要被处死的!而她还一个劲的追问、追问……啊,万能的主,他真想宰了这愚蠢而又固执的女人!
见她痛的蹙起眉,他怵然惊觉,松开手,沉声道:“我再说一遍,提拉不满意我带来的交换物,所以他走了。这,和你无关,听明白了么?”
倪叛目光闪动不已,望了他片刻,垂下眼静静的说:“我明白了,那么我换个问题:你为什么想得到天石?”
锡安沉默片刻,不答反问道:“还记得那些库什战士的兵器么?”
“嗯?”倪叛不解,这和天石有什么关系?然而,就在她这样想的时候,一幅画面掠过脑海:黑乎乎的陨石表面,密布着褐红色的小坑……陨铁,是陨铁!
她倒抽一口冷气,这霎,一切明了。
众所周知,铁是在自然界中分布最广的金属,但因其熔点较高,很难从矿石中还原出纯铁,所以对远古人而言,铁矿形同虚设。但是,古人对铁的认识,并非完全为零。
因为——陨铁。
这种从天而降的块状物除了含有一点镍以外,其余几乎全是铁。它向人们打开了一扇认识铁的大门,让人们意识到世上还存在着比青铜更好的金属。
不说别的,就说以陨铁打造的兵器,已不知比青铜器坚硬锋利多少倍!
这就是锡安不惜千金也要得到陨铁的原因。
——在战场上,两军对垒时,谁拥有的铁兵器数量多,谁就等于抓住了取胜的关键。
可是……倪叛抬眼看向他,提出又一个疑问:“我不明白,提拉带来的陨……天石,只有三块不是么?就算你买下来了,又够干什么的呢?”
“那只是一种证明,证明他确实拥有天石。”锡安说,“迦南商会向来很有办法,但是在埃及,天石从没进行过私下交易,没有亲眼看见实物,我也不敢轻信。”
倪叛点点头,古代称陨铁为“神赐之礼”,历来只为国王所专有,也难怪锡安有此一虑。“那么,他究竟能给你提供多少天石?”
“足够打造一千柄刀。”
倪叛心底一惊,在古埃及,法老拥有的常规军也不过两三万人,一千把铁制刀,如果装备给先锋部队,足够所向披靡了。她终于意识到自己闯的祸有多大,勉强挤出一丝笑,道:“这么稀有的东西,能弄到手就不错了,他居然还弄到这么多,看来这个提拉还真的蛮有办法的。”
锡安淡淡一笑:“是啊,他一向这么有办法,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至少有四种货物会断市三个月,迦南商路恐怕也要封闭一时,损失不能说不大……”他忽然不再说下去,冲着远处招招手,不多时,沙丘上警戒的人飞奔而回。
“他们往哪边去了?”锡安问。
“西边。”
“西,边。”锡安一字一顿的重复了一遍。声音虽轻,倪叛却顿时有种心惊肉跳的不祥预感。
“从东来,却往西去,很明显,他这是去找新的交易对象了。”米亚不紧不慢的分析。
扫罗下意识的问:“找谁?”
“上下埃及,敢买、并买得起天石的,除了我们,当然只有亨杰尔了。”锡安漫不经心的说。
“那怎么办?”扫罗跳脚叫道,“刚才我说把他们留下吧,你又说不能得罪提拉……”
“我只是说不能得罪他,”锡安淡淡的说,“仅此而已。”
倪叛浑身一颤。这种声调,这种表情,如此无动于衷,如此冷漠淡然,她太熟悉了——他每动杀心,就会这样啊。
果然,锡安下一刻就转脸吩咐扫罗道:“你挑几个人,悄悄的跟上去,等他到了塔尼斯城、投住旅店后,立刻动手,动作干净点,一个活口都不能留。想想什么人跟迦南商会不合,利比亚人?腓尼基人?随便吧,在现场留下他们的痕迹……米亚?你立刻以我的名义给迦南商会写信,跟他们道歉,并许诺会尽快凑齐他们要的东西,总之尽可能的拖延他们另寻买主的时间……”
倪叛茫然的看着他,看着他以绝对的主宰之姿发号施令,看着他用丝毫感情色彩都不带的宣判十几条人命的终结,刹那间,寒彻心扉。
忽见扫罗已挑好了人手准备上马,她如梦初醒,先是冲着他喊了一句“站住”,然后一把握住锡安的手,急声道:“锡安,你听我说,那个提拉是很可恶,但他的所作所为,都是出于一个生意人的立场,换你是他,也一样会那么做的,对不对?更何况,想想他的手下吧,他们做错了什么?他们是无辜的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连自己都无权毁伤,何况是别人?我的意思是,他们和你一样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你不能就这样杀了他们,人命关天啊,锡安!收回命令,请你,就算是为了我!”
说到这里,她骤然顿住了,抬眼望进他双眸深处,用耳语般的音量呢喃道:“我不想我爱的男人是一个嗜血成性的魔头。别让我对你失望,别……”
锡安静静与她对视片刻,宽大的手掌轻抚上她因情绪激荡而发烫的脸颊,来回温柔的摩擦着。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人命关天?”他盯着她,眼睛亮若晨星,“依希丝,你的善良总是以一种叫我赞叹的形式表现出来,上次是为了一只鹰,这次是为了你甚至连认知都谈不上的人。如果埃及人所信奉的那位依希丝女神如你一般悲天悯人,我,以及我的族人,都会对她顶礼膜拜。可惜……”他的唇角忽尔向上一斜,慢吞吞的说:“他们的神只教会他们如何把我们变成奴隶,如何把我们祭祀主的地方变成屠宰场,如何把我们刚出生的男婴扔到尼罗河里淹死……”
他的口气十分的冷淡,仿佛不过在叙述别人的故事,但倪叛却听得浑身战栗不已。
电子芯片不断对锡安的话进行注释,那是任何人——尤其是她这样的来自民主、自由高于一切的世界的人,根本无法想象、无法忍受的、血泪和屈辱交加的史实。
——埃及的法老命令希伯来人在红海口岸建造了兰赛城,并在城门前的柱形石上写着:用亚洲的闪族奴隶建立了兰塞。屈辱,以此铭刻千年。
——埃及人莫名其妙的把几乎所有的动物都奉为神明,尤其是母牛和公羊。希伯来人用动物祭祀他们的耶和华神,被埃及人发现,全部处以极刑。
——埃及的法老痛恨希伯来人的坚强,为了不使他们在埃及繁殖人口,便不定期的下令杀死刚出生的希伯来男婴。幼婴被丢在尼罗河中,尸体未经腐烂,就被鳄鱼吞吃。
倪叛胃里一阵翻搅,差点吐了出来。不知是因为忍受呕吐,还是其它什么原因,她眼眶里开始泛起泪花。“别说了,锡安,”她艰难的从牙缝里迸出几个模糊的音节,“别说了,别……这样折磨自己。”
“我不想折磨自己,更不想让你失望。但是,你得明白……”锡安发出一声轻叹,“你来自天国,依希丝,而我们,已经坠入地狱很久了。”
天国,可以有博爱跟和平,而地狱,却永是杀戮跟血腥。
他,无从选择。
体会他话中的深意,倪叛的心猛然一揪,痛楚、心酸、无奈,以及必须为他做点什么的感觉交杂在一起,复杂到极点,强烈到她无法抗拒。
“收回命令,锡安。”她再次握住他的手,黑色的瞳仁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缓缓的、清清楚楚的,她说:“如果耻辱必须用血来清洗,如果痛苦必须用杀戮来终结,那么,放过那些无辜者,让我们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让那个狗娘养的亨杰尔见鬼去吧!”
朔风扬起她的短发,月光映亮她的脸庞,这一刻的她,宛如立于云端手持法杖的女战神,周身环绕着笔墨难以形容的肃杀之气,却又那样神圣庄严。
周围一干人等,包括锡安,全都不由屏息侧目。半晌,还是扫罗先叫了起来:“依希丝,你到底什么意思?”
“你们需要天石,不就是为了打造铁兵器以提高战斗力么?”倪叛说,“可是光靠几件铁器,是打不垮亨杰尔的……当然,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帮你们炼铁,但是那样做,首先要求我们得拥有很多矿场和大量工人,以你们目前的兵力,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更不要说我还得改进你们现有的冶金技术……哦,实在太费时费力了!提高战斗力的办法有很多,我认为我们应该采取更简单、更廉价,而且效应更广泛的办法……”
“比如?”锡安打断她。
倪叛静静的看着他,静静的说:“我没法举例,锡安,因为我举了例以后又会引出无数其它需要解释的问题。”
是的,她没法解释。现在是公元前1683年,在中国,劳苦大众们还在指着太阳咒骂夏桀这个暴君怎么还不死呢,她如何能让这时的人理解什么是高桥马鞍、什么是复合弓?
见锡安沉默,她的心不禁一凉。他不信,她不怪他。毕竟她所说的已超出了他的想象范畴,但……还是觉得很委屈呢。她是这样热血澎湃、诚心诚意的想为他、为他的民族做点什么,结果却无人相信……连他,也不相信。
尴尬的耸着肩,她垂下头说:“我不是在逞一时口舌之快,真的。我不求你现在就相信我,给我时间,让事实证明一切……”
“我信。”锡安忽然说。
倪叛惊喜的抬眼:“你……”
锡安深深的凝视着她,点点头,重复道:“我信你。”
锡安……倪叛嘴唇翕动,却未能发出一丝声音。
让人接受并相信一件存在于自己想象之外的事物,其困难程度,就如你无法想象它有多困难一样巨大。但是,他说信她,他信她呢……哦,够了,真的够了,只为这三个字,她已可以无怨无悔。
半晌,她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以最严肃的表情承诺:“我不会让你失望的,锡安,你就等着看吧。”
“好,我等。”锡安朝她一笑,转脸唤道,“米亚?”
“在。”
“那封信,还是要写,尽快。无论如何,那些天石不能落到亨杰尔手上。他每多制造出一件铁器,我们的战士就多一份危险。”
“我明白。”米亚说,“可是,提拉要的东西我们给不了,亨杰尔却……”
“提拉要的到底是什么?”倪叛忍不住插嘴问道。
锡安目光一沉。“莎草纸,”他缓缓的说,“一千担莎草纸。”
莎草纸,古埃及语为pa-per-aa,意思是“法老的财产”,曾在地中海地区被广泛使用。自其问世,直至公元8世纪,一直是埃及出口贸易中利润最可观的一宗,所以其制作工艺向来是国家绝密,听名字就知道了——它的生产制作权完全由埃及法老垄断,除了法老,谁也不知道莎草纸的制作工艺。
而现在,十三王朝外有豪强窥视,内有奴隶起义,政府机构几乎全部停止运转,所以连锡安也弄不到莎草纸,因为——它根本就不在生产。
原来如此。倪叛心下有了计较,豪气干云的一挥手,笑嘻嘻的说:“不就是一千担莎草纸么,不多不多……米亚,你去写信吧,告诉那个什么商会的人,他们要的货,一个月内肯定备齐。”
这下,就连锡安也怔住了。“你……刚才我跟提拉说的你没听见?孟菲斯正在闹奴隶起义,作坊都……”
“我知道。”倪叛打断他说,“作坊停产了,所以连你也弄不到那么多莎草纸。这就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嘻嘻。”
“巧妇?”锡安苦笑,“我还是比较喜欢那个狮子的比喻。”
“那么现在,草原上一只动物都没有,你这头狮子也只能挨饿了?”倪叛俏皮的冲他眨眨眼,“不过没关系,你可以去吃草。”
顿了顿,她故意用一种很淡很淡的口气解释道:“我是说——太阳草。”

第三节

夜深人静,帐篷内灯火通明。
锡安和倪叛站在桌边,桌上摊着一张绘在羊皮上的埃及地图。
从地图上看,埃及全境可分为四个区:北边的尼罗河三角洲,南边的尼罗河谷地,西边的利比亚沙漠,以及东边的西奈半岛。
如果只看地图的话,任何人都很难想象,这个几乎被寸草不生的沙漠占据全部国土面积的国家,是怎么成为世界四大文明古国的。
然而上帝是公平的,他虽然没有赐予埃及巍峨的高山、壮观的冰川、幽深的林木,却给了它另外两样厚礼,那就是丰富的矿藏,以及:尼罗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