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惊非同小可,她下意识的就去拉缰,但那马哪里肯回头,径自奔着战场而去。
倪叛气极反笑,她以前在军校里曾听马术教练说过,马是极具灵性的动物,对主人的忠心比犬还强烈,尤其是战马,宁可死在沙场上,也不会弃主人而逃。现在她才知道,这竟不是传说。
当然,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个认知,那就是:跟锡安的这匹马相比,她在学校里骑的马,根本就不能算是马,而是大熊猫!温顺而又听话的大熊猫!
她简直从没见过这么疯狂的马,跑得飞快也就算了,还生猛异常,遇上石块、沙坑等障碍,连避都不避,直接跃起跳过,直把她颠的头昏脑涨。更糟的是,古代的马鞍简单到让人吐血,一点固定作用都没有,饶是她使出了浑身解数,还是几次差点被颠下马背去。正狼狈不堪时,鼻腔中铁锈味骤浓,原来是那马已冲进锡安他们和库什交战的现场,也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突然就是一个急刹,冲力陡然袭来,倪叛“砰”的撞上马脖子,到底还是以一种极难看的姿势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马最怕背上掉下东西,那样会使它受惊——倪叛真佩服自己在这种时候还能想起马术教练的叮嘱,头都来不及抬便就地一滚,听身后传来马蹄重重踏地的声音,心道好险,要不是及时避开,还不被那马活活踏死了!
她松了口气,刚想转过身来看看雅各被摔到哪儿去了,就听锡安的声音从不远处的河畔传来:“你怎么回来了?”
“还不是你这匹该死的马!”倪叛想也不想就吼了回去,语气虽然恶劣,心头却骤然轻松无比……她回来了,和他在一起……怪不得那马突然停了下来,想必就是因为看见了他……她忽然觉得不该骂它,是它把她送回他身边,现在,再没有任何力量能让她离开他。
她转过头,眼内闪动的异彩骤然化为灰烬,然后迅速冻结成冰茬。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像是再次掉进了时光隧道,来到洪荒时代的古战场。
事实再一次证明,在现实面前,人类的想象力是多么的贫瘠。
作为一名现代军人,倪叛早就知道:因为武器的原始、落后,古代战争在死亡人数上虽比不上现代战争,但战况却远比现代战争要残酷野蛮许多。然而她怎么也想不到,其残酷惨烈程度,竟到了如此地步,已远远超出了人类想象的极限。
很明显,库什人已把弩箭射完,而锡安一方虽擅骑射,此刻却无马,于是,肉搏战就成了唯一的选择。那时,冶铁术尚未传入埃及,他们的刀均为青铜锻造而成,虽厚实,却并不锋利,因此他们根本就不是用刀互砍,而是双臂灌力,狠狠的拍。一刀拍下,轻则皮开骨裂,重则脑浆四溅。
倪叛这才知道现代战争中那些死于子弹下的士兵是多么多么的幸运。
忽然间,一个念头划过她的脑海——这是公元前的古战场,有什么比这更能证明她确实回到了过去?只要记录下这一场景,她不必长途跋涉去孟菲斯了。只是……和锡安……
她猛然咬起牙,她是军人,完成任务是她的职责,没什么比这更重要。
命令电子芯片开启视觉记录功能,她同时命令自己抛开那份突如其来的淡淡心痛,拧身旋风般冲向战况最激烈的河畔。
锡安,锡安,在这最后的相聚时刻,我与你并肩作战,这已是上帝赐于我的最好的礼物。此生不忘。
一柄长刀劈来,她一抬手,光刀划空,惨呼声即刻响起。
她连看都不看一眼,脚下片刻不停,一心只想尽快到达锡安身边。光子戒不断发出夺命光芒,转眼间已经杀了四人。
然而,敌人发现她戒指厉害,迅速围拢上来,意图先将她斩灭。
倪叛的光子戒虽出手必中,但在连续使用十次后需要五秒钟补充能量的时间。这五秒钟,在平时眨眼即逝,可是现在,却每一秒都漫长的如同一个世纪,每一秒都潜伏着无数死亡危机。
看见光子戒骤然变成灰色,倪叛知道充能时间到了,脚尖一挑,挑起地上一把断刀,迎向当空劈来的一把大刀,只觉手臂一阵发麻,几乎拿捏不住,不禁暗骂,眼角余光瞥见一个库什人挥刀朝她拦腰砍来,忙拧身躲过,却被另一人砍中了腿,饶是衣服化解了一部分力道,仍痛彻心扉,闷哼一声单膝跪地,差点连眼泪都迸了出来。
“依希丝?”耳中传来锡安焦灼的声音,莫名给她以力量,咬牙一挺身,竟然站了起来。“我没事!顾好你自己!”她隔着黑压压的敌人朝他喊道,指间忽然一热,却是光子戒充能完毕,当即挥出一片光影,总算杀开一条血路……等她终于跟锡安背靠背站好时,光子戒已再度变成了灰色。
放眼四望,敌人的身影无所不在,竟似一眼看不到尽头似的。倪叛的光子戒虽然厉害,锡安的人也个个剽悍狠辣,可敌人毕竟在人数上占太大优势,很快就显出吃力之态。
更糟糕的是,直到这时倪叛才发现,敌人的武器似乎比锡安一方的霸道许多,几乎是轻轻碰到人身上便会见血,又省力又省时,这样下去,锡安一方的体力消耗也将成为大问题。
空气中蔓延开去的血腥味浓厚的几乎化无形为有形,直欲黏在人的身上,皮开骨裂的声音不绝于耳,间杂着兵器断裂的声音……
是铁!倪叛恍然大悟,用光子戒割断一个敌人的喉咙,高声喊喝道:“铁器质脆!大家别光顾着攻击,用刀格挡他们的武器!”
锡安眼神骤亮,一刀格向对方的长刀,果然!只听“咔”的一声,长刀断成两截。那人手持半截铁刀,虽锋利依旧,却够不着锡安,被他一刀砍在颈上,顿时毙命。
倪叛哈哈笑道:“这就叫‘一寸短,一寸险’!大家照做吧!”
在任何时代的任何战场上,武器都是取胜的关键。倪叛的这一发现,毫无疑问扭转了整个局势。
一时间,但闻咔咔的兵器断裂声不绝于耳,光子戒不断射出绿芒,敌人成片成片的倒下……“依希丝,”锡安忽然说,“这里有我们,你去看看雅各。”
倪叛见敌人败势已现,想到雅各的伤确实不能再拖,便应了下来。跑回方才落马的地方找了一圈,终于在一个库什人的尸体下发现了奄奄一息的雅各。
他的脸色白得像鬼,在身上那件已被血染红了的袍子的映衬下,看起来分外骇人。倪叛心里咚的一声,伸手就去拍他的脸:“喂,我说你现在可不能睡!醒来醒来!”
说着,又去掐他的人中,忙活半天,雅各总算慢慢的睁开了眼。
“依希丝,我中箭后没发出声音连累你和锡安吧?”他开口第一句话居然就是这个。
倪叛一呆——他忍受了那么大的痛苦,不肯发出声音,就是因为这个?这个死小孩……这个……小雅各啊……
“没有,”她说,发现自己的声音带有浓重的鼻音,忙揉了揉鼻子,吸口气接着说:“你没有连累任何人,你……比我们都勇敢。”
“真的?”雅各迷蒙的眼眸骤然射出一点亮光,然而很快就黯淡下去,脸色也越来越灰败,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悄悄的攫取他生命的能量。
“雅各?”倪叛一边喊一边晃动他,他没有睁眼,然而嘴唇却动了动:“依希丝?”
“我在这呢,雅各,我在这。”倪叛应道。
“依希丝,我想问你一件事,可以吗?”
“你想问什么?”倪叛提心吊胆的看着他,“一会再说不行么?”
“不……行,”雅各断断续续的说,“一会……就来不及了……”
完了。倪叛有气无力的呻吟一声,非常、非常勉强的说:“那你就问吧。”
“谢谢。”雅各脸上浮起一丝依稀仿佛是欣慰的表情,问道:“如果……我死了,你能……能原谅……我……吗?”
“哦见鬼!见鬼!你这个臭小孩!”倪叛爆发的、崩溃的喊了起来:“我就怕你说这个,就怕你说!电视里播的太多了,人在临死前都要请求别人的原谅……可,为什么对象是我?我又没真的怪过你,你这样,我一辈子都会难受的……雅各?雅各!”忽然发现雅各的气息好像已经只有出没有进了,她着起慌来,转过头就大喊:“锡安——”

第四节

“都怪我!要不是我提议这次带雅各一起来,他就不会出事!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是死,也没脸去见麦希先知!”
“别这样扫罗,我们中间只有雅各见过天石,就算你不提,他也会来的。”
“是啊,再说麦希先知的神灵会保佑他的儿子化险为夷的……”
锡安坐在河畔,低垂着眼,任扫罗他们在自己耳边嗡嗡,始终不发一言。
倪叛坐在他身边,也是一言不发,但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前方那顶帐篷的帘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帘忽然被掀开,米亚沉着脸走出来。
“怎么样?”一众人等都跳了起来围上去。
锡安没动。倪叛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却也未动。
“情况很不好,我……”米亚缓缓说,“尽力了。”
他是哈卑路医术最高明的人,众人一听,心下顿时凉了半截。
一阵逼人欲狂的死寂过后,扫罗发出绝望的呢喃:“他还是个孩子,是个孩子啊……万能的主,你要拿,就把我的性命拿走吧,是我叫他来的,是我……我是罪魁祸首,我害死了我们的小雅各……”
语声忽顿,取而代之的是踉踉跄跄的脚步声。
“多德。”锡安骤然出声,“把他追回来。”
一个男人立刻追了过去。
锡安沉默片刻,他抬头看向米亚:“直说吧,他活下来的可能性有多大?”
“几乎没有。”米亚摇摇头,灰色的眼睛写满绝望,“可怕的不是箭伤……”
“等一下!”倪叛猛然把头一抬,“你说什么?”
“我说可怕的不是箭伤……”
仿佛一道闪电划过脑海,倪叛觉得自己那双已经陷入沉沉黑暗的眼睛,似乎看见了一丝希望的曙光。她倏地站起身,把嗓音压得极低极低的,问道:“把话说清楚——不是箭伤,那是什么?”
“是那箭上有毒。”米亚回答,“中毒时间太长了,我也……”
“可他的身体组织机能并没有受到无法弥补的损伤,是这意思么?”倪叛屏息问。
米亚脸上浮现出迷茫之色:“身体组织机能是什么?”
“哎!”倪叛跺脚,“这么说吧:如果没有中毒的话,那一箭本身造成的创伤,可以医治么?”
“当然可以!”米亚瞪大眼睛说。
“那你怎么不早说!”倪叛叫出声来,眼里一直被压抑着的东西在这一瞬间汹涌而出,使她的双眸骤然亮得如同两粒晨星。
雅各的外伤并不严重,并不需要血浆、抗生素、精密的外科手术等等这个时代所没有的东西!他只是中了毒!只是这样而已!
“感谢上帝!”她喃喃自语道,目光在众人写满疑惑的脸上一扫,微笑起来:“我现在要进去看他,如果你们希望他活下来,那就别跟进来。”
“你……”锡安瞧着她,欲言又止。
“怎么,不信我?”倪叛转眸一笑,“不信我就跟进来好了。”
说完,她就头也不回的朝帐篷走去。
因为需要足够的光亮来清理伤口,米亚在床头集聚了十几盏油灯,全都燃着,把本来就不算大的帐篷照得亮如白昼。
雅各静静的躺在床上,脸色略显苍白,呼吸十分微弱,整个人都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
倪叛走过去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嘴角一翘,居然笑了。
“小家伙,生命力很顽强嘛,撑到现在,瞳孔才刚刚开始扩散哦。”她笑眯眯的说,又把手放到他颈侧的大动脉上,满意的点头,“嗯,心跳也很弱了……但是,再等等吧。”
她缩回手,慢吞吞的在床沿上坐下,灯光照着她的手,手心手背,甚至指甲里都是凝固成痂的血——敌人的血。
她忽然跳起来,冲到门口,隔着帘子喊:“锡安?”
这死心眼的家伙,她说“不信我就跟进来好了”,他还当真了。
片刻后,锡安撩帘子走了进来,目光在她脸上打了个转,投向床上的雅各:“他怎么样?”
倪叛没理他,拾起脚边的水罐,往他怀里一揣:“拿着。”
锡安一怔:“干吗?”
“洗手。”倪叛弯下腰,对着盆伸出手,“倒水。”
“洗手?”锡安就像看怪物似的看着她,“你干吗不用盆里的水?”
“流动水洗得比较干净。”倪叛头也不抬的说,“我得用手喂他吃药,明白?”
锡安立刻明白了,二话不说,转身快步走到角落里,拿了个东西回来,递到她面前。
“什么东西?”倪叛接过,却是黑乎乎的一块炭灰块,入手油腻腻的。
“油炭饼,很去脏。”锡安简单的解释,“我倒水了?”
“嗯。”倪叛应了声,心道莫非这就是古埃及的肥皂?真见鬼,看起来比泥巴还脏呢!
其实,她的想法并不完全正确。这种油炭饼并不是皂荚果所制,因此不能算肥皂,最多能称为肥皂的雏形。但它的确是古埃及人发明的、世界上最早的具有去污效果的东西。
那是古埃及第四王朝的法老胡夫在位时期发生的事。起因是一个厨子不小心踢倒了油罐,伙计们都赶来帮忙收拾,他们把沾有油的炭灰拿到厨房外扔掉,再回到水盆里洗手,却意外的发现手洗得特别干净。后来,胡夫知道他们发明了一种新洗手方式,就吩咐手下照厨师的办法做出沾有油脂的炭灰块饼,放在洗漱的地方供客人使用。此后,埃及人就一直用油炭饼洗手,直到公元70年,罗马人第一次用羊油和木草灰制取块状肥皂获得成功。
事实上,油炭饼看起来不起眼,使用效果却着实不错,在换了两次水后,倪叛满手的血污就洗掉了。
转回雅各身边,她再一次检查了他的瞳孔和心跳,然后拾起他的手,凑到灯下仔细看去——指甲和皮肤已经开始发青,是时候了。
她放下他的手,迅速翻起衣摆,找到那枚纽扣,以指尖一推,纽扣滑动开,中间是一块芯片,四周刻有凹槽,槽内放着十几粒白色的小药丸。
锡安静静立在一边,眼神闪烁,却一个字也没问。
倪叛用指甲挑出一粒药丸,轻轻拨开雅各的嘴唇,然后把药丸往他口中一送……
“他……”锡安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问了出来,“他还知道吞咽?”
“不需要他吞,这药入口即溶。”倪叛看了他一眼,“什么都别问了,好么?不是我不肯说,实在是我说了你也明白不了……我只能告诉你,这是‘救命丸’。”
她没有说谎,这的确是救命丸。
人类喜欢用毒,从古至今,向来如此。就算是在倪叛那个时代,虽然光子武器都已诞生,但是各式各样的毒气弹、生化武器依然在战争中有着无可替代的地位。军方的科研人员在研发新型军服时,当然得考虑到这一点。这种药丸,就是他们为士兵准备的“救命丸”。
说出来可能有点吓人,这东西实际上是一种人工培植的细菌,一种能有效对抗各种有害菌和毒素的细菌。
正因如此,它才会在使用上存在一个很要命的缺点,那就是——它必须在最接近死亡的状态下使用。
那时,人体各方面机能已经基本停止,当然也包括那些以对付外来入侵细菌为己任、没事就喜欢瞎忙活的白血球。没有它们碍手碍脚,这种细菌才能以最快的速度长驱直入,赶在毒素吞噬人体正常细胞前,把它们都消灭掉。
这就是刚才倪叛为什么要等待的原因。
瞳孔扩散、心跳微弱、指尖出现青紫,是典型的濒死征兆。她必须等到这些征兆出现后,才能给雅各用药。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帐篷外不知道从何时起开始响起急切的、烦乱的踱步声,锡安却始终安静如初,稳若泰山。
倪叛似笑非笑的瞟着他:“你就一点也不担心。”
“我相信你。”锡安淡然回答。
倪叛唇边的笑容一颤,只一颤,便加深、再加深……时间在这一刻变的不存在,她和他就这样彼此目光痴缠、灵魂交融,千年仿若弹指,一瞬又似千年。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雅各忽然发出一声呻吟,虽然几乎轻不可闻,在这样的静谧中听来,却犹如一声惊雷,顿时惊醒了那对无言相视的男女。
“雅各!”锡安立刻挪开目光,半跪在床边喊,“你醒了?觉得怎么样?疼得厉害么?”
雅各嘴唇翕动,却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太虚弱了,尽量少跟他说话。”倪叛将手放到锡安的肩上,安慰的拍了拍,“放心吧,他既已醒了,就表示这一关已经挺过去了。”
锡安转过头,目中尽是感激。“谢谢你,依希丝。”他说,伸出手来,犹豫了一下,最终毅然覆上她的手。
两手叠加,一个粗糙一个细腻,一个宽大一个纤小,孳生着莫名的亲密和温柔,源于感激,却又不仅仅是感激。
倪叛失神地望着他,望着他俊逸的眉眼,刀刻般清晰的轮廓,不知哪来一阵冲动,竟骤然俯下身去,轻轻的在他唇上啄了一下……我一生都会记得你,锡安。她在心底说,于泪光陡地浮现的瞬间站起身来,“我去告诉他们雅各醒了。”她低声说,头也不回的走出帐篷。

第一节

走进马厩的那一刻,倪叛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
她好像已经变成了一个提线木偶,上马、提缰、挥鞭,这一系列的动作,完全是在受一种肉眼看不见的力量所驱使,至于她本人,是没有自主意识的。
她的意识里,满满的只有一句话:锡安,再见……
雅各已醒,她的使命也已完成,她再没有任何理由留在这里,她要走,回到她的世界,回到她的时空,她必须。
必须……所以,不能犹豫,也不需不舍。自古多情伤离别,自古多情空余恨,她不要做那多情之人,因为她不想余恨。
可是,为什么这马跑得这样快,为什么她的鞭子要这样疯狂的抽落再抽落,为什么?
“依希丝……”夜风中仿佛传来锡安的呼唤,一声紧过一声:“依希丝……依希丝……”
不要喊,不要用这样痛切的声音。她拼命摔头,想把这幻觉摔掉,晶莹的泪珠溅落风中,如她碎成千万片的心。早知道会心痛,可是,竟会心痛成这样,却是始料未及。
“依希丝!”
忽然间在身后响起的怒喝,犹如临空炸响的惊雷,骇的她骤然浑身一哆嗦。
不可能,是幻觉,肯定是幻觉……她一遍遍这样告诉自己,回过头去,顿时呆住——
浓如泼墨的夜色中,锡安策马飞驰而来,朔风吹起他的黑色披风,在他身后旌旗般招展,与垮下那匹黑得发亮的马,在夜色中连成两条平行的直线,几欲溶进无边夜色,却又像生生要从那黑暗中挣脱出来。
倪叛大惊失色,本能的挥鞭打马。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为什么要骑马:她要用最快的速度离开有他的地方,她做不到在距离他只有几米的地方开启时空之门,她做不到!
然而,她的马哪跑得过锡安的马,不消片刻已被他追至身侧。
许是已经追上了她的缘故,他的声音恢复了平素的冷静,一边跟她并辔而行,一边说:“下马。”
“我不!”
“依希丝,”他忍耐的扫她一眼,“我不想伤这马,也不想伤了你……所以,下马。”
倪叛完全不领情:“你试试看!”
话音刚落,就见他手一探,自腿边抽出一把匕首,连一丝犹豫也没有,干净利落的插入倪叛那匹马的脖中。
那马吃痛,嘶叫着四蹄一软倒向沙地。倪叛重心不稳,眼看就要被摔出去,斜刺里却伸出一双手,牢牢的扣住她的腰,她只觉眼前一花,整个人已被锡安揽于怀中,耳畔响起他淡淡的声音:“我试了。”
他从抽刀到把她抱进怀里,一系列动作全是在马儿高速奔跑的情况完成的,倪叛虽然气的要死,但也不得不承认,这男人马背上的功夫真是已臻化境。然而,转头瞧那马已经倒地不起,又不禁恨他下手如此狠辣,一肘捣向他肋下,怒道:“那也是条生命啊!你怎么就下的了手?你就一点也不手软?”
“我警告过你了。”锡安的声音里隐隐夹带着风暴来袭的味道,“这马我亲手训了两年,你以为我愿意?”说着,勒马、下地,双目一抬,凌厉的眼神宛如阴沉的雨天忽然打下来的闪电。
“这么晚了,”他一字字问,“你要去哪?”
“你……”倪叛本想说“你管不着”的,然而目光触及他的脸,阴沉中有着掩饰不住的紧张和焦灼,顿时心一软、气一馁,不觉放柔了嗓音说:“我得走了,锡安。”
他的眼神一滞,好像完全不能理解她这话的意思,又好像是已经完全明白。过了很久,他才低低的说了一句:“我等的人这一两天就到了。”
等他们到了,我们一起走——这话他虽未说,但倪叛怎会不明白。这本就是他们的约定啊。心酸得说不出话,她只能摇头,拼命的摇头。
锡安咬起牙,却没发火,看着她勉强笑道:“再等一天,就一天,如果他们还没来,我们就走,好么?”
“锡安,你……你不明白,”倪叛艰难的说,“我不去孟菲斯了……”
“那你想去哪?”锡安打断她,“塔尼斯?赫利奥坡里?”
“不……”
“那么是上埃及?”锡安又问,“阿比多斯?底比斯?”
“锡安……”
“我陪你去,我保证你找遍上下埃及,也找不到比我更好的向导。”锡安仍然在笑,眼神却黯淡下去,越来越黯淡。
眼泪直冲眼眶,倪叛用力把它们逼回去,滑下马来,她轻轻拥抱住他已完全僵硬的身躯,把嘴凑到他耳畔,呢喃道:“我永远永远也不会忘记你,锡安。能亲口告诉你这句话,我已经心满意足。如果有可能,哪怕只是一丝,我都不会选择离你而去,但是我没有,一丝一毫都没有,你明白么?”她闭了闭眼,蓄满眼眶的泪立刻串串滚落,这次她没有再去遏制,让它们就那样滴落在他的肩头,一滴又一滴,如同她心尖上的血……“保重,锡安,保重。”
她站直身,垂下头,挪动脚,她的肩头擦过他的胸膛,他的发丝掠过她的脸,如同他们的这场交集,匆匆的相聚过后即是分别,不能做片刻停留。
忽然,锡安闪电般伸出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声音如血花溅在夜色中:“至少告诉我,你要去哪?”
唉,这个死心眼的男人呵。倪叛倦怠的叹息,拂开他的手,回眸静静瞧住他。“你想知道?”她淡淡的说:“好,我告诉你——我要去五千年后。我本就是从那里来的,现在,我要回去了。”
死寂。周遭忽然陷入一派死寂。
倪叛笑了。“瞧啊,”她笑着说,“是你要我说的,现在我说了,你却不信。”
锡安沉默。
倪叛悠然转了个圈,重新面对他,笑得没心没肺:“那好,我证明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