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要谢谢陛下,一道圣旨,改变了我的人生。抑或者说,是提前让我醒了。人生哪有什么自在快活,放纵之下,就算逍遥,也不过是一时偷欢。百年匆匆,终归还是要做点什么,才不枉费为人一场。”谢长晏说着,拨弄着案上的马车碎件,眼眸沉沉,却写满坚决。看得一旁的郑氏有些心惊。
“晚晚?”
“我要将这马车拼出来。我要知道哪里错了。我要再见风小雅。”
第二天一早,谢长晏来到马厩。马夫们看见她,都很惊讶,刚要行礼,她便笑着开口道:“我想看看咱们的马车。”
蝉鸣声声,凉风习习。
谢长晏坐在水榭窗边,专心拼装那辆青铜马车。
案上还堆放了许多书籍,绘写着各种车舆的结构。虽然没有一幅是跟这辆车完全一致的,但也给了她许多启发。
正满头大汗地琢磨时,风小雅坐着滑竿来了。
谢长晏侧头睨了他一眼,没说话。
风小雅半点不自在的样子都没有,径自进屋、点香、上榻,开始看书。
屋内只剩下马车碎件的碰撞声。
如此叮叮当当了一阵子,还是谢长晏先按耐不住,呼口气,起身走到榻前。
“关于先生昨日的问题——”
风小雅果从书间抬起头来。
谢长晏凝视着他,有些挣扎。
风小雅便静静地等着。
谢长晏终下决心道:“母亲为我守寡,我需孝顺,让她得以颐享天年;谢家抚育之恩,我当报答,令家族延续繁华;陛下提拔,更是天大的恩宠,我虽愚笨不济,也知勤勉自励,争取做一个让他满意的妻子……”
“你说的这些,是责任,不是……”风小雅刚要说话,谢长晏抬手阻止了他。
“我知道这不是答案,起码,不是鹤公想要的答案。但是鹤公的问题是不存在的。您问——若我不当皇后,可是,我不可能不当皇后。圣旨已下,四海皆知,两年后,我便是大燕的皇后。而我,因为责任,不允许有意外发生,让自己当不成,或者说,当不好这个皇后。”
风小雅的眸光闪了闪。


第11章 演露开蒙(4)
“所以,皇后为什么非要是谢长晏?我不知道,也无须细究。我所要做的,不过是——不再置身事外。陛下若烦忧,我当知他为何忧;陛下若欢喜,我与他共欢喜;陛下需要一个怎样的皇后,我便当一个怎样的皇后。陛下安排您为我授课,想必也是此意,对否?”
风小雅并不回答,只是垂下了眼。
从谢长晏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他浓密的睫毛在微微颤动。
谢长晏等了许久,等到书案上的和尚又出来敲钟了,风小雅才轻叹一声,抬起眼睛。
“罢了,毕竟……”他后面还说了两个字,但谢长晏没能听清楚。
风小雅放下书,下榻走到北墙的匾额前,额上写的正是“知止”二字,后面落款“乐天”,谢长晏昨日便留意到了这是风丞相的笔迹。
风小雅看着“知止”二字,背对着她,声音显得有些犹豫:“你既是未来皇后,我当你的老师,唔,不妥。这样,我代家师收你为徒,今后你我以师兄妹相称吧。”
“令师是?”
“风乐天。”
原来他是他父亲一手教出来的呀。奇怪,为什么陛下不派风丞相为她授课?可能丞相大人日理万机太忙了,所以只能让这个并无功名的布衣儿子过来了。
不过……坦白说,风小雅跟她想得完全不一样。
之前听了他的传闻,她对此人的印象是:阴柔、好色。可见了真人,分明相貌堂堂,举止端方,还有种喜怒不形于色的威仪,着实看不出是个身有绝症、纵情声色之人。
谢长晏当即跟着风小雅朝匾额行了个拜师礼,再行了见礼,就算是定下了师兄妹的名分。
两人重新落座后,风小雅将目光投向青铜马车。马车只拼了一半,虽然看上去比昨天拼得还差,风小雅眼中却闪过几许赞赏。
“看来,你着实下功夫研究了。”
“我问了车夫、马夫,又翻了些古书,不过,还是不行……”谢长晏愁道,“到底是哪里不对?还请师兄教我。”
风小雅点头道:“你将车分为底、栏、伞、轮、配件,从一开始就错了。”
“那怎么分?”
“世人造车,目的是什么?”
“代步。”
“所以,按用途分。”风小雅边动手分类边开始讲解,“我说过,这是战车,你就要想,它与寻常车舆有何不同?舆以载人,故要轼。”
谢长晏一点即透:“啊,所以它的栏杆不在后面,而在前面!”
风小雅点头:“士兵一手持枪,一手握轼。”
谢长晏一通百通:“那么它的轮子,除了辐轴外,还会有武器!”
“没错。车毂装有三尺利刃,用于冲锋。”
“所过之处马腿尽断!”谢长晏试想了一下那个场景,不禁眼睛大亮。
“你倒是不怕。”风小雅有些高兴了,一扫之前的冷淡,耐心地为她继续讲解。在他的指点下,谢长晏再次拼好了马车,而这一次,没有多出任何碎件。
谢长晏有些颤抖地捧起马车,只觉小小一个摆件,令得整个书房都亮了起来。她自三岁启蒙以来,从不曾在课堂上这般满足过。族学的老师过于按本宣科,对所有学生一视同仁,她混在其中,很多东西就那么滥竽充数地混过去了。谢知微虽细致许多,可惜教不得法,跟他半年,并无多少长进。乃至跟了谢怀庸,虽说是因材施教,但教的不是她感兴趣的东西,学的过程也很是痛苦。
风小雅却完全不同。
如果说一开始谢长晏还没领悟到他的用意,觉得他又是让她拼马车又是让她答问题,是在苛责于她的话,现在她已明白——把她不感兴趣的东西变成她感兴趣的,然后,在她感兴趣的事情上令她获得成就感——这就是风小雅的教学方式。
谢长晏的目光掠过马车,落到风小雅身上。他正在亲自动手烹茶。壶中泉水待沸,他将茶饼放到罐中打碎,再放到火上抖烤,动作着实赏心悦目。
待茶叶烤得香喷喷时,风小雅取过石磨,谢长晏很自然地上前帮忙。如是一人用刷子往磨内扫茶叶,一人转动磨盘,将茶叶磨成粉末。
谢长晏想到他昨日问的问题,便道:“师兄,昨日你说因为缺水物价飞涨,那么,可有解决之法?”
“有。运河。”
谢长晏“啊”了一声,想起自己那番“陛下居然为了迎娶我而开运河”的说法,脸红了红。
“此外,还有植树。”风小雅说到这儿,想起一事,“从西北开元门出去有一片万毓林,可供骑马,明日我命人带你过去。”
谢长晏的眼睛亮了起来。
“听闻你擅骑射之术,那么,就不要荒废。”
“是!”谢长晏开心得不得了,见水沸开了,忙殷勤地拎壶为风小雅倒茶,“师兄请用茶。”
风小雅拿起杯子轻呷了一口,抬眉看了她一眼:“好喝多了。”
两人相视一笑。
水榭的窗户大开着,夏天清凉的风从湖面上吹进来,一室芬芳。
郑氏远远走来,本要进去找女儿,却从窗外看见了这一幕,连忙驻足。她的手在袖中慢慢握紧,半晌后,一言不发地掉头离开了。
风小雅喝了一杯茶后便要告辞。谢长晏有些不舍:“师兄明日何时来?”
“明日我不来。自有人带你去骑马。”见她有些失望,他便又道,“我很忙,不一定每天都能来,这书房中所有东西,你都可以看、玩、拆。然后,准备好三个问题,待下次见我时问。”
谢长晏眨了眨眼睛:“我问的问题若师兄答不上来呢?”
她心想此人一看就是高傲之人,肯定会答“这世上怎会有我答不上来的问题”。谁知风小雅想了想,却回答:“那我们便一起找答案。”
谢长晏不由得一愣。
“所谓学问学问,本就是学习如何问问题。”风小雅转身离去。
谢长晏若有所思。
窗外绿树荫浓,夏日正长。有稚虫沿着水草爬出水面,急不可耐地想要蜕皮羽化。有蝉儿激昂高歌,等待生命中的另一半。


第12章 凡音之起(1)
出得开元城门,就是万毓林。
一开始的树木稀稀落落,多为新栽幼树,越往里面树木越多,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
此番出行,除了郑氏和两名婢女外,还有风小雅派来的一个仆人,是抬滑竿的其中一人,名叫“孟不离”,据说另一个叫“焦不弃”。
这位孟不离三十出头年纪,身形高瘦,沉默寡言,一路只顾赶车,基本不说话。
林口立着一碑,谢长晏看到碑上所写的除了“万毓”之名外,还有一行小字:“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千年之计,人乎木乎?”
谢长晏便问孟不离道:“这片树林,不是天生的,而是人种的?”
“是。”
“什么时候,谁种的?”
“太上皇。”
谢长晏转了转眼珠:“太上皇一个人能种这么大片林子?”
孟不离面露纠结之色,半天才挤出三个字来:“携群臣。”
谢长晏“扑哧”一笑,放下车帘:“多谢告知,继续走吧。”
郑氏问女儿:“为何笑得如此狡黠?”
“师兄竟派这样一个闷葫芦来,你看他回话,能用一个字答绝不用两个字,能用两个字绝不用三个字。我倒要看看,今日能令他一共说出几个字来。”
“胡闹。”郑氏轻责了一句,但也没真个追究。
如此大概走了半盏茶工夫后,前方的密林用围栏拦了起来,更有数名守卫警戒。
孟不离出示了一块令牌,守卫这才放行,并叮嘱道:“里面已有贵人在。你们跑马时小心些,莫冲撞了。”
孟不离闻言皱了皱眉,“谁?”
守卫道:“荟蔚郡主和她的朋友们。”
孟不离便不再说话,继续赶车。
谢长晏对郑氏咬耳道:“荟蔚郡主是长公主的女儿,陛下的表妹,比我年长三岁,许于礼部尚书范临钧之子,明年开春便要大婚了。”
“五伯倒是将京中的人物都与你说了。”
“是啊,人名逸事背了一大堆,全是女的。像师兄的事,就没跟我提。”谢长晏不满道。她现在最好奇的就是风小雅了。比如他的骨头是不是还疼,他的武功有多高,他家真有那么多妻妾吗?而这些,她根本不好意思直接问本人。
郑氏看着她,欲言又止,望着窗外转了话题:“我们这是做什么?”
谢长晏一看,他们的车来到了一处马厩前。
马厩里只有一匹马,黄毛白鼻黑喙,几个马夫正在给它梳毛喂草,看见孟不离,当即停下来行礼:“孟大人。”
孟不离上前摸了摸马的耳朵,刻板的脸上难得一见地露出些许温柔之色。
谢长晏当即也不要婢女扶,自行下了马车,上前端详那匹马。她擅骑射,对马自然也了解颇多,一见之下,更加欢喜:“好马呀。乳牙刚齐,才两岁吗?”
“回这位姑娘,昨儿刚满的两岁。”
孟不离将一罐糖递到谢长晏面前,谢长晏会意,当即取了几块喂马。那匹马果然低下头吃了,并舔了舔她的手心。
“它的性子倒好。”一般来说,越好的马性子越傲。比如二哥谢知幸的那匹惊蛰,就从不让别人碰,连吃饭喝水都要单独一个槽。像这匹如此亲人,实属难得。
“是,它是陛下的爱驹步景所生,从小就乖。”
谢长晏愣了愣:“它叫什么名字?”
“回姑娘,它还没名字,我们都尊称它小公子。陛下说了,等姑娘见到后再为它赐名。”
谢长晏回过神来了:“这是陛下送我的马?”
她看的是孟不离,孟不离只好点头:“是。”
谢长晏垂下眼睫,心中五味掺杂,说不出是喜是虑。陛下又赐豪宅美食又赠名马,看似处处有心,却又着实令人猜不透其真正用意。
“银鞍白鼻騧,绿地障泥锦。细雨春风花落时,挥鞭直就胡姬饮。”谢长晏摸了摸马耳,“你就叫时饮吧。”
“姑娘真神了,它真的爱喝酒。”
谢长晏不禁莞尔。
就在这时,远远传来一道声音:“爱喝酒的马?让我看看!”
伴随着这个声音,一支队伍出现在视线那头,周边是侍卫,中间则是贵胄少女,足有百人之多。
当先一骑的少女身穿紫衣,眉目姣好,甚是明艳照人。紧跟其后的,是一名极为美貌的蓝衣少女,肤白若雪,眼眸弯弯,左眼角下有一颗泪痣,十六七岁年纪,煞是烟视媚行。
孟不离忽然扭头看了谢长晏一眼,眼神似有同情。
谢长晏还在莫名其妙时,紫衣少女已到了近前,一个利落翻身,就从马上直接跳了下来,笑道:“呀,这就是皇兄那匹步景生的小公子吗?可算肯让人见见了。快,取酒给我,我喂喂看。”
马夫不敢违抗,递上酒壶。
紫衣少女拔掉壶盖,喂到时饮嘴边,时饮立刻“咕咚咕咚”喝了起来,一边喝一边还用脑袋去蹭她的手。
一旁的谢长晏无语:果然还真是谁都亲近的一匹马啊……
不过,看来这位紫衣少女就是荟蔚郡主,她的母亲长公主乃是燕国的实权人物,燕王见了都要礼让三分。
荟蔚郡主笑着招呼蓝衣少女道:“宛宛快看,它真的喝酒呢!”
谢长晏一怔——晚晚?同名了?
“是啊,真是有趣呢……”蓝衣少女应和了一句后,却将目光看向了谢长晏,盈盈笑道,“刚才似听这位姑娘为马赐名。姑娘想必就是谢家的十九娘子了?”
“噢?”荟蔚郡主回过头来,这才瞧见她,“你就是谢家的那个女儿啊……”
谢长晏行礼:“长晏见过诸位。”
蓝衣少女连忙回礼道:“谢姑娘有礼。”
“你三姐来京时我见过。你跟她……不怎么像呢。”荟蔚郡主却是似笑非笑,“我来引介。这是我的堂姐方宛,从小跟我一起长大。这是……”
荟蔚郡主将其他诸人一一介绍给谢长晏,那些少女看她的眼神里满是好奇。
荟蔚郡主介绍完后,问谢长晏:“你今日也是来骑马的?”
“是。”
荟蔚郡主立刻来了兴致:“你父生前是武将,想必你的骑术也不会差。来,咱们比比。”
在马车中的郑氏连忙朝谢长晏摇头。
谢长晏会意,便道:“我的骑术十分稀松平常,怎会是郡主对手?”
方宛在一旁道:“郡主,谢姑娘初来乍到,不熟悉地形,也没骑过时饮,你总要让她先适应适应。”
“不不不,我今日一定要与你比一比。因为——”荟蔚郡主摸着时饮的鬃毛,傲然道,“如果你比不过我,这匹马还是给我吧。”
原来是看上她的马了啊……谢长晏算是明白对方的敌意从何而来了。
“此马乃陛下所赐,不敢以之作注。”
荟蔚郡主的眉毛立刻高高扬起,眼神也尖锐了起来:“是不敢,还是不肯?”
谢长晏环视众人,见大家脸上各有表情。有同情她的,有憋笑看热闹的,更多的是探究打量的。
她忽然明白了点什么。
刚才荟蔚郡主为她引介了十几位同龄少女,除了方宛是驸马那边的亲眷,其他全是名门贵胄。也就是说,差不多半个京圈的大家闺秀都在这里了。
这是谢长晏——未来的皇后,在玉京闺秀圈的第一次公开露面。而风小雅为她安排了最棒的出场:一匹绝世好马,一个颇有威望的对手,一项她所擅长的技艺。
如果她能赢了荟蔚郡主,想必到了明日所有人都会知道,未来皇后的确有过人之处。
但如果她输了……
“好你个师兄……”谢长晏只觉恨得牙痒。
“既如此,试试吧。”郑氏轻声道。
少女们也跟着起哄。荟蔚郡主的眼睛闪闪发亮,充满挑衅和期待。
谢长晏上前半步,正要答应,却在说出口的一瞬,改变了主意:“既如此,郡主就将此马领回去吧。陛下那边,我会上书告知的。”
众人纷纷怔住。
荟蔚郡主也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不用比了,我认输。时饮,是郡主的了。”谢长晏说罢,转身上车,并对孟不离道,“时候不早,咱们回去吧。”
“等等!”荟蔚郡主追上前来,“你为何不与我比?你看不起我?”
“郡主此言,长晏惶恐。谢家家训,学艺以修身,只可游,不可利。长晏不敢有违家训。”
荟蔚郡主怔了怔,而谢长晏的马车已飘然远去。
方宛轻叹道:“她是游于艺了,却将郡主置于何地呢?”
荟蔚郡主恍然大悟:“她是在嘲讽我以技谋利?”
方宛不再回答,只是微微垂下头去。
荟蔚郡主再看那匹马,气得整个人都开始发抖。偏偏这时马夫颤巍巍地问:“那,要将时饮送郡主府上吗?”
荟蔚郡主立刻一鞭子抽在了马夫脸上:“时什么饮?既是我的马了,得叫我起的名!”
马夫捂着脸,连忙应是。


第13章 凡音之起(2)
是夜,谢长晏与荟蔚郡主相遇于万毓林,郡主谋其马,谢长晏不争,绝世宝马时饮就此易主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玉京。
同时传遍了的,还有那句谢家家训——学艺以修身,只可游不可利。
谢长晏坐在灯下,将那和尚撞钟的摆设拆了开来。
郑氏则坐在她身后,为她绞干刚洗过的头发。“你今日之举,我总觉不妥。”
“为何?”
“荟蔚郡主性虽刁蛮,却直来直往,并不是坏人。你本可以用一种更好的方式与她相处。既肯舍得那匹宝马,就该换一个朋友来,而不是一个敌人。”
谢长晏一边细细拆解着钟上机关,一边淡淡道:“我不耐烦与她做朋友。”
郑氏一噎。
“她知我是未来皇后,却一开口就要与我比试,还敢要陛下钦赐予我的宝马。这种人,妄自尊大惯了,想同她好好相处,只能和跟在她身后的那群废物一样,哄着她供着她。”谢长晏冷冷一笑,“我若有那心思,也是用在陛下身上。她,还不够资格。”
郑氏叹了口气。
“而且,今日若应了她的比试,输了自是颜面无存,赢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到时候阿猫阿狗都来挑战我,我能一直赢吗?只要输了一场,就会遭受非议。还不如一开始就表明——任何比试,我都不接受,断了那些人的小心思。”
郑氏点点头:“倒也是个理。不过,娘怕陛下会因此不高兴。”
“那担惊受怕的人应该是荟蔚郡主,不该是我。娘想,荟蔚郡主见到时饮时,第一句话说的是:‘这就是皇兄那匹步景生的小公子吗?可算肯让人见见了。’也就是说,小公子之名她已久闻,但不曾得见。为什么?”谢长晏说到这儿,扬唇一笑,“因为她不配啊。”
“跪下。”高阔华美的长公主府中,年约四旬的美妇人目光凛然。
荟蔚郡主表情一变,刚要说话,一旁的方宛已“扑通”跪了下去。
荟蔚郡主急了:“娘!”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欺凌未来国母。”
“我们没有欺凌她啊。女儿只是想跟她比比骑术,结果她二话不说就将马送给了女儿……”
长公主冷冷一笑,荟蔚郡主的声音便小了下去。
“来人,将那匹马送回宫中。”
“娘!”荟蔚郡主的眼眶一下子红了,“若您觉得女儿对谢姑娘失礼了,我去跟她赔罪就是。可马是万万不能还的……”
“你还没搞清楚后果。”长公主从榻上站起,缓缓走到荟蔚郡主面前,眼眸中充满担忧,“你对那匹马觊觎已久,之前开口问陛下讨要过。陛下既未应允,便摆明了是不肯给你。”
“但谢姑娘给我了……”荟蔚郡主咬着嘴唇,满脸不甘。
“今日你要宝马,从谢长晏手中豪夺过来;他日你要皇后之位,是不是也想着夺取?”
荟蔚郡主一愣:“皇、皇后?女儿怎会要皇、皇后之位……”
“你不要,不代表别人不想要……”长公主说着,将目光转向一旁跪在地上的方宛身上,“不代表别人不会想办法通过你去要。”
荟蔚郡主一脸茫然。
“总之,将马送回去。就要出阁的人了,在家绣嫁妆吧。”
“娘……”荟蔚郡主还待说话,却见长公主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当即不敢多言,转身正要拉着方宛告退时,长公主又道:“方宛留下说话。”
荟蔚郡主只好自己先离开了。
方宛跪在原地,从头到尾未曾抬起头来。
长公主凝视着她:“你来我府,有三年了?”
“是。”
“当年你父母双亡,我怜你一介孤女无依无靠,便收留你,让你与荟蔚同住。”
“长公主大恩,方宛时刻铭记于心。”
长公主嘲讽地笑了一声。方宛抖了一下。
“这几年,你对荟蔚看似恭顺,却哄得她对你言听计从。我虽知悉但也没放心上。以荟蔚的身份,骄纵点没坏处。但你不该教唆她去招惹谢长晏。”
方宛全身都颤抖了起来:“方宛……不、不敢。”
长公主笑了:“你都敢看上陛下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方宛倒抽了口冷气,抬起头,面色煞白。
长公主端详着她,啧啧叹道:“一个女人,年轻,美貌,聪明,难免心气高。你既有此心,我可以成全你。”
方宛不敢置信:“真的?”
“但不是现在。”
方宛眼中的光暗了下去。
“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
方宛:“侄女不敢,一切但凭殿下做主。”
“原因有三。第一,荟蔚即将出嫁,我不希望她出门前有任何意外发生,耽误她的好姻缘。”
方宛低下头去,遮住眼中复杂的羡恨之色。
“第二,陛下娶谢家女是有政治原因的。你想取谢长晏而代之,目前阶段,暂不可能,只能等。”
方宛不解道:“据说太上皇当年为陛下择谢家女为后,是为了打压世家。如今二党已除,为何还要娶谢家女?”
“庞岳虽亡,还有李范程袁商五族,朝堂空出了那么多官职,都在虎视眈眈。陛下去年刚开科举,却也填补不过来。”
方宛恍然大悟:“两年后,又是科举。”
“选拔寒门才子入朝为官,选娶清流孤女为后,都是陛下改制的一种手段。”长公主说到这里,看着方宛笑了笑,“所以,出身卑微反是件好事。你也有机会。”
方宛的目光闪了几下,咬住了嘴唇:“那么,第三个原因是什么?”
“第三嘛……”长公主踱着步子走到玉案前,上面架着一把剑。剑鞘看上去十分老旧,上面的缠丝大多断了。长公主伸出手抚摸着这把剑,却像是抚摸着昔日的恋人一般,目光极尽怀念。
“还要等一个人回来。”
谢长晏拆了半夜的钟,睡得晚了,因此早上便起不来了。正磨磨蹭蹭地跟郑氏赖床时,依稀听到外面传来马鸣声。
她竖起耳朵:“娘,你听见什么了吗?”
“就听到你赖床,快起来!”郑氏拿了根羽毛去挠她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