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刻来了精神,一下子跳下床,连鞋子都顾不得穿就跑了出去。急得郑氏在后面拿着衣服鞋子追:“你站住!光脚凉呀!”
谢长晏一把打开门,就看到院中站着时饮。
明媚的阳光照在它枣棕色的毛上,反射着锦缎般的亮光。
它正埋头在一个人手中,舔食着那人手中的糖块。而那人一身黑衣,站在其旁,却比名马更夺目。
谢长晏呆了呆:“师兄……”
黑衣人侧头望来,乌眸璨璨,气宇轩昂,正是风小雅。
“就这外表还大燕第一病公子哩……”谢长晏在心中嘀咕了一句,然后笑着朝马跑过去,“时饮时饮,你回来啦!”
风小雅的视线落到她光着的脚上,目光闪了闪,然后侧过身去不再看。
这时郑氏追到,谢长晏道:“娘你看,我没说错吧?陛下赐的马,不是谁都拿得走的。”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穿鞋!太失礼了!”郑氏将鞋塞给女儿,再向风小雅行了一礼,“见过鹤公。”
风小雅本随意颔了颔首,后似想到什么,又正过身子,恭恭敬敬地朝郑氏回了一礼:“见过夫人。”
谢长晏穿好鞋子,欢快道:“师兄你来得正好,我已想好问你什么问题了。”
郑氏连忙推了她一把:“等会儿再问,快去梳洗!”
“噢。那师兄先去书房,我等会儿就来。”谢长晏转身小跑着离开。
风小雅目送着她的背影,似乎想笑,但看到郑氏后又收敛了表情:“那,唔,在下先去书房,夫人告辞。”
“鹤公留步。”
风小雅有些意外,停下看着郑氏。
郑氏神色复杂,犹豫片刻方轻轻开口道:“长晏自幼缺少父亲教导,我又一介无知妇人,对她少了管束。”
风小雅静静地等着。
郑氏又想了想:“陛下聘鹤公为师,实长晏之福。长晏顽愚,偶失闺仪,还请鹤公以先王之泽、师门之礼相待。”
风小雅沉默。
郑氏绞着手指,鼓起勇气直视着风小雅:“鹤公谪仙天人,仰慕者众,当知我意。”
风小雅轻轻一笑。
郑氏心中正一凉时,却见他扬了扬眉,悠悠道:“夫人放心。子见南子,尚有流言;我与令爱之间,必也少不了蜚语。夫人知长晏,一如陛下知我。”
风小雅说罢转身而去,郑氏留在原地,愣愣地望着他,若有所思。
谢长晏从窗户里探出头道:“娘你跟师兄说了什么?他笑什么?”
“子见南子……”郑氏的声音恍如叹息。
“子见南子?孔子?他见南子怎么了?”谢长晏好奇,身后替她梳头的婢女一手抓着她的长发,一手握梳,急得汗都冒了出来:“姑娘你别动了,头还没梳好呢。”
第14章 凡音之起(3)
郑氏看到这一幕,失笑出声,心中本有的那点担心怀疑顿时一扫而空。“罢了,我真是想多了。”
子见南子是什么意思,谢长晏在到了书房后,当面问了风小雅。
风小雅挑眉道:“这是三个问题中的?”
“不是,这是额外的。”
“那不答。”
谢长晏瞪眼。但见风小雅一脸冷淡,她也不敢纠缠,只好将拆得七零八落的和尚撞钟摆件往他面前一放。
“我看出了,这个跟水运浑象仪差不多,是利用漏壶,通过齿轮传动,令和尚准点摆臂敲钟。但是一,它用的沙漏不是沙子,而是这种奇怪的小珠子,这是什么?”
谢长晏指的是一种像沙子一样细小的金属颗粒物,分量沉甸甸的,托在手心上,不停滚动。
“镔。”
谢长晏“啊”了一声,很是意外:“这就是程国的不传之秘足镔吗?据说用这种材料打制的兵器比铁器坚固百倍!”
唯方大地,燕璧宜程四分天下。
其中,燕占其强,国势最盛;璧占其广;宜占其富;唯独程国,乃小小一岛国,却因为有强兵利器而得以与三国抗衡。
而足镔,便是程国最著名的一种冶铁材料,它是如何提炼萃取的,至今仍是个谜。
“不仅坚固,还很光滑。以它作漏,不会堵塞。”风小雅补充道。
谢长晏端详着手中小小一抔镔珠,感慨万千:“如此好物,却只有程国有,还被他们单单用在兵刃上,暴殄天物啊。”
风小雅的眼神变了变,似有触动,他微微垂下眼看着自己的右手衣袖,然后,慢慢地将左手盖在右袖上。“不错。”
谢长晏却没注意到他的这番变化,继续兴致勃勃道:“对了,还有,我在和尚的左脚脚心上看到了‘公输蛙’的署名。这个公输蛙是谁?”
“鲁班之后,现居玉京。”
谢长晏大喜:“鲁班的后人?难怪做得如此惟妙惟肖。这些都是他做的?”
“是他们。”风小雅纠正道,“一群人。陛下为鼓励发明,开学设班,赐名求鲁馆。公输蛙是里面的老师,带着众弟子做了这些精巧玩意。”
“我能去看看吗?”
“可以,明日我命……”
谢长晏接话:“命人带我去,对不对?你又要忙?”
风小雅点点头。
“那我要换个人。孟不离太闷了,昨天一天就说了八个字。能换个话多点的吗?”
风小雅很爽快地答应了。“还有一个问题。”
“第三个问题……”谢长晏却将摆件收起,坐直身体,凝视着他,一字一字道,“师兄对我昨日之举可满意?”
风小雅愣了愣,回望着她。两人的目光彼此交织,书房内一片安静。
许久后,风小雅才开口:“我并非试探,你多想了。”
“是吗?”
风小雅拂袖起身,走到西窗前。从这扇窗望出去,可以远远看见主屋院前拴着的时饮。他的眼神中有很多变化,但因为背对着谢长晏,所以谢长晏看不到。
不过,就算看到了,她也不会明白。
“我说过,既是技艺,就不要荒废。正好陛下有一匹适合你的好马,而万毓林又是离此最近的跑马佳所。你会在那儿遇见荟蔚,是巧合。”
谢长晏敏锐地抓住了一点:“你跟郡主很熟?为何直呼其名?”
风小雅愣了一下,轻叹着回头:“你真是想太多。”
谢长晏轻哼了一声:“是巧合就好。你是我的师兄,若要考我,但请直言,也好让我有所准备。我若出糗,于你脸上也没什么光彩。”
“是。”风小雅应了一声。
他如此好说话,谢长晏反而有些意外。此人真是性格古怪,令人捉摸不定。
谢长晏忍不住歪着脑袋睨了他半天。
风小雅想了想,道:“不过,你还是应该跟荟蔚……呃,郡主,讨教一番的。她的骑术真的很好,堪称京城最佳。”
“她好,还是师兄好?”
风小雅挑了挑眉。
“或者说,她在女子中是拔尖的,那么,若跟男子比呢?”
风小雅眯起了眼睛,悠悠道:“你……野心不小啊。”
“师兄让我跟荟蔚郡主讨教,若目的是想让我骑术精进,那我何不直接找更厉害的男骑手学?”谢长晏步步紧逼,“除非,师兄是另有居心。”
风小雅抬手投降:“罢了,当我没说。”
谢长晏抿唇一笑,随即却又叹了口气:“不过,我得罪了荟蔚郡主,今后怕是会被那帮千金小姐排挤。”
风小雅沉吟半晌,道:“明日,你再见一个人。”
“谁?”
“一个能带你去玉京贵胄圈玩的人。”风小雅说这句话时,唇角扯出了一个弧度,笑得有些神秘,还莫名有点诡异。
谢长晏第二天就明白他为何会那么笑了。
第二天,取代孟不离来知止居接她的人,竟是如意。
如意坐在车辕上,一脸不情愿,见到谢长晏后更是不满道:“是你点名要我陪你去求鲁馆的?”
谢长晏“扑哧”笑了。
“你笑什么?奴役我,你很得意?”
“我跟师兄说的是找个话多的,没想到他竟能劳动公公您的大驾。”
“话多?”如意气得瞪大了眼睛,“我哪里话多了?好,我从现在开始就不说话了!你赶紧把孟不离换回来,我忙得很,可没空陪你到处走。而且陛下那边也少不了我的……”
谢长晏提醒他:“不是说不说话了吗?”
“你!”如意气结,鼓起了腮帮子真的不说话了。
他长得实在太可爱,如此生气,反而显得格外灵动。因此,谢长晏对他也讨厌不起来,当即笑着打开车门准备上车。
结果却吓了一跳——车内竟然有人!
如意顿时哈哈大笑起来:“没想到吧?我就说你会吃惊的!”
“贱妾不利于行,故而未能下车见礼,还望谢姑娘勿怪。”车内人坐着行了一个拜礼,然后抬起头,对着谢长晏微微一笑。
此人约莫二十出头年纪,梳着高髻,容貌端正,虽不甚美,但气度高华。
如意挤眉弄眼道:“快叫师嫂呀。”
“唉?”
“她是鹤公的第三个妾室,姓商,名青雀,乃前朝商太傅之女。”
谢长晏于此刻回想起风小雅昨日的那个笑容,终于明白诡异感由何而来了。原来,他说的那个能带她去贵胄圈玩的人,是他的妾啊!
商家乃燕国世家。太上皇时,商青雀之父商廉更是位居太傅。随着太上皇退隐,商廉告老致仕。但商氏一族中还有许多旁支留在朝中为官,不容小觑。
商青雀身为嫡女,本是风光无限的,可惜,她的命运跟郑氏一样多舛,甚至更差。她嫁给了庞家的二子,婚后不久丈夫因一场意外去世,襁褓中的儿子也不幸夭折。夫家更是随着燕王登基而被打压流放。商青雀只好回到娘家,从此闭门不出。谁料某个冬日在屋前摔了一跤,把左脚给摔跛了。运气差成这样,也真真让人感慨。
但兴许是否极泰来,商青雀去庙中进香时偶遇了风小雅。三日后,风小雅派人上门提亲,几番周折,她就嫁给他做了第三个妾。
谢怀庸在对谢长晏讲述这段逸事时自然是不讲风小雅的,只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商家嫡女跛足后再嫁为妾”。
如今,谢长晏注视着车中美妇,只觉人生玄妙,当年听说的名字,如今一个个地出现在了眼前。
商青雀亲昵地伸手,将她拉上马车:“外头热,快上车来。时候不早,咱们出发吧。”
如意从怀中取出一盒香膏抹在白白软软的小手上,又重新戴上了金丝手套,这才拿起马鞭开始驱车。
谢长晏从车帘看到这一幕,唇角不禁上扬。师兄到底在想什么,竟派如意为她驱车,又让妾室陪她游玩。
她忍不住偷偷看向商青雀,商青雀捕捉到她的目光,一笑道:“玉京干热,你来了可还习惯?”
“挺好的,早上起来打开窗户没有雾,一眼看过去那么透亮,真令人心情舒畅。而且知止居里那么多树,并不觉得热。”
“知止居是陛下做太子时的外府,自是用心布置的。”
谢长晏微惊——也就是说,她现在住在彰华住过的地方?陛下看过的书、用过的笔、睡过的榻……啊呀打住!别想了!
商青雀见她脸颊微红,笑得越发深意起来:“陛下对姑娘很是用心,姑娘慢慢就都知道了。”
“啊,我们来说说师兄吧!”不知为何,谢长晏一点都不想谈论彰华的事情,连忙转移话题,“师兄真的那么忙吗?”
商青雀的表情微变,有些不自然起来。
“他一介白衣,又不当官又不办差的,忙什么呢?”
商青雀沉吟了一会儿,才道:“夫君近日娶了个新妹妹。”
谢长晏一噎,瞬间尴尬了起来。
马车前行“吱呀吱呀”,车帘上的流苏摇摇摆摆。
第15章 凡音之起(4)
谢长晏在心里直骂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只因这几次相处觉得风小雅不似传闻,就忘却了他的那些“丰功伟绩”。看来,她之所以觉得他正直威仪,不过是因为身份特殊。对于别的女子而言,他还是那个“姑娘勿多望”的祸害公子。
“我……”
“我……”
谢长晏和商青雀同时开了口,又同时停下。
商青雀一笑:“夫君行事偶尔荒诞,姑娘勿怪就好。而且他虽人不来,却已将姑娘的事都安排妥当了,绝不会耽误你的课程。”
“哪里。夫人不要嫌我冒昧失言就好。至于师兄……”谢长晏愧疚过后,却是好奇上涌,“新娘子是什么人?”
“我也未曾得见。听说是个沽酒的女郎,姓秋。”
谢长晏心想:噢,沽酒女啊……这位师兄还真是不挑。
说话间,马车停了下来,如意在车外道:“到啦,下车吧。”
谢长晏掀开帘子,就看见了“求鲁馆”三个字。
与寻常挂在门顶上的匾额不同,这三个字,是直接嵌在门上的,而且造型极为独特——
“求”字的一点,是一把斧子。
“鲁”字,则是一条鱼从器皿中跳出了半个身子。
“馆”字左边的“舍”绘制成一个漂亮的屋子,右边“官”上的两个口,则是两个小门。
谢长晏正在疑惑大门上再开两个小门是做什么的,就见如意跳下车,走去敲了敲小门,朗声道:“奉陛下命视察馆舍。开门。”
伴随着这句话,“求”字上的斧头旋转了起来,掉了个头正好切在跳出皿的鱼上,鱼身一分为二,旋转着落入了“馆”字的两个小门内。
紧跟着,“咔咔”声响,巨大的大门自动开启。
光这一扇门上的机关,便已令人目瞪口呆。
谢长晏还在啧啧惊叹,商青雀已牵她手道:“求鲁馆内不便行车,咱们下车吧。”
谢长晏连忙扶她一同下车。
商青雀行走间果然一跛一跛的,但她神态自然大方,丝毫不以此为耻。如此谢长晏也放心了,可以专心打量馆内的一切,而她也终于明白为何馆内不便行车。因为,实在是——太乱了!
馆内西北东三面全是房子,中间是个巨大开阔的庭院,用沙泥堆成了高低起伏的地势,上面顺势架了个巨大的水车,结构之复杂,模样之新奇,与以往所见的龙骨水车截然不同。
一群穿着青色短卦扎着白头巾的人在车上爬上爬下敲敲打打,忙碌着手中的活计,对于三人的到来,没有一个人分心。
谢长晏正看得津津有味时,只听正北的屋子里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整个地面都震动了起来,那些堆起来的沙泥也四下垮塌,一群人连忙抢救。
如意“啊呀”一声捂着头蹲了下去,并冲谢商二人喊道:“快蹲下蹲下!”
谢长晏拉着商青雀蹲下。
如此地面震动了大概半盏茶后,才堪堪停歇。
一男子从北屋灰头土脸地走出来。众人纷纷侧头问道:“如何如何?”
那人摇了摇头,一脸沮丧:“没成。”
“唉——”众人摇头叹息着,又各自忙碌去了。
如意示意谢长晏可以起来后,走到那人面前:“蛙老呢?奉陛下之命,带……嗯,带谢姑娘来拜会蛙老。”
“在屋里。不过这会儿还是别进去了,老师又失败了,正急得跳脚呢。”那人抖去身上尘土,朝谢长晏行了一礼,“晚生木间离,是求鲁馆的大弟子。若不嫌弃,就由我领您参观此地吧。”
谢长晏好奇道:“蛙老在做什么?”
“老师在研究璧国的蓝焰,想将它用于凿山开道上。”
蓝焰,是璧国独产的一种焰火,以射程远、焰火绚丽而著称,却不知还能有另外用法。
“怎么凿?”
“陛下下旨开凿玉滨运河,但沿途多山,若按以往那样,先在山岩上凿一道沟槽,放柴焚烧,再浇冷水,令岩石开裂,着实太慢,怕三年不能竣工。故而老师正带着我们一起想办法。这边请——”木间离边说边带路。
沿途围墙上画着连绵数丈的画,仔细一看,竟是玉滨运河图,可以非常清晰地看到渭河与黄河沿途的一条条支流是如何被运河连接起来的。
谢长晏转向院中那架巨大的水车,问道:“那么这水车也是为了运河?”
“此乃风转翻车,利用风带动水车旋转,可用于渭湖排水。不过目前的风帆还是做得不够好。此外,我们还造出了浑水淤灌用的输沙车……”
谢长晏一边看一边心中震撼难言。不得不说,至玉京后所见所闻,都远超于前十三年所学。在谢家,学的是诗文礼法,求的是自然无为之道。好比这开玉滨运河一事,谢怀庸的评价是“虽夺天地之势,然造福万民,善也”。至于为何开、如何开是完全不谈的。但到了风小雅这儿,他就让她亲眼看,看看其中的来龙去脉,其中的奇思妙想,其中的雄心壮志。
“此运河一通,渭湖平原将水旱从人,不知饥馑,而且运送物资北上,省时省力。能为这造福千秋之举贡献力量,是吾辈之幸啊!”木间离说到兴起脸都红了。
如意在一旁泼冷水:“你们是幸了,陛下却头疼了。工部的大人们天天管他要钱,蛙老也天天写折哭穷。”
木间离哈哈一笑道:“农务乃国之大本,水利一兴,多少钱都能回来。”
如意白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谢长晏遐想了一下燕王被大臣追着要钱的情形,不由得乐了乐。
这时,木间离在一个房间前停下道:“对了,老师听说姑娘要来,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说罢,推门进去,从屋里搬出一个大箱子来。
谢长晏见他搬得有些吃力,便帮衬了一把。木间离吃惊地看了她一眼,大概是没想到一个小姑娘竟力气比他还大。
“是什么?”
“东西凌乱复杂,姑娘还是回去再开启吧。”
谢长晏见四下众人都那么忙,木间离虽在陪她,但眉宇间也是一派急躁之色,便告辞道:“也好。今日时候不早,我先回去了。他日蛙老有暇了,我再来细细请教。”
“好好好。”木间离果然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
如此谢长晏便搬着那口大箱子回到了馆外的马车上。如意在她身后啧啧有声:“女壮士啊。”
“那你来?”
“不行不行,我可搬不动。”如意爱惜地抚摸着自己的手道。
谢长晏笑了笑,放好箱子后,又去扶商青雀上车。
商青雀道:“我刚才见你那般感兴趣,还以为你会逗留许久。”
“我是想留,奈何人家嫌弃我,巴不得我快走呀。”谢长晏朝她眨了眨眼睛,“而且,你不是还要带我去跟那些千金小姐玩吗?”
“你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五月……唔……”谢长晏掰着手指一算,“今天是端午节?!”
若在隐洲,早半个月前就能听到龙舟的鼓声了。每年端午的龙舟大赛,是隐洲的一大盛景。那一天,隐宵河上锣鼓震天,数十支队伍划桨较量,男男女女都去为自己心仪的舟队助威,场面热闹非凡。
商青雀点头道:“正是。玉京无河,故而不比龙舟。但也要兰草汤沐浴后,系着五色丝去过女儿节。”
“女儿节?都做些什么?”
“不外是一群人聚在一起曲水流觞,射射覆打打马……”
谢长晏一听就头大如斗:“作诗下棋?”
“投投壶。”
“这个还行。”
“还有斗斗草听听曲……”
谢长晏哀叹道:“早知道还是留在求鲁馆了。”
商青雀抿唇一笑:“夫君说,姑娘来到玉京,这些玩乐的东西都是少不了要学的。总不能一直关在知止居里,你也需要朋友啊。”
“好吧。这个聚会什么时候开始?”
“华灯初上。”
第16章 由人心生(1)
兰膏明烛,华镫错些。
谢长晏站在镜子前,注视着灯光中的自己,有些怔忪。
十三岁的少女,豆蔻待放。娉娉袅袅,红花曼理。
这一年,她的变化好生明显。尤其此刻,穿上宫里所赐的新衣,一身朱红,配着郑氏巧手描绘的飞燕花钿,灼灼生姿。
从小到大,无人夸赞过她美丽,她也自知不是个漂亮姑娘,可是,这一刻,镜中的这个红衣少女,是如此抢眼。
因为喜爱骑马射箭的缘故,她的身体发育得极好,腰细腿长,不同于寻常少女的纤弱,充满了力量。
郑氏将五色丝系到她腰间,轻叹道:“吾儿很适合穿红衣。”
谢长晏勾起唇角,也自觉相当不错。
这时屋外传来商青雀的声音:“姑娘可收拾好了?”
郑氏连忙开门请她进来。商青雀手中捧着一个匣子,在看到镜前的谢长晏时,眼睛亮了亮:“姑娘此身妆容真真好看。不过,还缺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商青雀将匣子打开,递到她面前。“斗草。”
所谓的斗草,分文武两种斗法。文斗就是女子们聚在一起,比谁的花草新奇,大多是插戴在头上展示的。而武斗则是各取一根草交叉成十字状后用劲拉扯,不断者为胜。因此玉京仕女,皆用千金市名花种植于庭院中,以备斗用。
而此刻商青雀给谢长晏的匣子里,就有一朵花,一根草。
花是白色的,叶序互生,叶片长狭,瓣如蝴蝶,幽雅脱俗。
谢长晏奇道:“这是什么花?我从未见过!”
“这是姜花。”
“姜还会开花?”
“此花不是咱们吃的姜的花,而是长在天竺的。说来也巧,上个月天竺商人带来一株,夫君机缘巧合之下弄到了手。可以说,目前在唯方,只有草木居中有。”
“师兄还喜欢侍弄花草呀?”
商青雀的目光闪了闪,声音低了几分:“夫君新娶的妹妹,名字就叫‘姜’。”
谢长晏彻底惊了——敢情风小雅还是个情种?
如此一来,她对那位新妾越发好奇了起来。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令她师兄神魂颠倒。
不过对商青雀来说,恐怕就是“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了。因此谢长晏立刻换了话题:“那这根草呢?又是什么?”
草细长,灰皮棕里,触之光滑,看似轻薄,却极为坚韧。
“夫君说,此物姑娘书房中其实就有,所以,请姑娘猜猜看,究竟是什么。猜中了有奖。”
谢长晏顿时来了兴致:“好,那我便试试。”
她当即插上姜花,捧着灰草,和郑氏一起跟着商青雀上了马车。
出天玑大街后,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尤其拐进天枢大街,更是处处张灯结彩,摩肩接踵。灯光映着一张张笑脸,令车中的她也看得高兴了起来。
郑氏叹道:“玉京着实热闹啊。”
商青雀点头道:“天佑大燕,盛世清平方有这般景象。”
谢长晏拈着那根草,听到这句话,望着车外的街市,眸光微闪,不禁想到燕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知道他是个好皇帝,知人善任,内政修明。如今大燕国力强盛,乃四国之首,虽说太上皇功不可没,但也有他的一份功劳,而且他还这么年轻。虽也有什么性好娈童、迷恋蝴蝶的传言,但无伤大雅。作为帝王,他是无可挑剔的。那么,作为夫君呢?
谢长晏陷入沉思。
她还没见过他,不知他的长相、喜好。他安排自己的住所给她住,准备奢美的膳食、华丽的衣衫,还给她聘了风小雅那样的师长。他希望她如何?或者说,他所期待的,是怎样的一个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