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馆”字上的一扇小门开启,露出木间离的脸,依旧是蓬头垢面,神色疲乏:“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我是荟蔚郡主,找蛙老帮忙看只蝴蝶。”荟蔚郡主面有傲色。
谁知,木间离木然地“噢”了一声,说了句“老师没空”就关上了小门。
荟蔚郡主吃了个闭门羹,无比震惊,回过神来后,大怒踹门:“什么态度?岂有此理!开门开门!快开门!”
她正在生气,旁边伸过来一只手,在“鲁”字的鱼头上按了几下,只听“咔咔”声响,大门竟然自行开了。
荟蔚郡主目瞪口呆地看着谢长晏:“你……你怎么会知道开门之法的?”
谢长晏冲她笑了笑:“以前来过。”不止来过,还常来。风小雅不为她授课的日子里,她只能靠求鲁馆和万毓林打发时间,因此,可以说是对此地了如指掌。
荟蔚郡主心念一转间也明白过来了,不由得更加气恼,委屈地嘀咕道:“可恶!表哥厚此薄彼……”
二人进入求鲁馆,侍卫们识趣地等在了门外。
门内依旧是谢长晏第一次来时那副乱糟糟的样子,甚至比之前更乱,不知从哪儿来的一堆碎石,小山一样堆满了整个前院,几乎没有落脚之地。谢长晏好不容易从杂物中挤出一条路来走到公输蛙的房门外,就见木间离正在指挥众人一车车地搬碎石。
“木兄。”谢长晏唤他。
木间离回头一看是她,立刻小跑过来:“谢姑娘,你怎么也来了?”神色热情,跟之前应门时判若两人。
荟蔚郡主不禁咬牙。
谢长晏道:“我有一只蝴蝶意外而死,想请蛙老鉴定一下它的死因。”
木间离面有难色道:“这个……”
“蛙老还是没空?”
“也不算。但是……”
荟蔚郡主见此人吞吞吐吐,不禁怒道:“有话直说,一个大男人,磨磨叽叽跟娘们似的!”
木间离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刁蛮的少女,苦笑着叹了口气,对谢长晏道:“老师有贵客在。”
“什么贵客?能比本郡主和——”荟蔚郡主停下不满地瞥了谢长晏一眼,才道,“未来的皇后更尊贵?让开让开,我亲自进去跟他说!”
木间离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就径自推门闯了进去:“公输蛙,你平日里摆臭架子也就罢了,今天我这蝴蝶……”
声音戛然而止。
门外的谢长晏略感诧异。
继而就听荟蔚郡主惶恐道:“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出去!”一个低低的男声响起,因为距离甚远,听不真切。
“是!是是……”荟蔚郡主立刻后退着出来了,脸色煞白,“不过,我是为了蝴蝶——”
她的话还没说完,只听一声巨响,紧跟着地动山摇,屋顶的瓦片纷纷往下掉,紧跟着,柱子墙壁“咔咔”开裂。
谢长晏大惊。虽说之前也曾遇过求鲁馆内震动的情形,都不过小震,掉点粉尘罢了,这一次却幅度极大,而且一波接一波震荡不停。
“快跑!”慌乱中,依稀听到木间离如此喊道。
荟蔚郡主身法极快,几个纵跃就不见了。谢长晏正待跑时,身旁的一根柱子“啪”地崩断,半个屋顶毫不留情地朝她压了过来。
“啊!”她眼前一黑,顿时什么都看不见了。
迷迷糊糊中,不知过了多久,四面八方都在晃动,身体一会儿上一会儿下,颠簸个不停,鼻息间全是粉尘,耳旁全是杂音。
但就在这样混乱的时候,依旧能感觉到,有个人近在咫尺,用自己的身子护住了她。那个躯体温暖、高大、坚实——是个男人。
是木间离吗?
她定了定神,极力睁大眼睛想要辨认,然而视线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于是她试图伸出手去摸索,却被对方一把抓住按在怀中。
“别动。”那人如此说,声音低沉,似遥在天边,却又近在耳畔。
谢长晏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她听出了这个声音,却又不敢置信。
这个人、这个人明明在宫里的啊,为什么会在此处?
这个人、这个人不是刚刚弃她于不顾了吗,为何又来救她?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谢长晏呆呆地看着前方,肩膀和手上源源不断地传来那个人的体温,一时酸涩难禁,眼眶竟微湿了起来。
有鹤来兮,引诗生情,乱人心。
而她处处防、时时忌,偏遇造化。


第29章 得遇桃源(1)
荟蔚郡主远远站在馆外,望着前方坍塌的屋宇,整个人都傻了。
门外等候的侍卫们连忙拖她离开。受到求鲁馆的震动波及,路面也出现了许多蛛网般的裂纹。
一行人飞快跑出长街,到了另一条大道上,许多百姓纷纷围聚在此,对着街那头的景象指指点点。
“郡主,郡主?你没事吧?”一名侍卫弄来碗热茶,递到荟蔚郡主嘴边喂了她几口。
荟蔚郡主这才回过神来,整个人重重抖了一下,脸色却是越发白了:“他在里面……”
“什么?”
“他!他在里面!他在里面啊啊啊啊啊——”荟蔚郡主抓着侍卫的手拼命叫了起来。
“师……兄?”黑暗中,谢长晏终于轻轻地开口唤那人。
回应她的,是一声无比熟悉的“嗯”。
风小雅。
真的是他。
这个在坍塌的屋子里,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头的男人,真的是风小雅。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再次艰难地开口。
她早应该听出来的,早在他让荟蔚郡主出去时,就应该听出他的声音的。
风小雅似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告诉了她:“凿山用的火药已成,我来看看。”
什么?蛙老成功了?难怪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可是也太危险了吧?
就在这时,晃动感消失了。四下静了下来,只能听到彼此急促的呼吸声。
风小雅问她:“可还好?”
“嗯。”
“再等一盏茶,确定无事了,我们再走。”
“好。”然而,一旦安静下来,很多情绪也就冒出头了。除了呼吸,她还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犹如一场大战即将来临,可怜她却单枪匹马手无寸铁。
于是她不由得将手指按在自己的鞋面上,凹凸不平的芍药纹理像慈母的叮咛:将离、将离。
耳中听风小雅问:“你怎会来此?”
谢长晏如溺水之时抓到了浮木,连忙用说话来逼自己分心,当即将执明殿所发生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
黑暗的缘故,看不到风小雅的表情,不过就算能看见,大多数时候她也是猜不出他在想什么的。
不同于谢怀庸的不苟言笑,风小雅更像是被压抑了天性难得开怀,就算偶尔唇角露出些许笑意,目光依旧是心事重重的。
谢长晏觉得这大概跟他的病有关。
她正在胡思乱想,风小雅慢慢摸索着推开一块断壁,站了起来。“走。”
唉?现在可以走了?不再等等吗?
谢长晏跟着起身,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腿。四处都是坍塌的柱子屋瓦,奇怪的是,地面却是完好的,并无开裂。此刻不再震晃了,穿梭在一片废墟中倒也没那么害怕了。
风小雅在前方摸索着开路,片刻后,只听“哧”的一声,有了火光。却原来是他找到了一盏没碎的灯。
灯光一起,谢长晏忍不住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来时,心情又起波澜。
黑暗虽然令人局促,却也给了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像被盆盛着的水,被包容着,稳稳当当。此刻,有了一束光,映亮了那人的身形,四下暗淡中唯一明亮的他,像盆上出现的一个洞,所有水都迫不及待地朝那儿涌过去,难以控制地坠落。
谢长晏不禁战栗。
风小雅回头,见她抖个不停,迟疑了一下后,伸出手来握住了她的一只手。“不用怕。已经没事了。”
才、才不是……害怕!
你不会懂的。你什么也不知道!
就在她百感交集,万分纠结之时,前方忽然传来些许异声。
风小雅的灯光立刻朝那边照了过去,然后就顾不得她了,松开她的手走过去。
手上一空,谢长晏憋到尽头的那口气终于吁了出来,像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劫后余了生。
那头,声音越来越密集,似有什么东西在地下敲击。
风小雅脸上露出几分明了,找了个称手的石块砸地,地板“咔咔”几声塌了下去,露出个大洞,下面传来一个声音:“谁在上面?快拉我出去!”
风小雅垂下手臂,将那人拉了上来。
“失误失误,不知哪个废物没关严门,差点将我这条老命搭进去……”那人一上来,就把灯拿在手中,然后从怀里摸出面镜子,开始照镜子。
从谢长晏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镜面从中裂了一条大缝。
那人果然生气:“可恶,就这么一块水银镜,也给毁了。让我知道是哪个混账疏忽大意,非揍他一百棍不可。”
风小雅在一旁叹了口气:“你还是先想想求鲁馆怎么办吧。”
那人回头,一脸的理所当然:“再建一个呗。”
灯光照上他的脸,此人约莫二十多岁年纪,左眼上有一道闪电般的伤痕。那伤痕从额头开始,划过眉毛眼皮,一直延伸到颧骨处,却无损他的相貌,仿佛只是精心描绘的一道装饰,越发显得此人眉高目扩,形如子都。
他是谁?谢长晏心中隐约有个答案,却不敢肯定。
风小雅冷哼一声道:“没钱。”
那人顿时跳脚:“我早说了这屋子不行,这地砖也得换,你们总是一拖再拖,这下好了吧,炸没了吧?还差点弄死我吧?人说亡羊补牢还能抓狼,你不给我重建一个,是要我以后住废墟吗?”
“你可以搬迁。搬去深山老林,随便炸。”
“我不!我就要住这里,三天两头震一震的,好让你们有紧迫感,拨钱拨得痛快些……”
谢长晏忍不住开口道:“那个……”
“大人说话小孩闭嘴。”那人立刻打断她,继续盯着风小雅跺脚道,“这火药的威力你也看见了,如此一来,开山凿河事半功倍,我也不要多,把省出来的那些人工钱转给我……”
话还没说完,脚下“咔嚓”一声,那人“扑通”又掉下去了。
谢长晏捂面。她之前就是看见洞口外扩,想要提醒站在洞边的他,结果被他噤声。
那人在洞底怒骂道:“看吧看吧,这什么破地……”
风小雅悠悠提起灯,转身对谢长晏道:“走吧。”
“唉?那个人……”
“他毫发未损且中气十足,一时半会儿饿不死也累不坏,就让他在下面冷静冷静,咱们先走。”风小雅继续寻找可以出去的道路。
身后传来那人喋喋不休的骂声。
谢长晏犹豫道:“他是……公输蛙?”
风小雅回头看了她一眼,眉眼似有笑意:“失望吗?”
不会吧?那人真的是公输蛙?“我一直以为先生是……老人。”
风小雅懒洋洋道:“从心态上而言,没错。倚老卖老,老奸巨猾,为老不尊。”
谢长晏无语。细想起来,一直以来好像也只有如意称呼公输蛙为“蛙老”,吉祥似也说过一两次,除此外,风小雅提到公输蛙时用的是全称,木间离等人用的是“老师”。也就是说,她之前纯粹是被如意吉祥给误导了。
坍塌的屋舍下空间极为有限,风小雅带着谢长晏摸索前进。走了一会儿后,他忽然回头:“蜡烛烧光了,等会儿黑了,别怕。”
谢长晏顿时被这温柔杀得丢盔弃甲。她抬眸看向他,眉睫深深瞳眸盈盈,那目光太过浓烈,稚嫩的心事无法遮掩,风小雅看在眼中,忽有洞悟。
“你……”他刚说了一个字,灯光骤灭,视线再次归于黑暗。
两人默默地站立了一会儿。
谢长晏心中小鹿乱跳:完了……他看出来了,他、他知道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突然莫名委屈,明明一直战战兢兢地藏匿着,反反复复地自律着,不动声色地疏离着,却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黑暗,扯掉了精心绘制的画皮。
“你……”风小雅再次开口。
谢长晏心一狠眼一闭,豁出去了:“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风小雅顿时收声。
四下一片静悄悄的,谢长晏却仿佛听到了催促,从她鞋面上的芍药里一声声地传出来——将离、将离。
那是亲情、是族规、是律法、是道德,在对她做最后的规劝。
“我……不能再见您了。”谢长晏轻轻地说,“我久居僻壤,养于深闺,遇得君子,宛如武陵渔人得入桃源,所闻所见,尽是欢喜。然而,桃源终非吾乡,不足为外人道,如今,该是请辞之时了。”
黑暗中,风小雅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谢长晏捏着双手,勉强自己笑了一笑:“回去后,我会上书给陛下恳求换师,鹤公从今往后,不必再耗费心思在我身上了。”
“你打算如何对陛下说?换师的理由是什么?”黑暗中,风小雅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古怪。
谢长晏深吸口气,一字一字,终于说得很是平静:“鹤公冰雪天人,吾心仰慕,然情理不容,故求陛下救我。”
风小雅失声:“你……”声音盘旋转绕,却最终转为了怜惜,“你啊……”
他终于有了动作。
他的手伸过来,摸了摸谢长晏的头。那动作轻柔悠缓,却让女孩儿的心都差点碎掉。


第30章 得遇桃源(2)
谢长晏连忙往后退了几步。
就在这时,头顶上方依稀传来人声。
风小雅吹了一记响亮的口哨,对方立刻听见了,只听“啪啪”几声,前方挖开了一个口子,明亮的光瞬间落了下来。
谢长晏眯了眯眼睛,待视线恢复清明后看见风小雅站在离她不足一尺的地方,脸上竟带着些许笑意,看着她时,黑眸灿灿,也是难得一见的温柔。
“鹤公……”她讷讷开口。
却被他打断:“叫师兄。”
谢长晏一怔。
风小雅却朝她眨了眨眼,抓住她的手道:“既入师门,终身无悔。想跟我撇清关系,不可能。”
“唉?”谢长晏彻底惊了。
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借着黑暗才能将心中所想全说出来,本想就此跟他断个干净,此人却一改往日的冷淡变得热情起来,连动作都随意亲昵了许多。
这、这、这绝不是她要的结果啊!
谢长晏当即就要抽手回来,抽了几下,却没抽动。正急得额头冒汗时,只听“喵”的一声,谢长晏抬头,就见上方的洞口,一人一猫不知盯着她和风小雅看了多久。
谢长晏石化。
黄狸蹲在孟不离肩头,孟不离换回了自己的衣服,手持一把大铲,什么也没说,“哐哐”几下,将洞口砸得更大了些,丢下一条绳子。
风小雅上前抓住绳子,试了试力度后,一揽手臂,将浑身僵硬的谢长晏抱了起来。
谢长晏只觉身子一轻,就跟着他飞出了洞口。
谢长晏吓得冷汗一下子冒出来,连忙推开他的怀抱,向后急退,生怕被谁看见——不过事实证明,她多心了。
孟不离挖的这个地方非常偏僻,一边是堆积如山的废墟,一边是高高的围墙,三人站在不足两尺见方的缝隙中,想退避一下的后果就是“哐当”撞到围墙上。
谢长晏捂着撞疼的肩膀,只觉流年不利。
风小雅转头看她,本想说什么,却在看见她的模样后一愣。他的目光从谢长晏移向孟不离,再从孟不离转回谢长晏。
孟不离立刻“扑通”跪下了。
风小雅想了想,脱下自己的黑袍,抖去上面的粉尘,罩住谢长晏。
谢长晏还在发呆,他灵巧的手指轻扫过她的腰,里面那件灰袍就被抽走了。与此同时,一样东西掉到了地上。
谢长晏低头一看,几乎吐血。
核雕!碎成两段的核雕!
她刚想捡,风小雅已俯身将两截碎核捡了起来,注视着上面的芍药皇冠,眸色微深。
对了,这就是我要送给陛下的寿礼!你看见了吧?看到我对陛下的用心了吧?你赶紧避嫌退让啊!
谁知,风小雅端详半天,随手将碎核收入怀中,然后将灰袍递到了孟不离面前。
谢长晏这才反应过来,风小雅把她身上穿的原本属于孟不离的衣服给换掉了!等等!这又是什么意思?再看孟不离,脸白如纸地接过灰袍,并朝她投来一瞥,眼神极为幽怨。
我也很绝望啊!谢长晏无声呐喊。
“送谢姑娘回知止居。”风小雅吩咐完,转头对她笑了一笑。
她以往嫌他心思深沉冷漠不笑,如今见他笑,却更是肝颤。
“我有点事做,过几天去找你。”
不不不,你不要再来了!不是说好了不再见面的吗?!
然而这样的话,终归是没有勇气在阳光下再说一遍了。
求鲁馆的这次坍塌虽然严重,但波及范围不大,没有连累临街居民。而且因为预见过会有此后果,馆内做了许多加护和改动,除了主屋外,别处的屋舍大多完好。有一部分人受了点轻伤,但无人伤亡。
只不过,天子寿诞出现这种事,也算不祥。
一时间,不明坍塌真相的百官纷纷上折,要求燕王撤销求鲁馆,以防再有此类事件发生。
至于燕王是如何回应的,谢长晏不知道。
确切来说,燕王的寿诞后来是如何过的,她也不知道。
——她被郑氏勒令闭门思过了。
郑氏道:“你先是妒心大起,弄死了方姑娘献给陛下的舞水蝶,后又颐指气使不出席寿宴,反去求鲁馆生事;在求鲁馆内,你更是任性妄为导致坍塌引出大祸……”
“等等娘亲,求鲁馆不是我弄塌的……”谢长晏试图辩解。
“我知道,但百姓们不知道。上面那些话如今传遍玉京的大街小巷,都引为笑谈了!”
谢长晏无语。
“所以,在陛下表态之前,你先闭门思过吧。”
“等等,娘!后来你们参加寿宴了吗?见到陛下了吗?”
“我们快午时才换好马车,刚走到天枢大道就听人说求鲁馆塌了。孟不离前去救人,让我们自行入宫。听说你也在那儿,我哪还有心思赴宴。”
谢长晏露出惭愧之色。
郑氏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总之,想想舞水蝶的事,还有求鲁馆的事……怎么上书跟陛下请罪吧。”
郑氏出去了,将房门轻轻合上。
谢长晏往榻上一躺,回想着那天发生的事,恍如一梦。
尤其是临别他那一笑,真是、真是……
“祸水!”谢长晏在心中骂道。难怪有“姑娘勿多望”的歌谣。
一时内心纠结,索性起来写奏书。磨好墨提起笔,头则开始隐隐作痛。
不知蝴蝶现在如何了,荟蔚郡主虽然第一时间跑了,但匆忙之中有没有落下匣子真是很难说。
而核雕,碎了不说,还被风小雅拿走了。
也就是说,她不但毁了别人给陛下的寿礼,自己的寿礼也泡了汤。
而对陛下最无法交代的,还是……她跟风小雅之间当断不断、藕断丝连的孽缘啊!
她已再三避嫌,甚至不惜说出真心,结果不但没有效果,反令他变本加厉。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这可如何是好?
谢长晏一咬牙,决定按照原计划对燕王坦白。至于燕王看后会如何震怒……总比事后被他察觉的好。而且从马车伏兔一事上就可以看出,有很多人在暗中盯着她,想找她麻烦。若真被抓住了什么把柄,就真的无可挽回了。
想到这里,谢长晏咬咬笔头,开始艰难地写道:“妾以险衅,夙遭闵凶。未生之月,慈父殉国。弱母孤苦,伶仃相依。幸蒙陛下恩泽,日月之明,遂垂曲照,云雨之泽,怜妾零落。然妾本庸才,智力浅短,故聘名师以教,意在生繁华于枯荑,育丰肌于朽骨……”
还没写完,听到敲门声。
“进来。”她低头写字,随口应了一句。然而“嗒嗒”声依旧不急不缓地响着。
谢长晏抬头,这才发现,被敲响的是窗,不是门。
“谁呀?”她诧异地走过去,刚将窗户打开,一个人就像燕儿一样飞了进来,落在地上,抖了抖光滑如水的黑袍,朝她微微一笑。
谢长晏顿时一惊,她看看风小雅再惊慌地看看窗外,虽说燕国并无男女大防,但男子私闯女孩的闺房还是不合理法的。
“你……你怎么……”
“书房无人,听说你被郑夫人勒令闭门思过了。”风小雅说着,掀袍自行坐下。
“可是……为何不走正门……”反而跳窗?
风小雅拿起她写了一半的奏书,扬眉道:“若非这般,怎能看到这个?”
谢长晏大窘,当即扑上去要抢。风小雅一边看一边躲,甚至还念了出来:“聘名师以教,意在生繁华于枯荑,育丰肌于朽骨……”
“不许念了!不许念!快还我!”谢长晏跳啊跳的,然而她比风小雅足足低了一头,再加上不会武功,怎么也够不着。
“窃见鹤公,英才卓硕,性与道合,思若幽深……”风小雅念到此处,声音忽顿。
谢长晏顿觉整个人都快要燃烧起来了!
风小雅直勾勾地看着她。
她也不抢了,手足无措地僵立着,神色惊慌,面色绯红,眼中还隐有泪光。
“你……你……你……”明媚午后,阳光正足,一切都无所遁形。谢长晏只觉崩溃,浑身战栗。
风小雅的目光闪烁着,片刻后,叹了口气:“傻瓜。”
“你、你讨厌!”
风小雅笑了:“是,我讨厌。”
他一笑,她更生气:“你怎么能这样?我、我都羞愧得快要哭了!”
风小雅瞟了眼奏书,念道:“所以就‘妾之大罪,上愧圣朝,下惭先代。誓立大节,天地神明,实知妾心。心不遂行,言发自痛’了吗?”
“你还念!还念!”谢长晏跳起来去打他。风小雅笑着挨了几下,最后抓住了她的双手不让她再乱动。
两人四目相对,气氛分明旖旎,谢长晏却只觉悲伤。
风小雅的眼神很温柔,带着怜惜,还有些许难以描述的欢喜:“你无须为此羞愧。你是个好姑娘。我明白。陛下……也明白。”
谢长晏睁大眼睛,却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风小雅眼瞳深深,像落在山缝中的一束光,薄薄浅浅,就那么一点,却让人看见了希望一般。


第31章 得遇桃源(3)
“您……不尴尬吗?”在说破心事之后,面对你,我尴尬得无以复加。可是为什么,你还能如此坦然呢?
风小雅沉默了一会儿,转身走到床头的《齐物论》前,缓缓道:“人的一生,会遇到很多很多人,很多很多事。尴尬者、愤恨者、厌恶者、羞恼者,比比皆是。并不是躲开就可以的。尤其是——”他回眸一瞥,神色沧桑,“皇后。”
谢长晏的睫毛一颤。
“你高坐凤椅,看所有人跪拜你。那些人中,有心存爱慕却不能亲近的,有恶迹斑斑却不能擅动的,有笑里藏刀对你处心积虑的,有卑微懦弱让你都懒得看一眼的……你的生活,被这些纷杂的人物包围着,逃不了,也不能逃。”
谢长晏不禁咬住了下唇。
“你要习惯,克制,战胜。”说到这里,风小雅走过来,轻轻拉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