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不清楚了……”长公主幽幽地说了一句。
方宛见她面色不愉,似不愿深谈,连忙换了话题:“多谢殿下指点迷津,侄女差点酿成大错,我有多带衣衫,这便换了吧……”
长公主想了想,却又阻止道:“且慢。兵贵奇制,也许能歪打正着。若陛下问责起来,不还有你的礼物顶上吗?”
被她一提醒,方宛连忙从坐榻下取出一个小匣子捧在手中。她看着这个小匣子,面有得意之色:“是。听说程国的舞水蝶能临水而舞,绚丽无双,极难抓捕。而我得到一只,也是机缘造化。”
长公主点头道:“看来是老天也在帮你。”
“现在,我只担心谢长晏那边……”
长公主淡淡道:“她会迟到起码一个时辰,这就是你的先机。”
方宛的眼睛亮了起来:“是!”
谢长晏跟郑氏在车上等了许久,也不见车夫回来。
郑氏有些急了:“怎么办?时间快来不及了啊。”
谢长晏隔着帘子望着那个怪异的小贩,若有所思道:“目的只是拖延吗?让我迟到?”
“天子寿宴迟到,可是大罪!”郑氏紧张地抓住她的胳膊道,“咱们赶快换车吧!”
“娘别急。此刻且不说能不能找到多余的马车,就算找到了,也会再次坏掉。对方既有阻挡之心,敌暗我明,防不胜防啊。”
郑氏面色顿白。
谢长晏想了想,再次朝孟不离招手:“孟兄。”
孟不离咬牙顶着黄狸走过去,谢长晏对他耳语了几句,他的表情从僵硬转为震惊,几乎连眼珠都要瞪出来。
“行吗?”谢长晏问道,眼见他就要摇头,连忙道,“你若不肯,便说一句‘求求你饶了我吧谢姑娘小人实在做不到啊’。”
孟不离在一口气说那么多字和答应谢长晏的要求之间挣扎了一下,最终含恨点头。他小心翼翼地抱下猫咪,弯腰进了马车。
车门立刻合起,外头窥不见里面景象。原本懒洋洋靠在墙根处晒太阳的那个小贩立刻直起身来凝神注视,只听车内传出几声猫叫,过得片刻,身穿黑衣头戴斗笠的孟不离下车来了,肩头是空的。
郑氏一手抱着猫咪,一手伸出帘子,朝他摆了一摆:“去吧,快去快回。”
孟不离迅速上马离开了,看样子是要回知止居。小贩便松了口气,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拂尘驱赶橘子上的苍蝇。
马车内不时传出猫叫声,偶尔车帘飘起,还能看到一截红衣。
而这时,已近辰时。
荟蔚郡主骑着马在玉京跑了好几圈,最后来到宫门前时,正好辰时,钟鼓声鸣,直入天际。门外依次停满了车马轿子。
荟蔚郡主一眼看到自家的马车,连忙凑上前去,帮着婢女搀扶长公主下车。
顺带一扫,却是没见方宛。“娘,宛宛呢?”
“她的礼物特殊,需赶紧放置。我请吉祥公公先带她进去了。”长公主掏出手帕为她擦汗道,“看你,跑得满头大汗的,也不怕等会儿被范大人他们看见。”
荟蔚郡主噘嘴道:“看见就看见,玉锦那家伙又不是没见过我骑马,他要敢说什么,我就揍他。”
长公主只能叹气。
荟蔚郡主正扬扬得意呢,眼角余光突看到一物,表情顿变,当即抢过长公主手中的手帕擦汗,还顺带拢了拢头发。
长公主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看见了一辆全身漆黑的马车,边角处绘了一个白色的仙鹤图腾。赶车的车夫是焦不弃。
看到这辆车和车夫,众人也都明白了——风小雅来了。
长公主微微皱眉,瞪了明显紧张起来的荟蔚郡主一眼:“你亲事已定,不该有的心思趁早给我收起来!”
刚才还神采奕奕的荟蔚郡主这会儿蔫了,不死心地望着那辆马车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也就看看。”
“看看也不行!”
荟蔚郡主眼眶一红,当即不再看了,跺脚径自冲进宫门去。
而黑色马车来到门前,并不停驻,在守卫们检查过后直接放行了,引得身后一片议论声——
“岂有此理。我等都需在此下车,他却可以直驱而入!”
“说是布衣之身,但这待遇何逊公卿?”
“没办法,人家有病嘛。”
“不是说病已好了吗?”
“没呢,据太医说一年比一年厉害。”
“就那样还不停纳妾?”
“嘘!嘘!风大人来了!”
远远的,一个胖老头笑眯眯地打马而来,因为体形过于肥大,乍眼看过去让人很担心那匹马,像是随时都会被他压死一般。
到了门前,侍卫们扶着胖老头下马时费了一番力气,他自己也累得气喘吁吁,一边擦汗一边向百官拱手道:“诸位大人好啊,请——请——”
此人正是被吉祥叫作弥勒佛的两朝宰相风乐天。众人看见他如此行走艰难,却也在宫门外下了马,心中的不满之情顿时削减了很多。风乐天遵纪自律躬身力行是出了名的,看来,风小雅是真的病重才破例啊。
长公主远远地望着这一幕,眸光闪烁,却是幽幽沉沉,一片冷寒。
方宛跟在吉祥身后,走进了偏殿的小门。
她的心“扑通扑通”,只觉快要跳出嗓子眼。
入目处,是一个小隔间,临墙的一排柜上摆放着几双木屐,旁边挂着好几件粗布短褂。除此外还有梳洗用的脸盆架,架边有个燃烧正旺的小炭炉,带得一屋温热。
吉祥叮嘱她道:“蝶屋内一尘不染,四季如春,因此,方姑娘还请在此更衣后再进。”
“是。”方宛连忙应了,脱去外袍,换上吉祥递来的短卦,又换上木屐,这才推开左侧的暗门。
吉祥站在门边,没有同进:“里面不让人随意进,奴婢在殿外等着,有事叫我。”
“好的。”方宛嫣然一笑,走进门内。
暖阁密不透风,蝶屋内却另有洞天。
屋顶上开了一个巨大的天窗,窗户是用一整块琉璃雕成,几近透明。此时秋日的薄光正透过琉璃窗落进蝶屋之中,因为暖和的缘故,草木未见凋零,一片绿意盎然,地面还湿漉漉的,难怪要穿木屐。
方宛正在四处张望,衣袖不经意地拂过一簇植物,她下意识地用手理了下袖子,就见树叶上爬了几条青黑色的虫子,当即失声惊呼。
声刚出口,方宛就意识到了,连忙捂住嘴巴,惨白着脸后退。
“这是幼虫,对,这是蝴蝶的幼虫……我的天……”
看到这几条虫子后,再看这满室的花卉,便再也不觉美丽了,真不知枝叶下都藏着什么。
屋子中央有块大青石,传来涔涔流水声,方宛想起卖舞水蝶给她的那个人叮嘱过一定要将蝴蝶养在水边,当即快步朝青石走去。
走得近了,见石头中央有一凹槽,水声正是从此而来,不知底下做了什么机关,竟能令凹槽里一直蓄满流水。
方宛连忙取出匣子,正要打开,身后传来一连串急匆匆的快跑声,紧跟着,一个人撞了过来。方宛往前一倒,匣子“啪嗒”落地。
那人稳住身形后忙过来扶她:“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
两人四目相交,各自惊呼出声:“怎么是你?!”
只见那人一身灰衣,头戴斗笠,也做男儿打扮,却是谢长晏。
方宛见她出现在此地已经很吃惊,更吃惊于她竟然也女扮男装!这是什么情况?谢长晏不是应该被拖在路上了吗?
不过此时容不得她多想,方宛连忙捡起地上的匣子,打开盖子一看,差点没晕过去。
只见里面装着一只黑底紫纹的蝴蝶,翅面墨蓝,近身体的地方各有一道由浅至深的白色波纹,就像流星划过夜空,色彩之美,难以言表!
——却是一只死蝶。
方宛戳了戳蝴蝶的触角,蝴蝶一动不动,她急得摇晃翅身,蝶面上的蓝紫色粉末顿时抖了她一手。
谢长晏见此情形也是一惊:“我、我碰死的?”
“你!你……”方宛气得晕了过去。
“喂!来人啊!不好了,方姑娘晕倒了——”谢长晏连忙叫道。
马车在道旁停了许久。
久到负责监视的小贩都觉得有点不对劲了,最后推着一车橘子试探地朝马车走过去。
车内依旧偶尔会传出猫叫,车帘飘拂间也能看见一角红衣。
然而,当他推着板车从马车旁擦身而过后,冷汗一下子从额头滑了下来!
他看见了车内的景象——
跟郑氏并排坐在车内,肩膀上还蹲了一只小黄狸的人,不是谢长晏,而是穿了她的红衣的孟不离!
谢长晏有些不安地站在执明殿中。


第26章 皆是造化(3)
燕国的王宫有四大主殿,引用四方四灵之名,分别是孟章、监兵、陵光和执明。其中孟章殿是最大的宫殿,也是文武百官早朝的地方;监兵殿是心腹大臣日常办公的地方;执明殿是书房,也用于私下召见大臣。而陵光殿不知何故封闭已久,很少开启。
之前方宛昏迷,谢长晏呼救,首当其冲进来的是吉祥。吉祥立刻招来宫女将方宛抬到了最近的书房,也就是执明殿,然后将她也请了进来。
谢长晏打量书房,心头微震。因为,这简直就是知止居书房的翻版,装饰风格一模一样,几让她生出一种还在家里的错觉。
不多时,太医急匆匆地赶来了,为方宛把脉。随即,一个弥勒佛般的胖老头也在吉祥的引领下走了进来。听吉祥称呼他太傅大人,谢长晏不禁多看了他几眼——此人就是风小雅的父亲吗?幸好儿子像娘!
奇怪,为何要请太傅来?这种时候,不应该第一时间禀报陛下吗?
似看出她心底疑惑,吉祥对风乐天道:“陛下一早去给太上皇请安了,这会儿还没回来。临行前交代若有什么意外事件,只管请太傅做主。”
原来陛下不在宫中,而是去了万毓林的竹屋啊。
谢长晏心中微松口气。第一次入宫就惹出这等祸端,真是无颜见燕王啊。幸好让风大人来处置此事,实在不行,去求求师兄看看有没有什么解决之法。
风乐天听了吉祥的话后,还没说话,就见荟蔚郡主嚷嚷着冲了进来:“宛宛怎么了?怎么了?”
荟蔚郡主身后,还有一队宫婢,拥簇着一位衣饰华丽、仪容高贵的中年美妇人。
风乐天向那女子行礼:“长公主殿下。”
“听说宛宛晕倒了,怎么回事?”长公主锐利的目光轻转间,毫不偏差地投向了一旁的谢长晏。
早已询问过事情经过的吉祥如实答道:“方姑娘在蝶屋中遇到了谢姑娘,谢姑娘不慎将她手中的匣子撞落在地,方姑娘再打开匣子,发现里面的蝴蝶死了。”
荟蔚郡主本在榻旁看望方宛,听到这里立刻回身冲到谢长晏面前:“你弄死了宛宛的蝴蝶?”
谢长晏一愣。
荟蔚郡主怒斥道:“你可知那蝴蝶是宛宛费了多大力气弄来的吗?你可知她有多重视那只蝴蝶?你是故意的对吧?你怕自己的礼物会被舞水蝶比下去,又见不得宛宛在陛下面前出风头,所以故意弄死她的蝴蝶!”
谢长晏睁大眼睛,一时无语。
长公主淡淡道:“荟蔚,不得失礼。”
“不是啊娘,我不能眼睁睁看她欺负宛宛啊!你看宛宛,都被她气成什么样子了!”荟蔚郡主说着又回到榻旁,抓着太医的手臂追问道,“太医,宛宛怎样了?可还有救?”
太医一脸尴尬地答道:“那个,这位姑娘只是一时气血上涌,并无大碍……”
“那她为何还不醒?”
“这个……”太医擦汗。
荟蔚郡主本就在宫门口压了一肚子气,至此趁机发作在了谢长晏身上:“总之此事绝对不能善罢甘休!太傅大人,表哥不在,一切靠您了,您可要为宛宛做主啊!”
“这个……”风乐天沉吟了起来,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这时谢长晏终于开口,一字一字道:“我没有欺负她。”
“你说什么?”荟蔚郡主立刻扭身瞪她。
谢长晏的手在袖子里紧了紧,但还是把话又说了一次:“此事只是一场误会。我绝无欺人之心。”
“你!”荟蔚郡主还待说什么,就在这时,只听软榻那边嘤咛一声,方宛悠悠醒转。
荟蔚郡主当即大喜:“宛宛,你醒啦?快,你快给大家讲一讲,谢长晏是怎么弄死你的蝴蝶的!”
方宛睁开眼睛后,扫视四下,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掠过。在跟长公主目光相对时,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方宛最终看向风乐天,眼眶立刻一红,当即推开太医起身扑到风乐天身前:“太傅大人!”
“方姑娘快快请起,这是做什么?”
“方宛无能,连自己的匣子都看管不好,竟让作为寿礼的蝴蝶在陛下寿诞之日死了,冒犯天威,万死难辞其咎!”方宛一边说着,一边跪了下去。
谢长晏的心跟着一沉。
之前荟蔚郡主骂她时,虽然话难听,但还有辩驳之力。可这方宛一醒来,就把话题往“天子寿诞寿礼死亡”上引。如此一来,罪名何止重了十倍!
一时间,连吉祥看谢长晏的眼神里,都带了些许担忧。
风乐天叹了口气,去扶方宛道:“此乃意外,非你之过,何罪之有,快起来。”
“不不,方宛实在愧对陛下,无颜起身啊!”方宛掩面而泣,就是不起身。
风乐天无奈,看向长公主:“长公主,你看——”
长公主沉吟道:“此事确实难办,不如请陛下回来断夺吧。”
荟蔚郡主扬眉:“表哥还没回来?寿宴马上开始了啊!”
吉祥连忙道:“奴婢已派人去告知此地发生的事了,想必陛下很快就能回来。”
大殿之内,除了方宛的哭泣声外,众人都不再说话,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
这时门外响起了一个声音道:“鹤公。”
谢长晏眼睛一亮——师兄!他来了!
“太傅和长公主在书房内,还有谢姑娘和方姑娘……”门外的太监似在对风小雅描述屋内的事情。
谢长晏眼巴巴地望着门外,只盼风小雅赶紧进来救她。只要他出现,肯定能力挽狂澜,解她困窘。
然而,风小雅迟迟没有进来。
最后,门外的太监扬声道:“如此鹤公慢走。”
谢长晏惊了,当即就要冲出门叫住风小雅,还没跑到门边,就被荟蔚郡主一把拖住了手臂:“想跑?”
谢长晏一个振臂,从她手中滑脱。荟蔚郡主挑挑眉毛,当即欺身再上。
谢长晏擅骑射,但并未学武,之前不过仗着身手灵活和出其不备,荟蔚郡主却是会武功的。因此,荟蔚一追,就再次扣住了她的手腕,眼看荟蔚郡主双手一折,就要卸掉她的关节时,一声音响起——
“不可!”
与此同时,一截衣袖拂来,将荟蔚郡主生生推开,却是吉祥。
而出声之人,则是风乐天。
风乐天沉声道:“执明殿中不得动武,还请郡主三思。”
荟蔚郡主气得够呛,又不敢违抗,当即反手“啪”地打了吉祥一耳光。吉祥没有躲,硬生生地挨了那一下。
长公主立马变色:“荟蔚!”
荟蔚郡主也没想到吉祥会不躲,一时失控打了表哥的宠臣,心中正在懊恼,再被母亲一吼,当即悻悻然地跺了下脚,回到方宛身旁去了。
谢长晏站在门边,心中却是一片茫然。
师兄知她身处困境,竟选择了拂袖而去置身事外。为什么?明明上次同去竹屋喝汤时还其乐融融的,怎么突然就翻脸了呢?
再看厅中众人,都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一时间,脊梁骨如被无数根手指戳着,虽未真到众口铄金的地步,却也着实让人战栗难安。
于是内心深处,便有一株名叫“倔强”的小芽颤颤地伸出了头。
难道我谢长晏就非要依仗风小雅不可吗?没了他,就任人陷害逼迫毫无反手之力吗?那我之前所学岂非全喂给了狗?如何对得起五伯伯的教导?
谢长晏深吸口气,走到风乐天面前行了一礼道:“太傅大人,我有话要说。”
风乐天并不意外,反而笑了一笑:“请说。”
“我行为冒失,撞了方姑娘,确属事实。但那蝴蝶,未必是因我而死。”
此话一出,方宛一脸错愕,荟蔚郡主更是勃然大怒:“你什么意思?”
“众所周知,舞水蝶产自程国,因其艳美,趋之者众。然而,此蝶极难饲养,一旦离境,纷纷夭折,故而数目稀少,很是珍贵。迄今为止,尚无在别国还能存活的先例。”幸好谢怀庸之前给她讲陛下时连带着讲解过蝴蝶,这会儿竟真派上用场。
荟蔚发出一声冷笑:“好啊!你是说宛宛带到宫里来的本就是死蝶?”
方宛连忙反驳:“如此欺君之罪和大不敬之罪,借我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啊!这蝴蝶是活的,临上车前我还打开看了一眼。”
谢长晏追问:“那么,进蝶屋后,你看了吗?”
“我正要打开,就被你、被你……”
“那就是进屋之后,不能证实它还活着。也许,就是进屋之时死了的。”
方宛气得浑身都在抖:“你……你……强词夺理!”
荟蔚郡主更是抓住风乐天的袖子急声道:“太傅大人!你看看她这都说的什么混账话!”
“我说的不是混账话,而是事实。匣子确实被我撞到地上,但这匣子做工极好,封合严实,里面还衬了软布。落地后,匣身上没有留下一丝擦痕。若说蝴蝶因我一撞就死,我不服。”


第27章 皆是造化(4)
“你、你……”眼看方宛又要晕过去,荟蔚郡主连忙扶住她:“宛宛别急,是非公道自有定论,由不得她信口雌黄,推脱责任!”
“是啊。所以,我会拿出证据的。”谢长晏沉声道。
所有人都诧异地看向了她。
“我会拿出证据证明,蝴蝶的死因另有缘由。若真如此——”谢长晏说到这儿,忽然笑了笑,别有深意地注视着方宛,“届时还请方姑娘自行向陛下下跪请罪,不要再牵扯上我。”
方宛面色顿时一白。
风乐天眼中却隐透笑意,抬手轻轻咳嗽了几声,才开口道:“如此甚好。只不知,十九娘子如何证明啊?”
风乐天一开口,就是叫她“十九娘子”,带出些许亲近之意,令谢长晏听了心中稍安。而其他人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尤其是长公主,眉心微微地皱了起来。
“很简单,验尸。”
“什么?”众人失声惊呼。
“人死,验尸可知死因,蝴蝶自然也能。”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荟蔚郡主骂了一连串胡说八道,但看风乐天在点头,不由得一惊,“太傅大人!您不会真信了她的胡话吧?”
风乐天笑呵呵道:“此举可行。但,熟悉蝴蝶的仵作去哪儿找?”
谢长晏问吉祥:“陛下如此喜爱蝴蝶,宫中难道没有育蝶师?”
吉祥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半晌才答道:“曾有几个,但后来有了蛙老,陛下就辞退了所有人。”
谢长晏一怔,没想到那位鲁班的传人竟还会养蝶。当即又问道:“蛙老可来赴宴了?”
“没有。他太忙,陛下特允他不必来。”
谢长晏看向一旁博古架上的沙漏,现已是辰时二刻,陛下还没回来。此去求鲁馆快马加鞭不过两刻钟的工夫,她若速去速回,也许还能在午时赶回。
“好,那我马上去求鲁馆请蛙老验尸。”谢长晏说着,就去拿放在一旁几上的蝴蝶匣子。
荟蔚郡主一个闪身,拦在她面前:“且慢!谁知道你会不会从中做手脚?”
谢长晏想了想,将匣子递到她手中:“既如此,请郡主陪我一起去吧。”
“什么?我为什么要……”荟蔚郡主本待拒绝,看到方宛的表情后改变了心意,当即将匣子收入怀中,“好,本郡主倒要听听那位蛙老会怎么说。若真是你撞死的呢?”
谢长晏望向方宛,方宛也正泪眼婆娑地看着她,两人目光相交,谢长晏悠然一笑:“那我便向方姑娘磕头赔罪,并且,赔一只舞水蝶给她。”
荟蔚郡主瞪着她:“你能弄到舞水蝶?”
“事在人为,大不了我亲自去程国抓嘛。”
“好!一言既出——”荟蔚郡主伸出手。
谢长晏也伸出手,跟她碰了一碰:“绝不更改。”
一旁的众人各有表情。风乐天依旧笑眯眯,方宛依旧楚楚可怜,吉祥欲言又止,而长公主的目光在谢长晏身上凝滞了许久,最终别过头去。
说做就做,荟蔚郡主跟谢长晏两人骑着快马赶赴求鲁馆。为了安全,长公主派了十名侍卫随行。
一行人飞快骑过长街时,还引来不少百姓围观。
荟蔚郡主见谢长晏骑的马不是时饮,不禁问道:“时饮呢?为什么没骑来?还有,你穿的是谁的衣服?怎么打扮成这个样子?真是成何体统!”
谢长晏保持着跟她半个身位的距离,闻言不禁侧头看她。
荟蔚郡主见她眼神古怪,当即不悦道:“干吗这样看我?”
“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什么意思?”
谢长晏的眸光闪了一下:“没什么。”
半个时辰前,她跟孟不离交换了外袍,伪装成他趁机躲离了监视者的视线。她有心查出谁在背后弄鬼,因此并未回家更衣,就这么一路易装地去了皇宫。
到宫门处,亮出孟不离的腰牌,守卫果然放行。
谢长晏决定先私下求见燕王,告知他所发生的一切,求得陛下同意后,再暗查马车被动了手脚、自己也被跟踪一事。因此,一路都避着人走,继续保持着伪装。
刚远远看见吉祥,心中欢喜想叫,就见吉祥面有急色地匆匆跟着几个小太监走了。再看殿名为执明,谢怀庸曾告知过此乃陛下书房,于是,她便趁人不备地进去了。
没想进去后却是个更衣间,东西两侧都有门。
东门内隐约传来流水声,她刚走到门边,就听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应是侍卫巡逻。情急之下躲进门去,就那么倒退着一头撞在了方宛身上。
本来,她以为真是自己害死了蝴蝶,心中充满愧疚,此后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却令她开始怀疑。
首先,在太医说出方宛并无大碍时,她注意到方宛的手指动了一下,也就是说,方宛那时候,应是醒了。既然醒了,为何还要装晕?
其次,长公主和荟蔚郡主来后,方宛趁机“醒”来,哭求风乐天做主,将“杀害寿礼”的罪名扣在她头上。如此咄咄逼人,像极了陷阱。
再加上她之前跟荟蔚郡主有所嫌隙,会不会就是荟蔚郡主在马车上做的手脚,目的是不让她参加寿宴?
她本对此有六分断定,但此刻见荟蔚郡主的神态表情,不似作假。也就是说,荟蔚郡主不知道她的马车出了事。


第28章 皆是造化(5)
难道说,背后捣鬼之人是方宛?可方宛不过是寄养在公主府的一介孤女,有这么大的能耐?而且她和方宛之间并无矛盾,为何要算计她?
再加上她去蝶屋,是个意外,撞到方宛,更是意外。方宛不可能未卜先知,布下陷阱。除非——
除非蝴蝶之死确是意外。方宛惊慌之下,急为自己开脱,故而咬定是她所为。
谢长晏一边心头盘算一边策马前行,最后打定主意:不管如何,先向蛙老求证蝴蝶是怎么死的。若真是自己撞死的,只能履行诺言赔她一只了。
一刻钟后,一行人抵达求鲁馆。
荟蔚郡主一马当先,上前拍门道:“有人吗?蛙老!蛙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