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慰她吧!她给他所有的权力,触碰爱抚她身上任何一个角落。她是如此孤独而空虚,带她去愉悦的最顶峰,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她又能重新爱上他,幸福总会降临。
他进入的时候,剧痛令海雅皱起了眉头,这些年她始终单身,此刻他的骤然入侵让她像第一次一样疼痛难忍。她的手指紧紧嵌入他肩膀的皮肤中,咬牙无声地忍耐着他粗鲁的撞击。渐渐地,疼痛过去了,她刚刚尝到一丝甜头,却听谭书林喘息着呻吟一声——一切突然就结束了。
她刚刚蒸腾起的快感瞬间烟消云散,失落的空虚又一次抓住她,她喘着气,定定看着谭书林,他脸上飞快掠过一丝窘迫,却什么也没说,只迅速起身从茶几上抓了手纸擦拭。
海雅怔了半晌,最后也只能慢慢坐起来。
没有人说话,方才旖旎的气氛瞬间落至冰点,整个世界都变得尴尬至极。过了很久,谭书林有些结巴地开口:“我……太久没……抱歉……”
她应当温柔地抚慰他,说一些甜蜜的话,好让他忘掉这尴尬的沮丧。可她张开嘴,却麻木得什么都说不出来,只用手摸了摸他汗湿的头发,低声道:“我去洗个澡。”
她觉得自己像个卑鄙的骗子。
到了睡觉的时候,他们两人心照不宣地选了不同的房间。被施加了情欲魔法的时间过去,理智都回到了身体里,谭书林大概也觉得这关系来得太快,尴尬的完全不知如何交谈,只说了句晚安就关上了卧室的门。
海雅在客房的床上辗转难眠,沉睡数年的情欲被唤起,却没有得到释放,不知道是心理上的因素还是纯粹生理上的未满足,一种深刻的罪恶感正在吞噬着她,一直熬到凌晨12点多,她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睡到一半,忽然感觉皮肤上仿佛有细小的火点在流窜,刺激着她沉睡的神经,突兀的愉悦令她发出含糊的呻吟,就此惊醒。
房门大开,本该在另一个房间睡觉的谭书林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她的床,正在对她为所欲为。睡袍被他撕扯得门户大开,这一次他不再急切粗鲁,像是品尝美味一样,将她的每一寸皮肤都细细咀嚼。
他正在亲吻她最脆弱娇嫩的地方,海雅发出一个惊叹似的呻吟,本能地伸手,抓住了他的头发。
依旧没有人说话,言语在这个时候是最无用的垃圾,一切都只需要行动。
退潮的情欲又一次汹涌而来,遍布她的四肢百骸,她的身体骤然蜷缩起来,颤抖的脚掌无力地搁在他的肩膀上,脚趾奋力地曲张着。下一刻,谭书林欺身而上,她被折得快要断开,可是却丝毫不觉得痛苦。
空虚的生命又一次被填满,高亢的愉悦呈几何倍数增长,海雅完全无法抑制地发出惊呼声。不要离开她!这绚烂的、活着的感觉,仿佛她不曾心如死灰,仿佛她不曾失去爱的能力。
谭书林渐渐游刃有余,到后来海雅已经记不得是什么时候才停息的,他们从彼此略生涩,到全然放开地狂野,似乎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所有的动作和配合都是那么顺理成章,久违的满足感令她最终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海雅睡眼朦胧地在床头摸索着手机,身后早有一只手替她拿了过来,谭书林环着她,在她赤裸的肩膀上印下一吻,他的声音里带着餍足的沙哑:“你妈妈早上打过电话了,是我接的,她知道你在我这里过夜了。”
海雅索性丢下手机,转身枕在他胳膊上,他们靠得那么近,近到她可以清楚看到他下巴上新钻出来的青黑色胡渣。她伸出手指在上面轻轻划动着,好半天才轻声说:“睡得好吗?”
谭书林将她的长发拨到脑后,一连串的亲吻落在她脖子上,他的呼吸又开始急促起来:“从没这么好。”
海雅故意把腿抬起来勾住他的腰,他一把抓住她纤细的腰,在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妖女。”他的手骤然收紧,再一次将她锁在身下。
他没说错,这辈子他都没这样好过。
海雅和谭书林热切的关系显然得到了双方长辈的高度认可,妈妈和沈阿姨甚至已经在偷偷商讨结婚的事情。
这样多安静,再也没有人流泪,再也没有叹息声,再也没有不解的责备,多疑的试探。而她也不必再辛苦地拼命,就像妈妈曾经说的,女人不能过得这么艰难,她要对自己好一点,安逸的生活和一个真心爱她的男人,她是幸福的。
爸爸去世带来的悲恸终于褪去,妈妈脸上恢复了笑容,连轮椅上的奶奶近来都能含糊不清地说几句话了。
海雅坐在沙发上,含笑听着妈妈和沈阿姨此起彼伏的聊天声,红茶的香气在温暖的客厅里荡漾,愉快的下午一眨眼就过去了,时间的飞逝令她有种安全感。
直到妈妈轻轻拍了拍她:“雅雅?发什么呆?沈阿姨和你说话呢!”
海雅揉了揉眼睛,歉意一笑:“对不起,沈阿姨,我……有点走神。”
沈阿姨脸上露出一丝了然而带有深意的笑容,声音也变得暧昧:“没睡好吧?这会儿书林该从公司出来了,不然我跟他说,今天不许他去城南的房子了,必须回家吃饭。”
海雅愣了一下,立即反应过来她话里隐隐笑话他们两个小年轻纵欲过度的善意,她干咳一声,脸上泛起红晕,手足无措般连连摇头,很快又赶紧点头,一连串慌乱的动作让两个长辈都哈哈大笑。
她坐不下去,索性起身套上大衣,赧然开口:“我、我出去走走。”
沈阿姨等她人到门口才故意高声说:“那我们不等你们吃饭啦!你们俩玩得开心点!”
海雅落荒而逃,一直快步走到大街上,脸部的热度才恢复如初。其实时间还早,谭书林在公司办完事只怕还要好久,她这么早出来只有无所事事地闲逛,但这也比坐那个客厅里感觉要好得多。
下午四点多,还没到下班的时间,街上行人稀稀疏疏,海雅漫无目的随意走着。
七年没有回来,回来后又出了不少事,直到现在她才能单独一个人在街上散步,怀念这里的一草一木。那条林荫道,她从小学到高中,每天都背着书包从这里走。还记得左边倒数第三个路灯是坏的,经常她惹了谭书林不开心,恐惧回家面对爸爸妈妈的责备,便一个人在那块光影交错地徘徊,走来走去,走来走去……
海雅的脚步停了,她静静看着这条林荫道,这里一切好像都没变,又好像全变了,路灯都已换新,树也长高不少,就连她自己,也再不会背着书包惶惶然无处可归。
过去的都已过去,生活还要继续。
海雅转过身,正要离开,忽然不远处一个女人试探般地叫了她一声:“……海雅?”
她愕然回头,却见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丰满女人在街对面看着自己,是谁?以前的同学?
丰满女人终于确定是她,欣喜地挥着手快步靠近,亲热又不失客套地上下打量她,一面噼里啪啦连珠炮似的说:“真的是你!我刚还有点不敢确认,不过像你这么漂亮的人也少见啊!你留学回来啦?在国内工作还是回来度假?”
海雅茫然地看着她妆容精致的脸,她不停翕动的两片红唇,突然,她一个激灵:“你是……小莹?杨小莹?!”
杨小莹哈哈大笑:“你才认出来啊!我变了不少吧?”
何止“不少”!要不是声音有点印象,她根本完全认不出好吧?!以前那个细柳似的姑娘去哪儿了?她怎么这么胖了?
“真是好久不见!”海雅欣喜地握住她的胳膊,“你现在在S市工作吗?还是来玩的?”
“我是来这里出差。”杨小莹晃了晃手里的公文包,“来之前还想着你以前说过自己是S市的人,说不定能遇到你,结果还真遇上了!你怎么样啦?工作在哪里?”
海雅想了想:“可能就留在S市吧。”
多年不见的老同学骤然重逢,两个人都有说不完的话,杨小莹像以前一样挽着她的胳膊,一面笑一面朝前走:“走走,找个地方坐坐好好聊聊!正好我事情都办完了。”
她们进了附近一家咖啡馆。
很明显,杨小莹对这次意外相遇非常兴奋,她叽里呱啦不停说着那些被海雅错过的事情,同学们谁和谁谈过恋爱可毕业又分了,谁和谁感情一直很好去年结婚了;以前食堂里做饭的大厨肺癌去世,换了新厨子一天到晚做菠萝炒肉片这种菜……
咖啡店的背景音乐像是应景似的,来回播放《同桌的你》,恍惚中,海雅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在国内大学读书的那段时光:傍晚的咖啡馆音乐柔和,咖啡的味道和咖喱的味道交杂在一起,她和杨小莹穿着制服打工,一直盼着早点下班,她期盼见到一个人,黑色的SUV,烟草的气味,幽深专注的眼神……
海雅刻意换了个坐姿,试图专心听杨小莹说笑,可她的目光不能自主地四处游移,最后落在杨小莹左手的无名指上,那里亮闪闪地,套着一枚金戒指。
注意到她的视线,杨小莹有些赧然地摸了摸戒指,含笑开口:“被你发现啦……今年6月我才结的婚。”
海雅却想起她和小陈的那一场感情,下意识地问:“是小陈吗?”
杨小莹一愣,笑得有点不自然:“怎么会……嗯,后来的事你不知道,我们没在一起,怎么说他只是个KTV打工的,没什么前途,我想通了就早早断啦。”
海雅自悔失言,只能装浑然不觉:“那你先生是……?”
杨小莹用指尖拨动金戒指:“是我一个同事介绍的,他家境不错,人也挺好的,虽然年纪大了些,但能照顾我,看我现在这么胖就知道啦。女人嘛,可以好好过太平日子就行,感情什么的,在当学生的时候疯一把足够了。”
她看着海雅微微一笑:“你呢?年纪不小了,也该谈婚论嫁了吧?”
海雅喝了一口咖啡,默然点头:“应该……快了,你也认识,就是和我青梅竹马的谭书林。”
杨小莹先是有些惊讶,很快又了然地眨了眨眼睛:“嗯,他是不错,门当户对。”
海雅失笑:“这话有点言不由衷吧?”
杨小莹也有点失笑:“确实……他脾气坏得很,一般人吃不消,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也该成熟了点吧?其实我现在想想,你们俩在一处也是最好的,脾气性格这种东西,再好的两个人也会吵架,都是靠磨合。他这么个高富帅,放外面不知道多少狂蜂浪蝶呢,谁管他脾气怎么样?你们两个一块儿长大,彼此也那么熟悉,条件都匹配,在一起合情合理,外人看来不知道多羡慕呢!”
是啊,这些道理她都知道,所以她妥协了,无论是什么名义,她是被拿去还债的,还是专门养来当童养媳的,都已经无所谓,人生本已艰难,何必自找苦吃。
“你啊,当年说走就走,手机停了,QQ和邮箱全换了,想联系都联系不到你。”杨小莹低声说着,语气里意外的不是埋怨,而是一种让海雅感到茫然的同情,“我知道,苏炜的死对你打击很大,但他毕竟不是常人,你们两个就是在一起也没法长久,他……”
“你说什么?”
海雅骤然打断她的话,杨小莹惊讶地抬头,正对上她瞬间死灰的脸。一个念头在杨小莹脑中顷刻间转了千万遍,她张开嘴,像是后悔,又像是无比的惊讶,最后只变成短短一句:“你、你不知道?”
海雅只觉地底忽然钻出无穷无尽的野火,它们在焚烧着她的躯体,她说不出话,只有瞪大了眼睛看着杨小莹。
杨小莹终于变得为难起来,她迟疑地摇着手,试图安抚她:“海雅你冷静点……我不知道你不知道……早知道我不该提……反正都过去了,你、你别想太多……”
海雅眼怔怔地望着她,过了好久,她才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怎么死的?什么时候?”
杨小莹后悔万分,可说出去的话又不能收回来,她只得结结巴巴地回答:“我、我也记不太清了,就是你说要出国那会儿吧……当时是警察给他手机上保存的联系人一个个打电话通知,我以为你早就知道……好像是因为车祸,那天下雨,他闯红灯结果和一辆货车撞上了……”
话还没说完,海雅骤然起身,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杨小莹急切的声音被远远丢在了后面。
不是开玩笑吧?苏炜死了?下雨天闯红灯车祸?她的灵魂像是瞬间被撕扯成两半,一半沉在海底,失魂落魄,一半却高高飞起来,穿过灰色的天,冷然嘲笑这个低端笑话。
她记得那个下雨天,雷鸣电闪,她被淋得像个落汤鸡,狼狈不堪。那是终结了她所有天真幻想的夜晚,祝海雅在那一天真正变得现实冷酷,为自己的离开找到了最好的理由:他是个心怀叵测的骗子。
身上又冷又湿,她又回到了那天晚上,隔着密密麻麻的雨帘,黑色SUV的车灯在闪烁,她知道,苏炜追在后面,就像电视里的狗血情节一样,女主角绝望中落跑,男主角在后面追逐。她哭了,在公交车上哭得像个傻逼,还从头到脚都滴着水。
终于,荒诞的电视剧结束,公交车远远开走,她飞在半空,飞在风雨里,四处寻找苏炜,黑色的SUV被车流堵在后面,他的脸藏在黑暗中,无论如何也看不清。红灯亮了,她觉得那个瞬间他大概说了一句什么,油门被踩到最低,SUV像一匹野马射出去,化作千万道火光,消失在雨幕中。
海雅忽地停下脚步,她真切地感觉到肉体上实际的剧痛,心脏像是被一只铁手用力地攥紧扭动,没有办法呼吸,眼前的街景和人潮变成一片片刺目的白色。
连她自己都感到害怕,竟然有这么疼,她竟然会这么疼。
好心的路人见她神色不对,纷纷关心地靠过来,最后有人在她后背重重拍了一巴掌,憋在肺里无法动弹的空气终于被拍了出来,她开始剧烈咳嗽,呛得涕泪交流。
恍恍惚惚,好像周围有人在叫着打120。不,她不去医院,她要去找苏炜,她必须要找到他。
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海雅像鱼一样弹跳起来,在惊呼声中奋力推开面前阻挠她的所有人,跌跌撞撞地朝前跑,就好像当初她不顾一切挣断木偶的绳索狂奔向他那样。
不相信,她不相信。苏炜是一个诈骗犯,这次一定又是他的一个骗局,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跟杨小莹串通一气,向她张开捕猎网。
可你还是在朝网里撞。心底一个声音冷冷地说。
海雅蜷缩在高铁的座位上,暖气很充足,她却觉得自己一直在发抖。窗外的天暗了下去,黑暗与橘红晕染一处,她一动不动地看着,看着,直到黑暗吞噬了晚霞,夜色笼罩。
第十八章 我从你开始,我在你结束
我越是逃离,越是靠近你,我越是背过脸,却越是看见你。
我是一座孤岛,处在相思水之中,四面八方,隔绝我通向你。
时隔七年,N城变化巨大,苏炜曾经住的小区通了地铁,周边又扩建了许多居民区,海雅一路走过来,熟悉又陌生的风景,像是在做梦。
小区花园里孩子们正在嬉笑打闹,对面的一块空地上,遛狗的人们聚集在一处——这些和曾经没有太大变化,她甚至觉得七年时间真的是一场梦,她醒来,人还在N城,下课后赶来苏炜的公寓,渡过他们愉悦的二人时光。
海雅像一抹游魂飘进电梯,狭小的空间里异味扑鼻,不再像七年前那样崭新明亮,顶上的灯还坏了,忽明忽暗,她像个傻子一样盯着看。
“叮”一声脆响,电梯停了,海雅快步走出,熟练地朝左转弯——这个拐角她曾走过许多遍,犹如本能。走廊里的灯亮着,而她心心挂念的那个房间,大门也开着,里面灯火通明。
心里的笑声越来越大,看吧!果然如此!灯亮着,门开着,苏炜一定在里面,他脸上会挂着近乎嘲弄的笑容,居高临下看着她又一次自投罗网。
海雅屏住呼吸,一步一步朝那扇打开的门靠近,她像是踩在棉花里,又像是踩在滚烫的木炭上。
房间里有人影在晃动,还有人在说话,很快,几个人一面说着一面从里面出来了。她停下脚步,茫然地看着这些陌生人,这是一对陌生的年轻男女,像是夫妻,见海雅愣愣地站在走廊里,他们也不由呆了一瞬。
“你是……?”又有一个中年男人从屋里跟了出来,见着海雅,他疑惑地招呼,“也是来看房的吗?你是哪位?”
海雅怔怔地看着他们,嘴唇翕动,什么也说不出来。
“等一下,你难道是……”中年男人细细看了她半晌,脸色骤然变了,“你是那位……祝小姐?”
认识她?他是谁?海雅定定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他穿着普通的羽绒服,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虽然两鬓斑白,却眉目俊朗,是个十分儒雅的男人。
凌乱的记忆纷至沓来,她想起这个人——是苏炜的叔叔。
他望着她,表情很复杂,手一会儿放进口袋,一会儿又拿出来,最后只长长叹了一口气,低声说:“你怎么……怎么会来?小炜已经……很多年了。”
已经什么?什么很多年了?海雅还是不说话,白痴一样瞪着他。
苏炜的叔叔又叹息了一声:“进来坐吧,正好,有些东西也可以给你。”
海雅默然跟着他进屋,反射性地四处打量,窗帘都已卸下,家具也几乎都搬空,角落里堆放着捆扎在一处的书刊杂志之类杂物——这不是苏炜的家,她不认识这里,好陌生。
苏炜的叔叔扯过一张椅子,示意她坐,他自己也搬了一只折叠椅,苦笑道:“乱糟糟的,东西都搬空了,没什么喝的,祝小姐别介意。”
海雅忽然开口,声音艰涩而低哑:“这屋子,怎么……”
“本来一直留着,毕竟是小炜的房子。”苏炜的叔叔扶了扶眼镜,声音苦涩,“不过他毕竟已经去了七年,房子空着也没什么用处,人死了,可活着的人还要生活……今年我儿子也要结婚了,手头实在紧张,只能把这套房产出手。你来得巧,再迟些,可能再也遇不到你了。”
说着,他在角落的纸箱里胡乱翻动,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海雅安静地坐在椅子上,黑暗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一寸寸淹没。她幽幽地问:“苏炜他……已经……真的?”
苏炜的叔叔顿了顿:“是啊……车祸,他当场就去了。当时一直给你打电话,始终关机,也联系不到你,所以这事就……祝小姐你不要想太多,你条件这么好,小炜本来就配不上你。你应该也知道了吧……他背了个诈骗案子,他性子就是这样,从他爸爸去世后,变得特别偏执疯狂。不是他的错,请你不要鄙视他,之前我见他交了你这么好的女朋友,特别开心,一时自私没告诉你真相,也请你不要怪我……不管怎么说,小炜命不好,不过他走了那么多年,你还记着来看看他,我想他在地下知道也会高兴吧。”
他终于从纸箱里翻出一个积满灰尘的牛皮袋,打开,里面有一个黑皮的笔记本,还有一只宝蓝色的戒指盒。
“这两样东西,”他转身把它们送到她面前,“对不起,我翻过……当时在整理他的遗物……我想应该也让你知道,这个戒指,是你的。”
海雅慢慢接过笔记本和戒指盒,慢慢打开那只宝蓝色的盒子,一枚铂金戒指紧紧地放在里面。她捻起那枚戒指,它重得出乎意料,突然就从手指间掉下去,叮叮叮,在地上滚了好远。
她急忙去捡,却听苏炜的叔叔犹在叹息:“今天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不然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这些东西……对了,虽然我不知道这样说好不好,不过小炜如今葬在XX山的公墓,你如果有空愿意去看看他,他应该也会很高兴吧……祝小姐,祝小姐?”
他愕然看着海雅捡起戒指,像是后面有鬼追着似的,狂奔出去,连电梯也不等,顺着楼梯连滚带爬,沉重的脚步声响彻楼层。
“XX山公墓”,她的脑海里只有这几个字在不停回响,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她人已经在出租车上了。
苏炜就在那里,她要找到他。
很快,公墓到了,海雅沿着台阶一级级向上走,凄冷的月光照亮整座山,遍地墓碑,冷风幽幽,她却全然感觉不到一丝恐惧。她在寻找,她在搜索,苏炜就在这里,她知道,她可以感觉到。
没有灯,黑暗里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眼睛在观察她,无数听不见的低语在呼唤她。只有一双眼幽深而安静,只有一个声音低缓又神秘。
海雅停在一座漆黑大理石的墓碑前,黑白照片里,年少的苏炜微笑地看着她,狂跳的心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苏炜,终于见到你了。
伸出手,指尖轻轻划过照片上少年的轮廓,冰冷刺骨的触感令她颤抖了一下,像是忽然从梦中惊醒一般。
她是一个名叫祝海雅的女人,在迷惘的青春里,做了一场名为苏炜的美梦。
她记得堆满了雪的街道,万物静籁,路灯的桔色光影,苏炜在灯下,一个人,一辆车,香烟的青雾像一个梦,包围着他。她记得第一次选择叛逆的自己,狂跳的心,上升的血压,车窗外飞逝而过的灯,还有车里那首歌:你可不可以爱爱我?她记得他床单上柔软剂的味道,刺猬般的烟缸,他捧着她的脸,叫她“小女王”,月色下他的求婚,等到20岁的誓言。她还记得自己幼稚的豪情,盲目地相信着一定能够在一起,她做的那些徒劳的努力,他的欺骗,他举起那枚带血的铂金戒指,告诉她:这个是真的。
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琐碎而漫长的生活为她打磨出铁的面具,不再需要那座名为苏炜的孤岛。她选择最现实的方法生活,将来人到中年,大约也可以像沈阿姨那样,用爱惜后辈的语气提点那些处于迷惘中的青春少女,然后某日心头偶尔划过的一丝忧伤,还能够为生活增添一些调料。
现在,梦醒了。
海雅忽然失去全身的力气,缓缓瘫坐在大理石的墓碑前。
那个雨夜,知道他是诈骗犯的那个瞬间,她转身离开的那个瞬间,她竟然有一丝庆幸,竟然觉得可以解脱了,她毫不犹豫地放弃他,把他一个人丢在那里。
虚假的矫情在苏炜黑白的遗像前,被撕得粉碎,从那些碎片的罅隙深渊中,她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丑陋与自私。
苏炜,我一直想做个好孩子,不是因为我善良,而是因为我贪婪,我想要很多很多的爱,我害怕被抛弃,可是到最后,却是我抛弃别人。苏炜,你知道吗?爸爸去世的时候,我也感到轻松,我是不是大逆不道?我一直努力,想要把家里的债还掉,可是当我发现我做不到的时候,我又选择了放弃,就像当时选择放弃你一样。苏炜,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给自己留后路?在英国留学我故意拒绝谭书林,后来我照顾他也是故意的,我受够了妈妈的眼泪,所以我又故意去勾引他,我现在变得这么卑鄙无耻了。
苏炜,恨我吗?我已经不是你的海雅了,你看,我把自己糟蹋成了这幅模样,我已经完全忘记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我已是行尸走肉。
不知过了多久,天慢慢亮了,海雅扶着苏炜的墓碑缓缓起身,最后一次低头凝视他的笑容。
终于明白,她失去他了,永远地失去他。
回到S市已经是凌晨四点多了,海雅把手机开机,不出所料,上面有无数个未接来电,全是谭书林的。她突然失踪,他大概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她给他打了个电话,对面几乎是瞬间就接通了,谭书林的大嗓门像炸开锅一样:“你跑哪里去了?!怎么一直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