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愤怒,然后震惊,悲伤,耻辱,痛恨……几乎所有的情绪都席卷上来。
师父的话如同圣音一般,在脑海里不断回响。
『你们是光荣而且圣洁的法师,你们的责任和义务就是默默维持世间的安定,不让妖魔来袭。妖魔是暗,你们是明,你们要谨遵戒律,做一个伟大的法师!这就是我给你们的第一条规定!』
如今,自己的妹妹居然要和邪恶的妖魔做朋友……天啊!
太荒谬了!
“澄砂,你看清楚一点!它是妖魔!是邪恶的!它蛊惑了你的心!师父的教诲你全忘了吗?你这样如何算的上光荣的法师?!听我的,快点离开,将师兄们叫过来,今天我们要除妖斩奸!”
她厉声吼着,第一次对妹妹露出严厉的面容。
“赶快给我去!如果你还是我天净砂的妹妹的话!”
她狰狞地命令着,期盼迷途的妹妹能够早点醒过来。
却见澄砂发了半天呆,动也不动,眼睛里竟然是痛苦之极,辗转反复。
见这个情景,她的心都凉了一大半。
半晌,澄砂走到沉默的纪都身边,将它轻轻抱了起来,死死地搂在怀里。
眼泪顺着她洁白的脸颊淌下来,然后她喃喃说道:“姐姐……你,你别逼我了……好不好?如果有人这样威胁我要杀了姐姐你的话,我也是同样这么痛苦啊……纪都……在我心里面和你一样重要……你让我怎么能看它被人杀了?”
她的泪水滴在纪都粗糙的鳞片上,凝成一颗颗晶亮的珠子。
纪都叹息着,尖利的爪子很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好孩子,你别哭了。原本我就已经不在乎生死,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等着让人王将我杀了……在下……实在已经对生没有眷恋了。只是有生之年,最后能遇到你,是我纪都的幸运。一直困扰我的大难题,因为有你,我也解开了。在下死而无憾。小姑娘,生和死不过是一种过程而已,何必如此悲伤?总有一日,我们会再见,我一直等着你。我的好朋友。”
澄砂的喉咙都哭哑了,抱着它怎么也不放手。
净砂已知事情不可为,除非她不想要这个妹妹了……该怎么办?
场面一时僵在那里。
“净砂,澄砂,你们都在这里做什么呢?师父快回来了,再不出来玩,可就没机会了哦!”
几个师兄的声音突然从外面传了进来,澄砂的脸色更白了,差点将纪都揉烂在怀里。
净砂张嘴刚想唤师兄们进来除妖,一抬眼,却见澄砂含泪看着她。
她的目光里充满了哀求,从小到大,同样好强的澄砂什么时候露出过这种表情呢?她就差没有跪下来求她了。
净砂心里忽然一疼,张开的嘴又合上了。
“我们……我们马上就出去!师兄们先去玩吧……”
她喃喃地说着,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什么。
她整个人突然之间空了,耳边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天净砂,十二岁,毕生志愿是做一个伟大的除灵师。
但是她今天为了妹妹,维护了一个妖魔……
她觉得自己是在经历噩梦,一点真实的感觉都没有。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呢?来找净砂她们怎么不进去?”
二师兄加穆的声音突然清晰地传进她耳朵里,她的脸色顿时唰地一下白了。
她知道加穆一向是个狡猾多计的人,而且他的灵敏度最高,尽管眼前这只妖魔很虚弱,妖气也不强,但是她相信加穆一定是感觉到了什么。
他要进来……他要进来了!怎么办?
她望向澄砂,却见她反而冷下了神色,渐渐有些不顾一切起来。
她太了解澄砂了,或许平时她会显得很柔弱,很内向,但是如果将她逼上绝路,她会比谁都狠。
只是为了一只妖魔,值得吗?
净砂胡思乱想着,满身冷汗,还没思考好对策,却听背后加穆低柔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们在发什么呆呢?澄砂,你手上的是什么?妖魔吗?”
他轻松地问着,唇上扬起一丝狡猾的笑。
净砂傻傻地看着他,话也说不出来。
果然,师兄们一股脑冲了进来,一见澄砂手上的纪都,立即兴奋狂喜。
以往都是对着人偶假妖练习,实在没劲透了,今天终于能拿一只真正的妖魔开刀了。
他们话也顾不得说,纷纷施法往纪都抓过去。
事情是发生在一瞬间的,即使到了现在,净砂也没明白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当时只看见一团漆黑庞大的影子,形状是兽,从澄砂背后狰狞地立了起来,毛发飞扬,头角峥嵘。
她相信当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澄砂的眼睛变成了可怕的暗金色,间中一条血红的瞳仁,突突直跳。
她有生之年,一直到现在都没见过那么可怕的眼睛。
冷酷,没有一点感情,却又是疯狂的,炽热的,仿佛包裹在钢铁外衣下的岩浆,兀自翻滚澎湃。
兽的爪子缓缓举起,没有任何方向地往下一挥,她只看见离澄砂最近的那个师兄整个人飞了出去,胸前一片血湿,似乎是被某种东西贯穿了。
她大骇,正要抢过去救人,却只觉一股根本无法想象的大力扑面砸上来,她本能地用胳膊挡在面前,双脚再也无法站立,和在场所有人一样,倒着飞了出去。
天空好象突然黑了下来,那片兽的影子无限扩张,充斥在仓库小小的空间里。
即使稚嫩如她,也能体会到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大妖气,那气息仿佛有意识一般,钻进皮肤里,渗透进血液。
那种感觉极不好受,她觉得自己几乎要被什么东西压扁了,喘不上气来,眼睛瞪得老大也只能看见漫天金星。
她以为自己要死在发怒的澄砂手里。
一只手陡然捉住了她的胳膊,然后她整个人被猛地拉扯起来,跌进一个人的怀里。
迷茫中,她抬眼,对上一双狐狸似的眼,眼尾上挑,妩媚又清冷。
是二师兄加穆!他好厉害,在这种妖气的压迫下还能自如行动……
就在一帮半大的孩子惊恐茫然,不知道该如何的时候,一声暴喝抽紧了他们的神经。
“你们在做什么?!加穆,还不快设结界?!佑冉,教你的定身法你全忘了吗?!净砂,你的除灵大法是不是都给吓去爪哇国了?!”
是师父!他回来了!
孩子们顿时定下了神。
加穆将净砂往地上一放,反手从口袋里掏出结界的媒体——一串伽楠木的念珠,尾端坠着一颗碧蓝的明珠,忽地一亮,光芒刺目。
等她再看时,整个仓库已经被加穆的青色结界笼罩住了。
佑冉急忙念动真言,企图定住缓步而出的澄砂。
念了半晌,似乎一点都没用,眼看着澄砂慢慢走了出来,轻松穿过结界,半点损伤也没有。
加穆微微蹙了一下眉头,捏了捏念珠,却又放开了。
师父也皱起了眉头,厉声道:“澄砂!你怎么了?!快给我清醒过来!”
他是一个面目清矍的中年男子,平时就严厉之极,不要说澄砂,就连净砂被他这样一喝,魂也能吓掉半个。
但是澄砂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张口就问:“另一半在哪里?”
师父勃然大怒,出手如电,一指点上她的额头。
澄砂来不及回避,被点个正着,手里接近昏迷的纪都顿时掉在地上,然后她身体往后一仰,栽倒在地,昏了过去。
师父将她一把抱起,回头瞪着净砂,冷道:“跟我过来,好好给我解释一下到底怎么回事!加穆,你也过来!把那只妖魔也带上。”
澄砂躺在内室,屋子里弥漫着安神的薰香。
外室端坐着师父,他面无表情地听净砂陈述完经过,回头又向加穆确定了一下。
半晌,他才道:“澄砂身上藏着一种恐怖的东西,她本人恐怕也没自觉。这事以后严禁在她面前提起,省得女孩子多心,干出什么乱事来。这只妖魔……你说它是澄砂的朋友?”
净砂点了点头,有些畏惧地看着师父的白色鞋子,不敢抬头。
“荒谬!我看她是发了疯!你是姐姐,怎么也跟着发疯?!加穆,你进去照顾澄砂,她要是醒了,也别让她出来。净砂,我要你将入我门时,我教给你的戒律背一遍!”
加穆站起身来,回头对惶恐的净砂微微一笑,眼神诡异,她完全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
“身为法师,一,不可自满;二,不可巧取豪夺;三,不可勾结妖魔……”
才背到这里,她的喉咙已经开始发抖,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她们犯了戒律啊,第三条,不可勾结妖魔……
师父冷笑一声,“终于知道害怕了?我还以为你翅膀硬了,连基本戒律都忘了呢!以后再说什么妖魔是朋友的话,你就给我离开这里,再也别说是我的弟子!你姐妹犯了戒律,澄砂现在昏迷不醒,罪过就由你一人承担。罚你手刃这只妖魔,之后面壁思过一个月!”
她的手忽然抖了一下。
身体里面似乎有什么沉重的东西直往下掉,耳朵里仿佛钻进一只蜜蜂,嗡嗡直响。
她麻木地答了一声“是”,缓缓站起来,走到纪都身边,死死瞪着它头顶那枚玉色小角。
澄砂不顾一切的表情还在眼前晃悠,她含泪看着她,无声地哀求。
她又想到纪都说的话:『在下死而无憾……我一直等着你,我的好朋友……』
她缓缓举起手,将法力集中。
掌心满是汗水,她觉得自己快要虚脱了。
真的要杀了它吗?它生平做过什么坏事吗?为什么要杀……?它是澄砂的朋友啊……让她如何下的了手?
“为什么还不动手?!你居然还敢在我面前犹豫?!”
师父的声音如同寒冰,根根刺在背后。
她闭上眼睛,不顾一切,一掌劈了下去!
“砰”地一声,地板裂开一道深深的口子。
她脸色苍白,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忽然转身用力跪下抱拳。
“师父……!请原谅!我实在下不了……”
话没说完,脸上就挨了一记力道十足的巴掌,将她整个人打得跌在地上,神色涣散。
“妇人之仁!退下!”
他厉声骂着,站了起来,从案上抓起常用的短刀,飞速抽出,立即就要刺入纪都的身体里!
“师父——!”
“人王,我们又见面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人王的手抖了一下,咣当一声,刀居然掉在了地上!
他瞪着纪都,半晌才恨道:“你……假装昏迷……!”
纪都从地上吃力地爬起来,惨绿的眼睛神采不在,它摇了摇头,轻道:“不……澄砂身上的那股可怕力量伤了我,再说我原本就已经虚弱不堪了,恐怕很快就要死去。不过死之前,我要来告诉你一句话。”
人王脸色刷地变白,忽地大笑了起来。
“纪都,你太天真了!我是法师,你是妖魔,你认为我会听你妖言惑众吗?!受死!”
他直接用掌拍上去。
纪都看着他,忽然轻道:“事情和天家那个女子有关。”
人王倒抽一口气,一掌飞偏,砸在地上,又多了一道裂口。
纪都死死地看着他,“我……如今终于知道,在你心里,她到底是怎么样的存在……我费了无数精神,将全身的妖力都抛弃了……只是为了学会读心术……我……终于知道当年你为什么会……”
它一口气喘不上来,瘫在地上,惨绿的眼睛还直直盯着人王,眼看着他发抖,脸色惨白。
净砂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师父从来没有如此失态过,他一向是庄严冷静的,为什么纪都的一句话,让他恐惧如斯?
纪都忽然笑了一声,“可笑,可笑……我最后居然还能见到她的后人……上辈子我修了什么福分……只是我想不到,她的后人会在你这里……人王……你简直……简直是个自欺欺人的笨蛋……我来,就想告诉你……你之前的一切都是妄想……你要做你尊贵圣洁的法师……真……好笑!哈哈……哈哈……”
明艳的碧色渐渐从它鳞片上褪去,生命力飞速从它的身体里撤离。
它忽地转头望向净砂,笑了一声,“小姑娘……你是个固执的人……和……和她一样……只是,不要因为自己的固执……伤害最亲密的人……你觉得好的,未必……别人就觉得好……我看你……什么都不明白……不明白啊……还有……那个狐狸眼的……男人……你要小……小心……他日后……会是你的……灾难……”
净砂茫然地看着它,再回头看看师父,他脸色铁青,充满杀气,却又硬生生憋住,以至浑身都在微微发抖。
他的眼神几乎要将纪都焚烧,似乎在不顾一切地等它再说点什么,说点什么更重要的……
纪都喘了半晌,眼神慢慢温柔起来。
“小姑娘……麻烦你一件事……我死之后,将这……这信给里面的澄砂……我实在很喜欢她……她……有她的路要走……别用你们的条理去……去约束她……告诉她……我会一直等她……等她来见我……我永远在……在她身边看着她……我们是……好朋友……”
“你说够了没有?!”
人王突然暴吼了起来,额上青筋直跳,恶狠狠地瞪着它。
纪都轻蔑一笑,“人王……我知道你想听什么……我什么也不会说的……你死心吧……”
人王大怒,再也忍不住一掌劈下,将它的头从脖子上生生斩了下来。
青色的头颅在地上反弹了一下,“噌”地一声,一件小小的事物弹起来,刚好落入净砂手里。
她颤抖着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只玉色小角,切口光滑整齐,仿佛最精致的工艺品。
它死了吗?
真死了?
她怔怔地看着尸首两异的纪都,胸口突然一窒,鼻子巨痛起来。
心里的声音顿时乱了。
师父喘着气,脸色苍白,看也不看她一眼,慢慢转身,重重坐进椅子里。
内室的门帘忽然一响,加穆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神色平静自若,见到地下纪都的尸首如同没看见一般。
“师父,澄砂身体里乱窜的气息已经被平定了,过不久她就会醒过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瞥了一眼净砂,那双眼,狐狸一般,妩媚而且清冷。
师父摆了摆手,颓然道:“明染是不是已经死了?”
明染就是当时冲在最前的大师兄,他的胸口被妖气贯穿,当时就已经断了气。
师父站了起来,沉声道:“你们已经学有所成,我再没什么可教的了。为师要闭关隐居,明日起,你们就各自下山入世吧!能不能谋生,能不能出色,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你们都下去吧……”
净砂骇然地与加穆对望,他的眼神却一点惊惶也没有,对她只是微微一笑。
『那个狐狸眼的男人,你要小心,他日后会是你的灾难……』
她不明白,也没心思明白。
十二岁那年,所有弟子被师父生生赶出师门,祸福自受,苦难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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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砂怔怔地看着手里那只玉色小角,心里有些凄凉。
很久以前的回忆了,现在又记了起来。
而纪都,你现在还陪在澄砂身边吗?
你说的没错,原来我什么都不明白……我真是个大傻瓜……
“澄砂要醒了,你打算怎么和她说?我可先拜托你们,别在这里闹起来,这房子我可还在定期付款……弄坏一点,我可真没钱修了!”
加穆的狐狸眼依然没变,总是似笑非笑地看她,然后说着似真似假的话。
他会没钱?
净砂粗粗瞥了一眼这个装潢豪华现代的别墅,他真大手笔,布莱登家族的人还没他如此会享受呢。
她捏着那只玉色小角,口袋里装着当时纪都塞给她的信,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亮着一盏柔和的台灯,澄砂躺在柔软的大床上,两只眼睛失神地看着天花板,见她进来也不说话,没表情。
净砂走到床边,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道:“纪都不是我杀的。”
澄砂突然跳了起来,冷道:“别撒谎了,师父当时就差没诏告天下,他有一个十二岁就能除妖魔的女弟子!我求你也没用,我哭也没用。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你的心是石头做的。你总觉得什么都是为了我好,但是,抱歉,我真不想要那种好。请你以后也别在我面前提纪都的名字,省得我又对你发脾气。我们干脆眼不见为净,这样也轻松点。”
净砂没有发火,“澄砂,我没必要骗你,纪都的确不是我杀的。我想我还不至于撒这种无聊的谎,这里有纪都当时要我转交给你的信,因为你一直不和我说话,所以我也一直忘了给你。还有……”
她将那个小角抛了出去,“接住,纪都的角。”
澄砂整个人都僵住了,然后又突然颤抖起来。
她接住那枚小小的,半透明的角,那的确是纪都的角,尖尖的,弯弯的,玲珑可爱。
她还记得初认识它时,自己还嘲笑过它那煞威风的玲珑角……
眼泪突然流了出来,顺着脖子往下流。
澄砂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哭过了。
纪都,纪都……她最初的,最后的朋友……
只有它愿意听自己无聊的诉苦,只有它无条件地相信自己是有本领的,只有它愿意开导她,教她懂得人生的道理。没有人明白的,纪都在她那个十岁小丫头的心里占了多重要的位置。
但这个朋友突然就死了,消失了。
她的整个生命都空了半个。
她几乎恨透了净砂,但是,她却在这个时候告诉她,纪都不是她杀的……
她颤抖着打开那封发黄的信。
上面有三行字,一行写着送给澄砂,一行写着送给净砂,一行写着送给它自己。
『给澄砂:哪怕前途是黑暗的,也有人会陪你走;哪怕自己是孤独的,也会有人祝福你。承载巨变命运的我的朋友,我永远陪在你身边,我永远看着你,祝福你,你不是一个人。纪都上。』
『给净砂:固执,冷漠,却是善良的小姑娘,世上千万人,无人懂你,但高傲如你,或许也不屑那些。行动的时候要做好计划,爱人的时候要看清对方,狐狸将会成为你的灾难还是福星,这个命运在你自己手里,祝福你。纪都上。』
『给自己:茫然一生,一无所获,但神偶尔也会眷顾我这样的妖。我终于见到了她的后人,我终于可以卸下沉重的包袱。幸福或许短暂,痛苦未必绵长,至少在人间,还有人会想我,念我,为我流泪。一生也不过如此了。纪都上。』
“啪啪”两声,是泪水滴在纸上的声音。
澄砂什么也没有说,安静地哭泣。
净砂吸了一口气,转身走出房间,留给她一个怀念的空间。
其实,自己只是在妒忌,不是么?
“澄砂怎么样了?你们这次居然没吵起来,真是奇迹啊。”
加穆坐在沙发上,喝着柠檬红茶,面前还放着几块点心,正吃得开心。
净砂走过去坐在对面,半晌才轻道:“她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不该活在我的影子下面。是我强求了,我给她自由。”
加穆嘻嘻一笑,将唇上的奶油舔了去。
“终于想通了?不容易啊,花了八年才想通,你们也真能折腾。”
他递过去一块奶油点心,又道:“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这次大赚了一笔,起码半年都可以不工作了,要不要和我去哪里度假啊?”
他的手又不安分地巴了上来,贴在她腰上摩挲。
净砂看了他一眼,冷冷地将他的猪爪摔开。
“不去了,我回白垩时代,店面的生意做起来也很悠闲,而且也可以顺便接手一些小事情。”
她站起来就打算走,加穆嘴里吃着东西,急急咕哝了起来。
“喂!你不是说要一起吃饭吗?现在想耍赖?是你自己答应要请我喝茶的!”
净砂淡然道:“这顿饭也只好拖着了,什么时候澄砂愿意了再说吧。你的茶也一样。我走了,有事打我手机。”
“去哪里吃饭?我要去。”
澄砂带着鼻音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了起来,净砂一怔,急忙转身,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她的眼睛还是通红的,但是已经没有泪水了。
纪都的角被她用绳子挂在了脖子上,她有些尴尬地看着净砂,轻声道:“带我去吃饭,姐,我饿死了。”
净砂整个人忽然一颤。
八年了,八年她都再没有叫过自己姐姐啊……
她忽然笑了起来,转身很酷地问道:“那要去哪里吃呢?给个意见先。”
“希尔顿!”
“中餐馆!”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来,是加穆和澄砂。
姐妹俩很有默契地对笑了一下,决定自动忽略那只狐狸男的意见。
“去中餐馆吧,点你最喜欢吃的豆腐汤和清炒芦笋。”
净砂笑吟吟地说着,拉起澄砂就往门外走。
加穆急忙放下茶杯,不甘地叫了起来,“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我要油爆大虾和灯影牛肉!”
没人理他。
他委屈的声音在半空中飘啊飘,还是没人理他。
谁愿意理?
你吗?

  5.许愿树(上)

  请给我
一棵许愿的树
让我
用梦想和妄想
去滋润
然后
树上结满了火红的眼睛
那是属于我的
幸福的结果
*******
天气一日比一日冷,天气预报说这两天可能会下雪。
透过茶色的玻璃橱窗看外面的天空,阴沉沉的,街道两旁的鹅掌楸早已经光秃秃地。
寒风萧瑟,偶尔几片干枯的树叶被风带起,会轻轻敲打在路人的身上,提醒他们秋天的离去。
净砂安静地坐在吧台后面,头顶有一盏小小的温暖的灯。
她在看书,很认真地看。
她这个人一直是如此,做什么事情,起码看起来都是很严肃很认真的模样,让人不敢小窥。
这里是一家坐落在偏僻街角的小小奶茶店,店面并不起眼,浅浅的灰色夹杂粉色的墙壁,上面用雕刻的字体写着『白垩时代』四个字。
店门不大,店里安置着四五张原木的桌椅,铺着淡碧色格子桌布,墙上随意挂着不知名画家的油画或者印象派的画。
这里是净砂两年前自己出资开的小店,从小她就一直希望能有一个自己的奶茶店,里面弥漫着淡淡的茶香,三两个客人,灯光柔和,她独自坐在吧台后面,安静看书。
因为她是个喜欢安静生活的人。
所以她的安静时光并不多。
挂在门上的风铃叮叮一响,寒风灌进温暖的室内,她有些倦倦地抬头,来人却让她愣了一下。
“天净砂小姐……”
那人低声说着,有些犹豫地走近。
那是一个衣着考究,大方典雅的中年女子,如果不是面上缠绵着愁苦的神色,她会是一个吸引人目光的美妇人。
净砂微微一叹,将手上的书放了下来。
“温太太,相信我已经和您说过了。死人,查案这些事情不属于我的代理范围,您可以报警,甚至雇佣私家侦探。我只负责灵异方面的问题。”
温太太满脸哀求的神色,“可是……负责牵线的加穆先生告诉我,这件事情您会处理的。算我求您,最近又死了好几个下人……再这样下去,我先生再大本领,也没办法把死亡问题压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