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笑了起来,死心不改,搂上她的腰。
“既然解决了,怎么脸色还那么难看?还以为你没拿到酬劳呢!这次可是帮了有名的布莱登家族啊,赚了很多钱,你是不是该请我吃饭?”
她拍开他的手,径自往前走。
“没有你的份,当时是谁说不喜欢西方的恶鬼,死活也不肯去的?饭是不会请,最多一杯茶而已。”
那人哀叫一声,神色委屈又狡黠,总是漫不经心似的。
“加穆,澄砂呢?你有帮我看好她吗?为什么她没来?”
她忽然轻声问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加穆微微一笑,终于将惫懒的神态稍微收敛了一些。
“你觉得我能管住她吗?她可是……”
“别说了。”
她打断,脸色慢慢阴沉下来。
『所有人的心都是腐烂的,你在何处见到过完全纯洁的心灵?我只是痛恨我自己原来心里也住着魔鬼,我怕事,我没有能力去保护那些受罪的东方人……』
她当时完全无法说服那股执念,第一次遇到这般固执的想法,最后只好动手将它强行消灭了。
执念并没有做挣扎,一直桀桀笑着,到了最后一刻,它忽然开口说了一句话。
『你的心里不是也住了一只魔鬼吗?你妹妹她……哈哈哈!』
她想她当时是失去理智了,她不想了解这股执念是如何知道她的事情的。
一直以来,让她天净砂动怒的东西,她一定会彻底消除,再不让它们留下来污染眼睛和耳朵。
她用上了除灵大法,将那股执念完全消灭,将画撕得粉碎。
原本她可以净化,然后保留那幅诡异的画,但她没有这样做。
是的,她的妹妹,天澄砂。
那是住在她心里的魔鬼啊……
她痛恨,她恼怒,她恨其不争,但是却对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是一直在用自己的要求来强加于人吗?
但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澄砂好啊。
『人们总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是为了别人好,暴动份子认为自己是为了自己的国家好,父母逼迫孩子做不愿意做的事情也是为他好……你呢?你妹妹想要什么,你给了吗?你给的了吗?你认为对她好,那真是好吗?你确定她要你这种好吗?』
她完全无言。
于是动手将它消灭,它具有蛊惑人心的能力。
“你接下来要去哪里?回家睡觉?还是去餐厅大吃一顿?”
加穆柔声问着,爱怜地抚了抚她的长发。
姐妹俩,一个二十,一个十八,都还是孩子而已,他这个大男人自然要照顾一点的。
出了机场,她点上烟,深吸。
“去找澄砂,我们一起吃饭。”
她喷出一口烟,神色平静。
加穆挑起眉毛,夸张地笑了起来。
“哟!你终于开窍啦?姐妹俩要和好了吗?恭喜恭喜!”
净砂看了他一眼,他后面的话顿时吞了回去,只望着她呆笑。
“她身上的印……需要再加一道……”
她喃喃说着,狠狠吸了一口烟。
“影响已经扩展到了其他国家,我不希望下次行业时,再听到陌生的恶灵说出我们的隐私。”
她将烟丢在地上,用脚一踏。
“她工作的地方在哪里?带我去,加穆。”
加穆瞥了她一眼,轻道:“劝你最好别去,去了你只会更生气。”
说着,他又看了看地上的烟头,继续道:“也劝你少抽一点烟,对身体不好的。你最近老咳嗽。”
“我的事情你别管,带我去。”
冷冰冰的一句。
加穆只好投降。
“好,好,大小姐,我带你去。先声明啊,你要当场发飙,可不关我的事情。”
她没有说话,眼神却越发阴霾起来。
腐烂之都,老布莱登没有说错。
人心早就是腐烂的,所有人都逃不过去……
因为我们心里,都住着魔鬼。

  3.纪都之角(上)

  PM 11:33
正是夜生活一族疯狂的好时光。
街头霓虹耀眼,灯火通明。街边站着三两个年轻人,衣着暴露怪异,聚在角落里抽烟闲聊。
身后是一家PUB,阵阵激荡人心的电子乐从里面传出来,连地上的积水都给带得震荡起来。
PUB门口停着一溜排重型机车,时不时有穿着庞克服的男女坐在上面嬉笑打闹。
忽然,所有人都往一个方向同时望过去。
街角走过来两个人,一男一女。
男的身材修长,面容俊美异常,尤其一双眼,狐狸一般狡黠灵动。
女的……很漂亮,而且是典型东方人的秀美,尖下巴,根根笔直的长发,油光水亮。身上是一件绣着银色丝线的黑色大衣,纤细,目光如冰。
无论如何,这种看上去属于高雅气质的人类会出现在这种私人PUB门口,实在是匪夷所思的现象。
众人怔怔地看着他们走进PUB里,半晌,才有一个男子轻嗤:“真酷!”
PUB里面几乎没有灯光,只有不停闪烁的镭射灯,舞池里一干人群魔乱舞,堕落红尘。
立体音箱里放着不知道是谁的歌,嘶吼号叫,疯子一般,声声直逼胸腔,脑袋都要给吵爆开来。
净砂飞快地在人群里走着,尽管舞池里人挤人,她却总是有办法不让别人碰上自己的身体。
加穆跟在她身后,一边走一边苦笑道:“净砂,你可要冷静一点啊!要是再将澄砂逼急了,这里这么多人,场面很难收拾的。”
她没有说话,忽地停下脚步,眯起眼睛看向台上。
前面有一个很小的舞台,大约只够站两个人,中间安置一根胳膊粗细的柱子。
一个少女正绕着那柱子疯狂旋转,纤细的腰身似乎一折就会断,整个人化成一只轻盈惊惶的蝴蝶。
整片雪白的背部暴露在空气里,其实原本她穿在上身的那件白色肚兜似的衣裳也没遮住什么,肩膀,胸口,脖子,几乎所有的肌肤都露在外面。下身是一条极短的黑色裙子,也不知是什么材料做成,在镭射光下闪闪发亮,两条又细又白的腿越发粉光致致,勾在柱子上一圈圈盘绕。
她的头发极长,笔直地垂在腰下,随着动作飞扬开来,是一种颜色非常浅薄的金,几乎发白。
净砂冷眼看了半晌。
她哪里还像一个人?简直和妖精没两样!
眼前的画面陡然紊乱,呼吸渐渐紧促。
八年前,这个妖娆少女也曾依依拉着自己,一双眼睛纯净天真。
她会甜甜地唤她:『姐姐!姐姐!』
她捏紧拳头,一个箭步冲上台去,反手捉住那少女的肩膀,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又脆又重。
所有人都呆住了。
加穆暗叹一声,急忙上去将净砂揽在身后,对那个面无表情捂着脸的妖娆少女微微一笑。
“澄砂,我们……来找你。”
“跟我走。”
净砂不待她回答,上前一把扯住她的手腕,转身就走。
“你给我放开!”
那少女突然厉声说道,然后用力摔开她的手,陡然抬起头来,赫然又是一个尖下巴,漆黑的眼如同深潭,只是面目却比净砂还要娇媚一些,漂亮的让人不能逼视。
“我不走,你少管我的事。”
她说完,转身下了台,往角落里的一个座位走去,那里聚集了好几个男女,见她过去,立即递给她一杯酒,她一口喝干,早有人递上烟来,替她点燃。
“澄砂,他们是谁?那男的好俊,是你凯子?”
一个油头粉面的男子笑嘻嘻地问着,目光不正经地在净砂脸上身上绕了一圈,又笑道:“那女的真靓,你朋友?介绍给我认识认识吧!我不会欺负她的……”
话没说完,他忽然暴跳了起来,捂着胳膊尖叫。
他胳膊上有一块被烟烫出的伤疤,澄砂将那根烟丢出去,冷道:“郭觉明,以后说话给我小心点!她是我姐姐!”
那被烫的男子又怒又急,瞪着她娇媚的脸蛋看了半晌,才恨道:“好!天澄砂,算你狠!今天就算了,老子以后要是上不了你,老子就不叫郭觉明!”
他气恨地走了开去,头也不回。
净砂看也不看他,盯着澄砂,半晌才道:“你宁愿和这种人在一起,也不愿意回家?你不要做人了吗?”
澄砂冷笑一声,回头毫不示弱地回瞪她。
“你总是用你的做人标准来规定我,你以为你是谁?!笑话,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难道还要你来规定我什么吗?!”
“啪”地一声脆响,她脸上又挨了一巴掌,嘴角缓缓渗出血丝。
净砂冷冷看着她,“我再说最后一次,给我回家去。”
澄砂轻轻抹去嘴角的血迹,也不发怒,眼神阴森森的看着她。
那一个瞬间,一抹暗金色的光芒从她眼睛里一闪而过,又迅速消逝。
“你总是这么自以为是,觉得自己什么都是对的,什么想法都是正义的。你自己正义自己的去,何必要来强迫我?难道不顺从你,我就成了罪该万死的混帐吗?!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你哪怕做错了也不会道歉,也不会后悔。世界上怎么有你这种人?!你以为你是神啊?不允许别人反抗你,否定别人的一切,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我交的朋友都是混帐,所以你就可以毫无歉意的杀了他们?!是不是?!”
她厉声吼着,话音刚落,舞池里震天响的音乐声突然停了,天花板上的灯泡“兹啦”着闪出电火花,然后“铿”地一声,舞池里顿时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一切突然陷入深沉寂静的黑暗里。
舞池里的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却听加穆急急叫了起来。
“净砂!快!加上印!她要发作了!”
净砂的动作比他的声音更快,手指飞速轻点,一指戳上澄砂的额头。
澄砂不防被她戳中,立即软倒在地,被她飞快揽住,抱了起来。
一直出了PUB,坐上加穆心爱的宝马跑车,他才长舒了一口气。
回头看看那对相处如同冰火的姐妹,他只有苦笑两声。
“好在及时又加上一道印,不然在那种人群聚集的地方发作起来,场面就没办法收拾了。她还好吧?”
净砂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只轻轻“嗯”了一声。
眼前这个昏迷的小丫头,是她的妹妹,她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她对自己崇拜又亲密,自己对她疼爱又喜欢。但是——
『……我交的朋友都是混帐的,所以你就可以毫无歉意的杀了他们,是不是?!』
八年了,原来她一直在责怪她那件事情。
她到现在才明白。
她忽然伸手入口袋,在里面仔细掏着,半晌,手指捏着一根细小的事物举到眼前。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下起了雨,车窗上点点水痕流动,路灯的光芒模糊暧昧,淡淡晕在那东西上,几乎成了半透明的。
那是一只小小的角,只有小拇指那么大,玉色玲珑,切口利索光滑。
净砂看了半日,突然烦躁起来,从口袋里掏出烟来,点燃,深吸。
淡蓝的烟雾在车身里弥漫,她将车窗打开一条缝,冷风灌进来,将那些缠绵的烟雾吹散,却依然纠缠着,袅袅地往上升。
一直以来,自作聪明的是她。
澄砂说的太对了,她找不到责怪的对象,又绝对相信自己,所以,迁怒到其他人身上。
纪都,纪都,你说的对,什么都不明白的人,竟然是我……
八年前——
她们从小是孤儿,从她有记忆起,她们姐妹俩就跟着师父生活。
师父是什么人,居然无证可考,到现在为止,只知道他是一个男人,住在深山里,门下无数弟子,每月进行筛选,一年之后只得五个。
她们就是其中两个。
她十二岁那年,澄砂十岁,都是天真烂漫的时节。
澄砂是她唯一的亲人,这个认知她仿佛天生就了解,师父的那五个弟子里,除了她们之外全是调皮捣蛋的男孩子,于是她们两个女孩子成了众矢之的,尤其是小一点的澄砂,由于年纪小修为不到家,经常被师兄们欺负得哇哇直哭。
她的责任就是护在澄砂身前,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她。为此,她没少和师兄们打过架,常常鼻青脸肿地被师父训,不过最后经常是那些可恶的师兄挨揍。
进了师父的门,三岁开始学艺,擒拿,格斗,灵力修炼……为了做一个出色的法师,需要下极大的苦功。
十二岁学有小成,她和二师兄,也就是加穆成为五个弟子里面最杰出的。
平时只是拿一些人偶假妖来修炼,从来没遇过真正的妖魔,这是最让这些骄傲的孩子烦恼的问题。
师父总是告诫他们,功夫还不到家,要学的东西太多,他们现在的功力对付不成气候的小妖还可,一旦遇上邪气深厚的大妖,根本动也动不了。
没有人听从他,大家都一样的高傲,宁愿相信是师父看走了眼,其实他们自己都是天才。
事情的开始是在一个秋天,山中的枫叶红透,远远望去烟霞明媚,极是美丽。
师父难得出门,只说是去赏景,顺便去对面山头寻一些药草。
他们这帮孩子,老虎不在家,当然猴子称大王,一个个功课也不做,擒拿也不练,兀自在院子里玩得开心。
净砂和几个师兄闹了一场,跑的满身是汗,气喘吁吁地去找澄砂。
那丫头最近几天都不怎么对劲,也不见她来找自己玩,动不动就跑去后院的仓库里,乌漆抹黑,也不知在那边做什么。
“澄砂!快出来!我们去练几套师父新教的擒拿法!”
她一到后院,就嚷嚷了起来,那个时候,她还是一个天真热情没心计的丫头呢,成天就知道大呼小叫。
结果没人理她,后院安静到一点声音都没有,偶尔风声吹过,带起地上的枯叶,沙沙作响。
不知道为什么,她当时突然有一种诡异的感觉,那个时候她不明白是什么原因,现在却了解了。
那是妖气,不浓,从仓库里面散发出来的。
她没想那么多,直接推开门就冲了进去,一边还高声叫唤。
“澄砂!懒丫头!快出来啦,一个人在这里有什么意思?我们一起玩去!师父难得不在家,今天休息一天!你在哪里啊?”
仓库里面黑漆漆的,只有接近天花板的一方小天窗透过一线光明,她的声音在空荡荡的仓库里徘徊回响,没人理她。
她当时只觉得越来越不舒服,或许是因为接近那只妖魔的原因。
她的能力刚刚才被分类,属于数量极少的除灵师。加穆是天生的结界师,能造坚固无比的结界,任何妖魔都无法逃脱。澄砂的本领没有一定特征,师父也看不出她的属性,每次考验她都平均通过,没有特别突出的。
或许是这个原因,澄砂越来越孤僻,经常被师兄们嘲笑戏弄,她从以前的反抗痛哭发展到如同不闻,到了最近,更是过分,连她这个姐姐都不怎么说话了,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澄砂?你别躲啦,快出来吧!我们一起去玩啊。”
她一边走一边叫唤,怎么也没人理她。
走了一圈没找到人,她正打算出去,却忽然听见里面发出一阵细微的衣裳的窸窣声,然后是一声轻轻的低呼。
她哈哈一笑,转身往声音处跑去,笑道:“死丫头!在和我玩捉迷藏吗?差点被你耍了一道呢!”
穿过一堆杂物,她眼尖,立即看到了澄砂白色的身影。
她佝偻着背,怀里似乎抱着什么东西,背对着她,头也不回一下。
“我可找到你了!快,出去吧!和师兄们玩去,一个人在这里闷着干吗?”
她抓住她的胳膊,拉着她就要往外走。
不料澄砂的反应极大,居然用力摔开了她的手,依然背对着她,颤着声音说道:“姐姐……你出去玩吧……让我一个人待会……我不喜欢和师兄们玩。”
净砂呆了一呆,“为什么?怕他们欺负你?有我在呢!你待在这里能干吗呀,不过就发呆罢了!别任性了,快走吧!”
她又来拉,这次却被她躲了开去。
“我说了不想去!你自己去玩吧!”
净砂怔了怔,转转眼珠,说道:“那……好吧。你喜欢待这里我也没办法,那我出去了,要是闷了,就来前院,我们都在那里。”
澄砂点了点头,肩膀似乎还在微微颤抖着。
她顿了半晌,终于转身走了出去。
一直出了仓库的门,她在前院里消除身上的气息,这个法术还是刚刚学的呢!刚好现在用上。
她要去看看老妹到底搞什么鬼,如果有秘密瞒着她,那就太可恶了!她们一直是一体的,她绝对不允许澄砂排斥她!
那个时候,她真是个小孩子,什么也不懂,只想着和澄砂恢复以前的亲密无间。
她一直以为,两个人之间要没有秘密才算真正的要好。
她是个标准的笨蛋。
蹑手蹑脚走进仓库里,立即听见澄砂的声音。
她在说话!和谁?!
“……纪都,你说我该怎么办?姐姐那么优秀,我却一事无成,我好怕拖她的后腿。我到现在也找不到自己的类别,我觉得师父根本就放弃我了……”
她的心里微微一动,有些发酸。
纪都是谁?澄砂的心事能对那个人透露,为什么就不能对自己说呢?她不知道自己在世界上最关心的人就是她吗?!
一个沙哑却温柔的声音低低地响了起来,听起来很像患了重感冒的人,居然分不出是男是女。
“为什么这么没信心?上百个弟子,最后挑出你们五个,作为其中一个,你应该感到自豪,而不是沮丧。你不了解别人的心,就不要乱猜测。”
她似乎能听见澄砂叹气的声音。
“可是关于这方面,他们谁都不对我说什么,我也只能去猜啊。越猜越觉得师父讨厌我,师兄看不起我,姐姐担心我……我觉得自己根本是个废物……”
那个声音低柔地说道:“澄砂,人的心永远也不要去猜测,因为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别人在想什么。就好象我们俩是朋友,我不会去猜你想什么,因为我相信,我愿意相信你说出来的就是你心里想的。你要想过得轻松一点,就不要猜,宁愿相信别人说的都是真的,这样你才会快活一点啊。小姑娘,我喜欢看你笑的模样,这样哭丧着脸,连我也会跟着难受哦。”
澄砂嘻嘻笑了,柔声道:“纪都,我真是喜欢你。你相信我,我也相信你啊,因为你说的话我不会去猜,我相信你心里想的就是说出来的,所以我才喜欢和你在一起。可是,如果不去猜,被骗了怎么办?因为我总觉得他们嘴上说一套,心里想一套,所以我才要去猜。如果有能读懂别人心理的法术就好了,我一定第一个去学,这样就不用猜别人了。”
那声音含着笑意,却透出一股凄凉的味道。
“澄砂,等你真学会了这个法术,你就不会觉得那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了。你年纪小,不懂的。人心是世界上最难测,最可怕的东西。上一刻可以爱你如命,下一刻就可能恨你入骨,当你完全了解对面那个人的心思之后,你会觉得世界根本没有希望可言,你会憎恨这种能力,然后知道你有这种能力的人也会憎恨你……你会觉得,隔着一层肚皮,那样安全很多,至少你永远也不会亲耳听见别人是怎么表面上和善,心里算计你的。哪怕是自我催眠,宁愿相信别人真的对自己好,那样也轻松一点,你的人生才有乐趣。”
净砂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想伸脖子去看看,能说出如此温柔悲伤话语的人,到底是谁。
忽然听澄砂说道:“纪都,你说得很对啊,现在我想想,老去猜别人在想什么太累了。我做好自己的,那样会轻松很多,也不至于每天都跑来打扰你。要是让师父和姐姐他们知道这里有你的存在,他们肯定不会放过你的。尤其是姐姐,她刚成为除灵师,每天就想找真正的妖魔来练手,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来伤害你的!”
净砂心里一惊,忽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她却说不上来那到底是怎么样的感觉。
正在踌躇,那个叫做纪都的人忽然笑了,笑声带着一种睿智的顽皮。
“你这个小丫头,我原是不在乎这些了……但为了你,我或许也该好好活着。纪都有生之年竟然交了一个小姑娘做知己,以前的老友一定会笑死。哈哈!但是丫头,不好意思,或许你的愿望没办法实现了……那个偷听的姑娘,你听了这么久,怎么也不出来说说感想?”
净砂大惊失色,一时竟不知道是该出去还是转身就跑。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他怎么知道?!她的隐身法术还不到家吗?!
正犹豫,又听那个人轻道:“小姑娘,你的隐身法术十分出色,不用怀疑。只是在下有一点特殊的本领罢了……你别怕,出来就是,在下绝对没有任何恶意。”
她呆了半晌,话也说不出来。
这个人……这个人……莫非能听到别人心里的声音吗?!
“你想的对,那是在下仅剩的一点本领……在下和你妹妹聊得十分开心,她是个很单纯很好的孩子,一心一意为了自己的姐姐好……方才在下失礼,也听了一点你的心声,能感觉出来你是一个关心妹妹的好姐姐。所以在下不怕危险,愿意和你见面,请出来吧。”
澄砂惊惶地叫了一声,似乎不敢相信她还在这里。
净砂怔了半日,终于还是咬牙走了出去。
面对能读懂别人心声的人,让她感觉自己根本就和没穿衣服暴露在冰天雪地一样恐怖。
长久以来师父的严格训练已经给她打上烙印,绝对不能暴露在这种赤裸裸的危险之下。
可是,澄砂在那里,她怎么能不管?!
她慢慢从杂物后面现身,一双眼睛略带惊惶地望向澄砂。
却见澄砂脸色惨白,几乎丢了半条命似的,惊恐之极地看着她。
她手里捧着一个东西。
眼光下移,她的浑身都僵住了。
脑海里一瞬间被同一个单词塞满,挤掉她所有的理智和思绪。
长满青色鳞片的身体,惨碧的眼睛,长长的尾巴,狰狞的爪子,头顶却有一根纤细半透明的玉色小角。
“你……你……”
她喃喃地念着,倒退了数步,脑袋里忽然乱了。
“妖魔——!”

  4.纪都之角(下)

  “妖魔——!”
她尖叫了起来,几乎是本能地抬手就要施法将它除去。
十二年的严酷训练,妖魔是邪恶的这个规律深深刻在她的灵魂上面。
她坚信师父这一方是正义的,为了维护人类的安全。
妖魔是善于蛊惑人心的东西,可以让人发狂至死。从小师父就给她讲了很多故事,全部都是妖魔如何在世间作祟。
她深深地相信,妖魔是不该生存在世间的邪恶。
她的义务就是铲除邪恶……
“姐姐!别伤它!纪都是我的好朋友!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澄砂死命地拉住她的手,拼了命一般抱住她,不让她上前对付自己的朋友。
“朋友?你疯了?!它是妖魔啊!妖魔怎么可能和你做朋友?!你已经被它蛊惑了自己还不知道吗?!给我让开!”
她用力推开澄砂,用上除灵大法,五指直抓那只妖魔的身体。
身体忽然被人狠狠一撞,她立时站立不稳,往旁边跌了好几步,回头一看,是气喘吁吁的澄砂。
“姐姐!你为什么要杀它?为什么?!它是我的朋友你还要杀吗?就因为它是妖魔?妖魔也有好的啊,纪都就是好的妖魔!它和我聊天,陪我一起烦恼,开导我许多道理……在我心里……它是和姐姐你一样重要的人啊!我绝对不允许你杀它!”
十岁的澄砂还太小,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只知道纪都是自己的朋友,所以是好的,所以不能被杀了。
那完全是简单幼稚的逻辑。
可是世间原本就不需要复杂的逻辑,只是当时她不懂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