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以震云子的谨慎,难以想象他会把整件事告诉雷修远,毕竟他并非心腹,只是个不算熟悉的小孩。
像是看出她的疑惑,雷修远道:“他并没告诉我一切,只说了部分。我知道他这些年在尽力追查一只大妖怪,我也不过偶然得知那是九尾狐。他修行遇到瓶颈早已不是秘密,至于东阳真人与狐妖消失的事,是你自己说的。我只是根据得到的这些消息做个推测罢了,不过应当八九不离十。”
根据一些零碎的消息就能推测出这么多,他说的已经完全是真相了,黎非心底暗暗有些钦佩,这孩子真是聪明,再大一些不知会成为怎么样的人才。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雷修远看着她。
黎非想了半天,忽然问:“那个震云子有没有教过你修行的东西?”
雷修远大概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反倒愣了一下:“还没,我还不算他的弟子。”
“那叫什么半师之恩!你知不知道啊,师父就是师父,什么半师!教了你做人的道理,修行的道理,照顾你,这样才是师父!他利用你,过后又要杀掉你,算什么师父!鲁大哥都比他堪当你的师父!”
雷修远忽然笑了,他望着她,轻道:“或许你说得对,我想报答鲁大哥的恩情,最后却变成一个面目可憎的人。人既已死,做什么都无法报答了。”
这个孩子从认识他到现在,嘴里几乎没说过什么真话,她也不知道这一次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可她又不愿去想这次他说的是假话。话语是可以骗人的,可是眼神不会骗人,虽然他提起鲁大哥的时候很淡漠,眼神却从没这么温和过。
可能日炎说得对,他心肠并不坏。
“为什么突然收手了?你心里知道震云子会杀你灭口,为什么还要忤逆他?”她又问了一遍相同的问题。
雷修远轻道:“你为什么要这样问?”
黎非愣了会儿:“我不知道,就是问了。”
他偏头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忤逆了。”
真是雷修远风格的狡猾回答,黎非摇了摇头,心里对他的芥蒂却开始渐渐消散了。
“你恨叶烨他们吗?”她低声问。
他被雷大人收养,不到一年又送去替叶烨死,从雷大人的立场来说,忠君报国,力保皇族血脉,大义上并没有错,可是从人情冷暖来说,实在是叫人寒心,简直就像是收养他就是为了让他去死一样。凭雷修远的天赋,其实不用被人收养,也可以过得非常好,任何仙家门派都会抢着要的。
他摇了摇头:“恨这种感情太强烈,往往因为投入的感情过多,而遭到了背叛,才会恨一个人。我没什么好恨的,高卢已灭,一切都已过去了。”
黎非不由默然,雷修远忽然又道:“我说了那么多,你知道了一切真相,得到的却只有烦恼与无望,你后悔吗?”
她出了一会儿神,喃喃道:“我也不知道,但被蒙在鼓里总是不好的,至少我知道背后的人是震云子,知道他为了什么,我也不会总一成不变在书院里当个入门弟子吧。总有一天会变强,强到可以防备他,保护我的朋友们。”
雷修远淡道:“这次的事,想必书院方面稍稍推测一下便能猜到个八分了。为了不引起门派间内讧,必然选择压下去不提,不过一年内肯定会加强防备,震云子想再传信,或者自己进来,只怕没那么容易了。”
“你的意思是,一年后加入仙家门派才会开始危险?”
他未置可否,只漠然道:“你将有很长一段时间,甚至一辈子都会有种如芒在背的痛苦,他未必动你,你却会杯弓蛇影。哪怕他可以找到别的妖怪炼制法宝,他也不会忘记你身上或许有只九尾狐。只要他活着,你就不会有安宁的那天。”
黎非咬唇不语,良久,她才低声道:“我不怕。”
“那你的朋友呢?百里唱月被灭口只是早晚的事。”
“那你呢?”她反问。
他沉默片刻:“想杀我,没那么容易的。”
还说她说话冠冕堂皇,他自己还不是一样,什么叫想杀他没那么容易,之前中魇术差点摔下悬崖,这次御剑又摔下来的人不晓得是哪个,要不是这里瘴气浓郁粘稠,他们三个早就摔成肉饼了,哪里还来的工夫在这里探讨真相。果然师父说的没错,只要是男人,别管他什么千奇百怪的性格,爱面子爱撑英雄都是通病。
“现在想这些太早,想了也无用,趁着一年时间好好修行。我会把一切告诉唱月,她向来聪明,叶烨也足智多谋,不会那么容易死的。”黎非道。
雷修远似是不想再说这些,他从怀中取出水囊与干粮,分了她一些:“吃完我出去找找有没有水。”
黎非正饿得发慌,当下一面吃一面说:“还是我去吧,我不怕这些瘴气。”
“是九尾狐的缘故吗?”雷修远冷不丁丢出一句话,炸得她跟方才纪桐周一样,开始连连咳嗽。
“你你你不要、不要乱说……”黎非咳得脖子都红了,“什么九尾狐!我要是有那么厉害的妖怪,我还在书院干嘛!”
他又轻轻“哦”了一声,一笑不语,黎非见着他的笑就讨厌,索性把剩下的干粮全塞嘴里,拍拍手出了山洞。
她一走,洞里的瘴气又开始压上来,像令人窒息的粘稠的水一般。雷修远眼尖,见着纪桐周手腕上好像套着一串微微发光的东西,好像是之前黎非一直戴在手上的珠子,是东阳真人送她的辟邪香珠吧?怪不得这小王爷可以轻轻松松睡到现在。
他走到纪桐周身边坐下,果然瘴气的压力顿时小了,不经意一瞥,却发现纪桐周睫毛微颤,明显是醒着的。他登时沉下脸,冷道:“既然醒了怎么还装睡?”
纪桐周慢慢睁开眼,神情像是有些不自在,脸上也是一阵红一阵白,额上甚至出了薄薄一层汗,这诡异的神情倒让雷修远有些诧异。
过了好半天,纪桐周才低声道:“那个……我、我……方才好像喝了太多水……”
雷修远一下醒悟了:“你要解手是吧?就地好了,我扶着你。”
扶着他?就地?!纪桐周脖子也红了,颤声道:“别,不用!找个僻静的地方,你你你快回避!不许看!”
这小王爷平时嚣张跋扈的,居然会在奇怪的地方害羞,雷修远将他扶起来,四处看看,这洞后面好像还有一截,他索性将纪桐周背起,朝山洞深处走去。

第三十五章 洞内石门

雷修远说的没错,这座山洞附近的妖物非常少,它们似乎对这里有避讳,远远地全部避开。
说起来,纪桐周他们都能感觉到妖气,唯独她,修行到现在了,也不晓得妖气到底是什么感觉,偶尔遇过的几只妖怪,包括二选森林中那只赝品九尾狐,它们泛滥强横的妖气对她来说就像一阵风,连什么“异味”“异样”都没有。
是体质的缘故,还是她修行不到家?
黎非在附近找了半天,倒是找到个小池塘,不过里面的水惨绿惨绿的,还会翻泡泡,她根本不敢喝。由于浓郁的瘴气附着,这片森林已经被瘴气感染得不同寻常了,许多树木花草她连名字也叫不上,完全没见过,也无法寻找那些根部藏清水的草。
这样下去,不等书院派人来救,他们三个就要先渴死了。
黎非拨开茂密的枝叶,继续朝前走,她还不想放弃。忽然,头顶响起数声怪叫,她吓一跳,紧跟着数道黑影落在面前,离她不过数丈远,她不由大惊失色——都是妖怪!而且个个长得古怪无比,头角狰狞!
黎非倒退数步,一把抽出石剑,一面计算这里到山洞的距离,离得有些远,只怕来不及跑回去。她将剑横在胸前,警惕地瞪着这几只妖,冷不防它们怪叫几声,朝地上丢了些树叶果子,然后又飞快跑了。
呃?她愣住了,丢下树叶果子是什么意思?
还没明白过来,又是几声妖物的嘶吼,这次是数只半大不小的豹妖,每只妖嘴里叼着个粗糙的石碗,里面盛着清澈的水。它们默然将石碗放在地上,又跑了。
这是……给她送水送吃的?黎非彻底糊涂了,她小心翼翼走过去,先将一只石碗端起,凑上去轻轻闻了两下——没有异味,而且其实这也不是石碗,只是生得凹进去的石头而已。地上三四只石碗,虽然水不多,但至少可以保证她不会渴死了。
再捡起那些树叶果子,树叶是她从未见过的形状,像一只膨胀的小船般,捏上去软软的,稍微用点力,树叶就破了,里面流出许多清澈的水来,黎非手忙脚乱将树叶摆正,她一时还不敢尝试这些水,只得先放着。
树叶下面还有好几粒果子,紫黑紫黑的,拳头大小,看上去就让人没食欲。黎非小心剥开一片皮,里面的果肉也是紫黑的,然而汁水甚多,闻起来很是香甜。
这个……真的能吃能喝么?为什么妖怪会给她送东西?
黎非纠结了半天,但她实在渴得厉害,方才干粮吃下去后干得好像还卡在嗓子眼里,难受死了。她不敢动树叶的水,只将石碗端起,想喝,还不敢,然而转念一想,一来自己好像体质特殊,二来妖怪们真要害她完全可以一拥而上把她撕碎了事,何必这么麻烦送毒果子毒水,这些妖物都没什么灵性,这种狡诈的人才有的诡计估计它们想不出来。
念及此,她索性豁出去了,小小喝了一口石碗里的水,碗中水冰冷彻骨,也谈不上清甜可口,但确确实实是水没错。黎非精神一振,一气喝了一碗,又将那些饱含清水的树叶捏在手中,小小尝了一口——树叶中的水有股涩然之味,一般草木根部或树叶中所含之水大多带着这种气味,她稍稍放下心来。
接下来是果子,此时她已放下一半的心了,这果子虽然看相不好,但味道甚是香甜,咬上一口果然清香满口,汁水极多。黎非不由大快朵颐,狼吞虎咽了一颗,吃完抹抹嘴起身大声道:“谢谢你们!”
话音刚落,呼啦啦,头顶树上落下好几只同样的果子,砸了她满头满脸,她又是惊又是奇,赶紧将那些果子捡起兜在衣服里,粗粗一数,果子有十几个,足够他们三个小孩吃一天了。
“谢……呃,还是谢谢了。”黎非一头雾水地道谢,可惜这里的妖物似乎都尚未开启灵窍,不能像日炎那样说话,而且它们好像很怕她,都躲得远远地,在草丛或树丛后偷窥她。
黎非愣了半天,动手将石碗和树叶中的水倒入皮囊里,干瘪的皮囊很快就被装满,这些水也够他们三人一天的量了。莫名其妙就收集到了吃喝的东西,还是妖怪们给她收集的,这事放在以前,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是她体质的缘故?还是妖物感觉比仙人灵敏,发觉她身上附着日炎?
算了,光在这里杵着也没意义,等日炎醒了问他吧。
黎非将东西收好,起身正要走,忽听有个男孩叫道:“姜黎非,快回来!洞里有状况!”
她微微一惊,便见雷修远拨开枝叶疾步走来,他神情有些凝重,拽了她的袖子快步往回赶,一面道:“纪桐周摔洞里了!”
摔洞里?黎非大为不解,山洞里还有洞?
“方才扶他去解手,往洞内又走了一段,却发现洞壁上多出个石门。”
原来纪桐周想在山洞深处的僻静地方解手,谁知往深处走了一截,两人忽见洞壁上隐隐约约有个石门。须知这山洞怪石嶙峋,俨然是天生而成,洞壁上那个石门虽然古旧积尘,却明显是人力而为。
两个孩子见到这古怪的景象,都有些吃惊,纪桐周试着推了推那石门,门似乎被什么机关卡死,纹丝不动,他奇道:“这里多出个门,莫非里面关着什么妖怪不成?”
雷修远也轻轻推了推石门,触手只觉门上满是灰尘,然而门环处积尘却甚少,他沉吟道:“此处是书院禁地,想来内里应当是数任创立者封印的妖物。门环积尘尚新,近几个月应当有人进出过,内里封印妖物的可能性很大,谨慎些,先不进去。”
纪桐周犹是孩子心性,见到新奇的东西便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然而他此时腿脚不便,也只得罢了。两人找了个角落,纪桐周见角落里漆黑无光,抬手不见五指,心里有点发慌,低声道:“我去了,你、你别走远!”
雷修远没说话,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个哼声,听起来大有不屑一顾鄙夷他是胆小鬼的味道,骄傲的小王爷最吃不得这种激将,当即拄着石剑慢慢蹭进去撩衣小解。
事毕正在抚平衣服,忽听地面咔咔数声,紧跟着脚下的地居然开始剧烈震荡,纪桐周行动不便,当即摔在地上,他只觉脚下的泥土似是形成个漩涡般,整个人正朝下陷落,不由吓得大叫起来。
雷修远伸手去拉,但里面漆黑一片,他下坠之势又甚快,哪里拉得到,惊骇中只听纪桐周摔在地下的声音,下个瞬间,洞壁上似是有什么机关被触动般,咔咔拉拉响了一阵,方才那扇紧闭的石门无声无息地开了。
石门既开,雷修远只觉一股强横霸道至极的妖气扑面而来,加上那些粘稠的瘴气,两相交杂,他像是被一只巨手拍在地上般,半天爬不起来。
“喂!”他急急叫下面的纪桐周,“你怎么样?!”
纪桐周虚弱的声音很久才从下面传上来:“好强的妖气!我……暂时无妨!”
他声音十分虚弱,断腿伤势未愈,他又摔进洞里,也不知那洞到底有多深,会无妨才怪。雷修远咬牙强撑起来,在洞壁上摸索半晌,终于被他摸到一盏青铜灯——如他所料,这里既有机关,便必然会有照明物事。
他身上没带火折子,正焦急时,手指不知触到了青铜灯座的什么地方,又是“咔”一声轻响,看样子青铜灯也是个机关。眼前幽幽数点灯光乍然闪亮,照亮了这一方小小的角落。这时雷修远才发现,由于洞中漆黑,两个人竟然走进一个岔道中,方才纪桐周进去的地方也不是角落,而是岔道尽头。
尽头处如今已坍塌,地面多出个方圆数尺的洞,他急忙凑近探头张望,好在这个洞并不很深,幽暗灯光下,勉强能看清纪桐周红白交织的弟子服,他扎手扎脚地躺在洞底,别提多狼狈了。
“你在这里暂且等着。”雷修远勉力起身,强抗遍布的妖气与瘴气,朝洞外快步走去。
黎非赶到岔道深处时,灯光已经灭了,想来长久没人用,灯中油已干枯。她叫道:“纪桐周!你现在怎么样了?”
洞内响起纪桐周似在强忍痛楚的声音:“死不了!别管我!你们点火也好怎样也好,弄出点声响,叫墨言凡他们早些发现我们啊!”
“我没火折子。”她望向雷修远,他也摇了摇头。
“你别急,我这里有些吃的,你先吃点。”
黎非朝洞里丢了几个果子,纪桐周正是又渴又饿的时候,她抛下来的东西又硬又滑,他也顾不得许多,张口就咬了一大口,果子香甜且汁水多,他精神顿时为之一振,仿佛断腿的剧痛也减轻不少。
黎非走到那扇被打开的石门前看了看,里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有风声呜咽,似是个十分空荡的地方。
“里面妖气很重,还是不要贸然进去了。”雷修远试着想推上石门,奈何它依然纹丝不动,“先想法子把他弄出来。”
他脱下外衣,撕成两条,绑在一处打了个死结,黎非登时醒悟,急忙也脱下自己的外衣撕开,两件衣服绑了条长绳,丢进洞里,她又叫道:“纪桐周你快抓住,抓牢点,别松手!”
手上的绳子被扯了三下,外面两个人立即开始奋力地拉。也不知当初是谁说弟子服的布料极其珍贵,结实且不惧水火的,根本是瞎扯淡,不但一撕就破了,在地上磨了一会儿,布条眼看着好像就快裂了。
好在纪桐周很快被拉到洞口,雷修远揪住他的领口,用力提出,大概扯到了他的头发,纪桐周连连叫痛:“你敢不敢轻点?!”
说话间他人已在洞外,一落地踉跄着数步,三个孩子不由都愣住了。
“咦?我的腿?”纪桐周自己也傻了,呆呆地翘起本该断掉的那只右腿,踢踢,再踏踏,它好像完全没受过伤似的,既不疼也能走了。
雷修远反应最快,当即道:“把你方才拿着的果子给我看看。”
黎非将果子递给他,雷修远放在面前嗅了嗅,紧跟着剥开皮,浅尝一口,没一会儿,他撩起袖子,先前被虎妖抓伤的伤口已然痊愈,一点伤疤也没留下。
这果子?!黎非惊呆了,纪桐周早解下正骨的树枝,在一旁兴奋地又蹦又跳,雷修远问道:“果子是从哪里摘到的?”
黎非支吾了一会儿,她总不能说是妖怪们给自己的吧?可又不能说是在树上摘的,万一让她带他们去摘果子的地方,那岂不是一下就让人发现她在说谎?
正为难时,忽听洞外似是传来争执声,有个女子厉声道:“想杀就杀!痛快点!你以为我会怕不成吗?墨言凡,算我眼瞎!看错你这个人!”
墨言凡?三个小孩难耐兴奋地对视一眼,总算遇到书院先生了!不过说话的女子又是谁?

第三十六章 封印 一

很快,墨言凡冷澈的声音便在洞外响起,他们星正馆修习天音言灵的人似乎说话都这样,只不过墨言凡大约是年轻修为不够,没有震云子声音里那种刻骨的寒意。
“你所受都是皮外伤,莫要再动,好好上药。”
皮外伤?上药?孩子们原本兴奋奔出的脚步顿时停下了,互相又惊疑地打量着。雷修远轻声道:“是那个假冒林悠的女人?”
纪桐周皱眉道:“那女人冒充书院先生,还用星正馆的魇术害人,墨言凡怎会……”
黎非眨了眨眼睛,如今她自然知道这女人是被震云子栽赃的,先前唱月也说墨言凡与此女似乎大有暧昧,而且她记得黑纱女也跟墨言凡一起下来的,她怎么不在?莫非墨言凡背着她先找到了这个女人?那么墨言凡恳求左丘先生让自己来禁地搜索,果然为的不是抓她,而是为了救她。
“他二人似乎有什么隐情,先听一会儿。”雷修远的提议得到其他两人的赞同,孩子们猫在洞壁上,个个拉长了耳朵偷听起来。
那女子开始冷笑:“这些伤还不是你那位师叔给的!山派星正馆,哼!好大的名头!胡乱栽赃嫁祸!以为我东海万仙会会害怕么?!我也不用你假惺惺!你跟你那个师叔根本是沆瀣一气!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敢当!你既然敢把我的事告诉他,就别再回来跟我装好人!”
她炮竹似的噼里啪啦说了一大串,说到后来大约牵动了伤口,疼得一个劲吸气。
墨言凡听起来像是在苦笑:“疼不疼?叫你别动了。”
“你乱摸什么!给我滚!”啪,清脆的耳光声。
对面半天没声音,隔了许久,墨言凡才淡道:“我没有将你的事告诉震云子师叔,亦不是特意带他来书院揭穿你,信或不信,在你。你如实在恨我,也先将伤养好,离开禁地,日后要杀要刮,随你。”
“可笑!你不说,他怎会知道?我看他的天音言灵也没那么强横!可以向你逼供!”
墨言凡道:“震云子师叔这些年修行遇到了瓶颈,天音言灵与字灵魇术威力已大不如前,否则你以为自己能那么轻易逃脱?至于他如何知道的,师叔不过是套你话而已,你却一怒之下将事情自己说出来,原本书院就有弟子因为魇术一事与星正馆脱不开干系,你承认自己会天音言灵岂不是让他抓个正着?”
那女子怒道:“你的意思是居然怪我自己了?!”
“不,阿蕉,你也太胡来。”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为什么冒充林悠来书院?倘若被人发现,此事必然不得善终,山海派之间更是要生出罅隙。”
被称作阿蕉的女子嗔道:“我高兴!你管得着么?!”
纪桐周见她言辞激烈态度蛮横,早已不喜,当即皱眉不悦地低声道:“这女人好生无礼!哼!堂堂大男人居然被一介小女子欺负!真没用!”
这位小王爷似乎很不能接受女人压在男人头上,黎非奇道:“她这不是欺负他吧?他们俩不是一对爱侣吗?”
“爱侣?”纪桐周嗤笑,“开什么玩笑,墨言凡可是星正馆玄门的精英弟子!玄门专修天音言灵与字灵魇术,怎么可能找道侣!就算找,也不会找这种坏脾气的女人!”
他笃定墨言凡必然会捍卫星正馆精英弟子的尊严,接下来肯定会翻脸无情然后将这女子抓起来。
墨言凡淡道:“今日变故也有你自己一部分责任,当初认识你时,你并不是这样鲁莽。师叔的事,我替他向你赔不是。伤好后你速速离开书院吧,我会向师叔澄清你的事。”
阿蕉声音忽然中带了一丝哽咽:“你……后悔认识我了?”
墨言凡道:“不是,但你无故伤害林悠,只为混入书院,授课亦是乱七八糟,耽误了那些孩子,这样只顾一己之私,我实在无法苟同。”
阿蕉忽然哭了:“言凡,我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好,可你……半年前走后,我再也没见过你,我只是忍不住……”
他又叹了一声,良久,低声道:“先不说这些,上药吧。”
事情发展显然大大出乎纪桐周的预料,他目瞪口呆了半天,想起这女子被震云子打得满身是血,所谓上药估计得把衣服全脱了,他忽然又满面通红,喃喃:“哼!光天化日!不知廉耻!”
这小王爷真吵,就不能安安静静地偷听么?黎非无奈地瞥了他一眼。纪桐周只觉尴尬,想看,又不敢往外偷看,手脚都不自在了,见黎非看自己,他便想起上回她伏在雷修远床上睡觉的事,哼!都是不知廉耻的家伙!
又过了许久,阿蕉的声音变得温柔起来,语调甚至带着娇媚的俏皮:“上次也是这样,不过是你受伤,我替你上药,言凡,你还记得吗?”
他似是低低一笑,没有回答。
“我当时怎么就鬼迷心窍喜欢上你了,又扭捏又假正经,跟我们东海的爽朗男儿完全不同!我勾搭了好久你都不动容!真叫人挫败!”
“你后悔么?”
“你猜?”
他又没回答,阿蕉忽然又道:“哼,还在怪我?你以为我真会杀林悠吗?我才不会乱杀人!”
墨言凡奇道:“那你将她藏哪里了?”
“回头再告诉你,反正她不会有性命之忧!等伤好了我就把她放走!这个书院的破先生,谁爱做!你还会冤枉我,我可没有乱教,只不过你们山派的修行方法与我大相径庭而已!”
他失笑:“两个月只学凝冰术?你们东海万仙会这样修行?”
阿蕉的声音忽然有些严肃:“你们山派总觉得高等仙法才有威力,其实未必。越是低等的五行仙法,用起来反倒有单纯的天地威力。我东海万仙会的弟子,入门后五年内每日只修习五行基础仙法——你看那棵树,你现在用凝冰法将它冻住,须得三个吐息的时间,所结之冰不过三寸,我万仙会的弟子却可在半息用出凝冰法,而冰层可厚有丈余。”
墨言凡沉吟半晌:“如此修行方法还真是第一次听闻,竟大有道理。”
阿蕉笑道:“天下之大,修行方法之多,你们山派修行方法未必是正统。你那个师叔狡诈凶狠,鼠目寸光,竟叫我妖女!我看他的瓶颈一辈子也过不去啦!”
“牙尖嘴利。”墨言凡的声音少见地带了一丝温意,“不过师叔今次所行之事确实古怪……他近年的脾气越发古怪了,我原本想回师门询问师父,谁知在书院不远处竟遇到了师叔,我并未诉说魇术一事,他却好像自己猜到了问我,我瞒不过,只得告诉他。”
阿蕉冷笑起来:“要我看,指不定是你那个好师叔自己下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