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桐周抱着右腿疼得脸色煞白,汗水涔涔,勉强道:“你……你这个祸害……要不是你突然出来……我右腿好像骨折了!”
黎非将他的胳膊绕在自己脖子上,奋力将他扶起:“快!先离开!”
他的伤腿根本不能吃力,刚一站起便又摔下去,连黎非也差点被他带的摔倒。纪桐周颤声道:“我不成了!逃不掉!你先走吧!闹这么大声势,说不定墨言凡跟那个黑纱女能听见,如此尚有一线生机,两个人在这里就是一起死!”
黎非想也没想,一把将他拽起,他个高腿长,却像个破麻袋似的被她扛在肩上,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偏偏她扛着人跑得又慢,妖怪还没追过来,他就先要被颠吐了。
“快放我下来!”纪桐周大吼,“要吐了!”
“你吵死了!”黎非皱起眉头,她扛着人本来就很吃力了,他还要在旁边叽叽呱呱,“有工夫鬼叫,不如看看它有没有追过来!”
纪桐周不由大怒,但这会儿也不是显摆王爷威风的好时机,他只得忍痛回头,那只巨大的蜈蚣精始终停在原地,似乎并没有追上,他登时万分惊奇:“它居然没追!什么缘故?”
“以前无月廷的东阳真人给过我一串辟邪香珠,估计是这件法宝让它害怕吧。”
“无月廷东阳真人?!”纪桐周见识明显也比她广阔,“他这么厉害有名的仙人会给你法宝?!”
“有话等下说,闭嘴。”
他又是大怒,当下把嘴闭得死死地,一个字也不说了。
那些妖物们的烦人的视线始终如影随形,黎非吃力地扛着纪桐周跑了好久,忽见前方似有一座山洞,越往前走,视线越少,来到洞口时,身后那些附骨之疽般的视线终于都消失了。
黎非松了一口气,小心打量周围,山洞前堆满了枯叶树枝,不知多少年未曾清理,更没有人来过的痕迹,洞内阴气弥漫,倒没有什么凶恶的感觉,她扛着纪桐周进洞,刚把他放下来,他哇一声扶着墙就吐了,在她背上忍了这么久,到现在才吐,她都快对这位小王爷改观了。
纪桐周吐了半天,最后终于有气无力地瘫在地上,喘了半天,才虚弱地开口:“……不成了……我无法引灵气入体……这里的瘴气好重……”
他一面说,一面闭上眼睛,像是要沉沉睡去的模样,那些紫黑的瘴气像活物般开始围着他缠绕,从他五官七窍中钻进去,这恐怖的模样立即让黎非想起二选时那个在他们面前被淘汰的女孩子。
她立即解下腕上的辟邪香珠戴在他手上,虽说不惧瘴气是她体质的缘故,但东阳真人给她的法宝总不会一点用处也派不上吧?不然叫什么法宝。
果然,那些瘴气又惧怕地远远离纪桐周而去,他昏睡了不过一炷香的工夫,突然又被惊醒,大约是触动了断腿,疼得嘶声低吼起来。
“你忍着点,我要替你正骨绑好,不然以后会歪掉。”
黎非将他手里那根树枝拿过来看了看,这树枝坚硬似铁,所幸生得也很直,她在他断腿处摸索良久,纪桐周疼得几欲晕过去,难得的是他居然没叫一声,始终咬牙忍着,等树枝绑好,他嘴唇都被咬烂了,鲜血淋漓。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过一口气,声音虚弱:“你、你怎么也在……啊!莫不是你把我撞下来的!”
黎非淡道:“我也是被人撞下来的,这是个不幸的巧合。”
他总疑心她话里有话,微妙地嘲讽自己,但他这辈子都没现在这么狼狈过,王爷威风也显摆不出来,停了半天,他才道:“这里什么仙法都用不了,我醒来发现周围全是妖物,还好都只是小心谨慎地在旁看我,没有上来骚扰的,谁想遇到了那只蜈蚣精……”
其实算是她救了自己,但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道谢的话,索性不说了。
两人默然坐了一会儿,忽听洞外不远处又响起妖物嘶吼的声音,两个孩子脸色都是一变,纪桐周急道:“会不会是住这洞里的妖怪回来了?!”
方才要进山洞时,他便感觉到了山洞附近残留有十分强横的妖气,所以附近的妖物才不敢靠近,要是洞里的妖怪回来了发现他们鸠占鹊巢,估计这回真的要死了。
黎非做个噤声的姿势,摇了摇头,自己悄悄往洞口那边探望过去,却见外面树顶的绿叶如波浪般被妖气吹拂得翻来滚去,忽地,有个穿着红白交织弟子服的男孩从树丛中闪电般窜出——雷修远?!他也摔下来了?之前他御剑飞得那么古怪,肯定是他把自己砸下来的!
黎非正要叫他,忽见紧随着他身后,有一只浑身毛皮斑斓,体型巨大的虎妖咆哮而来,这只虎妖比方才那只蜈蚣精还凄凉,不但眼睛瞎了,身上还血迹斑斑地,耳朵也被割掉一只,看它对雷修远穷追不舍的样子,想必下手的人就是他。
雷修远跑得极快,似是瞅准了这个阴冷的山洞,微妙地避开虎妖的巨爪,他就地在地上滚了一圈,刚好进了洞,乍见黎非正准备冲出去的模样,不由一愣,紧跟着却低声道:“快进去!”
他用力将她一推,自己也飞奔进山洞深处,那只虎妖发疯般在外面嘶吼了半天,却终是不敢进洞,恨恨离去。
洞里三个小孩各自惊魂未定,唯有相顾无言,这古怪的地方,什么仙法咒符都用不了,堂堂仙家弟子,落得跟武夫一般只能与妖物肉搏,真是狼狈。
第三十三章 真相大白 一
过了许久,纪桐周咳了一声,情况特殊,大家不能就这么沉默下去,他身为王爷,自然要起个表率作用,如今大家一起跌落禁地,可算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只能暂且将往日恩仇丢在一旁,先把事情都弄清才行。
“先说说都是怎么摔下来的。”
纪桐周用衣服下摆遮住右腿,稍稍整理一下仪表,他素来注重这些,无论何时都尽力维持整洁。
“我先说,我御剑飞往演武场的时候,被人撞下来的。考虑到这里是书院,暗杀加害的可能性不高,我认为是突发事件。你们呢?”
黎非盯着雷修远,他始终面无表情,只坐在角落中不知想些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他还要装聋作哑!她心中有一股无名火,当即冷道:“我也是被人撞下来的,撞飞后还撞到了一个人,如今此地只有我们三人,想来王爷是被我牵连的,而罪魁祸首是雷修远。雷修远,我问你,你为什么会突然摔下来?”
纪桐周立即朝雷修远怒视:“原来又是你小子!”
这笔账可算不完了!他本来对雷修远就充满恶感,他俩打架不分输赢在前,修行不分高下在后,一个臭叫花子而已,居然敢与他争高下!这次居然是把他撞下禁地,是可忍孰不可忍!
雷修远淡淡瞥了他一眼,道:“因为有人要杀我灭口,在石剑上动了手脚。”
咦?他、他这是愿意说了?!黎非一下呆住,纪桐周倒是吓了一跳:“你说什么?!杀你灭口?怎么回事!这里可是书院!谁敢对你出手!话可不能乱说!”
雷修远微微一笑:“那就当我是乱说的好了。”
“你……”纪桐周登时怒了,这卑贱的叫花子居然敢戏耍他?!
“是怎么下来的不重要。”雷修远声音淡定,“眼下重要的是怎么出去,这里灵气稀少,即便上面有人来救,不能御剑,不能用仙法咒符,要找到咱们只怕须得花上许多时间,与其等人救,不如自救。”
这几句大义凛然的话一说,连纪桐周都有点不好意思追问责骂了,雷修远又道:“王爷的右腿只怕行动不便,不如先在洞中休养一下,等体力恢复再走不迟。”
他、他这是为他着想?纪桐周咳了一声,他可不能因为这叫花子的花言巧语就被迷惑!
“这山洞里还残留妖气,久留恐生不虞。”纪桐周决定不跟他们计较过往恩怨,雷修远说得对,眼下怎么出去才是最紧要的,他们三个人就算不情愿也是被绑在一处了,不是闹别扭的时候,“现在天亮着,洞里的妖怪没回来,等天黑了它要是回来,怎么办?”
“这股妖气的味道很是久远了。”雷修远在洞壁上轻轻摩挲,“方才我在禁地中醒来,只觉朝这个方向的视线与妖气最少,想来应当是个安全所在。然而洞口落叶枯枝纷杂,洞内灰尘寸厚,看起来应当许久没东西进来过了,留在此处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
纪桐周见他思路清晰,言语淡定,心里竟隐隐升起一股佩服的感觉,只不过一瞬间又被他压下去。
山洞内光线晕暗,三个小孩各自找了个角落坐着,洞里安静无比,只有纪桐周与雷修远粗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黎非朝雷修远望过去,他额上满是汗水,脸色也不太好看,似乎很吃力的样子,不由问道:“你的风寒是不是还没好?”
雷修远微微苦笑:“你不觉得难受么?这里瘴气浓得吓人。”
黎非默然摇头,她朝他那边挪了挪,挨着他坐下,问:“现在觉得好点没?”
雷修远神情愕然:“压力突然轻了……你身上带了辟邪法宝?”
她还是摇头,并不说话,其实就和他有许多秘密一样,她自己也有无数秘密不能说出来的。
洞中无声无光,不知过了多久,纪桐周只觉浑身发烫,昏昏沉沉快要睡去,他方才将早上吃的全吐了,这会儿又渴又饿,不光是嗓子发干,他浑身上下都有种快要干裂的疼痛。姜黎非给他的辟邪香珠虽然可以阻绝瘴气,却无法为他引灵气入体,骨折的地方还在剧痛,他自小何曾吃过这种苦,先前是咬牙硬忍,此时晕睡中,情不自禁便低低呻吟出声了。
恍惚中,感觉有人把自己的脑袋轻轻捧起来,然后冰冷的水灌入口中,他精神一振,如遇甘霖般一气喝了许多,头顶有个人在说:“别喝太多,只有一皮囊。”
纪桐周撑开滚烫发胀的双眼,入目只见一张女孩子的脸,不知是光线还是什么别的原因,那张脸肌肤粉嫩白皙,双目幽深,虽谈不上漂亮,但也有几分清秀,他只觉眼熟,好容易眨眨眼睛,眼前迷雾散去,那张脸竟是姜黎非的。
他一口水顿时呛在喉咙里,咳得差点晕过去,黎非赶紧把皮囊收起,就这么点水,被他糟蹋光了可怎么办!
“你……你……”纪桐周一面咳一面想说话,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姜黎非不是个叫花子么?黑皮瘦小,粗手粗脚,七八分像个男人,他肯定是出现幻觉了吧?!
“你什么你。”黎非皱眉,“有精神说话不如快点睡,等你养足了精神要走呢!你想在这里待多久啊!”
纪桐周又是大怒,姜黎非就是今天突然变成个仙女,在他心里也还是那个讨厌的没上没下的叫花子!他翻个身闭上眼,再度沉沉睡去,眼前不知道怎么又浮现出她的脸,原来,她果然是个女的。不知为啥,想到她是个女的,他浑身都不对劲了,好像之前跟她打架啊吵架啊都没劲的很,他堂堂越国英王爷,居然跟个女的过不去,这不是自损身份么!
转念再一想,她是个女的,不就意味着自己连个女的都比不上么!
纪桐周就这么在纠结郁闷中慢慢睡着了,黎非偏头听着他渐渐平稳的呼吸声,确定他是睡着了,这才走到雷修远身边,将水囊丢给他。
“这里是书院,平日不缺吃的,也不会有人害你,你身上还随时装着水囊吃食,我该说你有先见之明,还是该感谢这种巧合?”黎非冷冷看着他。
雷修远收好水囊,瞥了一眼熟睡的纪桐周,低声道:“你是想等他睡着了才找我盘问?”
怪不得方才纪桐周醒着的时候,她一句话也没说。
“我猜你不想让更多人知道。”黎非坐在他身边,盯着他,“现在能说了吗?我相信你说的有人要杀你灭口,这次没杀掉,肯定还有下次,下下次,你什么都不说,最后只能带着秘密死掉,甘心吗?”
雷修远摸了摸胸口,沉吟良久,才道:“此地瘴气浓厚,几乎没有灵气,天音言灵的效用也几乎等于无。确实,在这里,很适合说出一切,天时地利人和。”
“你说,我洗耳恭听。”
雷修远却神情柔倦,似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我问你,你知道一切又如何,冲过去找他算账?还是从此后对他藏着戒备企图日后报复?你能保证见到他平静如初?有时候,蝼蚁般的人知道的越少,反而越安全。”
这句话似乎日炎也说过,知道太多容易短命,每个人都是这样,摆出“这个你不用知道”的态度,师父也是,日炎也是,雷修远也是。
黎非慢慢道:“你说过,事情是因我而起,所以我有权知道一切。至于知道后会不会后悔,会做怎样的决定,那是我的事。我不想被蒙在鼓里,假装不知道一切过下去。”
雷修远朝她笑了笑:“说话还是这么冠冕堂皇。”
“别废话了,要害你的人是谁?他似乎不光想杀你,唱月的剑也被动了手脚,他想杀你们两个?”
“她的天生能力本就容易惹事,偷听到太多不该知道的东西,迟早惹来杀身之祸。”
偷听?是说唱月听觉特别灵敏吗?黎非不由陷入沉思,她也是最近刚知道百里唱月这个天生的特殊能力,她似乎可以很轻易地听见别人的心跳声,一定距离内,无论对方说话有多小声,哪怕近乎耳语,她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雷修远的装模作样被那么快揭穿,也正是因为她灵敏的听觉发现了破绽。
“……她听见了你的事,难道是你动的手脚?”
雷修远讥诮一笑:“我若是有切断石剑灵气脉络的本领,何至于此。”
“那,到底是谁?”
雷修远默然良久,忽然开口:“在我被百里唱月发现继而选择放弃后,我便隐隐有种预感,他必会杀我灭口,所以我做了许多准备,包括水囊与吃食。我只是想不到,他会这样直接来到书院,直接对我与百里唱月下手……兴许是做得太过明显,反倒叫人不好抓他把柄。”
来书院?黎非大吃一惊,差点蹦起来:“你是说——震云子?!”
雷修远淡道:“你可以再叫大些声,把这个蠢王爷叫醒,他那位皇族中的血亲前辈正是星正馆的人。”
黎非立即闭嘴,晃了半天手,最终还是颓然垂下:“他让你跟踪我?害我?为什么?我与他之前只有一面之缘!何来仇怨!”
雷修远道:“你知道么,不是说成了仙人便万事无忧了,仙人也有强弱高下,只要踏上修行的路,便永无停止之日,不进则退,退到无可退处,下场比凡人还惨。震云子便正处在瓶颈时,五十余年过去,始终毫无进益。星正馆这种名门大派,人才辈出,修行毫无进益如何能长执高位?他急需一只厉害的妖炼制法宝,后来,终于给他找到了一只最合适的九尾狐妖。”
黎非只觉数月前的往事流水般从眼前流逝而过,当时她踌躇满志地想要离开青丘去往无月廷寻找大师兄,谁知遇到了被追杀的日炎,还有那些追杀他的仙人。后来,日炎化成她的一根头发,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叫仙人们再也发觉不了他的踪影,仙人们虽然失落不甘,却也不得不就此放弃,各自散去——
“是青丘那次,狐妖突然消失……”她脑中一片混乱,手抵着额头,努力回想一点一滴的细节,“震云子对我用了天音言灵,迫我说出狐妖下落……”
当时他这个做法引起了其他仙人的不满,幸得东阳真人相护,否则还不知要怎么收场。
“他苦苦追寻九尾狐妖的踪影,追了十来年,后来又费尽心思说动其他门派的高层与自己一起追杀,眼看便要得手,狐妖却突然不见了,你是他,你会甘心吗?”
怪不得,当时觉得他言语可憎,令人恐惧,但他走得最快,她就没多想,原来他故意走那么快,是想黄雀在后么?狐妖既已消失,杀意最重的那人也走了,其他人本就是被他说动来的,主事都走了,他们岂有留下的道理。
“他一路在后追着你,只盼从你身上问出狐妖下落。他一直疑心狐妖消失与你有关,这唯一的一个线索,他怎会放弃。奈何东阳真人始终在你身边,将你送到了书院,他无法可施,便找到了我——我要做的,不过是接近你,观察你身上是否有狐妖的痕迹,然后,找机会下手令你被书院送出去。震云子一直在书院不远处候着,不然为何墨言凡那么快就能找到他带来书院?”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真相大白!黎非只觉掌心中满是冷汗,先前想不通,不明白之事,至此茅塞顿开。
日炎说过的那句“利之所趋,人之常情”忽然浮现在脑海里,仙人比凡人的名利心还要浓烈,日炎身为千年九尾狐妖,毛发骨髓甚至妖气都是这些仙人所求至宝,希望就在眼前,要放弃谈何容易。天下芸芸众生,都不过是为利益奔波忙碌。
她一时又想起日炎还说过,这个震云子越是想得到九尾狐,功力就越无法进益。天音言灵大法与字灵魇术威力极其霸道,如此厉害的仙法必然也有相应的艰苦修行,所谓“绝情断欲”方能大成,意思是摒弃那些名利欲望与俗世之情么?怪不得星正馆如今愿意修习这两项仙法的人不多,这其实是个死局啊。既要功力进益,又不能摒弃一切,震云子就是陷入了死局,怪不得他忍不住来到书院放手一搏。
“你说唱月听见了不该听的东西,所以震云子也要杀她?”
雷修远似是有些累了,闭目靠在洞壁上,淡道:“她的能力纵然特殊,在大派长老面前,却不过雕虫小技而已。当时震云子在我房中以言灵法与我谈及此事,墨言凡都发觉不了破绽,而她在偷听,震云子岂有不发现的道理。此人一向多疑且极性急,如今你天赋绝伦,为众仙家门派所求,他更是一丝破绽也不能留下,否则又怎会为了遮掩事实几度欲杀我灭口?羽翼尚未长出便该收敛锋芒,不然便是杀身之祸。”
语毕,他忽又睁眼朝她讥诮一笑:“你想知道的,我已经告诉你了,从此你再也不能当做不知道,除了增添烦恼,你还能做什么?”
第三十四章 真相大白 二
黎非不由沉默了,片刻,她低声道:“知道真相总比被蒙在鼓里强,至少我知道他的目的,知道他要杀什么人,可以提前做好防备。”
“做什么防备?”雷修远笑得更讥诮,“和我一样日夜提防,寝不安眠,食不知味,最后和你们一起摔落禁地么?”
她无话可说,力量相差过于悬殊,确实什么防备也没用。
“你也不用想着将真相告诉书院其他先生,甚至左丘先生。这种私人恩怨,他们不会管的,一旦书院插手,就变成门派之间的问题,身在其位,顾虑得比我们多太多。更何况,九尾狐妖何等巨大的诱惑,知道的人越多,你反倒越危险。你以为会有仙人对九尾狐妖不动容么?”
这话说的,好像根本就是确定日炎被她藏起来一样。黎非硬着头皮冷道:“我根本不知道九尾狐妖在哪里!是、是震云子自己瞎怀疑!”
雷修远轻轻“哦”了一声,一笑不语,黎非极为不爽:“你哦什么?你奉了震云子之命来跟踪观察我,他会来找麻烦,一定是你跟他扯谎了!”
他只是笑,声音很轻:“何须我跟他说什么,你资质分明一塌糊涂,进书院后却表现耀眼,个中理由,旁人不知晓也罢,你让震云子心中怎么想?”
黎非怀疑地看着他:“说的好像你什么都没告诉他一样。”
雷修远淡道:“我只是厌烦了,你有九尾狐也好,有什么闻所未闻的妖魔鬼怪也好,与我何干?我们本就该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又出现了,他这种表情,当初他骤然离开自己,露出的也是这种表情,嘴上说着玩腻了,可神情却仿佛厌烦了一切,想要远远离开。
黎非静静看着他,她心中始终有个疑团,与震云子和日炎没关系的,只关于他。
“雷修远,其实你有很多机会把我弄出书院,被唱月怀疑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抵死不承认也行,为什么后来干干脆脆地放手了?为什么一个人什么也不说?”
他静静一笑:“是啊,为什么呢?”
黎非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又低声道:“你为什么会帮震云子做事?你跟他……不是一路人。”
雷修远有些意外地扬高眉梢:“我是哪路人?”
“我不知道,你自己说的,之前告诉我们的都是假的。但你跟震云子不一样,我说不出哪里不同,反正不一样。”
雷修远愣愣出了一会儿神,半晌,才道:“震云子算是……我半个师父吧。”
师父?还是半个师父?半个师父是什么意思?黎非疑惑地望着他。
“我不是高卢礼部侍郎雷大人的亲生儿子。”他淡道,“差不多六岁的时候吧,我被收养了,六岁之前的事我全然没有记忆。被收养也是因为我有灵根,就像这个小王爷周围有许多修行伴读一样,我当时也是为了给三皇子叶烨做伴读而被收养的。”
“……那你以前见过叶烨?”黎非有些吃惊,怪不得叶烨和唱月他们会怀疑他是高卢雷大人的孩子,想必之前都见过的。
“见过,包括百里姐妹,我都见过。但当时叶烨是身份高贵的三皇子,百里姐妹又是贵族的女儿,我一介伴读,谁会记得我?后来高卢国灭,雷大人让我冒充三皇子,献给吴钩,以保全皇族血脉,我在吴钩的大营中,因为周围有许多修仙弟子,我无力反抗,当场就要被斩首,是鲁大哥救了我。”
鲁大哥?黎非又愣住了,他不是说,鲁大哥的事是假的吗?
雷修远微微眯起双眼,陷入回忆中:“鲁大哥是星正馆的弟子,他刚好路过,发觉我天赋很好,舍不得让我就这么死掉,便偷偷把我救下来了。吴钩那里不知从何处得到了消息,发现我是假的,雷大人因此事暴露而被灭门,吴钩对我的追杀便渐渐缓了。我被救下后,鲁大哥虽然修行繁忙,却也时常抽空来照顾我,拳剑之法亦是他所传授。他总叹息自己修为低微,在派中没有地位,没有权力将我引荐入星正馆。他是个好人,可惜好人往往不长命,一次出行猎妖制法宝,他被妖物重伤,临死时将我的事托付给了他师父震云子,震云子见我天分高,便有意收我为徒,正式带入星正馆。”
“不过,刚好那时他突然有了九尾狐确切的行踪,就将我的事暂时搁置,我在星正馆的山下等了近半年,他终于来了,却满脸不甘。原来因为九尾狐突然消失,他怀疑与一个小女孩有关,但那个女孩被东阳真人送到了雏凤书院的初选会场上,他没有下手的机会,巧的是我还没成为星正馆的弟子,年纪也够小,他便叫我帮他一个忙,进书院跟踪观察那个女孩。”
“震云子是鲁大哥的师父,将来或许也是我的师父,我又正好闲得无聊,便答应了。我当时想过无数种接近你的方法,可叶烨他们在你身边,只怕迟早会发现我的真实身份,思来想去,我决定扮作小叫花模样,将身世真真假假地告诉你。原本想在华光郡对你下手,可书院其实暗中派了人保护入选的弟子,寻不到下手的机会,只得让你进了书院。之后震云子在离书院不远的地方候着,我与他通过飞鸟传信,飞鸟送信都在那个开满红花的浮空小岛上,直到被百里唱月发现我的破绽前——整个事情,就是这样。”
黎非又一次听得呆住了,整件事的个中缘由,竟是这样。怪不得在那座岛上三番两次遇见雷修远,怪不得他会中字灵魇术,书院地势险恶无法通信,震云子又不可能不顾身份潜入书院,原来他们竟通过飞鸟传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