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声音虽然不响,听在诸弟子耳中,却不啻于平地惊雷,灌注了灵气的言灵大法响彻庭院,一时没有防备的弟子们纷纷被震得晕倒在地,黎非也觉一阵剧烈的头晕目眩,差点跪在地上。
对面的林悠虽然早作防备,却依然抵抗不住他突然一袭,口鼻中被震得流出血来,目光有一瞬间的涣散,喃喃道:“我、我是东海万……”
话突然断开,她似是挣脱了言灵的束缚,当即也不多话,身体忽然化作一股狂风,呼啸而去,震云子如何会让她逃掉,袖中一道白光疾射而出,瞬间化作万千道薄而透明的刀刃,将那团狂风团团围住。
风中只听林悠痛呼一声,狂风消散开,她浑身上下满是鲜血,藕色的衣服忽然化成紫色长裙,盘起的发髻也变成了披散的长发,障眼法被打散,她竟突然变成了另一个模样。
她恨恨朝墨言凡看了一眼,厉声道:“你……哼!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冰刃将她团团包围,竟是要将她束缚住的模样,她冷哼一声,一口血喷在冰刃上,举起长袖蒙住头脸,强撑着一口气撞破冰刃包围,紫色的身影断了线一般朝悬崖下落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黎非看傻了,林悠怎么突然变了个模样?她好像对墨言凡饱含恨意,之前认识他?他俩有过什么纠结?她又想起那天晚上,林悠跟墨言凡之间莫名其妙的对话,结合刚才的事,莫非这个林悠竟是假扮的?她扮成林悠进到书院,是为了墨言凡?怪不得她教课乱七八糟心不在焉喜怒无常,她根本不是真正的先生!那真的林悠去哪儿了?
震云子急急追到悬崖边上,朝下望了一眼,皱眉道:“让这妖女逃脱了——左丘先生,底下我记得是书院禁地?”
自变故发生以来,左丘先生始终一言不发,也无任何举动,此时被询问,当即淡然道:“不错,下面是禁地。震云先生,多谢你揭穿假扮先生之人,不过此事乃是书院内务,不敢再劳烦先生相助。阿慕。”
他唤了一声,下一刻,黑纱女便青烟般出现在众人面前,垂首道:“先生有何吩咐?”
“去禁地一探究竟。”
“是。”
震云子被他这样不软不硬地说了一句,当即退了一步,不再言语,一旁的墨言凡忽然上前低声道:“左丘先生,此女以星正馆仙法害人,为正师门之名,请左丘先生容我同去一探。”
左丘先生背着手走回庭院,声音淡漠:“那就有劳墨少侠。”
弹劾先生的事情突然变成拆穿凶手的身份,这巨大的变故让黎非半天反应不过来。百里歌林被方才震云子的天音言灵大法震得晕过去,到现在还没醒,不止她一个人如此,大半弟子都承受不住强横的天音言灵,此时地上躺了一片。
还好,叶烨和百里唱月还勉强站着,黎非抱着百里歌林过去,叶烨摸了摸歌林的脸,低声道:“没事,只是晕过去,很快能醒……唔,那个震云子还是避开了我们,不然根本不会只晕过去那么简单。”
左丘先生和其他几位先生都在给晕过去的孩子们灌输灵气,平稳受到震荡的炉鼎。震云子似是有些愧疚,上前一步行礼道:“是我鲁莽了,还请左丘先生莫怪。”
左丘先生浅浅一笑:“震云先生助我书院抓到冒充先生的贼人,感谢还来不及,怎会责怪。只是弟子们如今晕睡未醒,还请震云先生稍候片刻,待他们醒转,再送先生离开。”
震云子根本没说要走,他却说“送他离开”,已经是明摆至极的赶人了。震云子脸上有些挂不住,拱了拱手,转身便走,经过黎非身边时,朝她点点头,声音少见地有些温和:“小姑娘,好好修行,仙家门派需要你这样罕见的人才。”
好像、好像他也不太坏的样子……黎非默然点头。
震云子望向百里唱月,唱月被他的目光一接触,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竟朝后退了两步。
叶烨上前朝震云子行礼:“震云前辈,我们有位朋友至今未醒,可否请您相助?”
震云子大方地将手放在百里歌林脑袋上,轻轻摸了一下,下一刻她就醒了,神色茫然,犹在梦中。
“告辞。”震云子又望了百里唱月一眼,再也没说什么,很快便走了。
人走后,叶烨立即问:“没事么?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百里唱月摇了摇头,神情疑惑,低声道:“我居然记不起他的心音……似乎是听见了什么,却偏偏想不起,那个人一看我,我心里没来由地就害怕起来……好生奇怪。”
叶烨笑了笑:“毕竟是星正馆的高层人物,岂会让你随意偷听。”
百里唱月神情依旧疑惑,半天没说话。

第三十一章 坠崖

“林悠跳下去的时候,墨言凡的心跳声从没这么大过。”终于恢复正常的百里唱月开始回忆方才的情景,“他们是什么关系我不知道,但这两人一定相当熟悉。”
百里歌林还在一头雾水中:“你们刚才说什么魇术啊雷修远啊,是怎么回事?那个林悠要害雷修远?她的魇术是偷学的?她干嘛要害雷修远?她怎么又是假林悠了?我怎么糊涂了!”
叶烨解释道:“我看林悠对墨言凡的态度大异常理,她假扮先生来书院只怕是为了墨言凡,先前她言语中怨恨多过愤怒,想来这二人只怕有些暧昧不清,只不知她的身份,震云子叫她妖女,想必是那些修习旁门左道的门派中人。估计天音言灵大法之类的星正馆仙法,是墨言凡教给她的吧,她却要害雷修远,其中缘由无法捉摸,或许问雷修远才明白。”
百里歌林厌恶地皱起眉头:“问他?他嘴里能有一句真话都谢天谢地了!”
黎非深有同感地默默点头,她还有件事想不通,害雷修远的那个凶手身份暴露了,可他曾与自己说过,事情是因她而起,她却对那个林悠毫无印象,不知到底是怎么个“因她而起”的缘故。
她回头望向雷修远,他神色平静,静静倚在门框上,不知想些什么。害他的人明明暴露了,他看上去却并无喜色,真有些奇怪。
叶烨望向百里唱月:“你怎么看震云子这个人?”
百里唱月微微蹙眉,思忖良久,方道:“他言语只怕不尽实,但他毕竟是一代大派的长老人物,我、我实在……无法摸透。”
她摇了摇头,又陷入了沉思。
说话间,所有被天音言灵震晕过去的弟子们都纷纷醒了,左丘先生勉励了几句,便即离去,胡嘉平望着他们苦笑,最后伸出一根指头:“你们厉害,弹劾先生最后反倒弹劾了个假先生,这下测试要推迟了,小鬼头们开心吧?”
孩子们先时还迷迷茫茫地,待听到测试推迟,个个都开心起来。
苗蓝昕温言道:“他们原本就学得比往年弟子快许多,推迟一两个月也无妨,基础夯实些,日后方能更好地修习高等仙法。”
唯有罗成济还在状态外,一脸震惊地喃喃:“林先生是假的?那真的林先生去哪儿了?假的那个又是谁?”
胡嘉平叹着气拍拍他:“既然那妖女冒充了林悠先生,想必真的林悠先生已经为她所害。方才她中了天音言灵,虽然话没说完,却也猜到了,她是东海万仙会的人吧。”
“东海万仙会?”显然其他人都没听过这名字,满脸迷惘。
胡嘉平道:“我是听师父说的,天下之大,修行成仙的法子也是千奇百怪,那些沿海靠海的地方,许多仙家门派修行方法跟咱们这些靠山的大相径庭,好像还分成什么‘山派’和‘海派’,咱们算山派,东海万仙会算海派吧。想来因为靠着海,总会有些海外闻所未闻的修行方法流传过来……他们走他们的独木桥,我们走我们的阳关道,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他们会招惹书院,真是叫人想不透。”
他见满地的小孩个个因为要推迟测试而兴高采烈,吵吵嚷嚷地,不由板着脸开口道:“上午的修行还没结束,个个在这边聒噪!速速去演武场自己修炼!先前的劲头去哪儿了?”
孩子们纷纷答应,个个有说有笑地走了。
对了,那个中了魇术的孩子在哪儿?胡嘉平四处张望,他叫雷修远吧?一会儿是生病,一会儿又是中魇术,他的事还真多,中魇术的事他居然完全不知,不晓得墨言凡是怎么发现的,还把震云子给请来了。
“雷修远。”他朗声叫他的名字,魇术之事还得要他与左丘先生交代一下。
院子里静悄悄的,难不成他已经走了?溜得真快!
黎非他们跟着弟子们一起御剑飞向西面的演武场,百里歌林一路还在叽叽呱呱地问:“黎非,你说雷修远中了魇术要跳崖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的事啊?”
黎非正要说,忽见雷修远御剑从斜下角飞窜上来,他的病好了?莫非是背后害他的那个人被抓住,终于松了口气?
雷修远飞得极快,黎非眼见他的架势竟像是要朝自己撞来,立即让开,怒道:“你做什么?!”
他的肩膀与她的衣角一擦而过,风声中,只听他急切地说了一句:“快让开!”
黎非愕然看着他的剑像电光般窜向高空,他从没飞这么快过,不,应该说,没有人能飞这么快,几乎是一眨眼,他的身影就消失在高空云层中,倒让一旁其他弟子们啧啧赞叹了好久。
正看着,忽听百里歌林惊叫起来:“姐!你往哪儿飞?!”
唱月也出问题了?黎非急忙转头,却见百里唱月脚下的石剑像匹疯马一般上下左右跳跃甩动,一会儿快,一会儿又慢下来,百里唱月额上满是汗,似是在艰难操纵剑身。
叶烨急道:“唱月!稳住!你别动!我来接你!”
他急向百里唱月飞去,谁知她脚下的剑突然翘起,笔直地朝上飞窜,快若闪电,窜了一段忽地又停下,继续左右摇摆,百里唱月的身形渐渐不稳,眼看就要从上面摔下去了。
叶烨扑了个空,正要再追,却见她的剑流星般撞向岛屿的崖体,照这个速度,就算她不掉下去摔死,也会被撞掉半条命。此时再赶去也迟了,百里唱月的身体像一只无助而柔软的小鸟,狠狠撞在坚硬的山崖上,脚下的石剑再无灵气包裹,摔落深渊,她整个人也软绵绵地摔下去了。
“姐!”百里歌林尖叫起来,毫不犹豫也跟着跳下去,黎非急急伸手去拉,却没拉住,忽然对面的叶烨从石剑上纵身而下,一把接住摔落的百里唱月,脚下再无石剑驾驭,他紧紧抱住她,三人一起摔落,旁边好几个弟子来不及躲避,被砸个正着,一时间竟有两三人被撞得跌落剑身,朝深渊中摔去。
变故来得实在太突然,黎非浑身都僵住了,等反应过来时,忽见三道身影闪电般冲向深渊,扑入云雾之中,片刻后,又窜了上来,却是胡嘉平他们三个先生,他们每人手里提着一个弟子,个个都惊得面如菜色。
“你们这帮小屁孩搞什么!”胡嘉平破口大骂,“御剑学了多少天了怎么会摔下去!”
孩子们都吓傻了,谁也说不出话,苗蓝昕看了看手里提着的百里唱月,叹道:“她受了重伤,须得马上医治。”
胡嘉平急道:“重伤?她没摔地上怎么重伤?你们这些小鬼头别犯傻啊!快说说刚才发生什么了!”
黎非扑过去,歌林唱月叶烨三个人突然都差点摔下深渊,她一口气喘不上,差点也一个冲动跟着跳下去,此时乍见朋友们暂时无事,一时竟忍不住要哭了,她素日里的老成稳重倒有大半是强撑出来的,此时眼泪潸潸而下,脑子里只剩一片空白。
“哭什么!方才是怎么回事?”胡嘉平最怕小丫头哭哭啼啼,“别哭啦!刚才是……小心!快让开!”
黎非还未来得及反应,忽觉头顶风声响动,一片阴影落下,她急忙抬头,忽觉身体被一股大力狠狠击中,脚下的石剑弹飞老远,她竟也被撞得跌飞出去。电光火石中,她只觉自己后背好像也狠狠撞中了一个人,一片惊呼声中,她什么也来不及看清,就被浓密的云雾吞没了。
“该死!”胡嘉平急忙御剑下去追,奈何三个先生们手里都已经先提了弟子,还没来得及放下,等放下了再追,哪里还能追的上!
“弟子们都在演武场集合!谁也不许动!”他厉声吩咐,一面回头道:“苗先生罗先生,这几个孩子麻烦你们带去弟子房,请左丘先生来看!”
这接二连三的发生变故,谁受得了!今年的书院到底怎么了!
孩子们惊恐万状地聚集在演武场,有些胆小的女孩子甚至吓哭了,谁也想不到御剑竟会摔下去,方才发生的事情太过可怕,这下谁也不敢再御剑了,全部躲岛屿边缘远远的。
胡嘉平拿出弟子名册开始点人,连点三遍,确认弟子房和其他地方并无弟子滞留后,终于确定摔下去三个弟子,这三个人……唉,这才真是祸不单行。
虽然百里唱月他们摔下去的情景他没亲见,但姜黎非摔落的情形却很清楚,雷修远自高空坠落,撞在她身上,这瘦小的女孩子当场就被撞飞出去,正巧纪桐周刚御剑路过,不明不白被她撞上,三个人就这么全摔下去了,偏偏这三个人都是罕见的单属性灵根,一个出事都足以让人捶胸顿足,更何况是三个一起。
现在的问题是,雷修远为什么会摔下来?还有那个百里唱月,怎么会受重伤?
胡嘉平百思不得其解,结果弟子们因为刚摔下去那么多人,吓得谁也不敢御剑回弟子房了,他索性也不去管,吩咐他们在演武场稍候,自己往弟子房飞去。
左丘先生已经在查看百里唱月的伤势,她的衣服都被血染红了,看起来竟像是撞在什么硬物上一般,全身骨头碎了大半。
胡嘉平一言不发地走过去,他实在不晓得要说什么,左丘先生刚回来就发生这么多事,巧合的话,也未免太巧了。
木行灵气很快将百里唱月全身包裹住,冰蓝色的治疗网架在她身上,丝丝缕缕的水行灵气为她治愈破损的身体。左丘先生回头看了看其他几个晕过去的孩子,开口道:“只她一个人受了伤,万幸。苗先生,这孩子的剑你拿着吧?”
苗蓝昕默然递上三把石剑,有些惭愧:“我不知哪一把是她用的,只来得及抓到这些。”
左丘先生接过石剑,凝神将灵气灌注其上,连试两把,到了第三把时,脸色终于微微变了。
“这柄石剑内部供灵气流动的脉络被破坏了。”他将这柄剑握在手中仔细查看,“下手之人对灵气的控制极为精准细微,寻常精英弟子都做不到。看来,这是人为的。”
胡嘉平登时变色:“是谁?针对书院吗?”
左丘先生却没有回答,只道:“这小女孩的伤是撞在崖体上的缘故,石剑灵气脉络被破坏,她无法控制剑身,才致此惨祸……还有三个弟子也摔下去了?”
胡嘉平迅速将自己方才所见讲了一遍,左丘先生沉吟半晌,开口道:“看样子,那个雷修远也是同样石剑脉络被破坏才摔下来。此次事件似是挑衅,细思却并非如此。雷修远先前不是还中了魇术么?想必这次亦是针对他。”
胡嘉平奇道:“可凶手不是那个东海万仙会的女子吗?她也摔落禁地了,不可能这么快出来吧?会不会是他们还有后应?东海万仙会在挑衅?还是他们跟雷修远那小子有龃龉?”
左丘先生笑了笑,淡道:“东海万仙会都是低调行事之人,海陨将临,他们忙自己还忙不过来,怎可能来招惹我们山派。雷修远不过一介小小孩童,身世一清二白,如何与海派扯上关系?那东海万仙会的女子的修为并不高深,做不出切断石剑脉络的事。何况,虽然只说了寥寥数句,但她分明是个性急粗糙之人,断不会如此细致,还用什么魇术。下手动剑之人,是个非常谨慎小心的家伙,这一点脉络的切断,若非极其细心,只怕体会不出。魇术与切断石剑脉络的,应当是同一人。”
胡嘉平见他说得有理有据,条理分明,不由问道:“先生莫非已猜到是何人?对方目的是什么?”
左丘先生没有回答,只是低头默然抚剑。
胡嘉平细细一思索,忽然惊而变色:“莫非、莫非是方才那位……”
本来震云子这种地位的仙人会突然来书院就很奇怪,星正馆一代名门大派,向来自恃清高,就算今年书院有几位天纵奇才,他们也绝不至于小家子气地派个人来看。何况震云子不明不白地来了之后,又以雷霆之势将林悠揭穿,还牵扯到雷修远中魇术的事,看似一切都是顺其自然的巧合,仔细想来却有诸多不自然之处。
更何况,以灵气将石剑脉络切断一事,他自知无法做到,在场那么多先生只怕也没人能做到,除了左丘先生,便只剩震云子了。
只是,为什么?星正馆对书院出手有什么好处?
左丘先生面沉如水,低声道:“无证据指证,一切不过是猜测,你不可妄言。依我看,大约是私人恩怨居多……书院不可先挑争端,此人所属门派势力极大,白白引起门派间的内讧未免不值。今日起,书院上下架起灵气网,一只飞鸟,一只小虫也不许再进出,我即刻作法召集其余创立者,商讨此事。至于那三个摔落禁地的弟子,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何况墨少侠与阿慕都在下面。嘉平,你用载人舟将弟子们送回弟子房后,便下去搜寻吧,你一个人去。”

第三十二章 书院禁地

眼前阴影徘徊,影影幢幢,像是个不知名的境界,黎非昏昏沉沉中,仿佛见到了许久不见的师父。他身上还穿着那件老旧的补丁长袍,背个酒葫芦,明明形容委琐,却偏要摆出仙风道骨的模样来。
“师父!”她心中喜不自禁,急忙奔至他面前,埋怨起来,“你怎么突然丢下我一个人跑了?”
师父笑眯眯地看着她,忽然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小棒槌啊,找到你大师兄没?”
黎非心中忽然一惊,对了,她得找大师兄,她就是为了找大师兄才会进入书院的,可是她问了所有能问的人,谁也不认识大师兄,仙人的世界比想象中还要大,她还要找多久才能找到?
“快了,我一定赶紧,师父你要等我!”她急道。
师父捏了一把她变得粉嫩嫩的脸颊:“谁要你找我,老子天天喝酒,眠花醉柳,不知道多逍遥!多你这个累赘才烦人!找到大师兄后,你这个烫手山芋就交给他吧!哈哈,我可轻松了。”
说完他竟转身便走,黎非赶紧追他:“师父你等一下再走!我、我还想和你说说话!”
可他的身影还是渐渐远了,只伸出一只手晃晃:“你是个好孩子,自己保重。”
她怎么也追不上他佝偻的背影,一时竟又急哭了,滚烫的眼泪落在脸颊上,脸上的皮肤竟如同白雪遭遇烈焰般,一寸寸融化开,黎非惊惧之下急忙捂住脸,谁知手上的肌肤也在寸寸皲裂破损,震骇之下,她忍不住大叫一声,忽然就醒了。
梦中身体皮肤寸寸碎裂的疼痛麻痒仿佛还在残留,黎非又大叫一声,慌乱地摸着手脸,摸到的地方都是光滑紧致,连块小破皮都没有,她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好可怕的梦……
她坐起来,四处张望,入目是满目深浅不一、或浓郁或清淡的青翠之色,她坐在一片极浓绿生长极其茂盛的绿草中,周围是深邃的森林,既无虫鸣也无鸟啼,与二选时那片森林大有相似之处。所不同处,这片森林树木绿得极其耀眼,而且周围的迷雾瘴气比二选要重得多,到处流窜着莹莹絮絮的瘴气光点,风似乎都变得粘稠了,一举一动仿佛被包围在稀薄的浆糊中似的。
这里就是深渊下的书院禁地?她记得自己好像被人撞下石剑,跌了下来?而且依稀是三个人一起摔下来的,不知其他两人是谁,摔在哪儿了?日炎一直叫她跳下来跳下来的,谁想她这么快就真的下来了。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她居然没受伤,连擦伤都没有,想必是这些浓稠瘴气减缓了落势之故。
“……有人吗?”黎非问了一声,浓稠的瘴气似乎连声音都传出得特别慢,随着她突然开口,身后的树丛草丛里一阵窸窸窣窣之声,她顿时感觉无数道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
黎非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她急急四下张望,那些浓厚的瘴气后面,草丛树丛里,藏了无数她看不见的东西,或浑浊或冰冷的视线刻在她身上,她猛然起身,鼓足勇气又叫了一声:“是谁?出来!”一面说,一面朝草丛那边走去。
窸窸窣窣的声音更大了,随着她靠得越来越近,十几道黑影自草丛中窜出,纷纷逃逸而去,像是惧怕她的靠近一般,黎非眼尖,一瞬间看清其中一个黑影头角峥嵘,似人非人,莫非竟是妖物?
她想起胡嘉平说的,这里是妖魔鬼怪横行的禁地,她顿时有些害怕,强撑着倒退回去,蹲草丛里摸了半天,幸运的是,石剑没跌太远,被她摸到了。她立即作势抛出石剑,想要御剑而去,谁知石剑一点反应也没有,被她一扔扑一下又摔草丛里了。
怎么回事?黎非大吃一惊,为什么不能御剑?她试着又抛了几次,石剑依然毫无反应,怀里还有几张咒符,她运起体内灵气作势射出,符纸也没反应,软绵绵地飘在地上——灵气仙法在这里不起作用?
就算在这里用出灵吸,灵气的吸纳也特别慢,就像刚开始她身体自动吸取灵气的速度一般,天地间的五行灵气仿佛被这些浓郁的瘴气都阻绝了。
感觉那无数道妖物浑浊的视线还钉在自己身上,这感觉绝对不好受,黎非将石剑紧紧捏在手中,转身飞快离去。
莹莹絮絮的瘴气光点像数不清的小虫绕着身边飞舞,紫黑的瘴气在身前数丈处便进不来,她感觉好像整个天地都被黑暗笼罩,只她周身数丈的范围有一盏小小的灯,一盏灯伴她渡过这无边无际的黑暗。
沿途过来,青草都大半人高,甚至有些茂密之处,比她还高,树木更是难以想象的粗大,她曾试着用小刀在树干上划了一下,这些树长期为瘴气所养,树皮比钢铁还要坚硬,连个印子都没法留下。
怎么办?她要往哪里走?会有人下来找她吗?好像黑纱女和墨言凡都在禁地,会不会遇到他们?是找个宽敞的地方等候,还是继续走下去?
忽然,极远处响起一阵咆哮之声,凄厉凶猛,竟分不出是虎吼还是狼啸,风一下就变大了,叶片青草被吹得哗啦啦作响,浓郁的瘴气水波般荡漾开,四周那些无形的视线忽然消失了,藏在暗处的小妖物们纷纷开始逃窜,看样子嚎叫的应该是个厉害妖物。
黎非正打算避开,突然又隐隐约约仿佛听见似乎有人在叫嚷,只是听不真切。她急忙往声响传来的地方奔去,及至翻上一个土坡,便见对面空地上竖着个高有数丈的巨大蜈蚣精,比上回师父降服的那只还大好多,更可怕的是,它身上的硬壳与密密麻麻的脚都是碧绿色的,看上去丑恶无比。
蜈蚣精盘旋起伏,嚎叫不断,它的一只眼似是刚被戳瞎,妖气震荡,鲜血遍地,在它对面站着个男孩,居然是纪桐周,他手里捏着一根长树枝,正艰难地与它无数只脚缠斗,这小王爷打架也不安静,一面斗一面还在厉声大叫:“好恶心!快滚远些!”
那些树枝都比钢铁还硬,也不知他怎么弄到的,蜈蚣精瞎了一只眼估计是他弄的。黎非见他招架困难,立即上前想要相助,纪桐周听见脚步声,乍见是她,神情也不知是喜还是怒,只这一愣神的工夫,被蜈蚣精的长尾一扫,他登时滚了无数圈,狠狠撞在树上,抱着右腿痛得大叫起来。
“纪桐周!”黎非捏着石剑便冲了过去,平时虽然跟他有些龃龉,但她怎么可能坐视他被妖怪杀掉,脑子一热便冲上去了,结果她想起自己又不会剑诀,墨言凡教的都是强身健体的剑法,能降妖除魔才有鬼,谁知那只蜈蚣精竟好似十分惧怕她,她一靠近,它便连连后退,却又不甘心就此离去似的,离了她十几丈远,凄厉地嚎叫着,剩下的独眼目光灼灼地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