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 …
方元发觉自家殿下即便答应娶顾氏女为妻,也不见得会是大房的顾六姑娘了。
说起来,顾十二姑娘千好万好,却是二房所出,顾二老爷这爹爹不知怎样当的,这会儿竟然是有了将亲生女儿送与麒山王为侧妃的念头,仿佛是成心要和大老爷唱对台戏一般,一个往东,一个就偏要往西。
只是,最终顾家只会偏向其中一方,这便要看侯府里到底是谁说了算了。要是顾十二姑娘当真给麒山王做了侧妃,那么顾家也就无法维持中立,而他们殿下早便开始与太子虚与委蛇,岂会功亏一篑?自是不能再去肖想麒山王的人了。
至少表面上就不能。
方元一路走一路在心里计较着,依着他想,殿下还是先一步迎了顾六姑娘为王妃的好,顾家这块肥肉便跑不掉了,至于顾十二姑娘,一个小女子,便是貌美出众些,却也还真是不值当花费太多心力进去吧。
待日后君临天下之时,若还念着,大可想法子弄在身边… …不过这些都是他自己瞎想,他们殿下不像是长情之人,兴许对顾念颐也就是一时新鲜而已,明日便忘了也难说。
侯府大门前灯笼飘摇,门上当值的侍卫见王爷回来了赶忙开了门,须清和闭着眼睛好像养神一般,等方元推着轮椅进了朝暮园,他才掀起眼皮。
朝暮园里规矩多,一旦王爷进园子后园子里便一个下人也不能留了,常常静得只剩下虫鸣和鸟叫。府中下人虽好奇,却万万不敢以身犯险来弄清楚这其中的缘由,当好自己的差事也就罢了。
方元关上园门,插上门闩,回头的时候轮椅上已经空空一片,他寻着声音边推着空轮椅,向竹林边上的空地走去。
空地上有一排箭靶子,月光洒下的清辉足以叫射箭的人看清靶心,但听见空气里“梭梭梭”
的箭响,方元定睛眯眼细看,不由暗自钦佩。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是生来便只得刀剑堪配,手持利刃坐于高头骏马上方是他最为光华明灿的时刻。
他们殿下,多年前驰骋沙场为国尽力抛去生死,换来的却是什么?大抵是权势的倾轧让他看清了自己的位置,也才能成就现如今的他。
箭羽不知何时指向了方元的脑门,弓弦在须清和指尖绷得紧紧的,他偏了偏头。
“殿下——”
“嗖”一声,箭羽穿透而过,把方元头顶系发的发带直接打穿钉在了木桩之上,方元两股战战了几下,好容易才镇定下来,知道王爷这是心里不痛快。
“殿下,”方元也不顾头发都散下来,低着头上前提醒道:“贵妃娘娘叫您明日进宫去,您还记着么?这会子却晚了,不若早些就寝吧… …”
“啰嗦的很。”须清和道。他冷着脸把弓箭往草地上一甩,余光里满是那一排的箭靶,有几支箭羽并不曾正中靶心,这在几年前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可见疏于练习,到底是要荒废掉了。
外人只道身为天家子,不争即是落败,却不知以退为进有时亦不失为一种良策。五年前他等得起,目下更等得起。
五年的光阴让须清和想明白了许多,他知道现在的自己想要什么。
他的抱负和野心允许自己等待。
**
翌日是孝珍贵妃叫儿子进宫的日子,满目皆是春光布德泽,花木扶疏的春日景象。
承淮王一路不论是到得哪一处,无不受到宫人若有似无的侧目。那些视线里有打量、有唏嘘、然而更多的还是年轻小宫女们掩饰不住的钦慕。唯独没有对他的期许,不像是瞧着太子殿下与麒山王殿下时流露出的对来日的憧憬。
也是,一个残废的王爷,如何与兄弟们相争?
须清和一路面上都浮着叫人如沐春风的笑意,纵使坐在轮椅上也丝毫掩盖不了他独特的风姿。
不用门上的宫人向里面通报,须清和挥手叫方元在外等着,自己便推着木轮径自进入偏殿里。
他的母妃孝珍贵妃正坐在南窗下看书,柔和的侧面如玉一般。
听见响动她登时就放下书簿,这么些年了,孝珍贵妃仍旧不曾习惯,看向儿子的神情里总是不自觉掺进许多心痛惋惜的情绪。
“母妃,您叫儿子来可有什么事?”他这算是明知故问了,或许也是根本无心谈及此事吧,须清和默了默,展颜道:“我回去想过了,顾家的六姑娘或许很好,只是我如今倒不急着娶妻,我的意思…您明白了么?”
孝珍贵妃欲言又止,屏退左右后道:“小九,你又要闹什么变扭,你莫不要当作现下还是从前,还是你顶风光的时候,连我也沾你的光,那时候你打了胜仗回来,满宫里谁敢给我脸子瞧?”
她说着心酸地抚了抚心口顺气,察觉出自己语气里的酸涩之意,怕儿子伤心,便又道:“罢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如今也不敢奢望太多,只要小九你好好的便是。”
她往中宫皇后的宫殿方向望了望,颇向往地道:“你父皇心里还是疼太子的,资质鲁钝又如何?他毕竟占了嫡长,朝野上下人心所向,连你父皇看重的襄郡侯亦是向着他的——我说这许多你不要嫌我罗唣,委实是现在出了点变故,我怕不到你点头应下,那边就把顾念兮定下来了。”
“怎么,中宫瞧上了顾氏女?”须清和听母妃话中不对,忖了忖,突的想到什么,“… …先太子妃过世也有一年了,莫非,皇后要再次为太子选妃么。”
“正是呢!”孝珍贵妃绞了绞帕子,“我也知道,自小九你…失了双腿,无异于雄鹰没了翅膀,太子便对你放松警惕,小九这几年同太子的关系处得倒算是不错,原本你不娶顾氏女也是可以的,只是我这心里终究见不得什么好的都给了人家… …可能的话,小九的腿若有医治好的一日,届时若妻族强大,好处是说不尽的——”
须清和看着母妃,母亲才是三十出头的年纪,容貌秀丽,面上却过早地布满了哀愁,使得那张面容晦暗不明,失了原本该有的光华。
他莫名想到了襄郡侯府的顾十二姑娘,顾念颐,那一位倒是面色红润白璧无瑕,眉目间清华充盈… …
“小九?”
孝珍贵妃极少见到儿子在跟自己说话的时候还走神的,她轻轻叹息,啜一口茶道:“适才的都是后话了,且走一步看一步也便是了。不过——”
她忽然间压低嗓音,头上的金步摇晃了晃,口中道:“我打探到,端妃似是经了皇后授意,不日便要将襄郡侯府的顾六姑娘接进宫中小住些日子,自然了,兴许不单是顾六姑娘一个。需知顾家大房的嫡出小姐虽只有顾念兮,二房却还有位十四姑娘,不都说顾念芝貌美么,保不齐太子瞧上她做太子妃。”
瞧上顾十四又如何,余下的顾六姑娘难道要他捡漏么。
须清和往椅背上仰了仰,乌黑的眼睫垂下盖住了眸中神色,不疾不徐道:“顾家二房有没有十四姑娘儿子不知道,倒是另一位十二姑娘,近来遇见过几遭。”
孝珍贵妃一下子看着儿子的眼神就很怪诞了,哪个做母亲的不了解自己的儿子呢?
小九哪里对什么姑娘家留意过啊,真像是要打一辈子光棍的人,现下却仿佛是… …可是真的有可能吗?

第13章 于是也要进宫去

殿中焚着一炉香,孝珍贵妃把视线从袅袅的烟雾里剥离出来,心下不免好奇,便假装扶了扶发髻上的绢花掩饰心情,说道:“我倒是忘了,原来顾家二房还有这一位姑娘——”
她说一句话就要留意一下儿子,期盼能从他平和的面容上看出什么来,接着道:“想来,这顾十二姑娘不常在外走动吧?再不然,便是她委实的面貌平庸不及她妹妹,否则怎的从未听见过有关她的只言片语。”
母亲的试探他缘何听不出来?
须清和轻轻一笑,仿佛将窗外的日光都带入殿内,眸中揉进了宜人的春.光。他一手抚摩着腰间垂挂的佩玉,若有所想地道:“母妃所说的‘面貌平庸’应该是什么模样?我倒未曾想过。”
朦胧地记起顾念颐从顾之衡书房里出来时泫然欲泣的模样,杏花微雨,伊人独立廊下,即使是此刻回想起来依然叫人神往。
他微妙的表情变化在孝珍贵妃的心水上拨出一道道涟漪,她终于不拐弯抹角,问道:“这位顾十二姑娘是个什么模样?竟是…竟是比她妹妹还要好看不成?”
须清和觉得自己母妃也怪有趣的,他睨了她一眼,笑道:“母妃有在清晨逛过园子么?”
这是什么问题,孝珍贵妃一时没反应过来,须清和却道:“您不是问我她的模样么,我也说不上来,只是瞧见她,犹如一捧清泉淋在面上… …”大约是清新吧,他没必要和母亲说太多,笑笑便不说下去了。
孝珍贵妃还是没能弄明白儿子的意思,不过这也没什么,她是女的他是男的,什么时候若这世上的女人能完全懂得男人所思所想的话,那当真是细思极恐。
**
却说襄郡侯府大房,这两日因了贤妃娘娘要将六姑娘顾念兮召进宫中小住的事忙着整理带进宫中的物事,大家伙儿都晓得此番进宫和以往大不相同,饶是大太太莫氏对姐姐贤妃的想法并不十分赞同,也仍是不敢马虎,日日对女儿耳提面命,又将宫中利害分析与她知道。
顾念兮要进宫小住的消息不胫而走,直传到了二太太耳里。
二太太最是在这些事情上计较的人,心想六姑娘要进宫去,那么自己的女儿呢?只顾念兮进宫出风头,要是她真叫皇后娘娘给看上了,岂不是对念芝不公平?
因此上,一日她与大太太同在老太太屋里请安的时候便将自己的想法隐晦表达了。老太太面上表情没多大的波澜,大太太却是立时不愉地盯了二太太一眼,再看老太太的神色,思量一番终是没有发表意见,究竟如何,还只待老太太来最后拍板。
“廊上的鸟儿都喂过不曾?”不想老太太在这当口竟然看向窗外问起了喂鸟的事,还真是风马牛不相及。
她身边的老妈妈脸上挽了笑,上前回道:“老太太还操心鸟儿呢,早起便见丫头们一个不落都喂过食了,毕竟,都是老太太您养的鸟儿么,自然是要一视同仁。”
屋里一点声音也没有,老太太拄着拐杖立起身,缓缓在屋里走了一圈,沉吟着道:“确实是该一视同仁——”她拿拐杖指了指大太太,“秦氏适才说的不错,既然此番六丫头要进宫去,那便不能把妹妹落下。”
“您说的是… …”大太太微低着头,她边上的二太太还没来得及眉飞色舞,忽听见老太太又道:“秦氏,你回去叫念颐,念芝,也都准备起来,过几日便要进宫了,匆促之间也不用急,横竖只是小住,不必带太多物件。”
二太太眼球猛瞪了一下,好像要脱眶了,“老太太,念颐也要去么?她——”她又不是她的亲生女儿…秦氏原本是来为自己的女儿求个公平的,不想,白叫顾念颐也占了便宜。
在她的眼中从未有一日将这原配之女放在心上,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只要不做的太露骨,大家心知肚明,也不会过于苛责。只是二太太一贯的表现,实在是不成体统。
老太太的拐杖敲在地上,发出“笃,笃”的声响,她走到二太太秦氏跟前,忽然就照着她的小腿部打了一下子,这一下力道不大,秦氏却险些儿站立不住。
老人家面沉如水,在老妈妈的搀扶下重新落座,她看了看大太太,目光如芒刺便落于二太太身上,“你莫要以为我老糊涂了,家中的事便当真一件也不知晓了。这么些年下来,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给你的脸面,以为你自己能看清楚自己的身份,做你身为一个母亲应尽的责任。你疼念芝,可以,我也疼惜,但你却将念颐放在什么位置?”
秦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半句话都不敢说,满屋的丫头都不曾被事先退下去,但是,到底是老太太房里的人,此时众人都屏息垂眸不语,唯独大太太莫氏悄悄勾起了嘴角。
老太太吃斋念佛,内宅中事早便全权教由她来执掌,三不五时的,她多的是机会踩秦氏几脚。更何况,秦氏其人压根无需她来踩,她自己的所作所为就够叫底下人笑话的了,传到老太太耳里也不稀奇。
哪有人带两个女儿如此不同的,哦,你出门去了,却永远只带一个,你是什么心思?莫氏心中乐开了花,嘴上还是劝道:“老太太不要过于置气了,她是个糊涂人,您万要仔细自己的身子… …”
二太太眼睛忍不住又瞪了起来,只是她只能瞪着地面,像要瞪出一个窟窿来!她心中早就不忿莫氏当家,又仗着自己亲姐姐是贤妃,平素颐指气使,并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然而此时此刻她只能暗悔自己平素做得太明显,才给了莫氏给自己穿小鞋的机会。
老太太呷了口参茶,不再看两个媳妇,懒懒道:“好了,就这么的吧,你们都各自回去。贤妃娘娘那儿自有我使人去说。”
大太太低头说“是”,本来还为十四姑娘要和自家女儿一道进宫不痛快,忽然间十二姑娘也要去了,她只觉身心舒畅,一点儿也不压抑了。
走到了外面向秦氏笑道:“你也是,往常也该叫念颐出去露露脸儿,那么张漂亮脸蛋,只我们家的人每日瞧着不是怪可惜的么?”
二太太还沉浸在老太太对自己的指责上,当着那么些人的面,虽然知道老太太屋里的丫头不会将此事传出去,她还是觉得没脸,这些时日少不得要夹着尾巴做人了,这时候却大太太阴不阴阳不阳地语气调弄地气不打一处来,却也只能忍下去,哼一声,迈开步子就走了。
莫氏见好就收,只是将走之时若有所思地回过身往屋内看了一眼。
老太太今次要叫几个丫头一齐入宫,按说人多了面上到底不美——自然了,贤妃娘娘宫中前来的宫人只说是顾氏女,并未限制人数,老太太这样也是叫人挑不出毛病来。
可,她不会不明白贤妃的原意才是,本不见得同意秦氏的建议。这么一看,倒像是借着秦氏的口,真正的目的是要把十二姑娘往外送?
大太太忽然间就想到了昨日在外院书房给大老爷送茶时无意中听见的话,她那时只道是自己错听了,这会子思想起来忽然醍醐灌顶,心想是这样没错了。
二老爷偷偷摸摸要将十二姑娘送与麒山王为侧妃,以为自己能瞒天过海… …虽然说麒山王妃因前些年小产,身体每况愈下,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去了,如此以念颐的家世,她这样的侧妃是能够扶正的。
可是毕竟嫁过去只是个侧妃,他们顾家的女儿,什么时候到了要与人为妾的地步?便是要攀附,也该有更好的途经,更何况,二老爷的这一番心思全然是与大老爷走了极端。
大老爷看好的可一直是中宫太子,并不是什么麒山王。二老爷这样做想是惹得老人家恼了,干脆,趁着这个机会,一道儿便随着进宫去算了…反正也是要往太子方面倒,那么皇后娘娘不论是看中了哪一个,于侯府都是没差的。
大太太心里计较了一番,琢磨清了老太太的意思,她马上就看开了,只是心中隐约浮起些经年的疑惑,她是真的不明白,大老爷和二老爷是嫡亲亲的亲兄弟,两人为什么打她嫁进这个家里来就仿似从不曾和睦过?
难道,是她错过了什么?
想来想去,终究想不明白,也只好作罢。
***
转眼就到了要进宫的日子,念颐大清早就被海兰和喜珠从锦被里挖出来,天上还是鸦青色,像一块无缝的黑沉沉大石头。
采菊在外看着,总以为今日是要落一场大雨的,没想到等她们给姑娘穿戴完了出门往外走,天上一忽儿间便拨云见日,阳光照得人眯起了眼睛,沿途绿荫遍布,春意盎盎然。
顾之衡和顾之洲担负起了送妹妹们进宫的任务,顾之洲是无所谓的,顾之衡的心理却很复杂。他是知道父亲二老爷的打算的,他不喜欢念颐,自然不会为她在父亲面前抗争。
其实侧妃,侧妃,还不是个妾室。一朝嫁过去,什么时候才能把麒山王妃熬死还是个未知数… …
一路上,顾之衡都没有开口说过半句话。他只见到六弟在出发的时候钻进了念颐的马车里,两个人嘀嘀咕咕了一路,有说有笑,让他莫名窝火。
免不得想起念颐戴在手上的血玉镯子,呵,那可不是他送的。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送的,她想必喜欢的紧吧…!
顾之衡一路都臭着脸,侯府的马车在朝阳门前不远处停下,自有宫人迎出来。
顾之洲一跃就下了马车,他回身递出手,念颐便扶住哥哥的手慢慢踩到地面上。她脸上犹带着笑意,原先因为要进宫而紧张的心情一路上早已被堂哥的逗趣弄得分散消弭了,乐陶陶地轻声道:“六哥哥说话可一定要作数,等我家来了,你一定要再带我出去玩儿,我们在车上可是拉过勾勾的。”
其实拉勾勾太幼稚了些,念颐本来不愿意,还是顾之洲硬是要拉勾。这会儿,他见念颐眉开眼笑自己也觉得高兴,知道顾之衡在看,他更是成心抚了抚她的头顶心,扬声道:“那是自然,念颐有我这个哥哥,聊胜于无嘛。”
顾之衡抿了抿嘴角,不再看他们,转过身照应了顾念芝几句,便叫她们随着宫人走了。
念颐忙追过去,经过哥哥时她放慢脚步,犹豫再三,到底是扯了扯他的衣角,仰面道:“哥哥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还有…你念书用功,晚上到了点不要再忘记吃饭,我已经嘱咐过来贺儿… …”
“知道了。”顾之衡顿了好一时,不过看她一眼,踅过身就去了。
念颐叹了口气,突然就有点意兴阑珊的,她对着他的背影挥了挥手,这才返身往宫门里走,沿途垂头耷脑的。
只是她不知道,此际宫门里一株绿阴阴的大树下正坐着一人。
他一手撑在轮椅的扶手上,饶有兴致把她望着,倏尔间侧首向边上人道:“方元,你瞧她可爱么?”

第14章 宫闱

可不可爱的,到底他说了也不作数呀。
方元心中腹诽惯了,此刻没闲着,他也是不晓得说什么好了。王爷他明明那么不爱进宫的人——方元原还想呢,怎么今日他倒主动往宫里跑了?
来了后给贵妃娘娘问过安,娘娘留他用早膳他都拒绝了,好么,以为王爷他要往哪儿去呢,谁知道人家哪儿都不去,单叫他把他推到这棵树下,这是看风景么?那就看吧!可人家什么也不做,就看着那处宫门,一看就是大半个时辰,面上偏还笑意微微。
但是殿下他是坐着,他自己是站着,方元心说自己也不是个稻草人,况且他确实没有料到王爷还记挂着那位襄郡侯府的十二姑娘,掰掰手指头数数这都多少日子了,往常也不曾看出端倪来,哪里晓得都堆积在这今日。
四五步远处,几株桃树的枝桠上缀满了一团团粉色的花瓣,迎风一吹,片片花瓣便如雨了,落地无声。
须清和低头拂去袍上零落的花瓣,须臾轻笑,目光追随着那道窈窕的身影,话却是对方元说的,“你看她,走路的时候怎么总瞧着地面,我才也看过了,这地上除了花泥却还有什么?难不成有金子?”
他一副嫌弃的口吻,指尖在扶手上敲击了两下,方元便推着他缓缓向前,只是不靠近那不远处的一行人。
“这会子是往贤妃那里去么。”须清和揉了揉额角,他认出了贤妃身边的得力宫人,略挑了下眉道:“太子前些时候出外打围去了,可听见他回来么?”
方元想了想,回道:“这几日倒没听见什么风声,不过太子殿下好玩儿是谁都知道的,想来此番没那样早回来,殿下不必担心。”
“多嘴饶舌。”须清和听见这话斜了方元一眼,他确实没那么担心。
今次皇后借贤妃的名头招了襄郡侯府的几位姑娘进宫小住,实则是有意为太子选妃,说起来,太子身边侍寝的宫女也是不少了,只是妃位一直给未来的太子妃人选空着罢了。
倒是麒山王早就在老太后的安排下娶了她娘家郑氏的一位小姐,虽说现在那位王妃也是不行了,可到底最后侧妃仍是郑氏一族里顶替上来,还是由麒山王自己选,那都是未知的——这也是现在念颐的父亲二老爷的打算一直落实不下来的原因之一。
皇后为太子选正妃,目前是挑中了襄郡侯府,但是其中多半有贤妃的用心,必然是她从中添砖加砖了不少,而顾六姑娘才是贤妃的亲外甥女,顾家几位姑娘乍看是一同进宫没什么差别,然而这里头门道大了去了,贤妃没理由让自己的外甥女落选而选上二房的姑娘。
“承淮王殿下,殿下慢着——”
一个宫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竟是直接就拦在了须清和正前方,这在宫里是最犯忌讳的,方元本要呵斥她一番,眼睛一扫却发现这宫女是孝珍贵妃身边的人,他一下子就蔫了,只见那宫人先是屈膝行礼,跟着立马就道:“娘娘晓得殿下还未回府,又怕您还不曾用早膳,特为叫奴婢来请呢!”
须清和抬了抬眸,念颐已经在他的视野里越走越远,他原本也不可能追上去,何况母妃使人来寻他的用意不言而喻,她是瞧出了他的心思,怕他糊涂之下做出什么事来招惹顾家的小姐,平白惹得皇后和贤妃不喜。
孝珍贵妃早些年最辉煌的时候是连皇后和贤妃见了她也要面上带笑来寒暄一番,如今时过境迁,随着自身的色衰,君王的爱迟以及儿子的“残废”,她的地位亦是在不知不觉中一落千丈,现今日常不过是维持着一份身为贵妃的体面,内里,早便骄傲不起来了。
背靠大树好乘凉,现在要攀附皇后和贤妃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横竖,老太后并不待见她这个昔日迷得皇上五迷三道的妃子,她升贵妃还是凭着儿子的军功请赏,别人是子凭母贵,到他们这里翻一翻,却是母以子贵,一朝承淮王式微了,孝珍贵妃便如同失了脊椎,只得仰皇后甚至是品阶低于她的贤妃的鼻息。
须清和阖眸静静地没有出声,他不说话,方元和那小宫女也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直过了好半晌,他才坐直了直身子,启唇懒怠地道:“回吧。”
那宫女如蒙大赦,袖子一卷抹了把额头上不知什么时候滴下来的汗,和方元对了一眼,示意他别闲着,方元赶忙推动轮椅,心里却想着他们殿下的事。
这世间,母亲过得好不好,终究才是儿子最挂念的罢,即便是殿下这样表面上不显山不露水的性子,内心里,还不知把孝珍贵妃看得怎么样重。
世人皆道投身于天家是莫大的荣幸,必然是吃穿不愁一世无忧,却不晓得这当中隐秘的刀光剑影,所以人吃五谷杂粮,哪能没有烦愁?
方元把话递到王爷耳边,轻声道:“殿下,娘娘这是念着您呢…您万不要多想… …”
须清和抚摩着腰间挂下的佩玉,长眸微睐,忽而慢慢转头回望了一眼顾念颐离开的方向。薄唇勾起一角,他在自己眉心上拈了拈,仿似想说什么,却到底什么也没说。
念颐脚下滞了滞,突然就停下来了,她踅过身向后张望,可是目光所见里并不见异常,花还是花,草还是草,每一座宫殿顶上的琉璃瓦在日光的照射下依旧那么叫人目眩,宫人们低头走路,除了密匝匝的脚步声,当真什么也没有了。
“姑娘瞧什么呢?”海兰跟着念颐看的方向看了看,疑惑里又有点担忧,问道:“是叫太阳晒着了么,头晕不晕?”说着抽出帕子在念颐的额头上点了点。
几位小姐进宫都不好太过张扬,宫里都是有伺候的宫人的,不至于短缺了亏待了她们,是以这回到宫里来小住,念颐学着她大房的六姐姐只带了一个贴身丫头进来,顾念芝如是。
海兰是几个贴身大丫头里最周到的,就她跟着进来了,自然要时刻注意着姑娘,怕她有一点闪失。即便二老爷和衡五爷不在乎姑娘,她们底下这几个一同长起来的却是要把姑娘放在头一位的,夫人在阴司里也能不惦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