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看见熟人么?”
她问海兰,自己也知道不可能,她们大约没有没事能跑进宫里来的熟人,果然海兰摇头道:“我什么人也没看见,那边都是宫女内监…姑娘,你是不是头一回进宫紧张产生幻觉了?”
幻觉啊… …
念颐摸了摸耳朵,只能是赞同这个回答了,谁叫她转过身没看见人看着她呢。
不过海兰所说的紧张就全然不是那一回事了。安抚地看了海兰一眼,两人继续跟上六姑娘和十四姑娘,念颐放低声音道:“昨儿夜里不是都说的很清楚,你们的话我也都听进去了,这回主要是六姐姐进来给皇后娘娘相看,我和念芝都是进来做个伴的。既然不干我的事,我却有什么好紧张?”
她边说边拿眼睛往顾念芝那里示意,声音更是压得低下去,“你瞧见她没有?那才是真正的紧张,不过平日得府里家下人奉迎拍马几句,哥哥多疼惜她那么一丢丢而已,就真把自己当是进宫选太子妃来的了,也不知道羞。”
念颐对顾念芝从来没有好感,二太太和顾念芝对她这个原配留下来的嫡女也是半斤八两。
其实呢,她们母女的作为念颐是不屑于计较的,别看她在二房不受重视,可她自己心气儿高,知道轻重,再则,也是不想给父亲和哥哥留下刁蛮的印象,哪怕她隐约察觉到,自己就算只是站着呼吸,也都碍着他们的眼。
说话听音,海兰品出味道来,附和道:“可不是呢,五爷也只多疼惜十四姑娘那么一星罢了,咱们五爷是天生的冷淡性子,我都不曾看见他对谁笑过,哪怕休沐日打国子监回来,也仍旧…我说句不好听的,五爷也仍旧是板着一张棺材脸,所以姑娘在这事上就不要想太多了。”
念颐知道海兰是要让自己宽心,她也觉得自己这回进宫就是散心来的,面上不禁就露出舒畅的模样,她脚下赶走几步想追上顾念兮和顾念芝,不想不知从哪个方向猝然传来一道女人凄厉的尖叫声!
当下里几个姑娘都停了下来,就是带路的宫人面上都有震动。
贤妃跟前的赵公公眼角一抽,臂弯间的拂尘前后摆了摆,忽然就朝地上猛啐了一口,骂骂咧咧道:“呸!胆大包天的贱蹄子,太子殿下的床是谁想爬便爬得的?”
视线若有似无从顾家那后两个容貌上乘的姑娘面上扫过去,却笑着呵了呵腰对顾念兮解释道:“姑娘不用怕,这是昨儿夜里的事了,您是未出阁的小姐,咱家这里,也不便说太多… …”
第15章 多情王爷面瘫妹纸
顾念兮笑着颔首,矜持得并不说话,她身后站着的顾念芝面上神色却不大好,她轻哼了一声,为这贤妃身边太监的狗眼看人低。
母亲在她进宫前都告诉过她了,这一回她们姊妹们进宫就是给皇后娘娘相看来的,不是你就是我。顾念芝并不把堂姐当作一回事,她是京城出名的美人,人人都晓得襄郡侯府的十四姑娘,是以总想着… …皇后娘娘未必便选不上她呢。
只是论及容貌,她不由转头瞄了眼姐姐念颐。母亲的话又在心头浮现上来,让她十足不服气。
二太太的意思是,顾念颐生得好,保不齐最后风头都要被她抢过去,那真是得不偿失了。要不是老太太多事也不必带她进宫来… …
念颐注意到妹妹的眼神,她长念芝一岁,多吃一年饭仿佛足够看穿她了。
她自己根本就没存过做劳什子太子妃的心思,这回进宫全然是意外,老太太的想法她一直看不明白,但是念颐心底深处知道祖母并不会害自己。从小到大,祖母是待她最好最好的,老人家做事总有她的一番道理,她做小辈的,只要负责听话就足够了。
一行人又继续向前,沿途寂静无声,连赵公公都不曾再开口。
经过望星楼拐角的时候,那阵女子尖叫的声音逐渐平息下来,也不知是否咽气了。念颐有些恍惚,风里依稀掺杂进什么人说话的声气,低低沉沉的,她耳朵尖,直着脖子没忍住望了过去。
望星楼共有九层,外观酷似一座佛塔,传说里,每座佛塔的顶层都供奉着一颗舍利子,念颐的视线由下而上,看到高处时不禁眯起了眼睛。
楼上大约站着什么人吧,被一众侍从簇拥着,众星拱月的架势。那些低矮的说话声便是从楼上发出的,经了风,才恰巧拂过她耳畔。
既然进了宫,那还是该谨小慎微些,不该看的就不看,这是顶要紧的一宗。思及此,念颐蓦地便转回头,哪想这时前面却又起了骚动,她横了心不去打量,十四姑娘顾念芝却好奇的紧,一个劲地问她道:“十二姐姐,那人是谁?广袖长袍立在那里,恍似一张画儿,好不俊致!”
念颐皱着眉和她拉开距离,不想念芝一直往她这里挨,也不知是存了什么心思,她烦不胜烦,只好踮起脚尖遥遥看了一眼。
怪道念芝要问她,她长得比她高,长得高就能看得远,这一眼居然还真瞧清晰了让十四妹妹有如此大反应的男子。
不过,念颐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她看到的这人与九王爷承淮王有几分相似——
都是高高的鼻梁,薄薄的微红的嘴唇,头上戴着羊脂玉制成的发冠,站在过道的风口上,好似要临风而去。望星楼的阴影堪堪遮住他半边肩膀,眉目如画,女人见了恐怕也要自惭。
真好看啊,念颐感慨了一番,一时想起承淮王,心里只是惋惜。
她见过的只有那位殿下坐在轮椅上的模样,瞧着有几分孱弱,失去行走的能力想必十分痛苦吧,竟不知他是怎样熬过来的,昔日分明是那样神话一般的人物… …
顾念芝见姐姐失神,面上便带起一点嘲讽的神色,正欲开口揶揄几句,不妨六姐姐顾念兮忽的回头道:“你们好歹安生些,没见过男人是怎么的?”
她是姐姐,教训起人来气势凌人,左右看了看,放轻音量提醒道:“我从前进宫见过这位殿下,他便是麒山王,脾气大的很,你们若是——”
说着话她们就要经过他了,顾念兮急忙收住话头不好再开口,抿了抿嘴带着两个妹妹退至一旁屈膝行礼。
她们都是低垂着面门,按顺序立在长廊下,一色的清水出芙蓉。
麒山王眼风犀利,目光毫不遮掩地一一打量过去,赵公公瞧不过,心说这几个明面上相当于是为东宫太子殿下准备的,八殿下是弟弟,这样不讲礼数,简直是公然不把太子放在眼里,更甚者,他是连皇后和贤妃也不在意。
赵公公肚子里一车的话,碍于麒山王背后撑腰的人是老太后,他却不敢开罪,忙换上一张脸,点头哈腰笑得满脸是褶子,躬身上去道:“八殿下,什么风把您吹进宫了,是给太后娘娘请安了吧?太后她老人家安好?”
须清曜震了震长袖,好像连眼角都不屑见到这阉人,他并不理会赵公公,给了他好大的没脸,自己反倒是踱着步子走到襄郡侯府三个姑娘面前。
他记得,襄郡侯府有个满京皆知的小美人,活色生香。凝目看了看,但因她们都低着脸,他不能够瞧得真切,只好粗粗再一扫视,忖了忖,便站定在其中一个跟前。
“你便是顾十四姑娘么?”麒山王的声气里有着天生的难掩的高傲骄矜,这口吻仿佛是在秦楼楚馆挑歌女一般。
念颐很不喜欢男人没个正形,然而因为这位不长眼的八殿下偏生要停在她的前面问自己,她只得回说不是,从头至尾也没把脸抬起来看他。
须清曜颇为意外地再三打量她,他这样不守礼数,却无人敢上前置喙。到底他是凤子龙孙,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这当下没人敢触他的眉头。他两手背在身后,手上执着一柄玉骨扇,长长的扇穗因扇子的摇晃不时轻轻拍打在他象牙白工笔山水的长袍上。
须臾,他说道:“小姐将脸抬起来,本王想瞧一瞧你的容貌,你可愿意么?”
这回说话口气就好多了,不再那么样颐指气使,仿佛还有点打商量的意思。可饶是如此念颐也不愿意,她又不是青楼里的粉头,哪怕现下年纪还小,说到底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做什么平白要被他看了去。
念颐维持着低头的动作,两眼只看着她自己云头鞋面上缠枝不断的莲纹。手在袖子里重重地绞扭着,气氛一时便有些僵持。
须清曜“嘿”了一声,直接把玉骨扇往脖领子里一插,还没人敢拒绝他呢!这么不听话,是不把他放在眼里还是怎么?
他正待发作,不期然间却被她露出的一截侧颈吸引去了注意力。她皮肤竟是白得异于常人,颈项弧度姣好柔美,耳垂在天光下瞧着粉粉嫩嫩实在讨人喜欢,看得须清曜不觉吸了下自己下唇,生生就把这股火气吞了回去。
他是男人么,对待犟脾气的小美人总归要放低身段才是,何况,到底还不知晓她的身份。心下忍不住质疑,明明这么好看的姑娘,为何却不是襄郡侯府久负盛名的顾十四?那她是谁?
想着,须清曜笑了一下,道:“不看就不看,本王不看便是… …”
他把扇子从脖领子里抽出来,“哗”一下打开放在胸前扇了扇,一个无意间视线扫向望星楼,待瞧见楼上凭栏而望的人,他微一滞,唇角便滑出一道嗤笑的弧度,遥遥向高楼上的人揖了揖手。
第16章 暖暖
麒山王这一揖手的动作,跟着就引起了赵公公的注意。赵公公仰头看过去,只见望星楼上与此处遥遥相望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太子殿下!
他心说今日到底是什么日子,怎么几位大人物都赶在一道了?望星楼下在处置昨夜爬床的宫婢,太子殿下便在楼上看着么,抑或他并不是关心那个宫婢,真正的用意是在襄郡侯府的三位小姐身上?
赵公公猜不透,也没时间再细琢磨,他呵着腰走到麒山王右侧方的位置,“八殿下,您看这时辰也不早了,奴婢是不打紧的,怕就怕叫皇后娘娘和贤妃娘娘那里等着,罪过可就大了… …殿下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须清曜拿眼角睨了他一眼,心知赵公公是拿那两位来压自己,他倨傲地昂了昂下巴,朝身后随侍的一排宫人抬了抬手,那群随侍便低着头小步跟上来,这是准备要走了。
不过临走前,他好似还有些不甘心,念颐放下的心因麒山王未曾挪移半分的靴子又提了起来。
她不过是表面上镇定罢了,这位到底是殿下,她是庶民,他叫她做什么按说她都应该照做的,可他当时的语气让她觉得屈辱,心里一横就充耳不闻了。
须清曜想的却是旁的,猎奇的心理是一回事,他也不是傻的,在看到望星楼上的太子后便意识过来,这三位其中之一极有可能成为未来的太子妃,这么一想,竟然有些暗羡。
长指握着玉骨扇,须清曜有心挑起这侯府小姐的下巴强行一窥芳容,但到底顾忌着人言可畏,他今日的作为已经足够底下人添油加醋传进中宫的了。
“是本王唐突了。”他良心发现一般地说道,念颐不知为何,眼帘向上挑了挑,不小心望见麒山王微微收紧的下巴,还有他抿起的唇角。
她心虚一般很快地垂下眸子,心里想的居然是非礼勿视。他显然感觉到了她一刹那的注视,漆黑的眼仁转了转,眸中更添兴味,用只有他们才能听的到的音量低声说了句“有缘再会——”。
念颐只把脸埋得更低,全当作没听见,她是老僧入定一般,好在麒山王真的走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过后,念颐才抬起脸,方才低着脖子不觉得,现下直起来居然有一丝酸胀,拿手在后颈按了按,余光里却看见十四妹妹念芝用不太自在的眼神看着自己。
顾念芝不是个多么有城府的人,她比她还小上一岁呢,二太太又宠得这唯一的女儿心肝宝贝儿一般,所以在念颐看来这妹妹即便心里看不惯自己,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和她想的差不多,念芝憋不住,撇了撇嘴说道:“姐姐倒是好运道,平日闷在家中,单这一日外头来了便好似得了殿下青眼似的… …”
“那你时常随太太外出,岂不是日日得到别人家的另眼相待?”她一句话就噎得念芝说不出话来,念芝话里揶揄她存了心“勾引”麒山王一般,她就回她她日日在外抛头露面招蜂引蝶。
她们在家的时候也是常斗嘴的,只是那时候念颐总想让哥哥觉得自己受欺负更心疼自己,就总是作出不善言辞的模样来,现在是在外面,她一时嘴快就回了她,弄得念芝不敢相信地瞪圆了杏眼。
她们是走在后面小声地嘀咕,都是还未及笄的半大姑娘,宫人也不会觉得襄郡侯府出来的小姐没有规矩,反正都是贤妃的人,大家的关注点几乎都是在六姑娘顾念兮身上,要知道,这位可是贤妃娘娘力保的太子妃人选,襄郡侯唯一的爱女,断然轻忽不得。
赵公公把侯府的三位姑娘领进贤妃的望芙宫里,厚此薄彼还是很明显的,他奉命先将她们带至住处安顿下来,随后再带进皇后的住处慕凰台。而顾念兮被领至前头挨着贤妃寝殿的偏殿里住下,念颐和念芝却被领往后殿。
这样的安排叫顾念芝一路上都拉长了脸,她生得很有几分美色,做这样的表情不会叫人觉得丑,但也万不到赏心悦目的程度。念颐因是姐姐,便劝了她几回,当然念芝是不会理会的。
念颐好就好在长她一岁,自小也没有亲娘照拂,俗话说没娘的孩子早当家,她在被不公平对待上是元老级人物了,是以心平气和,只以欣赏的目光看着周遭景物,没有期望也就不会有怨气和失望。
边上负责将她们引向后殿的小宫女见十二姑娘和和气气看着好说话,便给她介绍沿途景色,还告诉她望芙宫之所以谓之“望芙”,是因为到了夏日里北边的池塘就会一夕之间开满芙蕖,届时蜻蜓栖息在芙蕖花苞的尖尖角上,别提多好看了!
念颐听了露出神往的表情,想起小时候有一回躲在树后,偷偷看哥哥在荷塘前作画。
蝉鸣扰人的很,她耳边呱噪喧嚣,却至今回想起来都能记得哥哥画的是一个坐在小舟上的女子,她身形婀娜,半臂上挽着晨曦薄雾一般的淡青色披帛,远远瞧着仿佛一幅脉脉山水。
她回去后问奶大她的邹妈妈,邹妈妈听到淡青色的披帛时沉吟了良久,方抚着她的小脑袋温柔地说,那是她的娘亲。
… …娘亲么?
念颐从来没有见过娘亲,但是从那之后她的脑海里就有了娘亲的蒙昧的轮廓。在她的心里一直有一个美好温暖的角落,相信终有一日爹爹和哥哥会待她很好很好,就像伯父待六姐姐一样好。
“姑娘,发什么呆呢?”海兰扯了扯念颐的衣角,原来她们已经到了后殿,拨过来的宫人正在有条不紊地整理带来的箱笼物件。
海兰知道自家姑娘的习惯,怕底下人摆放不对便扶着姑娘让她站在窗前看风景,自己一头栽进去指挥着收拾去了。
念颐总觉得海兰是把自己当三岁孩童,可她都已经长得这么高这么大了,海兰不觉得么?摇头笑了笑,念颐当真斜倚着支摘窗往外面张望起来。
春.色宜人,这处偏殿前有一块花圃,种的红的黄的五颜六色的花,白色的蝴蝶成群结队舞得翩翩悦目,她不禁支着下巴目光迷离起来。直到赵公公领着几个宫监万分不和谐的身影出现在花圃里,念颐才皱了下眉,甩甩头从窗前走开。
赵公公是先进十四姑娘的屋里通传的,念颐蓦然想起来什么,趁着这工夫赶紧拎着裙角跑到里间棱镜前拿梳蓖抿了抿鬓角微有些散下的发丝,又自己胡乱从蔷薇纹的梳妆匣子里取出螺子黛来,沾了点旁边的净水,晕开了,便对镜匆忙扫了扫眉毛。
这不是她知道要见皇后了所以打扮起来,而是仪容不整地去慕凰台拜见难免叫人觉得你不重视,且也不好看相。
念颐正值韶华,不需装扮便是鼎好的颜色,她皮肤生来便白若凝脂,这是延承的娘亲二太太宋氏,朱唇不点即红,殊色照人,可见是老天爷在这方面有所偏爱。
不过在宫里头当差的无不是见惯了各色风情的美人,赵公公再见到念颐时只是稍微更留神觑了两眼,面上神色不变,就带着她们三姊妹往慕凰台行去。
顾念芝显然是有心和两个姐姐争一争,她甚至是特为换了一身衣裳,蜜合色大朵簇锦团花芍药纹的湘裙看得念颐眼晕。
她是满心里觉得十四妹妹这样不大好,当大家都猜得到贤妃属意谁的时候,又何必争这个风头呢,就算她比六姐姐美,太子妃也轮不着她,白白还惹得六姐姐不快… …她母亲二太太也真是个妙人,真不知往日是怎样教导的。
想归想,念颐也不愿意多事,横竖她管好自己就行了。这样的态度在当下诚然是正确的,她却没料到自己会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老远从半月形拱桥上快步过来一个内侍,那人在赵公公耳边嘀咕了几句,赵公公便若有似无地看了眼十四姑娘的方向。
那看似是传话的人很快就走了,念颐本也没觉得什么,只是少不得暗暗留心赵公公。
结果又走了一段路,突然不知打哪里冒出个宫女捧着水盆踉踉跄跄过来了,她的方向是正对着顾念芝的,也是顾念芝反应比念颐快,她们又站得近,她扯了一把念颐勉强站稳身子,那一盆冷水“哗啦啦”之下,阴差阳错竟然浇了念颐一身——
真是透心凉!
她们去拜见皇后,都没带贴身伺候的丫头在身边,念颐是被服侍惯了的人,这下子难免手足无措了一阵,腹诽连连地低头去挤身上的水。
她弄得这样狼狈,自然不适宜再去面见皇后。赵公公抹了下额头,拿眼神示意那瑟瑟跪倒在地磕头的宫女离开,瞟了顾念芝一眼,两手便对插着揣进袖子里。须臾,他一脸无奈地对念颐道:“姑娘看这事闹得,一身浇了个稀湿!如此模样,还怎么见皇后娘娘呢?”
这老东西死了娘一样长吁短叹,念颐要不是忙着挤水都想抬头夸他几句演技好,她还没吱声呢,顾念芝倒活泛起来,虽然撇着嘴角,她的喜上眉梢却是不加掩饰的,“姐姐真是怪作孽的,倒春寒还不曾过去呢,别回头再着了凉啊!”
她搀了搀念颐,一脸关切地向赵公公建议道:“我十二姐姐都这样了,勉强去不合适,再者,也不急于这一时不是么?我看不如这样吧,让姐姐先回去换身衣裳,我们先行过去,料想只要解释清了,娘娘是不会怪罪的。”
赵公公原本看不惯顾十四姑娘一心要把六姑娘比下去的架势,才设计出这一场泼水,不想节骨眼上弄错了人,他只得作罢,心说这十二姑娘也不像个省油的灯,没准是城府都摆在心里呢,那却不妙了,这么一想,忽然就发现把她撂下反而更好。
念颐就这么被抛下了,河岸两边柳絮纷飞,波光粼粼不住来闪她的眼睛。赵公公带着六姐姐和十四妹妹越走越远,直到过了桥一点都瞧不见了,她才是叹息一口,心下无悲无喜,只是觉得自己有几分滑稽。
得了,没自己的事了,她去不去才不重要呢。
想清楚这一层,念颐心中释然,转过身要往回走,她抬脚行了一步,又是一步,一步一步,最后尴尬地顿了下来,脚尖在地上研磨了几圈,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自己根本是不认得回去望芙宫的路的。
宫苑里四通八达,况且也不好乱走,念颐面色灰了灰,努力寻着记忆沿着河岸走了一会儿,然而她再认真,也只是围着偌大的春湖走了一圈儿而已… …
都这样的地步还要精神勃勃是不可能的,念颐思及自己身上发生的很多事情,眼圈就红了起来,湿冷的湖风吹在身上,她冷得都快打摆子了。
见一旁柳絮绕来绕去烦人的很,念颐气咻咻哼了一声,看着不顺眼,伸手就上去残忍地攀折。
她折了一根长柳条后便蹲到泥地上写写画画,戳出了无数的小坑。
与念颐隔了几重楼宇亭台的某处,一*旷远的撞钟声隆隆传将过来。
她手上停下,歪着脑袋望过去,不期然间,却在这阵钟声里分辨出“辘辘”的木轮碾过青石板的质朴声响。
这声音没来由叫她心底变得平静,念颐吃力地扭着脖子往辘辘声的源头探看。但见柳困桃慵,皎皎天光里,承淮王面若冠玉,仿若分花拂柳而来。
“你不高兴么?”男人嗓音温和清醇,此时听来更好比天籁一般。
念颐两眼湿漉漉望着他,委屈地扁了扁嘴。
少顷,她叹了老长一口气,蹲在那里像一只圆溜溜毛茸茸的柔软小动物,却只是摇摇头目不转睛盯住他,沉默着并不开口说话。
第17章 哦你这磨人的坏家伙
此处并无外人,须清和推着轮椅向念颐更靠近了些许,他的视线从她湿答答的身上扫视过去,却曼声道:“十二姑娘不认得我了么。见到本王,你却仍旧这般蹲着,不是不成体统?”
念颐不情愿地站起来,身上是湿冷冷的,好像思维也慢下半拍,她复盯了他好一时,整个人的行为才变得正常,低呼一声,面上倏地腾起遮掩不住的欣喜,小跑着上前欠了欠身,口中朗朗道:“念颐给承淮王殿下请安——”
她有一种走投无路时碰见救世主的感觉,看着他的眼神亮晶晶恍似在发光,就这么围了上去,两手卷着袖子乐陶陶的,“九殿下今日也在宫中么,真是太巧了。”
“嗯… …”他唇边泛起的笑意浓厚了几分,微启唇道:“自然是巧。”
念颐看不出他的意味深长,不过和须清和说话时她并不怯生,只是在他笼罩下的眸光里腼腆地笑了笑,说道:“殿下一定不晓得我现下里多么庆幸,真好,适才一转头见到是殿下您,我觉得您身后都绽出柔光了呢。”
这说的都是真心话,皇宫内苑,她人生地不熟的,走丢了仿佛也不会有人在意,更没人来理会,而承淮王的出现,真好比是她的“绝处逢生”。不过念颐自己觉着,大约这会子但凡是个认识的人过来搭腔,她都会这般雀跃的。
因为是在看的顺眼的人面前容易放得开的性子,且念颐对须清和的印象起始于那日雨幕中,他在花树下淡淡凝望的一瞥。
哪怕到后来,他说过一些叫她不喜欢的话她也早早都忘到脑袋后面去了,只晓得他是承淮王,是人人都仰慕的大英雄,甚至他的腿,亦成为她对他心生怜惜,毫无防备的理由。
柳树的枝头有黄莺吊着嗓子在啼叫,清脆脆的嗓音让人联想到曲风欢快的唱词。
须清和掖了掖手,扬起下巴看着她,声气里满是好奇,“…果真么,见到本王令十二姑娘如此高兴?”
念颐的想法很简单,所以不及细想便颔首不迭,他似乎极是受用,竟然探出长臂,轻而易举地摸了摸她的头。
念颐揉揉鼻子,男人的衣服上不知熏了什么香,有股幽幽的松柏的味道,袖襕拂过她整张面颊,那片刻的工夫让她心生恍惚。
她倒也没有对他摸她的头感到反感,反正承淮王殿下大了她约有六七岁吧,兴许是把她当作妹妹了?其实这么想已是僭越,王爷的妹妹不就是公主,她却不是。
尚在胡思乱想里,肩膀上却骤然罩上一团暖意,这暖意携着铺天盖地的松柏清香,兜头把她裹得懵住了。
“不必急着谢我。”须清和摆了摆手,身上除了中衣便只余外面一件单薄的袍子,他是把自己的外袍给了她。
见念颐一动不动,他便勾勾手指头,引得她微低下.身了,他便抬手为她把外袍罩得严丝合缝,领口拉了拉,又抚平褶皱,等都弄妥当了,他才吊着一边唇角道:“为何不说话,你觉到一点暖和了么?”
念颐喏喏地说不出话来,感动极了,眼里迸出一汪水,“都说殿下好,果不其然的,您对念颐一个不过见过数面的人都这样好,我真是…真是… …”她想学家下人嘴里常挂着的“为您当牛做马”一说,想想又觉得华而不实太空洞了,人家帮了你,却未必喜欢听你说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