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绕到他跟前,掏衣兜给他瞧,“喏,你也是看清了,银钱却都不在我身上,出来的急都是我哥哥收着了…我说这么许多也没别的意思,我就是瞧见街头那边有好些吃食,可我眼下一穷二白——我的意思就是,你若是实在要偿还我,就请我吃好吃的吧!反正也在这大节下的不是。”
须清和居然真的认真地看了眼她所谓的衣兜,其实那就是袍子沿缝上多出来的一块形似布包的东西,里边真是没半个铜钱,比人脸还干净。
看完了,他自是欣然道好,只是眉宇微蹙着,飞了她一眼道:“偿还的方式本该千种万种,念颐姑娘这一种,倒最是不解风情。”
“你说什么?”
周围嘈嘈切切,念颐不能够听清楚他嘴唇动了动到底说了什么,疑问的眼神在他面颊上扫了好一时,终是放弃追问的念头。
她到他身后推轮椅,也不知是因推着人的缘故,周围的人竟然自发地避让开他们来,适才还水泄不通的大街,她这会儿走起来却如鱼得水游刃有余,边走着,还边能分开注意力看看天上璀璨的烟火。
烟火虽是转瞬即逝,倒也灿烂过,不虚来人世间绚烂一遭了,念颐心有感慨,东张西望间,他们很快就来在了街头。
打这条街横向里左右望过去,但见一长排都是各式的食铺,浓香四溢的,香得人食指大动,口水也要滴下来。
念颐有感而发,双手合十歪在心口欢喜地道:“真该早点碰见你的,你瞧多好,大家方才都主动避开了我们,要不然,只我一人的话这会子指不定还在哪里打转转呢——”
须清和若有所感,半晌颔首称是道:“我也这般想。”他语调婉转,眯着狭长的眸子看着顾念颐,接着道:“确实该早些碰见。”
这话多少带点一语双关的意味,可念颐是个榆木疙瘩,听见了犹如不曾听见一般,她是骤然飞出金丝鸟笼的金丝雀,扑腾着羽翅在街巷间游走,遇着一个卖糖葫芦的,念颐停下轮椅凑过去问道:“嗳嗳,这个怎么卖?”
她不知向谁学的,没等那小贩开口,突的挺了挺胸抢着说道:“小哥你瞧我们有两个人,我买你两只糖葫芦,你就把价钱往便宜里算,成不成?”
那小贩看新鲜似的看着跟前这一“大”一“小”两位公子哥,特别是面前这正问价的这位,斜斜挑起的凤眼一眨不眨直把自己看着,皮肤水灵的,一掐一泡水似的… …
巴掌大的小脸容光逼人,竟然活生生叫他对个同为男子之人生出不敢直视的反应。
小贩心中暗自羞愤,拔出一只糖葫芦便塞进念颐手里,“算我送您的——”说完就跑开了。
念颐很是错愕,糖葫芦在手里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踌躇了片刻想想算了,就自顾自拆开油纸埋首吃起来。
一根上拢共也只五只,她吃得津津有味,很快就吃完了,把嘴角吃得红红的,沾了糖屑也不自知。
须清和从始至终都不作声地看着,唯在念颐吃完后忽的朝她招了招手,微笑着道:“念颐姑娘过来,我这里有个物件,却要给你看一看。”
“是什么好玩意么?”念颐不疑有他,弯下腰俯身就凑过去。这么近的距离,使得须清和闻见她身上沾染上的甜香,糖葫芦味儿的。
而念颐连他的一根根眼睫都看得清清楚楚,才要说他眼睫长得像女孩儿,唇角却无端被一只触感凉沁的指腹揩了一下。
——居然软软的。
“怎么这样看着我?”须清和眼角噙了若有还无的一星笑意,神色一如蜜里调了油,开口道:“你这儿,”他指指自己的嘴角,一副慢声慢气的模样,“这儿,沾上了糖屑。”
那股上一回在这人身上感受到的不对劲又蒸腾而上,直把念颐围堵得无路可退。
她倒也没有一惊一乍,也不曾再闹个大红脸,反而是拧起了两弯秀致的眉毛不时觑他一眼,再觑他一眼,心里面说不出的变扭和不如意。
胡乱随着他的话条件反射结结巴巴道了谢,念颐憋不住了,翁头翁脑地道:“假若,再有下一回,你还是直接告诉我的好。我虽未曾及笄,但也是这么大的姑娘家了,你这样… …”抿了下唇,“这样反正不妥当,很不妥当,再者说了,我这一身男子服饰… …”
她不再说下去,脸皮薄,不说出来她想他也懂她的意思。
须清和眉梢向上吊了吊,至于懂不懂,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他把才碰触到她唇角的食指在自己唇珠处点了点,舌尖轻扫而过尝到一丝甜头,蓦地便侧首笑道:“这糖葫芦滋味也怪甜的,我倒觉得饿了。不如,你我换个酒楼正经叫上一桌酒菜——”
“这不成的…!”
念颐截断了须清和的话头,她看他的眼神已经从最最起初的欣赏转变为了“瞪视”,皱着鼻子居高临下望着他道:“我到现下还不知道你的身份呢,为什么要和你一道去酒楼吃饭?况且,你这个人…真是好没正经。”
要不是已经说了要陪他找到那侍从,她说不定拔脚就走了。
她可算瞧出来了,这男人是真正的轻浮轻佻人物,不论怎么想,她都应该与他保持距离。而且,她还得去找到六哥哥。
按说念颐的态度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须清和该收敛些才是。
可他没有,长指在领口处松了松,男人眼中跃动着街头暖黄的光影。他好像叹息着,目光锁住她的脸,幽幽地道:“十二姑娘… …本该更宽容些待本王。”

第10章 花火

“本王”——?
他只一句话就叫她骇然了。
似“本王”这般的自称是常人能够随意挂在嘴皮子上念叨的么?你若非皇族宗室,那么就除了是台子上唱大戏的,才许你以演绎的形式有此自称,而平头百姓一旦这么的自称可就是大罪,因此蹲号子杀头都不为过的。
念颐的气势顿时大减,以她的判断面前这人怎么看也不会是无故冒充王爷的人。
而且… …
他如现下这样半是倚靠在椅背上,黑眸沉亮,天生上翘的唇角微微勾起,俊美得犹如从古老幽静的绢画中走出的人物一般,让人不觉间便心神涣散开来,视线一时竟无法从那副蛊惑人心的面容上离去。
幸而念颐并不是贪恋“男.色”的人,她还不到真正对男子有想法的年纪,欣赏是一回事,能够唤回神思尽快整理思绪也是十分正常的。
几日前喜珠、采菊对那位昔日传闻中战无不胜的承淮王的描述言犹在耳,据说,承淮王殿下便是双腿残疾,日常坐于轮椅之上… …
念颐真的很想在自己脑门上敲一记,她当时脑海中确实是将两人比对过,怀疑过此人便是承淮王,只是思及他的言行,只觉与喜珠采菊所描述的承淮王分外不相同,因而之后哪怕是今日再次见到他,她也不曾往他便是承淮王须清和上联想过。
然而此刻一切都很明了了,他如果不是那位殿下,谁还能是。
恰逢不远处“嘭”一声放了烟火,全神贯注想事情的念颐就被吓着了,跌跌往前靠了一步,须清和随之抬眸仰视夜幕,视线之中花炮升腾,绽放,刹那间姹紫嫣红,绽放出无与伦比的美丽。
那些光华悉数都汇入他黑亮的眸子里,须清和偏了偏首,望向念颐道:“我似乎有许久许久,都不曾在中元节这日夜晚与人一处看烟火了… ….自从,被禁锢在这轮椅中后。”
他的语调是缓慢悠长的,隐约之中仿佛还有怅然的滋味。
也不知是不是受当前的情境影响,念颐不由感伤起来,她自己或许没有注意到,她看向他的眼神,几乎又与初次那一眼相差无几了。
不费吹灰之力,须清和在念颐心目中的形象就被扳正回来。
她哪里还记得他方才对自己那些轻浮举动,想到承淮王的事迹,他的身份,面上一时居然还多出几分敬畏。
按说见到王爷该行大的跪拜之礼才是,念颐起初是无知者无罪,这会儿知道了,似乎应该端端正正把礼给做了。可是,眼下这街上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睁眼闭眼全是人,她突然间跪下来算是怎么回事呢,平白的惹人注意了。
念颐正想着自己要如何开口,说点什么,须清和却自己推行着轮椅来到她边上,他嘴角带笑唤她十二姑娘,念颐连忙答应一声,轻轻如蚊吟一般道:“殿下…殿下可有什么吩咐么?”说完又觉白问了,自发便站到他身后去。
她这样何止是“宽容些对他”,简直可说是小心翼翼了。
承淮王的身份毕竟尊贵,念颐忖了忖,道:“小女是这么想的——”她改了自称,清甜如泉水的嗓音就在他耳后,听得他耳根和软,眉头动了动抬手道:“你到我跟前来,我想看着你,说话。”
念颐真的是很听他的话,只在心里认为殿下叫自己到前面去是因为街市上吵嚷,他压根不能听清自己在说什么。就赶忙儿站到他正前方,眼神飘飘摇摇的仿似无处落脚,渐渐的,才落在轮椅的雕纹饰扶手之上。
“说吧。”须清和就那么看着她,刚睡醒一般,神态慵慵懒懒。
念颐把话在心间打了个草稿,抿抿唇道:“既然小女已经得知您的身份,那么想来,殿下府中家下人该是早便在四处寻找您了——”她想得还颇为深远,认真地道:“依着我说,殿下暂时还是不要再寻那位走丢的侍从了,时候到了他约莫会自行回府吧,还是您自己更要紧些… …”
他看着她,示意她继续往下说。“然后?”
念颐绞了绞手指头,作出这个决定也是有过犹豫的,可是看着承淮王坐在轮椅上的模样,她就真的无法放下他不管,终究是道:“小女想着,一时半会儿的我也找不着哥哥,不若,还是先把殿下送回王府的好。”
她朝上掀了掀眼睫,觑了承淮王一眼。其实还是有点自己的私心的,声音小小地道:“回头,殿下要是能使人送我家去,那便再好不过了。念颐定当记得殿下的——”
“记得我的好,是不是?”
须清和一边的唇角高高地吊起来,笑容里裹挟进几缕邪气的意态,“我与你的几位哥哥交情不浅,十二姑娘大可不必‘小女’长‘小女’短,倒显得你我有多么生分。”
念颐“啊”了声,心话说他们就是很生分啊,见过的面一只手就能数出来,她甚至是才知晓他的身份…不过这位殿下既然叫她不必自称“民女”,她也就不客气了。
距离他们几十步远的馄饨食铺里,方元正用筷子戳着馄饨蘸醋。他是时刻留神自家殿下的动静的,见他向自己看来,还当作是提醒他快些过去。
方元三下五除二就把一整只馄饨塞进嘴里,他来不及付账便站起身,这架势是要立即过去了,按照起初殿下交待的,这会子确实是他这“懒惰又不成器”的侍从露面儿的时间了——
可是情况猝然间有了变化,方元才刚出食铺就见殿下面罩寒霜瞟了自己一眼…!
他硬生生止住步子,心说这是怎么的,原先今晚不是只要与这襄郡侯府十二姑娘假装撞见来个偶遇么,为了引走顾之洲他费了多大的工夫,这会儿人家哥哥正急得头上冒火呢,怕是再寻不见人就要急疯魔了。
他们殿下倒好,逮着人家妹妹不打算撒手了还是?
宫里还有传召呢,明日上午是要进宫见贵妃娘娘去的,娘娘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以殿下如今的年纪,正适宜娶亲,只是断断续续从去岁秋日便开始物色各家姑娘,却从没个叫殿下愿意正眼瞧的… …
真不知贵妃娘娘若有机会见到顾家这十二姑娘会作如何想?
依他的眼光,顾念颐确实生得好颜色,她瞧着人时秋波斜横,五官无不精致悦目,最叫人稀罕的还是她的皮肤,这位小姐不是等闲的白净可以形容,她的白,简直是要发光了,唇红齿白,耀得天地都仿佛黯然失色——
也是襄郡侯府把这位嫡出小姐捂得太严实,外人除了知道侯府大房的顾六姑娘与顾十四姑娘,竟是从无人提及顾十二姑娘,贵妃娘娘久居深宫,更是不会知道襄郡侯府还有这么一号人物,连他们殿下都是无意中才得一见。
如今这般上心,却难看出是出自真心或者一时兴起——
贵妃娘娘近来属意的王妃人选当是顾六姑娘,他们殿下因考虑到顾大老爷在朝中的威望原也像是默认了的,这不明日不就是进宫谈论此事么。
这下却好,瞧着,殿下是要另有主张了。
*
这厢,念颐推着须清和往回走,沿途万千花树,处处灯火阑珊。
念颐没放弃在人群中一张张人面上寻找堂哥顾之洲,没看到哥哥,她却看到许多与己年纪相仿的姑娘家,不过多是荆钗布裙的。说来也是,但凡侯门深宅里养着的小姐,她们是什么样的节日也不能够这样抛头露面的。
也只有她了,扮作个男装自欺欺人。且这时候天色见晚,外面再有趣,她也不禁生出害怕府里人知晓她偷偷出门一事。
须清和忽然低低“嘶”了声,念颐反应了下,都不明白这样嘈杂的环境下她是怎么听见的,赶紧就走到他面前,“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须清和的视线堪堪从不远处人影上收回,他微蹙着眉头,指指自己右腿道:“不知为何腿上忽的一阵刺痛,分明早就毫无知觉了——”
念颐的眼睛却是一亮,有知觉是好事呀!她素来对医理颇感兴趣,近来无意间对腿疾更是多有关注,听他这么说她也来不及细说,只是匆匆在他面前蹲下。
系发的带子飘了飘,软软地垂到脖领子里。须清和半阖着眼皮,黑密的眼睫遮掩了肆无忌惮的打量视线。
念颐按了按他的膝盖关节处,仰面问道:“我在按这里,殿下可有知觉么?”
他眼波晃了晃,掸掸膝头,竟是满面疑惑地望着她,“有在按么,为何我感觉不到… …”
大约姑娘家都有个母性泛滥的时候,念颐觉得自己都按得这么重了,须清和怎么就没知觉呢,哪怕有一点知觉,他的腿也就还有救的呀。
她怪可怜他的,回忆着医书上的记载,陆续又在须清和腿上试了好几处要穴,可他表情始终有几分古怪,只是眼神幽幽望着自己。想来,应也是极难过的吧,不过是时日久了,懂得掩藏自己的情绪罢了。
念颐在他膝盖上柔柔地拍了拍,算作是安慰了,鼓励他道:“方才不是还有一瞬间的刺痛么?殿下不要气馁,好人会有好报的。”
他眯了眯眸子,眨眼间便有一万句不正经的话来回复她,却见顾念颐抿着嘴角,面上浮现的神色依稀是青涩和…憧憬?
她微微笑着的眼瞳里映出表情模糊的他,缓缓道:“殿下是救国于水火的盖世英雄,时间总不会亏待英雄的。”
坚硬的心房猛然间像是被敲击了一下,都过去那么久的事了… …
须清和看着顾念颐,喉中干涩,胸臆里涌起些许莫名的喧嚣和悸动。然而他尚不曾弄清楚这是什么异样的感觉,这会儿工夫,不远处的顾之洲却已是大步而来。

第11章 些许的不开窍

顾六爷顾之洲平素在京师一众贵公子哥儿中间有个诨号,唤作“春花秋月里浸软了骨头的小霸王”,为什么要这么叫他呢?
这里有个缘故。
顾之洲打十来岁上头起进了国子监念书去,他爹爹襄郡侯便管不到他了,日常常与一干臭味相投的同窗们混玩在一处。顾之洲欢喜美人出了名,他自己也毫不掩饰,每常与同窗们边吃着酒边议论京中的各家小姐们,甚至在嘉娴公主一次入庙上香时买通了宫中内侍蒙混进去,当场便把那位公主吓得晕厥——
所谓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这事在京里火速传开来,即便是深宫里头的皇帝都听闻了。
那段时日襄郡侯府人人心慌,哪里晓得襄郡侯次日上早朝之时却被皇帝笑着问及此事,言之,“爱卿如此一板一眼,朕还道你顾家人皆是如此。你这儿子,倒十分有趣… …”
襄郡侯连声称自己惶恐,说回去会严加管束儿子,甚至提出要让儿子给公主赔不是,可皇帝没在意,略说了几句便转开了话题。
后来朝臣们都说皇上这般不追究此事,大抵还是看在这是襄郡侯府,换下回这样的事件若是落在别家,纵然皇恩再浩荡,只怕也用不到他家头上。
自此顾之洲愈发我行我素,加上他母亲大太太和府里老太太都宠他的很,侯爷又忙得无暇顾及,顾之洲便如同没了拘束,上天遁地,秦楼楚馆他处处去得,身边伺候的丫头们也是一个赛一个的妖娆俊俏,叫他那一起子同窗们着实的艳羡,时候一久,诨号也就自然而然喊响亮了。
眼下他把隔房的小妹妹带出来玩耍,却弄丢了,怎么能不着急?急得头顶冒烟,暗悔自己瞧见个貌美的背影便随着人家姑娘走了,到最后也没说上一句半句话的,等回过神来小念颐居然并不曾跟上自己!
京师是什么样的地方,大晚上的路上什么人没有?
他的六妹妹是女孩儿家,没出过门,还不知要被吓成什么样,万一遇上个居心叵测见.色起义的,又或是专门拐人的闲散捣子,回头叫人家迷晕了往麻布袋子里一装,扛在背上轻轻松松就运走了,茫茫人海,他却要往何处寻去?
顾之洲急得满头是汗,也不敢派人回家递消息,偶一想到五哥顾之衡,他忽然觉得背上一寒。
即便是一向对十二妹妹冷淡异常的他,此番听说念颐失踪了也会找自己算账的吧!更别提老太太那里如何交代,就算最后都交待过去,他自己却也是要永世难安了,日后还怎么能安心地娶妻生子逍遥快活… …
顾之洲在人群里来来回回地穿梭,一条街由头至尾走了不下十遭,直找了近一个时辰,就在快要放弃的时候,一抹熟悉的背影猛然跃入眼帘,丝毫不夸张,他堂堂七尺的男儿,那一瞬间竟是要哭了。
但是,短暂的心潮起伏后顾之洲立即便拧起了眉毛,彼时从他的视角他只能望见念颐的半个背影,压根就瞧不清妹妹究竟是蹲在谁人膝头。
一头走一头模糊地打量着,越是近越是可以肯定那是一个男人。
他自己便是喜爱游历花丛的人,都是男人,谁还不知道谁呢,不用看就知道那人用心不良,必是瞧中了他十二妹妹稚嫩得花骨朵儿一般的美.色,真是…当他这做哥哥的是死的呢!
顾之洲气势汹汹拨开人群大步走过去,愈是近他眼睛愈是只盯着妹妹,怕她有哪怕只是一丁点的闪失,暂且没有工夫去看那“用心不良”之人。
须清和眉头微微一蹙,须臾便舒展开来,对念颐道:“你回身看看,是谁来了。”
念颐有些迟疑,她还蹲在他面前,听罢扶着他的膝头站立起来,踅身往后张望,这一看,堂哥急匆匆的脸容立时就映入眼帘里。
念颐瞬间欢快起来,大力地挥了挥手,而顾之洲这时候的视线却聚焦在她身后承淮王身上,承淮王矜持有度地向他颔首致意,顾之洲怔了怔,那满腔的火气顿时化作一缕白烟,从头顶不甘心地发散开去。
“竟是,九王殿下——”
因是在外头,他行礼也行得简单,看看念颐,再去看承淮王,想到适才妹妹伏在他膝头的模样,他只能怀疑自己是看错了。
念颐见堂哥面露迷茫,不禁偷偷拽了拽他衣角,提醒他在承淮王殿下面前不要失礼,又拉过他侧耳听她解释自己是怎么遇上这位殿下的。
顾之洲听后心中有一股说不清的感觉蔓延开来,他有些无所适从,原先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来教训这“登徒子”,孰料人家是王爷,天潢贵胄,想来见过的美人不胜枚举,应该…应该自家这仿佛才抽芽的小豆芽妹妹入不了他的眼吧。
“六哥哥,你适才是跑到哪里去了… …”念颐自哥哥出现后便寸步不离了,小尾巴似的粘着他看着他,好像怕自己一眨眼的工夫堂哥他又不见踪影,只把她一个人丢在人来人往的街市上。
小姑娘眼神小鹿一般晶晶亮,可怜的情绪若影若现,咬了咬下唇,用只哥哥能听见的声音埋怨他道:“你该不是又瞧见什么俊俏姑娘便尾随着走了吧?仔细人家报官呢,哥哥总这样却不成的,大伯还把你作弄嘉娴公主的事记在账上,只等着你再犯错一并惩处。”
“那不是作弄——”顾之洲只觉自己对这于男女情感上不开窍的妹妹无从解释。
他平白作弄公主做什么,吃饱了撑的么,还不是听同窗里有人说嘉娴公主貌美非常人可比,他才一时脑子热了。其实也就那么件雷声大雨点小的小事,老太太和母亲却每在他做错点什么事时屡屡提及,现在可好,连念颐妹妹也学起她们来。
念颐皱着鼻子轻轻地哼了声,“这么说来,哥哥是承认自己前头是跟着人家漂亮姑娘走了?”
顿了顿,她撅了下嘴巴竟有些许气鼓鼓地说道:“我自是比不得别人的,才叫六哥哥你说抛下就抛下了…既如此,回去我就告诉大伯去,叫大伯罚你抄书,不拘什么内容,抄最厚的一本便是了。”
顾之洲知道念颐这是玩笑话,如果她告这个状,那岂不是变相将她自己出来玩的事情暴露了么?
他无奈一笑,只是在妹妹软糯糯的脸颊上捏了捏——
他们兄妹两个挨在一道说话的时候,须清和表面仍是一脸淡泊,实则眼神却一息都不曾从顾念颐身上移开。
他脸色不大好,似乎是见不得她在顾之洲出现后便一眼也不肯再看自己。
正闷声不语,倒要看看顾念颐什么时候才能把自己想起来的时候,她突然间就转过头来了。
须清和忙敛了敛袖,稍稍坐起来一点,没成想他还一句话不曾说,那厢顾念颐便嘴角带着弧度和他作别。顾之洲也来作别,跟着,兄妹两人就有说有笑地流入了人潮中去。
方元见顾十二姑娘和顾六爷离开了才敢现身,还疑惑地问道:“也是怪了,这十二姑娘也不曾找着我,怎的她那哥哥一来她便直接走了?这…她莫非不担心您一个人回不了府么?还是说,她全然是把您给忘了… …”
声音越来越小,逐至无声。
这话一说就戳到了点子上,须清和眉峰微抬,森然笑道:“方元,你今日的话,仿似格外多呢。”

第12章 母妃

方元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周围的人少了许多,约莫也是因为天色晚了都要家去了,他走到王爷轮椅后问道:“殿下,您接下来是直接回去,还是咱们再在这街上逛一会子?”
须清和拂了拂袖口并不存在的尘埃,瞥他一眼道:“好笑,我和你却有什么可逛的。”黑着脸,这话说完了就再不肯多说一句。
好在方元是与他打小一同长大的,最是晓得他们殿下的脾性。
他脸上讪讪的,往王府的方向缓缓推动轮椅,心话说瞧着目下的情况,殿下应该是打算走襄郡侯府顾家这条线了,问题却来了,据方元现在知道的,顾家大房和二房并不是外人以为的那般和和睦睦,两位老爷的关系比之同族兄弟还更疏远些,却不知是为何?
两房的矛盾集中体现在现今对于太子和麒山王的倒向上,大老爷襄郡侯虽说尚未表态,但侯夫人的长姐端妃却素来与皇后交好,端妃的二皇子早年间殁了,而当今太子几乎是她与皇后一同抚养长大,情分自是不同。
如此一来,侯爷的心说不得就是要偏向太子了。况且,即便不算上端妃这一层,以襄郡侯的性子也是势必要按着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做事,怎么看都是支持正宫所出的嫡长子太子的可能性大些。
正是瞧出了这一点,宫里头的孝珍贵妃才欲将襄郡侯府大太太所出的嫡女顾六姑娘许为承淮王妃,借此表明态度向太子一系靠拢。
其实如若不是早年间他们殿下同时受太子和麒山王两面排挤,他假借双腿残疾打消了他们对他的忌惮,贵妃娘娘如今何至于考虑这些,何至于向等于说是害得亲生儿子残废了的太子一系示好,毕竟殿下双腿完好一事连娘娘也不曾透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