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见她便跳下马车,“郎君怎去了这样久,奴婢都担心死了!”
画贞心里承她的情,却不爱表露出来,咧了咧嘴巴道:“成日死呀活的,最晦气便是你了,我不过往里头走动走动,姜国皇帝又不是老虎,他还能吃了我呀?”
香瓜心说吃不准,她们来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心里总归是不踏实的。还有话要问,但在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便取出脚蹬扶公主进了马车。她自己也跟进去,关上门,外头车把式挥了挥马鞭子,马车就慢慢向位于西北方位的真仁坊驶去。
暖手手炉早便没了热气,香瓜蹙着眉头,画贞推了推说无妨,两手缩进袖子里说道:“你不知道呢,昨儿我瞧这姜国皇帝还觉得他蛮狠无理,他针对我,可今日——”
“今日便觉得他好了?”香瓜插嘴道,她看起来很是意外。
画贞摇摇头,向后靠在了厚实软绵的引枕上,“唔,我打个比方。你是乡野的猎手,进到林子里捕猎,不幸却被一只豺狼咬伤了,你很生气,你本来就是要捉它的,所以决定狠狠教训它一顿给它点颜色。但是…”
她想起那个男人闭眼靠在廊柱上短暂的虚弱模样,他不知是有甚么病症,发作起来叫人看着既惧怕,却又觉得揪心。
见香瓜仍望着自己,画贞吮了吮唇,脑海中阮苏行的脸容慢慢消散,启唇道:“但是,那只狼有什么错处呢?它或许有自己要保护的家人,对付猎手是天性使然。”本就是立场不同,无所谓对错之分。
香瓜狐疑地把自家公主看了又看,突然道:“在这故事里您便是那猎手,姜国皇帝便是那只豺狼,是不是?奴婢真是好奇这姜国皇帝生得如何面貌,又是怎么样的人,到底给公主灌了甚么*汤?”
画贞在额头上抓了抓,含糊道:“他没有给我灌*汤,是我自己的一些感想。我都十五了,从前只是听皇叔和太子哥哥的,现下来到这里,仿佛看到了不一样的风景。”
“那,眼睛复明的事如何了,这位陛下可有追究么?”
马车打弯进入一处宽阔的街面,外头有极浅的喧嚣人声,画贞一面拉开车窗好奇地向外打量,一面回复香瓜,“所以才奇呢,阮苏行像转了性子似的,非但不深究我眼睛一事,连我爬密道看见他泡温泉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香瓜吃惊地捂住了嘴,“公主你...你怎么能去偷看男子…”怪道她从密道出来后就对自己经历了甚么缄口不提,原来还有这样的事!
画贞也是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面上迟了迟,反应却坦荡极了,“呔,你这呆子,我看一眼他又不能少一块儿肉,何况我并非有意。这事上谁吃亏还不一定呢。”
说完转头继续看外面,恨不得半个身子都探出去。
却是街面上横着贴了个布告,围了里三圈外三圈的人,马车在移动她也看不清,心里急得痒痒,无奈之下拉开车门便跃了出去,只是一道人影,吓得车把式赶忙勒紧缰绳。
画贞不管香瓜在后面喊叫,径自钻入了围观人群中。原来是个寻人启示,边儿上有妇女不识字,还撞了撞她扫听,“瞧郎君衣着体面,像是个做学问的,这上面都写的甚么?”
不得不感叹老百姓看热闹的一颗炙热之心,便是看不懂也要挤在第一排,画贞整了整衣领子,像模像样道:“不急,待我看看便知。”
不看不知道,这一看,心下却有些微妙。
布告上画着一张人相,玉面长眉的,很是俊致,再往下面文字上看,画贞立时就意外了,这居然是一张寻找陈国太子陆长风的布告。这位太子也真是可怜见的,才刚在宫里,按着阮苏行的意思他是内涵了陆庭远,暗喻太子失踪一事与陆庭远有关。
堂堂的太子殿下,究竟沦落到何地去了?
布告都在这姜国贴了出来,多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嗳。画贞想着,灵机一动,只觉若陆长风果真在姜国便好了,她去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解决了,这笔账回头定是算到姜国头上,看他姜陈还能不能维持表面的和平。
想归想,她有那么多计划,几乎无有可以实施的。画贞暗暗丧气,对妇人解释几句便回了马车,一路直达府门前。
接下来的几日过得万分平淡,她除去每日里往重玉馆跑一趟装样儿雕刻玉石,其余时间全在自己府邸。
答应阮苏行雕刻仙鹤的事情是唯一的老大难,画贞将这重任托付给了未央。要说未央也真是任劳任怨样样精通,她以为他不会要推辞呢,不想只是深深地看了看她,默不作声回房研究去了,才三四日的工夫就弄得有模有样。
她自己也没闲着,这里的情况比自己想象中要混乱,她有一些疑问需要姐姐解答,于是写了张字条儿卷起来,绑在信鸽的小腿上送了出去。
这信送出时她满怀希冀,后来才知道,原来那时候姐姐早已不在人世。画扇知晓她们阿耶驾崩的幕后凶手,在盲了眼睛的情况下回到梨国,本就多活一日是一日。
这天画贞闲着在书屋里翻找,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却来了。不过说是意想不到也不尽然,他说过要来的。
从书屋赶至明间的时候陆庭远已喝了两杯茶,室内茶香四溢,她连声说“对不住”,脱了鞋在垫子上盘膝坐下。
男人看着茶雾对座的面容,心里的怀疑倏尔间扩散,他的妹妹陆贵妃早在前几日便寻过他,言辞之中颇有微辞。可妹妹不解的难道不是他不解的么,与画扇一别数月,她再见自己时仿佛叫人抹去了记忆似的,那副客套疏离的模样,他现在想起来指尖都忍不住发颤。
并不曾听说梨国有两位公主,连当初意外得知司灵都是画扇的伪装他也很快接受。
面前这人,究竟是她,抑或只是个容貌酷似的傀儡?
画贞心里却是另一番思量,她还算有眼色,挥退了左右侍者笑微微道:“庭远兄可是为上回之事而来,你想知道,过去几个月在我身上发生了甚么。”
“...眼睛果然好了呢。”他突兀地道,拂开茶碗,上身前倾极近地端详她的脸孔,仿佛面前只是一个精美却没有生命的器物,语调森寒地道:“画扇在哪里,你又是谁?”
画贞语塞,她并不怕这个男人,看得出来他对画扇有非同一般的感情,迟疑了片刻,反问道:“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你是不是还知道她是——”
他抬指按在她唇上示意噤声,目光上下流连,然而对上她乌亮亮的眸子时眼光却变得冷淡,画贞尚来不及作出反应,一柄寒气森然的匕首已经吻上她的脖颈。
“你这是做甚么?”她不敢动,面上微有薄怒,想出声唤未央进来,但他好像看出她的意图,勾着嘴角道:“你若敢叫人,他们进来看见的只会是一具尸首。”
她大约被唬住了,抿紧嘴巴,眼底有泪雾缓缓升腾而起。陆庭远瞥了一眼,因她的容貌酷似画扇而微有触动。
“放心,我不会要了你的命。”他似是妥协,压着她的匕首有放松的迹象,画贞看准机会,可才要反击,肩上竟是陡然一凉——
陆庭远把她的衣裳拨开了…
她再也忍受不住,便是死了也不能没了清白,启唇喊救命,只是话音未传达出去便被陆庭远捂住了嘴巴。他收起匕首,跨过矮几身体向下压束缚她的行动,任她如何扭动挣扎也无济于事。
陆庭远手段强硬,直接撕开了画贞的中衣,倒也不是色心大起,只是为了验证。
女孩光裸的背部就在眼前,一片白花花,他伸手探向她两肩下的蝴蝶骨,眼睛都看得生疼,却并不曾出现画扇身上才有的印记。
“你果然不是。”
画贞感觉到身上的重力略有减少,返身一抬手就给了陆庭远一记耳光,她气得不行,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姐姐背上确实有一颗小痣,你想确认不能直接问我么?!”
“姐姐?”
他怔怔然,看着她仿似一个小可怜裹着狐裘缩在角落里整理衣衫,眼泪吧嗒吧嗒垂挂在下巴上。顿了顿,嗓音干涩地问道:“你二人容貌相同,竟是双生姊妹?”
第14章
门外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从左回廊处向屋里传将过来,不疾不徐。
画贞和陆庭远同时警觉地看过去,画贞更是急乱,匆忙系好衣带就站了起来。
反倒是陆庭远尚坐着,她垂眸望他,在下巴上抹了一把眼泪,深深吸了口气就不哭了,压低声音道:“今日之事望你守口如瓶,至于我同画扇是甚么关系,望陆郎君自己回去斟酌。”气不忿,禁不住又加了一句,“如郎君这般行径,当真叫人不耻。”
陆庭远的脸上还有被她一巴掌扇出的麻辣感,他“嘶”了声也扶着膝盖站起身,门外的脚步声更近了,他瞥了一眼,看着她红通通的眼睛道:“今日确实是我唐突了,只是…”
他始终心心念念着画扇的安危,“你姐姐当日离开,分明言明回去梨国后恢复女儿之身,便遣人传递消息与我,却为何至今音信全无?”
画贞从未听姐姐提及此人,有关姜国的一切都是她自己来到这里之后亲身感悟的,本也可以将姐姐的情形告知陆庭远一二,但是这个男人今日冒犯了她,她打小儿是记仇的性子,因而抹了抹眼睛,似是而非地道:“姐姐当日回去身上有伤,那段时日皆有她年幼时的青梅竹马相伴,我想...郎君是否误会了甚么?”
她这话直戳他的心窝子,陆庭远的神情立即变了,而门外的脚步声戛然而止,他忍了忍,收起了稍嫌“剑拔弩张”的姿态。
门开了,领头进来的是未央,他漠着一张面孔,视线在陆庭远身上寻睃好一时,这才道:“郎君府上的管家来了。”
话毕,身后走出一位白胡子的老侍者,穿戴齐整,便是管家了。他仿佛有甚么天大的急事,连看也不看府邸主人司灵都一眼,兀自走向自家郎君,“出事了!太子殿下寻摸来了...住处...暂且安置…”
那管家是轻言轻语,架不住画贞耳力过人,她又站得近,因此将他主仆二人的话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陆庭远显然较之管家沉得住气,他只眸中掠过一丝狠色,转向画贞时倒风度依然,作了一揖扬长而去。
画贞跟到了明间门槛上,忽的一拍手,这下可真是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原来她自己便是那在山里砍柴也能挖到人参的幸运儿。
她方才听见说陈国太子寻摸来了此地,那笨太子还道他这弟弟是个好人,还来求助,只怕实打实落在他弟弟手心里,不死也得脱层皮。
于她而言就简单了,她就是要把这池本已浑浊的潭水搅得更浑,试想陈国太子要是死在姜国,这两国还能再一个鼻孔出气么?
抱定主意,画贞返身便要回房去换身夜行服,她摩拳擦掌大有天下唯吾独尊之势,怎奈身体才动,在她身后一直注意着她的未央就扣住了她的肩膀。
“且慢着。”未央不是话多的人,他转到她身前,慢慢靠近,食指在她眼角轻轻揩了揩,喃喃,“湿的,为何流泪?”
画贞也摸了摸脸颊,她张开嘴巴又闭上。
有些事,哪怕是未央也不能说。
未央便沉默下来,须臾,他叹了口气,抬手整理她的前襟,启唇道:“公主凡事切忌冲动,要学会照顾自己。”
“嗯,好…我会的。”
适才情急下穿的匆忙,画贞身上这件家常圆领袍的扣子都是歪的,狐裘也偏在肩上。她看着未央低头帮自己整理的模样,视线难免往上瞟。
前些日子是她未曾留心,现下看来,原来未央这个人,虽然说看着面冷,心却是热乎乎的,也许她应该对他态度好一些。
“公主要去甚么地方?”未央问道,伸手向袖中取自己新为她刻好的仙鹤。
画贞回他一笑,拍了拍他的胸口,“呐,我办事,你们安心。这出大戏才刚刚开场——”
未央情知这小祖宗的脾气,知道劝不得,但却要求自己陪她同行。
画贞当时是应下来的,可到了天一擦黑,等未央换好衣裳再来找她时她房内却连半只鬼影也不见。只有香瓜被迷晕了趴在小几上瞌睡,身上盖着毛毯子。
他蹙了蹙眉,进内室唤了几声,见公主常日挂在墙上的特制弓弩也不翼而飞,想来定是叫她带了去。未央不敢拖延,快步出了房门跃上屋顶,夜色如魅,他的身影转瞬消失。
姜国的宵禁制度执行得十分严格,入了夜各坊外除了巡视的武侯便不可再有人行走,否则被逮住的,轻则残疾重则当场小命休矣。
画贞此际正脸上蒙着黑布,鬼鬼祟祟猫在通义坊的矮墙后,这坊墙并不高,她若是站直坊墙至多只齐到她的胸口位置。
有几个喝醉了酒的武侯在对面光德坊前唱曲儿,走一步摇一摇,酒气顺风能飘到十里地。她看得抓心挠腮,恨不能抬起他们迅速通过这里。
她那会儿出门后便溜达到了陆庭远的府邸,据闻太子陆长风找到这里时身上早已重伤累累,她想着,太子成了这般半死不活的模样,看来不用人动手也活不长久了。心情有些复杂,自己若真有机会,究竟是动手好,还是不动手为好?
她毕竟只是求胜心大,杀心小,如此,看来一切还得见机行事。
武侯们歪歪扭扭地走远了,画贞背着弓弩自矮墙后翻了出来,她摸出火折子吹了吹,火光便亮起来,再掏出图志和自己站的所在比较,旋即嘴角翘起,将火折子吹灭收起。
陆庭远将自己的兄长安置于某坊的客栈内,画贞只听见了隐约的名字,这会子自己找起来便费了些工夫,但她是有韧性的人,且对自己有信心,兜来转去之下,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寻见了那处位置。
这坊间的客栈是个小客栈,门匾上书“客如来”,二层小楼加个跨院儿,大门前杆子上挂着旗帜,两只黄灯笼随风胡摆。
她擦了擦手心里沁出的汗,月黑风高夜,犹豫自己是从大门进去还是绕道翻墙。
陆庭远的身影竟是猝不及防出现在视野之中,他头戴黑色兜帽,袖间依稀还有些深色的痕迹,映着斑驳的光影细看,倒像是一摊血溅到了衣服上,洇了开来…
画贞有不详的预感,抬眸往楼上唯一一间还亮着微光的房间张望,这厢陆庭远却已携手下隐入夜色离去。
她再也等不得,撸了膀子翻墙进了客栈,二楼一圈儿无人,四野里只有那一间房的微弱光源招手促使人前进。脚踩在木质板上发出“嘎吱”,“嘎吱”的鬼气声响,画贞拍了拍心口,只觉自己身后仿佛有人跟着似的,鼓足勇气回首,却也不过自己一条细长的影子呆呆躺着。
真是自己吓自己了,她把心一横,横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既然来了便豁出去了。
很快到了房门前,画贞放轻脚步推开门,烛台的光轻微一灭却又立即亮起来,屋里一个人也没有,床上是空的——
正奇怪着,脚踝上忽然一紧,她骇得险些儿尖叫出来,白着脸低头看,以为会看到鬼话话本子里勾引玉面郎君的妖艳女鬼,谁知竟是一只血迹斑斑的手,顺着手臂看去…画贞看清了这张面容,正是陈国的太子,陆长风!
她见人家浑身都是血窟窿,哪里还有心思图谋自己那些个阴谋阳谋的强国大计,别说雪上加霜给人家捅几刀,她非但没这样做,反而紧张兮兮地在袖兜里掏起了金创药,边拿边颤巍巍地道:“别慌别慌,别慌,就是失血过多,说不定还、还有的救。”
她这是在安慰自己了,血流不止的陆长风却苦涩一笑,艰难地开口道:“不求你,救我,是我双目蒙尘错信了远弟。”他确实天真,没有想过在姜国忍辱负重的弟弟会变,他早便恨极了他罢!
画贞也停了下来,陆长风面上发青,毫无生色,鬼差都在屋外飘着了也不一定。认定这一点,她反倒从容起来,坦诚道:“我千里迢迢过关斩将来杀你的,没想到不必我动手...殊途同归了。”
地上的人眼中仿佛死透了一般,他嘴角动了动,想扯出一抹笑容。
大约是回光返照,手上多了点气力,他从怀中取出一封带血的信件,脸上满是无奈,“顾不得你是谁了,这封信,盼你代为交付玄迦圣僧。他是我的,皇叔…”
陆长风突然咳出一口血,他的呼吸急促起来,直到看到面前人接过了信件才面色趋于平缓,“远弟手段毒辣,残杀手足,他这性情若一朝御极,不知闹出怎样的风雨。你只需将此信交付皇叔,他...他一看便知,可救我陈国于水火。”
画贞不晓得这位太子对自己的信任缘何而来,或许他只是孤注一掷罢,她很感动,把信放进怀里骗他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完成你临死前的心愿。”
话音方落,数扇门窗同时破裂,一行金吾卫提刀跃将进来。
她被吓得差点魂不附体,怎么朝廷也得了消息?!低头再看陆长风,他显然没了呼吸,她慌忙探鼻息,更是确定了这一点。
“你是何人!竟敢在我姜国刺杀陈国太子——”为首的人一声令喝,“来呀,把人拿下!”
画贞算是知道了甚么叫做双拳难敌四手,何况他们不只四只手,她眼前眼花缭乱的,捡起地上的剑勉强应对,几个回合下来渐渐力竭,只庆幸自己是蒙着面的,暂时连累不到梨国。
又勉强应对了几回,右手手臂上倏地叫人划了一道,剑都痛地脱了手,“呛”一声鼓动耳膜的鸣响,钉入墙壁之中。
来人数量委实多,况且她武功底子不扎实,只得节节败退。
退到无路可走,身后便是二楼窗户,画贞想了想,要是自己现跳下去起码还有五成的活路,可要是落在这帮人手上,牵扯到的压根不单是她自己。
她往外看,夜色如雾霾,茫茫不见底。
全然没有多余的工夫思考或矫情,脚尖踮起向上纵身一跃便跳了下去——
二楼下处是个马棚,堆着厚厚一叠蓬草,画贞借力踩在棚顶上又侧着倒了上去,心知楼上金吾卫追得凶悍,
她来不及休整就跳下蓬草堆,不想脚踩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只觉脚踝一刺,像有人拿着针尖在扎,再往前走便困难重重。
眼见着那群人从二楼翻窗而下,迅疾如风,个顶个都是好手,她知道自己这回死定了,没有人会来救她,她终于要为自己的鲁莽付出代价。
正在绝望里,突然数道寒光闪过,最近前将要靠近她的几个金吾卫悉数倒地!画贞心里漏了一拍,转头望过去,却见濛濛夜色里缓缓走来一人。
灯影下他的背影被拉得老长,仿佛夕阳里河边静谧的芦苇,他和她一样覆着面,因而看不清长相。
他到近前把崴了脚的她打横抱起来,并不说话,画贞像抓住救命的稻草般抱住来人,恍惚间似闻见一阵清俊的龙涎香,然而风太大,这模糊的味道转瞬消散…
第15章
身后金吾卫越来越多,她透过他的肩头看得心头发紧,但这个救了她的人却仿佛丝毫不受影响。
他抱着她足尖轻点,没几下起跃便上了近处的屋顶,画贞嘴巴微张,一刹那间只觉自己插翅飞了起来,神仙腾云驾雾便是这般的感觉罢!
这样的窘迫逆境下她竟然觉得畅快,朝底下的一群人做了个鬼脸,不过因为罩着面,她的挑衅并不曾被金吾卫们看到。
阮苏行却瞥了她一眼尽收眼底,他直接无视过去,亦望向底下人,金吾卫们杀气重重,昏黄的光晕照得每个人脸上轮廓如蜡,空气里满是淡淡如障的烟尘。
他缓慢抬起手,在画贞看不见的位置比了个手势,底下的金吾卫们立时胆战心惊停止了要追赶他们的动作,面面相觑之下只差跪下磕头了。
这般的落差实在太过明显,画贞“咦?”了声,还没等她问是怎么回事,抱着她的人就又“飞”了起来,她搂着这人的脖子向后看,小小的客栈“客如来”很快消失在视野里,周遭儿的房屋也迅速后退着,风声如涛,刮得人耳朵疼。
过了一段路,阮苏行把司灵都放在一处破庙里。
她坐在草垛子边眨巴着眼睛,透过月色研究这位救了自己的大恩人,无端端的,仿似萌生出了些许的爱意似的,思量着自己是否该就此以身相许。不过这羞人的话在她唇齿尖打着转转,最终还是因太过羞臊,没甚么经验阅历,自己憋住了话头。
阮苏行把墨黑的面罩往上拉了拉,视线落在她扭伤的脚踝上,他刻意压沉了声音,声线便哑哑的,醇正磁性,“你的脚如何了,此刻还痛不痛?”
“痛——好痛啊!”画贞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说完感受了一下脚踝,虽然是扭伤了,但是决计不像她自己喊得这样凄惨。
她抿了抿嘴角,眼神乱瞟。
他在她身前蹲下,轻轻抬起她的右脚脚踝处,“不能走了么,放你一人可走得回家?”
画贞头摇得好似个拨浪鼓,“走不了走不了,恩人,你看看我这里——”
她说着指自己的脚踝,声气嗲嗲的,全是个爱撒娇的女儿家的样态,“恩人,你看,我这儿都肿成了个馒头了,如何能行走?再说了,路上蹒跚着跛子似的,万一叫那群人再寻着我,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若死了,真是枉费恩人一番救我的心意...求求你了,行行好儿,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阮苏行眉间蹙了蹙,陡然站了起来。
指尖柔若无骨的触感依然鲜明,他自是不认为男子的身子会那样柔软,抱起来轻薄如无物。
“恩人怎么了?”画贞心里想着,这人身手如此之好,怕是无意中路过行侠仗义的江湖侠士,他不愿意自己被牵连也是情有可原。可是,她还未知恩人的名姓…
不成!
好赖都得套问出宅邸住处,日后好相见不是。
见恩人迟疑地立在跟前,画贞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角,仰脸道:“哎哟,脚好疼啊,方才手腕上还叫人划了一刀子,呀...恩人你快给瞅瞅,流血了,血流不止了,我是不是快死了——”
阮苏行不胜其烦,他霍的重新蹲下,动作却意外很是轻柔,先是拿住了她微肿的小脚,“安静一点,怕引不来追你的人么。”
竟不知自己中了甚么邪,皇帝不做,大半夜的跑这破庙里捧司灵都的脚丫子。
画贞心满意足地弯起了嘴角,乖乖应了句“哦”,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他。
他抬眸瞥她一眼,把她的鞋子脱了下来。
她脚上的白袜边缘堆叠在一处,他信手扯住便往下脚踝处卷了卷,治脚伤么,总归是要揉按一番的。
莹白的皮肤露出些许,常年不见阳光的肤色在月光下看来晶莹剔透,阮苏行喉结微滚,动作进行到一半突然停顿下来。
“我不会看这个。”他显然是在搪塞,手下飞快地把她的小脚往鞋子里装,穿得她很不舒服,自己提了提才算穿好。
不过无妨,画贞立时又把手伸了出来,她另一只手还在无所不有的袖兜里翻找,顷刻“变”出一瓶金创药,甜甜笑道:“喏,金创药,麻烦恩人了。”
他迟疑地接过,看着她勤快地把她自己的袖襕向上翻卷,只觉不能再看下去,微微别过了脸。
她还在絮叨着,“恩人真是菩萨心肠,我知道这叫做甚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大有侠客风范!我小时候看过不计其数的话本子,恩人你便与里头一些大侠很是相像呢!按着接下来的剧情,我便该以身相许以作报答了…”
阮苏行轻哼了声,想到司灵都以女子之身欺瞒于己一事,故意说道:“你是男子,如何有以身相许一说,便你是断袖,我却不然。”
她慌了手脚,急急道:“不不不,恩人不要误会…”
想了想,似下了极大的决心,她咬咬牙,忽的抓住他的手放到了自己心口。虽说裹着层布,且她自己原就没那么波澜壮阔,阮苏行却依然觉察到了异样,触电般抽出了自己的手。
“不知所谓——”
他吸了口气,面上热气上涌,低头拔开金创药的瓶塞,用一派恶狠狠的命令口吻道:“手,伸出来。我不叫你动你自己便不要动,若再乱动,我即刻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