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平不着头脑地跟着她转了一圈,外头又传来声响,这一回的脚步声很沉,平板,有节奏,须臾门帘子掀开,是公良靖走进来。
他朝秋平挥了挥手,秋平打眼看官娘,她湘妃色的影子在东侧间晃了下,也不知在做什么。
秋平估摸着是两人闹变扭了,便朝公良靖福了福,打帘走到外间出去,屋外院里零星站了些丫头婆子。秋平关紧正屋的门,身子猛地叫风一吹抖了抖,就走到官娘原先铲雪的地方活动起来。
屋子里暖气融融的,公良靖意识到自己适才朝官娘说话的口气确实差了点,只是他心情也不十分好,并非如官娘所说有意寻她的不是。他恨不能将她珍宝一样相待,如何会刻意让她不痛快。
一时却也拉不下面子,负手立着,心中思想着官娘的话,听话里意思,她竟是知道他方才是往表妹那里去了。又觉如今果真是不同了,官娘这气鼓鼓的样儿,活像吃味儿一般。
公良靖面色渐虞,走到官娘身后正欲抱住她,这时候也不愿再计较过往那些事儿了。谁知官娘似有所觉的一下子转过身来,手臂支起撑在他胸膛上,将两人生生隔开一臂的距离。
谁也不是好性儿,公良靖想通了官娘却气上来。
“你表妹找你做什么?”她仰脸看着他,长长的眼睫扫下一小块阴影,屋里未曾掌灯,暗暗的,她的眼睛却亮幽幽注视着他,仿佛能看进他心里去。
公良靖眉头极细微地一蹙,几乎看不出来,他伸手覆在官娘按在他胸口的手背上。
她手上暖暖的,比他还暖,像个温软的小手炉。
官娘细细的眉头皱起来,另一只手伸出来在公良靖手上拍了一下,忿忿道:“不许你拿我暖手——为什么不说话?九郎要是还喜欢你家表妹你便同她在一处好了。我回青平府去,外祖母会帮官娘寻个可心的好郎君,届时定不忘记寄张喜帖请九郎吃喜酒去。”
公良靖听得额角青筋一跳,官娘说完也觉得自己嘴快,嘴唇嘟了嘟,抿着唇不说话了。
“除了我,你还想嫁给旁人?”公良靖唇角浮现出笑容,他笑得凉飕飕的,屋里光线愈加黯淡了几分。
官娘快要看不清他的表情,过了一会儿,一声轻得仿佛是她幻觉般的叹息从头顶传来。她有些吃不准,不知不觉垂下手臂,仰着面看他,嗡嗡念了声“九郎…”。
他倏然温柔地拥住她,下巴轻轻放在她头顶心,清理着思绪,这时才回复她开始时的问题,眼皮也不眨一下。
“莲照身子弱,这两日咳嗽的厉害… …她身边的使女便叫我去瞧瞧。”
官娘像个虔诚的信徒,她丝毫不怀疑公良靖的话,只是心里是希望他能够永远不去的。她知道自己这样很自私,只想到自己,可是占有欲控制着她的思维,她希望公良靖只对她一个人好。
他们的关系好像终于恢复了,但是官娘隐约总觉得公良靖瞒着自己什么,或许是身为女人的直觉,她不动声色,不自觉敏感地注意着他的一切。
这一日,天上放了晴,晨光熹微。公良靖吃着官娘煮的粥汤,外头来安儿的人影在窗上晃了几晃,立在外头候着。
公良靖瞧了眼托着腮兀自出神的官娘,放下箸儿走出去。
他一出去官娘眼里就聚起神采,想了想,小步小步地往门边靠了过去。
来安儿冷得跺了跺脚,见公良靖从里头出来便立时从怀里摸出几张药方子,边掏边说着,“这几张都是咱们县里有些名望的几个郎中开出来的方子,小的晓得郎君的意思,便特为嘱咐了他们开那妇人喝了不伤身子的药方子。”
公良靖回首朝门里看了看,把几张药方子粗略一瞧便拢进袖里,挥手让来安儿去了。转身掀开厚厚的棉帘,谁知一脚刚踏进屋里,官娘就猝不及防出现在视野里。
他难得的面色一白,缓了缓,立起眉毛凶她道:“好好的跑出来做什么,难道不晓得外头风大。”
“… …我又不是要出去。”官娘看着他不自然的脸色,又想起刚儿来安儿的声音,似是提及什么药方子,什么妇人。
她心里又是好奇又是疑惑,但是瞧出他好像不高兴自己听到他们的对话,便只好作什么也不知的样儿道:“喔,是这样,今儿外头有太阳出来,我想到院子里晒太阳。”
公良靖却板起脸告诉她道:“太阳出来了不还是冷么,近来风大得很。官娘便在屋里好生儿呆着,我晓得你认字儿,若实在闲得慌,便把我架上书看一看岂不好。”
他说来说去就是不许她往外头去。官娘满口应了,心里却觉得公良靖如今竟把她当作小孩儿一样哄着,她要做什么是自己的自由,他不能这样干涉她。
所以公良靖前脚刚出门,后脚官娘无奈地看了眼裹着毯子坐在角落里的秋平,摇了摇头就往外边去了。
院子里这时候几乎没人,四个角落里堆着厚厚的白雪,屋檐下吊着长长的冰凌子,淡淡的日光照在上头,反射出五彩的光线。
公良靖说的不错,风确实很大,官娘走在石子道儿上,寒风卷着半长不长的碎发不停挠着她的脸颊。
官娘想见一见花玔儿,她们好几个月不见了,她停在小院门首,院门半敞着,官娘进去的时候花玔儿正抱着几件换洗的衣物要拿给粗使的婆子浆洗。
花玔儿甫一看到官娘,激动地连衣服也差点儿抛到地上,拉着官娘到屋里坐,泡了一杯热热的茶递到官娘手上,细细瞧着她。
花玔儿早知道官娘回来了,只是一时还不得见,不想官娘自己就来了,两人拉着手絮絮说了半天的话,时间过的飞一般快。
临走时花玔儿想起陌五娘的事儿,把韩婆子告诉官娘的话儿又讲了一遍,官娘笑着抿了抿唇,花玔儿一瞧她的样子看来是早知道了。
不由又道:“那还有件事儿官娘一定不知的,你回来的第二日九郎便不许陌五娘院里的人随意出入,现下只有每日里送饭的几个灶上的婆子才好进出。”
“这是为什么?”官娘定在院门边上,纳闷地看着花玔儿。
然而花玔儿也是略听见些影儿,她因是在乔娘身边服侍的,知道乔瑞桂这些时候忙着給陌五娘找夫家,暗下里没少听到乔瑞桂和孟婆子两人的对话。
“说起来,还不是因这几个月来四郎同陌五娘走得近了… …九郎突然这样乔娘这两日也想不透呢,心怕是九郎起了要将陌五娘留在府里的心思。”
“九郎不会的。”官娘道,说完又不确定地咕哝了几声。心下着实想不通公良靖为什么这么做,一时联想到他偶尔躲闪的言辞,她心里就不安起来。
花玔儿叹了口气,拍拍官娘的肩道:“你也不要多想了,横竖这世上自来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倒是官娘你自己,九郎是男人,男人向来是喜新厌旧的,你可别犯傻。”
官娘若有所思地朝花玔儿点了点头,出了门。
难道自己这么快就变成昨日黄花了… …?
她心里不安生,一路走走停停的回了书房院,韩婆子已经摆好了饭食。
官娘一贯吃得不多,这会儿更是没有胃口,她喝了口热气氤氲的汤,冷不防道:“妈妈知道陌五娘的住处么,我听九郎说她这两日着了风寒,想去看看她。”
韩婆子面上的笑容不自然起来,谁不知道这几日陌五娘那院子根本不许人出入的,何况又是官娘,都不消郎君亲自交待,她也晓得官娘能不见陌五娘是最好,便勉强笑道:“官娘还是甭去才是,那位着了风寒,官娘过去不是要过了病气到身上么… …”
哪里就那么容易过什么病气。
官娘推开碗筷,她只远远见过陌莲照一面儿,那时候她坐在亭子里手上执着书,虽瞧着身上瘦弱,不过言谈之间精神还是不错的。她起初以为公良靖不许别人出入或许是隔离,但越想越不是这个原因。
吃过饭,官娘带着秋平出了书房院,叫秋平手上拿着几枝红梅,准备一会儿送给陌莲照。
书房院的红梅开得如火如荼,香气直逼到鼻端来,官娘也不知陌莲照那院里种了不曾,想来这几枝应景儿的红梅当作礼物去看她也尽够了。
韩婆子寸步不离跟着,她心里想着官娘便是有心去瞧陌五娘,她也是进不去的。官娘也不管她,一路上问了几个小厮丫头自然也就知道路了。
远远就瞧见那院门口站着几个婆子,寒风里瑟瑟地缩手跺脚的。官娘不迟疑地走过去,几个婆子打量半晌儿,死活不肯放她进去。
韩婆子在边儿上不失时地劝道:“横竖是九郎吩咐下的,官娘就不要为难她们了。”她因手头还有活计要做,见官娘反正是进不去的,便又劝了几句,回身放心地走了。
她一走,官娘就朝秋平使眼色。借着袖子遮掩,几个婆子都得了大好处,袖子里暗自掂量着沉甸甸的银子,互相对望几眼,表情都松动了。
官娘指了指秋平手里几枝红梅,笑盈盈道:“我进去一会儿便出来了,管情不叫妈妈们为难,没人晓得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几个婆子咳了咳,心照不宣地放了官娘和秋平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即将第一次会师 =-=
晚安小伙伴们~~


第五十七回

进门后便瞧见一条由椭圆形石子铺就的小道儿,上面积雪还未消融,石块缝隙里嵌着冷凝的冰。
秋平怕官娘滑倒,上前扶着她,眼睛扫着四周,石子路两旁的翠竹随风哗哗哗的响。秋平吸了口寒气差点打出喷嚏来,好容易才屏住,捏了捏鼻子道:“娘子看出来没有,这儿瞧着根本就没什么不正常的。郎君却叫人守住院门不许人随意进出,这事儿一看就有古怪,咱们早该来看看的。”
官娘没说话,心里却沉甸甸的。
是公良靖对她说不要随意出去,外头风大雪大,怕她冻着,官娘是深信不疑的,要不是今日放晴了没在下雪,说不得她还是不会出来走动。
她的性子算是比较被动,很少有主动去探索什么的时候。便连明知陌五娘就同住在一个府里,她都不曾下定决心要来这儿看看。
官娘无事找陌五娘做什么呢?她倒是情愿在陌五娘另嫁之前自己永远不见她,如此也好当作她从不曾出现过。
然而花玔儿的话却叫官娘不得不心生警惕,再加之公良靖这几日偶露的不寻常——他以为她看不出来。她只是相信他才选择沉默而不是刨根问底,但这也并不代表她没有危机意识。
官娘好容易才正面自己的心选择和九郎在一起,她知道生活从来不是一帆风顺的,人生路上的磕磕碰碰在所难免,所以告诉自己无论一会儿发生什么都要理智对待。
他们已经结束了,哪怕陌五娘故意说出些气自己的话来想来也是无伤大雅的,听一听也便罢了。她只要弄清楚为什么公良靖要禁止这院里的人出入就够了。
官娘一边走一边忐忑又好奇地胡思乱想着,很快就到了正屋前。
不远处廊上有个丫头拿着扇子对炉子扇着风,秋平瞥了一眼,小声儿道:“这位莫五娘看来身子果真不好呀,我听人说,这有些症候越是这冬日越是要发作呢!”
官娘听出她话音里有幸灾乐祸的意思,连忙捂了秋平的嘴,“正是因陌五娘身子弱,咱们才有这理由来看望她的,哪儿能在人家门前说这样儿话,若叫人听见可怎么说,还道我是成心来气她的。”
官娘不知道一会儿会见到一个怎样的陌五娘,不知是否是因她病情加重了,公良靖才不许人随意进出的,也是好叫她安心养病。
只是这么想总觉得有点儿牵强… …
屋里温暖如春,彼时陌五娘正靠坐在窗前的软榻上,冬日特有的温软阳光金丝线一般从明纸的窗户里渗透进屋子,照在她身上。
陌五娘身上盖了条薄薄的被子,莹白的手上托着本书角泛黄的诗簿,腕上青翠的玉镯若隐若现。
雁香见她一直在看书便忍不住劝道:“娘子仔细眼睛,这怀了身子的妇人切记疲累伤神的。”
陌五娘闭了闭眼,她除了看书还有旁的事可做么。幽幽地放下书,陌五娘朝外头看,眼里没什么神采,不期然问道:“表哥还不曾来看我么?”
“这个… …”雁香上前端了茶递与她,嘴上安抚道:“郎君是做大事的人,岂能日日在后宅里待着的,想来只要一得了空便要来的,您只管养好身子便是了,到时候生出个小郎君来,日后还愁什么?”
“谁能知道日后呢,”陌五娘呷了口茶,面上陡然闪过些锋利的情绪,放下茶盅道:“你说这些好听话都是为了叫我安心,我岂能不知的。表哥如今眼里心里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地,昔日我要嫁人了他都不曾有什么表示,现如今却把那…那何官娘… …
表哥当她宝贝似的,日日都陪着她,便是明知我怀了他的骨肉也不愿来瞧我。我们这些绸缪可有什么用?别等孩子落生了跟了我这样无用的娘亲,来日再长大了,被瞧出生得不似九郎,倒和四郎——”
外间陡然响起脚步声,两人俱是一震。
雁香忙道:“这样的话娘子再不可说了!这院里哪个不晓得你如今怀的是九郎的孩子,便九郎态度不明朗,着人看着咱们这里又如何,横竖熬到孩子落生下来也便是了!怕只怕——祸从口出!”
话音刚落,门帘子打起,守在门外的丫头进来禀道:“娘子,外头九郎跟前的何官娘来了。”
陌五娘霍的坐直身子,“她来做什么?”她看向雁香,雁香想了想问那丫头道:“只她一个人,还是同谁一处来的?”心里却寻思着她是如何来的,这么些日子不见上门,这时候倒来了。
那丫头回道:“就她同边上一个丫头,还捧着几枝红梅,一定是送给娘子您的,那红梅可好看了。”
“让她进来罢。”
那丫头应声而去。
门外秋平心里抱怨开,这还摆架子不成,天寒地冻的站了这么会儿不是要人命么。她朝官娘看,只见她鼻尖尖泛着红,倒也不是很冷的样儿,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不远处那端着药碗走过来的使女,到似在恍神。
官娘进门的时候那使女也进来了,一股苦涩的药味随着热气飘进鼻子里,她皱了皱鼻子随口道:“这汤药苦得很,你若加些蜂蜜红糖进去还可好入口些。”
那使女蹲身福了福,率先端着碗进去了。
陌五娘在里头听到官娘说话的声音,只觉得这女声软软腻腻的,听在男人耳中才是好听,她却觉得满心的不舒畅。
这样的不舒畅在见到那张从缠枝棉帘后出现的脸庞时攀至顶峰。
她想象过表哥如今喜欢的那使女出身的何官娘会是何等天仙的模样儿。她或许有一双妖媚的眉眼,或许美得强过自己一千一万倍。
然而眼前这眉目略嫌稚气的面孔却叫她生疑,这样一张脸竟能惑住表哥,叫表哥意欲娶她为妻?她不过是五官标致些罢了,年岁也不甚大,真真毫无女人的韵致可言。
见过礼后,雁香搬了椅子请官娘坐下,端茶送上,礼数是周全的。官娘拿着茶盅暖手,也在打量陌五娘。
令她吃惊的是陌五娘竟较数月前她见过的时候气色好了许许多多,兴许是在窗边晒着太阳的缘故,她颧骨上有着淡淡一层晕泽,瞧着气色极好。
秋平毕竟曾是在华氏身边伺候的丫头,她一点心思不露,笑容淡淡地把梅花递给雁香,然后站到了官娘身后。
短暂的静寂了一会儿,没有人说话甚至发出一点儿声音,却丝毫不显尴尬。陌五娘把视线从官娘脸上移开,忽觉有趣,想来她还不知自己怀孕的事儿罢。表哥宝贝她,又派人守着这院子不许人进出,还不是怕消息传出去么。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许多过去从没有的念头疯狂在脑海里滋长着。陌五娘端起药碗,白瓷的调羹在褐黄的汤汁里舀起一勺,放在唇边轻轻吹着。
“适才听你说… …”她抿了一口药汤,眉头紧跟着皱了皱,唇边却奇异地漾起一丝笑意,“若要好入口些,可在里头放些蜂蜜红糖?”
官娘不想自己无意的话被她听见了,其实这不用她说别人也不见得不晓得,就笑着一点头。
脑子里飞速转着,奈何怎样也想不透彻,越加觉得公良靖是个奇怪人,好好儿的叫婆子看住这里做什么。
官娘自知自己同陌五娘是没什么好说的,有心想寻个托词去了算了,没的在这里两相对望无语。陌五娘却突而抬起头和她对视着,官娘心头一跳,她在她的视线中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善意。
“你却不知这是保胎药呢… …便入口再苦,我吃到嘴里却是甜的。”
陌五娘低头喝了大半碗,雁香笑着递上雪白的帕子。
她在唇角拭了拭,雪白的帕巾上染上暗黄的药汁,逐渐氤氲开来,似一朵枯黄的花。
官娘愣愣盯着那被陌五娘丢在桌角的帕子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秋平,然后带着些不好意思,不确定地问道:“你说…保胎药?是我听错了么,我以为这是你身子不好所以才吃的什么补药——”
雁香笑着打断她,“说什么呢,我们娘子身上哪有什么病症,”她眼波一转,“这是九郎前几日特意着人送来为我们娘子保胎的。”
九郎送的?
官娘突然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脑袋里嗡嗡一片,想到今晨还听到九郎和来安儿的对话,模糊似听见他们提到什么妇人,药方子… …
原来是说給陌五娘的保胎药吗?
照这么说来,陌五娘从前几日就开始吃保胎药了,那今晨来安儿难道是寻到了更金贵的保胎方子…?
只是官娘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躲在外头说,倒似避着不让人知道似的。
官娘咬了咬唇,刻意规避着心里某个一闪而过的想法。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公良靖不让人进出这里,是不想让外面人知道陌莲照怀孕了。
陌五娘面上露出吃惊的表情,她微微地张大了嘴,“你不知道?我还当你今儿是为这个来看我的。”
见官娘只是看着自己,眼底的迷惑越积越深,她忽的了然似的一笑,清雅的面庞映照着冬日融融的日光,“不怪你不知道,是表哥知我喜欢清静,这些时是不许外人进出的。”
“外人”二字咬得重了些,官娘慌忙站起来,看样子是要走了。陌五娘却略略直起身拉着官娘的手坐在软榻边上,和她挨得极近。
“这些时日子不好打发,难得有人来陪我说说话,这么快走做什么。”陌五娘看上去有些嗔怪她,一只手抚着自己的肚子,轻轻摩挲着。
官娘不由看过去,眼睛注视着陌五娘平坦的小腹。她咽了咽喉咙。
“这是不是,九郎的孩子?”
“… …郎中说才一个月多月呢。”她不正面答她,眼里流动着柔软的光泽,牵引着官娘的手放到自己小腹上。
“再过些时候约莫就瞧得出了,他是头一回做爹爹,昨儿还凑在这儿听呢。只这才一个月能有什么动静,我也只好由着他了。”
她静静地说着,官娘恍似又看到了陌五娘和公良靖在亭子里说笑的场景。
一个月… …
他不是说他一直忙着婚约的事?
猛地把手从陌五娘肚子上抽离,官娘站起身,嘴唇控住不住地轻颤着,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潜意识里不愿意相信她说的话。
陌五娘笑了笑,她的目光再次扫过官娘。
“你头上这支簪子我看着好生眼熟,不知可否借我一阅呢?”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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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回

“你头上这支簪子我看着好生眼熟,不知可否借我一阅呢?”
官娘拔下那只金镶紫瑛簪子,怔怔然看了一眼。迎着陌五娘的视线,她觉得自己好像被巨大的阴霾笼罩,就快要透不过气来。
“这是九郎送我的。”官娘握紧簪子没有递给她,只是淡淡地瞥她一眼。
陌五娘唇畔笑意深了几许。
“这簪子原是一对儿,”她说着,目光在梳妆台上流转着,好似在寻什么,“原都在我这儿放着,后来…我要成亲了,便取了其中一只給了表哥,算作念想罢。不想,他之后却送与你了么?”
官娘喉头一哽,脸上勉强堆起一点笑,她把簪子重新插回发髻里,“是啊,送给我了。”
说完看了眼秋平,转过身逃离似的快步走了出去。
秋平在耳边不停说着什么官娘一个字也听不清,耳边有猎猎的风声。小路两旁光秃秃的枝桠裸|露在风雪中,雪不知何时又下起来,好在并不大。
白点一般的雪粒,一颗颗雨点般随风融进眼底,化成温热的湿气罩在眼珠上。官娘走着走着,毫无预兆的,突然蹲□抱着膝盖抽噎起来。
像受了极大的委屈,急需宣泄胸腔里的堵塞闷沉。
秋平急得没法儿,蹲□继续劝道:“陌五娘的话儿有什么可信的,她是见不得你好才来说这些,说是怀孕了,还说是九郎的,她怎么不说是旁的什么野汉子的。她这是故意气人——”
官娘的哭声小了一些,心里却还是憋闷,抬头露出一双红红的浸着泪水的眼睛问秋平,“那九郎为什么叫人看住她的院子?”
秋平一堵,接不上话来。官娘吸了吸鼻子,心里越想越难过,她埋着头一动不动,像一只怯弱的乌龟缩在龟壳里。
秋平张了张嘴,也不知说什么好。其实秋平何尝不是相信了陌五娘的话,她忍不住道:“实在不行,咱们仍旧回青平府去罢!”
她却不知今时今日的官娘如何还会轻易离开。
“就算陌五娘说的都是真的… …我也不想离开九郎。”
她在脑海里为公良靖想了无数个开脱的理由,可想来想去,只要回归到陌五娘有了身孕,她的心就平息不下来。
那是陌五娘和九郎的孩子,她甚至可以想象出九郎抱着软糯的小娃娃的模样,而陌五娘在一旁含笑看着。
这幅画面里不会有她。
秋平看到官娘若有所思地朝前走着,乌黑的发上落了零星的白色雪沫子,她在前面的亭子里坐下,眼神空空洞洞的。
秋平还从没有见过官娘这样,似是失落到了极致,又隐忍着什么。
好在倒是没在哭了。
“还是回去罢,”秋平搓了搓手,嘴里呵出一圈圈白雾,“一会子雪下大了便更要冷了,娘子身子虽好也没有这样糟践自己的… …”
官娘皱了皱眉,“我想自己待一会儿,你冷就先回去罢。”
秋平没法儿,只好自己先行回去,想着是不是把韩婆子找来,毕竟她瞧着韩婆子倒是个热心肠的。
秋平走了不久,官娘身上冻得一点儿热乎气也没有了,她似不觉得冷,伏在石桌上眼睛看着亭外纷纷扬扬渐次变大的雪,鼻子蓦地又是一酸。
… …
这亭子就在陌五娘所住院落不远处,画虎儿为公良甫撑着伞经过时一眼就注意到亭子里的人,还道是哪个丫头,底细一看后背却一凉。
果然,公良甫啧了声,也不要画虎儿撑伞了,径自走到亭子里。
“我道是谁,官娘这一向可好?”
公良甫勾着唇坐下,眼底却寒津津的。
官娘的视线慢慢聚焦到来人面孔上,不自觉后退一点,她记得公良甫那时候要把她卖掉的事,他甚至粗鲁地用绳子绑住她。
想着,身体像是有记忆似的,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公良甫看进她眼底,一层一层剖析到她平静眼波下对自己掩藏的惧意。
他好像很满意,“怕我?”
官娘摇头,看到亭外的画虎儿和几个小厮,她视线放得更远,整一条石子路上积满了雪,除了簌簌的落雪声外周围再没有半个人。
稍一想就明白了,公良甫怕是来看陌五娘的。
“倒是不必怕我,我如今也不会动你,”公良甫还不想让自己同弟弟的关系变得更僵,他笑了笑,“别急着走,我一直想知道官娘那时是如何从屋里出去的。我同九郎到时只瞧见门口的绳子,门锁却是俱好的… …你莫非,遁地出去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