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门,回头道:“七叔且在这儿坐一会儿,官娘有些话儿要告诉外祖母。”
见了华氏,官娘欲言又止,到华氏这把年纪也是人精了,当即就同官娘两个进了里间。
官娘扶着华氏坐下,深吸一口气道:“外祖母,都是官娘不对,但是无论如何,我还是决定同七叔回去。”
华氏诧异地张着嘴,她的不敢置信都写在脸上,仿佛官娘在说梦话似的,她坐直身子,语气里多了往日所没有的强势,“官娘,外祖母早同你说了,你自己亦是答应的好好的。你这时候跟这七叔回去,你回去做什么?你这七叔是什么人你就跟他走?便这些都放在一边儿,你同你表哥的婚事也不顾了?”
官娘知道,自己若不把隐瞒的那些事儿和盘托出,外祖母是怎么也不会想通的,既然决心要走,那就走得干干净净的,也无需藏藏掖掖。
“事实上,官娘一直有事瞒着你,外祖母… …”官娘受不住华氏的视线,微微垂下眼睑,看着地面道:“我骗了你,我不是自姚氏改嫁后就一个人在家里,我在她改嫁前就被卖去一户人家做使女。我…我身子不干净了,根本就配不起二表哥。”
终于还是说出来了,官娘垂着头,心口一松。
华氏眼睛瞪得大大的,她闭着眼静默好半晌,直到官娘站得腿肚子都发麻了,才听她缓缓道:“这也怨不得你,是我疏忽了。只是…便不嫁二郎,官娘也不必随你那七叔家去,你在我眼皮子底下我才能放心。”
她怜惜地抚着官娘的手,仿佛想象到了这孩子吃了多少苦,要怨也怨她这做外祖母的,早在何四郎去了便该把官娘接过来,怎好放心她跟着那后娘过活的。
官娘听着外祖母苍老的声音,她虽不是这身体本身的主人,却感受到老人家真心实意的关怀,也不想她担忧,便笑着道:“外祖母不必替官娘操心,这几个月来我想通了一桩事儿。”
含着几分羞涩,官娘简略地把她和公良靖的事儿说与华氏听了,末了道:“我相信九郎,他一定会对官娘好的。所以外祖母只管放宽了心,官娘还会回来看你的。”
华氏只觉得官娘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仍旧放不下心,怎奈何官娘满面甜甜的笑意,张开手臂撒娇一样抱了抱她,老人家就不知道说什么了,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过了几日,官娘就跟着何七郎上路了,同行的还有秋平。
华氏最终是放心不下,便让秋平仍旧跟着官娘,还私下里給了秋平好些银子。
… …
天上又下起雪来,鹅毛一样的雪片从天上撕扯着飘下来。
官娘抱着手炉撩开车帘子朝外看,冷风吹在脸上也似不觉得冷,秋平却裹得粽子似的缩在车角落里,一阵一阵的打着瞌睡。
官娘看她睡了就放下帘子挡住风,又取过一边的毛毯子盖在秋平身上,嘟囔了一会儿,朝外问道:“七叔,还有几日能到?”
何七郎搓了搓手,头也不回道:“快了快了,这大雪天儿的路不好走,否则早到了!等回去叫你婶娘煲鸡汤吃,你婶娘煲的汤想起来都要流口水——”
官娘抿着嘴笑,把自己的暖炉递出去放到七叔身上,“好啊,这几日赶路都不曾吃什么好的。”
何七郎抱着暖炉也不推辞,确实是天儿太冷了,寒风吹在脸上跟刀子刮似的,他往后靠了靠,嘴里却轻快地哼起了调调。
又一日天放了晴,马车辘辘地进了城门,何七郎只看到来安儿迎面走过来,赶忙停下车子。
不妨一人从来安儿身后走出,何七郎稍一打量也知道是谁,他还愣愣地要说些什么,就被来安儿使着眼色从车上拉下来。
公良靖快步走到马车前 ,一手掀开厚厚的棉布帘子,入目便见着官娘。她闭着眼睛靠在车壁上,粉粉的唇咂了几下,脸颊上浮着浅浅的红晕,正睡得黑甜。
他心中一阵柔软,一旁秋平却瞪大了眼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她正要开口说话,公良靖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秋平惊疑不定地看着面前这男人,似是为他周身的气势所摄,竟真的半点声音也不敢发出了。
公良靖半边身子都进了车厢里,官娘还是没有醒过来的迹象,他笑了笑,手伸到官娘背后慢慢揽住她,用毯子裹着,然后抱着下了马车。
来安儿赶着另一辆马车过来,公良靖上了车后他正要挥鞭子,秋平却跑了过来,一纵身就爬上去,硬是坐到了来安儿边上。
来安儿看她一眼,眉头揪了揪,公良靖听到动静在里头道:“让她跟着罢。”来安儿这才一挥马鞭,骏马便扬蹄嘚嘚向前而去。
马车里,官娘无意识地往温暖的怀抱里缩了缩,整张脸都埋进毛毯里,睡梦里还觉得是开了空调。
“这样儿不要闷着的?”
公良靖喃喃了声,蹙着眉头拨开官娘脸上的毯子,等她脸露出来了,他眉头才松开。可没一会儿,他再看时,她的脸不知何时竟又埋了进去,嘴巴里叽里咕噜的听不清说什么,还在他胸口上蹭了几下。
作者有话要说:
别的不说了,我今天码了五千多个字 五千多个字 五千多个字 个字 字... ... ...
其实是因为在我眼里没有男女主互动的章节全部都是过度章节(没劲儿啊QAQ)
所以干脆简化了。
在这样一个下午电闪雷鸣的日子里写了五千多个字 五千多个字 五千多个字 个字 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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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回
官娘睡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她脚动了动,碰到一个半热的小暖炉,胸口也放了一个。温暖的热气绵绵地渗入身体。
她有一瞬间的恍惚,张着眼睛看着头顶熟悉的锦帐,视线偏移,案头燃着香的鎏金香炉连位置都与她离开时无异。
官娘拥着被子坐起身,身上仅穿着一件白色的寝衣,薄薄的,她不由往棉被里缩了缩。仿佛连自己什么时候在马车上睡着了都不记得了,一觉睡醒出现在九郎的房间里,就好像是瞬间移动。
她瞥见一边漆红衣架上挂着的衣服,正是自己的,赤着脚踩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迅速跑过去拿起,而后又快速地连人带衣服窝进被子里,冬日简直没有比被窝更暖人的地方了。
官娘费了不小的功夫,终于穿好衣服站在床边,她对着镜子拢了拢及腰的长发,从东侧间走到西侧间。果然在那里看到公良靖。
他正坐在窗前,一手执着书,一手正从旁边端起一杯雾蒙蒙冒着热气的茶。
雪光透过支起的窗子照在书页上,使得他指尖泛起柔白的光晕,官娘脚步轻轻地取过一件大氅披在他肩上。公良靖回首看见她,显得一点儿也不惊讶,似是一早便知道她在他身后。
“九郎... …”
官娘从他身后抱住他,半弯着身子,两只手臂从他的手臂下穿过绕在他胸前固定住,一头如瀑的乌发连同她的气息毫无缝隙地裹挟住他。
她偏了偏头,“是你让七叔去接我回来,对么?”
她说着,茫然无着落的心境渐渐沉淀。
其实喜欢一个人哪里需要计较考虑那么许多呢,或许她潜意识里一直防备着这个世界的所有人,没有任何的归属感,然而她越来越不能忽视自己的心。她知道自己其实早就喜欢这个男人。
第一次遇见公良靖时,他坐在俊健的高头大马上。他拥有一双湛湛然的眉目,背拥着松软的阳光,眸光疏疏淡淡。虽然撞了她,但好在还算有礼貌。
官娘满足地抱着他,沉浸在自己的遐思中,公良靖把书缓缓放在一边的架子上,转头看着她,这目光却叫官娘一颤,抱着他的手不觉松了松,公良靖却把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上。
先时官娘还睡着他自是无限温情,此时她醒了,他真切感受到她的体温,却猝然忆起那时得知她将要同她那表兄成婚的消息时,他正在焦头烂额地处理着自己由长辈们昔日定下的亲事。
那一段时间内,公良靖往返于白壁山和京里,他父亲在山上祥云观里修行,俗世皆是不理,听他说已有意中人竟只是徐徐地道:“吾儿心中既有所慕之人,那旧年的亲事也须得你自己解决。”
他着实在山上耽误了多日,才磨得潜心修道的父亲把那与他有亲的人家告诉与他。之后自是一番波折,好在那家小娘子同他是一样想法,早已有了心仪之人,否则她家也断不会到这如今还不联系公良家,也不过是不知如何开口。
他这边好容易把事情都处理妥当,虽然有些插曲,总是尘埃落定了,那时已是秋的尾巴,却听到从青平府里传来官娘明年春日要成亲的消息。
依着公良靖的性子,他恨得想放手算了,她果真是不信自己。
无奈最后还总想着她,便想到了官娘家的亲戚,使了来安儿找上何七郎,有钱能使鬼推磨,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
“我不找你,你便不愿回来了?”他开口,声音像是这时节高山上破冰流下的淙淙泉水,凉沁沁的凌人。眸光里敛尽了温柔,空泛泛地看着官娘。
“不是的,”官娘急于解释,大大的眼里蓄满了慌乱,“是我自己要回来的,外祖母说我可以自己决定,不然,不然九郎可以去问七叔,七叔他——”
他蹙了蹙眉,好像不愿意听下去,松开官娘的手走到门边。官娘无措地站着,窗外的冷风吹在她脸上,她打了个颤,身体似浸在冰水里。
她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他从没有这样对过她。
公良靖同门外的来安儿说了几句话,转回头看到官娘站在窗前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轻轻咬着唇。
他的眉头再次皱起来,大步走过去阖上窗子,抬起的手定了定,克制住想要拥住她的冲动,将她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状似无意道:“饿了么?”
他的手指擦过她的脸颊,引起细微的痒,官娘摸了摸耳朵,轻轻点头。
不一时韩婆子领着几个丫头送了热腾腾的饭食进来,官娘咬着箸儿,吃了几口白米饭,推开碗就吃不下了。她实在是没有胃口,想象中的情景绝不是这样的。
即便他绝口不提他们会不会成亲的事,他也不该冷着她,这会让她产生他不再在乎她的错觉。
“吃这样一点怎么够,你以为你成仙了?”公良靖舀了一碗香气四溢的鸡汤放到官娘面前。这时来安儿进来,张口的瞬间看到官娘蓦的就止住了,附到公良靖耳边道:“郎君,雁香来了。小的叫她先在外头候着。”
公良靖看了官娘一眼,见她手上捏着青瓷的调羹,低着头不知在汤碗里看什么,就起身道:“我回来时要看到你把这些都喝完,官娘听到了?”
“喔,好。”官娘喏喏应了,头也不抬,却在想着雁香是谁。来安儿自以为声音已压得极低,可官娘还是听见了,雁香似是个女人名儿,不过应该是个丫头。
公良靖一出去,官娘就放下碗,屋子里韩婆子见她要跟上去立时就来拉住,“这才回来就不要惹郎君生气了,好生儿把这汤喝了再吃一碗饭是正经。”
“雁香是谁?”官娘坐下来,冷不丁问道。
来安儿进来时韩婆子站得远,不晓得来安儿说了什么,乍听官娘如此问她便如实说了,“雁香是莫娘子跟前的大丫头啊,官娘问她作甚?”
她闷闷地搅着鸡汤,热气徐徐从碗里升起来,半晌才道:“我适才听见来安儿说是雁香来了,现在外候着。”
韩婆子是个细心人,她窥出官娘的失落,脸上却一喜,劝道:“官娘若为这个不高兴可不至于,你不晓得,前些时乔娘还同郎君商议着,要帮莫娘子找个好郎君再嫁呢,这住一日两日一两月的都没什么,可长久住下来到底不成个体统。想来郎君心里也是这般想,当时就同意了。”
官娘抿了抿唇,眉眼微抬,唇边藏着一点笑意,嘴上却道:“谁说我不高兴了,我也不曾问你这些的… …偏你说这许多。”
“好好好,是老婆子我自个儿多嘴。”韩婆子看着官娘舀了一勺鸡汤放进嘴里,无声地笑了笑。
秋平拿着鸡毛掸子站在外间,她耳边听着里头官娘和韩婆子说话儿,眼睛却从帘子的缝隙里瞅着外头院中那站在公良靖前头的女人,晓得她叫做雁香。她瞧见雁香一脸的慌张,只不知在说些什么。
那一厢院子里,雁香语气愈加急促起来,“郎君还是快随奴婢去罢,娘子不知怎的了,才醒了午觉起来说是到园子里走一走,哪曾想她一吹风就晕倒了,奴婢本也不敢来打搅郎君的,只是…只是… …”她一脸急躁担忧的模样,近乎哀求地看着公良靖。
“叫郎中了不曾?”公良靖朝书房方向看了一眼,转身往院外走。
雁香忙跟上去道:“已着人去请了!”
公良靖“哦”了声,便不言语了。
几人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来安儿在后头瞧着那雁香,心话儿,这都请好了郎中还来叫郎君做什么,便是陌五娘心中不甘愿,不想离开这儿,只郎君话都同她说的很清楚了,他们是再无可能的。
况且近来乔娘一心儿要支走陌五娘,陌五娘心里头该放得敞亮些,早早为日后做计较才是。却不该还在他们郎君身上动心思的。
上午还是晴天,这会子却又落起雪来,皑皑的雪沫子从天上坠下来,等他们到陌五娘院里时身上都落了不少雪。
随意掸了掸,公良靖进去寝房里。屋里烧着银炭,一只手臂从床帐里伸出来,帐外杌子上坐着个老郎中,扶脉良久,摸了摸胡须,睁眼见公良靖进来,忙起身作了礼,满面笑容道:“恭喜郎君,这位娘子并无什么其他症候,只是身子弱些,此番晕倒却是因她有喜了。”
屋子里几人同时怔住。
公良靖紧锁着眉头上前几步,却突的顿住步子,再三问道:“确为喜脉?”
老郎中虽瞧见他面色古怪,仍坚持道:“这位娘子脉象虽虚,然确为喜脉。”
这老郎中在县里也是颇有名气的,他说的话再不会错。公良靖闭了闭眼,沉着脸吩咐来安儿带郎中出去领诊金。
一时屏退左右,屋子里只剩下公良靖和陌五娘两人。
陌五娘紧紧抓住被子,床帐陡然被掀开,光线涌进来促使她眯起了眼睛,心脏扑通扑通剧烈跳动,像是要从喉口跃出来。
“是那一晚…?”公良靖鲜少会有这样无措的情绪,他掀开被子,视线移向床上陌五娘的肚子,半天没动一下,好像要看出什么来。
陌五娘垂下眼睫,缓缓地点头,脸色苍白无血。他以为她是被吓到了,这才收起锐利的视线,眼神从陌五娘肚子上移开。
门外候着的雁香见公良靖出去了立时就跑进来,陌五娘颤巍巍的,猛然看见雁香眼睛一亮,抓住她手臂道:“表哥,表哥不曾怀疑我…他果真以为孩子是他的…!”
雁香安抚地拍着她的背,却听她幽幽道:“那时本就什么也未发生,眼下表哥虽不疑我,可到了日后肚子渐大,终究要惹人生疑的… …届时,届时可如何是好?”
“娘子又在乱想什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想到先时陌五娘作为新妇嫁进那清波府,那家里一个个姨娘诡计多端,娘子却毫无心机任由那群贱人陷害至此。
“在这后宅里,容得下的是心计手段,容不下的是委曲求全。娘子莫不是忘记过去吃的苦了?”雁香把引枕垫在陌五娘身后,看她眼底有了动容,续道:“过去本就是娘子同九郎情投意合,若不是晓得九郎这儿是早有婚约的,娘子何至于嫁去那清波府,这眼下婚约既然都解除了,娘子你可不是该把眼光放得长远些。
那何官娘是什么阿物儿,她不能同娘子你比。便是娘子肚子里这孩子已经有了三个月又如何,到时候衣裳穿多些,也不显怀的,看着同一个月的差不了多少…!”
陌五娘抬起脸,手指抚在自己肚子上,眼神逐渐平静下来。她身子往引枕上靠了靠,“若真如你所说才好。”
第五十五回
寒风凛冽地吹着,公良靖走出门定定地望着前方一条被雪覆盖的小道,他忽而把头调转,回头看了看陌五娘住着的小院。
来安儿瞧着不对,上前一步道:“郎君,这雪下得大了,咱们是不是先回去?”陌五娘怀孕虽是不争的事实,只来安儿心里却觉着古怪。
那一夜郎君喝得大醉,按说郎君极少有失态的时候,只他听了青平府里来的消息心中不快,故此在外头喝了一整日,回来时几乎连站都站不稳。
说来也奇怪,往日里陌五娘身子不济,从未主动往他们这书房院来的,那一夜却来得突然,说是煮了醒酒汤。来安儿眼见着人进去了,他在外头上夜,不想后头灯都灭了,还不见陌五娘出来的… …
来安儿心中便也知晓了大概,到了第二日他靠在墙上睡得迷迷糊糊的,猛然瞅见陌五娘从里头跑了出来,连衣裳也穿得不甚齐整,他进里边儿去一看,九郎正扶着额坐在床边,宿醉后脸色差得不行,又好似根本不明白因何陌五娘会睡在自己边儿上。
这事本该随着公良靖默许乔娘为表妹寻个夫家的决定彻底了结的,事实上,之后谁也没有提起,他几乎都忘了这件事,整日里满脑子都是官娘,又气她,又放不下她,果真是不愿见她开春嫁给旁人的。便是当初陌五娘订亲的消息传进耳里也不曾让他这般失魂落魄。
哪里想到,眼下官娘好好儿的回到他身边了,陌五娘却有了身孕!他虽在官娘面前未曾表露出欢喜的情绪,然而她回来的这一日竟是他连月来最舒心的一日。
公良靖此刻站在门首立着,眉头蹙得似是一股扭曲的绳结。他连在想象里也不忍心看到官娘知道这件事后小脸上会露出的伤心模样,又或者她脾气上来直接就要离开。
那么他这么多月来的努力又是为了什么?
来安儿纠结了。公良靖石像一样立在雪地里,他的眼睫上沾了雪沫子,可他似乎连眼睛也未曾眨过一下。
来安儿大抵也能体悟到郎君的心情,这确实十分棘手。只是,陌五娘毕竟是郎君昔日喜欢过的人,两人之间如今又有了孩子,岂不是要旧情难断?
如此一来,官娘回来的真不是时候。
他正想着呢,忽见公良靖拍了拍袖子,簌簌的雪花抖落,满天弥漫着大雪,他的眼神却比这呵气成冰的天气还要寒上几分。
“派人看住这院子。”公良靖踅身,脚步稳稳地落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来安儿慌慌地跟上,心说这意思,难道还不想让旁人晓得不成。这时只听前面公良靖又道:“除了送饭的婆子,不准任何人出入。还有… …”
来安儿留神听着,耳边却只有隐约的落雪声,他把手揣进袖子里,向前小跑了几步问道:“小的没听清,郎君还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公良靖道,脚步一顿。来安儿差点撞上他,扶了扶帽子跟着停下。
公良靖看着他,好似想到什么,眼睛微微地眯起来,乌黑的瞳仁只剩下一条缝隙。
“我那几本医书如今都收在何处?”
来安儿想了想道:“郎君也有好些时不曾看了,约莫收在——”
“罢了。”公良靖突然摆摆手,脚下大步向前,声音混着风雪吹进来安儿耳朵里,“你明日寻个可靠的郎中,开几副落胎的方子回来我瞧。”
来安儿听了这话脚步陡然间生了根似的钉在原处。
落胎的方子。
这是要无声无息就把这事儿料理了?来安儿怔怔地跟上去,想过去陌五娘同他们郎君也是一对璧人,如今却到了这样儿境地。
幸而这陌五娘只是一个月的身子,若是时日久了却要伤身的。郎君昔日里也有学过几年医,想来既是要自己多讨几副落胎的方子回来,必是要从中寻个妥贴安稳的,好叫陌五娘身子不受影响,来日便是另嫁了人也不至于连个孩儿也不能生养。
… …
韩婆子带着几个丫头收拾着碗筷出去了,外间秋平见里头只剩下官娘一人了立时就跑了进去。
官娘正想着韩婆子的话。
本陌莲照是她心中最害怕的人,她还记得那一日瞧见她和九郎坐在小亭中的画面,他们郎才女貌一样,自己却不曾参与公良靖的过去,不知要怎么样才能比得过人家?
认真思想起来,她似乎并不知道公良靖喜欢自己什么。
官娘只怕如今公良靖冷着自己不是为旁的,其实是他对表妹还余情未了的缘故,但一想到陌莲照迟早有属于她自己的归宿,她心中又松缓下来。
官娘柔肠百结地坐在镜子前梳着头发,外头雪光映着窗子,天色暗下来了也瞧不明显。
秋平一进来就道:“奴婢刚儿瞧见郎君随那叫雁香的丫头去了,这会子还未回来呢,娘子也不担心,还有闲心坐在这儿梳头。”
秋平是眼瞅着韩婆子出去才进来的,她是初来乍到,虽官娘一路上同她说了她在这儿过去的事,秋平却仍是什么人也不放心的。华氏叫她来就因看她是个心细人,所以官娘注意不到的她都要帮她注意了再告诉她。
官娘听了放下梳子走到窗边上,打开窗户朝外看了看,寒风飕飕地穿进来,她蓦的把窗子阖上,笑了笑道:“郎君是陌五娘的表兄,且她身子又不好,多多看顾她些也是应当的。就像二表兄也很关照我,所以你就不要瞎操心了。”
她都不知道这话是安慰自己的,还是只是用来说给秋平听,心里没什么着落。
公良靖进院门的时候,迎面就瞧见官娘在院子里铲雪。
她头发用一根紫色的带子随意地束在脑后,脸颊白得同地上的雪一样,湘妃色的裙裾拖在雪地上起起伏伏,映着院中几株傲骨铮铮的红梅树,鲜活得如同一条池中的锦鲤。
院子里一道铲雪的几个丫头婆子瞧见公良靖来了都停下来蹲身福了福。
官娘因身上活动开了,额头上细细有一层汗,她嘴里呼呼喘着白气,一偏头才瞧见公良靖。
他眼神深幽地看住她,眼底柔软的情愫若隐若现,一棵挺直的松树一样立在那儿。
官娘晓得他是才从他表妹那儿回来,心里终究是不舒服的。便也不多说什么,没看见他似的,挖起一铲雪堆到一旁的小“雪山”上。
公良靖很不满意她看见自己的态度,有一瞬间他甚至以为官娘已经知道那件事了。这使得他原就烦躁的心情似一锅煮沸的水般瞬间沸腾起来。
他走到官娘身后,一把夺过她拿在手里几乎和她一样高的铲子,声音不期然压得冷冷的,“这样的天气你在外头做什么,冻着了又要请医吃药,哪一桩不是麻烦。”
“麻烦?”
她鼻子冻得红红的,不敢置信地看着公良靖,眼瞳里无比清晰地映出他冰雕似的脸。
他居然觉得她是麻烦?
官娘背过身,脚踩在雪地上吱吱地响,一抹泪影虚浮在眼睛上。
她抬袖匆匆擦了擦,转身气鼓鼓道:“九郎以为谁都同你那表妹似的风一吹便倒么,她身子弱是她的事,你若不放心便在那儿陪着她好了,何必回来找我的晦气。”
说完也不看公良靖脸色,气呼呼的就往屋里走。她听见呼呼的风声和自己并不平缓的呼吸,就像个漏气的气球。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九郎不怀疑莲照是情有可原的,毕竟如果不是雁香 莲照本身是不会有这些小动作的。
她的一贯形象还是很好很正面的。
第五十六回
屋子里秋平正在暖炉旁取暖,她素来是个怕冷的。听见外面有声响,刚立起身儿,官娘就快步走了进来。
官娘冲动之下原是要进来收拾细软的,她转悠了一圈,突然发现除了一些衣物被秋平收着,自己根本就没什么可收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