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但笑不语,扯过他的手,缓缓贴上自己脸颊,一阵刺凉感浓重,贴合到皮肤之上,却在传递到心尖上时候化成一滩暖,流于心间,怕是纹理深浅各异,都遍布无虞,充实而满溢。

幸福曾经离我太远,永远的幸福是不存在的,能感知幸福的人,都是聪明而伶俐,懂得如何在正确的角度和时间,抓住它的某个瞬间,抑或是一段光景,安心享用它。就算哪日幸福已成过往尘烟,那不过也是,拥有既是快乐的见证。

我不愿驻足期望头顶的天,我更愿站得更高,亲自伸手去触。然后即便离开,远行,甚至错失,我亦能知晓当初滋味究竟如何,自当满足。

那一觉很沉,我睡了多时,朦胧间听见邀月在我耳边轻声道:“娘娘,娘娘…”

再睁眼时,天色大亮,身边被我握着手的男人早已不在,邀月满脸笑容:“娘娘啊,您可为难死皇上了,生生在这床边坐了一夜,天亮时候你翻身时候才松了手,皇上这才敢走,生怕弄醒您。”说着,忙不迭的扶我坐起身,笑我道:“这后宫之中,除了娘娘还有谁有这个本事啊,连那凤宫的皇后都不成。”

我侧眼看她:“口无遮拦,也不怕惹祸,整天无事生非。”

邀月不怕,喜色溢于言表,接口道:“奴婢怎么不知道,这一夜每隔半个时辰就进来换一次您脚下面的暖炉,来来回回的走,看的哪里不是真真切切的。”

我垂目,扶了扶自己的腰,用力挺起身,淡淡问她:“皇上这一夜都没有睡吗?”

邀月忙着帮我穿衣,点头道:“恩,基本没怎么阖眼,奴婢每次进来都看见皇上在看娘娘睡着的样子,动都不曾动过,那叫一个深情脉脉啊。本来啊,皇上的眉眼就比别人看起来深邃,平日里看见时候,眼色厉着呢,奴婢可是从来都不敢看一下。若不是昨日遇见,奴婢还真不知道,那双冰天雪地的眼还有这种神情,娘娘您是没看见,因为皇上平日里不这样的,若你您也看见了,您都会跟奴婢一样奇怪的。”

我闻言,心下里翻覆个来回,侧过头,疑声问她:“邀月,我平日里看皇上的眼神可有不一样的地方?”

邀月一愣,想了想:“娘娘对皇上从来都是一样的,没见到不一样的时候。”

“哦,那都是些什么样的?”

“娘娘,奴婢…”邀月很迟疑,似不敢回答我问题。

我若无其事,整整衣领,扶着她胳膊站起身,走到镜前坐下,语气温和:“既然我问起了,你也知道,便是允你说真话,怕什么,只管回答就是。”

我拾起玉梳子,撩一缕青丝在手,慢慢梳着,听见站在我身后的邀月顿了顿声音,开口:“奴婢觉得,皇上是在娘娘能看见的地方绝对是个温柔体贴,爱护有加的夫婿,皇上在娘娘看不见的地方,像一个,像一个分别了很久不见的情郎。”

我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回过头看邀月满脸红霞,似要滴出血一般。

“情郎,邀月,我实在是喜欢你这个比方。”我颇为心情愉悦,转过头,望向铜镜,面目白玉无暇,下巴尖细,一双眼盈盈似有流光晃动,愈发的大。那是我的脸,我的笑容和神色,看着看着竟觉得自己都感到陌生,仿佛站在镜前再看一个跟我一摸一样却不是我的女人。笑声只有片刻回荡在房间内,乍然响起,又乍然消逝,我凝看自己的样貌,有些出神。

“娘娘是您要奴婢说的,您还笑话奴婢。”

“是啊,女子何须将夫婿看成自己头顶一片窄天,只能仰望祈求,却触不可及,若不能相濡以沫的公平,他不是情郎,是什么?”我含笑呢喃,望着镜中自己的眼,顿觉拂过一丝悲哀神色,如此贴合,如此隐密,若是旁人看了还觉是满怀喜悦,可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是苦,滋味独特,旁人不能解,亦看不清。

或是自己已经心有挂念了?我不信天长地久,我不信海誓山盟,可我却是期望着有亘古永存的东西。

念与知,并不能融,一个向东,一个往西,明知是背道而驰的,却还是在清醒时刻,留有半分的奢念。人,不管有多聪明,总会做愚蠢的事,不过是聪明人清醒看着自己犯傻,蠢笨的人便自以为正确的将这种傻当成信念,就似不信佛,却也祈愿得到保佑一般,连自己的觉得矛盾,如此可笑。

眉目黯淡失光,光影凝固其中,突兀姿态,却也只是微小乍然片刻功夫,再抬眼看时,依旧妩媚生姿,春华灿烂,有心去掩,又怎会被看出破绽。

“那我呢?到底什么样?”

“娘娘何时何地都是一样的,笑的倾国倾城,绝代风华,只是觉得,有些高不可攀。盛丽瑰姿,媚骨柔身,风华绰约,看着觉得像是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个人?”我纳罕。

邀月似乎尽量思索词汇来表达,秀美微蹙,却如何也不知到底该如何说去。“就似,太过无可挑剔,滴水不漏,却觉得不真实了。”半晌邀月憋出这句话。

我再笑不出来,邀月眼中的我与凤御煊,竟成了这样的一对偶人。一个隐忍不露,一个巧装不露,没有一个真实的,谁都不输谁,觉得棋逢对手,然后狭路相逢,却不必两中取一,亦觉得这般所处,大家安然。

他人人心隔肚皮,我们两人之心,防心不止千山万水,却在某些时候,只觉得这世间没有谁更能比我们贴近彼此。若是此生我们遇见的是他人,如此,他人都会幸福,就算幸福有假,也是最真的假象。若不曾发现真相,假的就变成了真的。可我们遇见彼此,幸福从此便真假难辨,他不知,我也许也不知。

“娘娘?娘娘?”我猛地醒过神,邀月一脸犹疑:“娘娘,您今儿选什么发式?奴婢来梳,还是让刘东来梳个特别一点的?”

我愣愣点头,摸不着头脑的问了一句:“今天腊月二十几?”

“腊月二十五了娘娘,今儿离许太医算下您临盆的日子还有三日。”

“还有三天了。”我自言自语,突然想起什么事情,忙问道:“稳婆都请好了吗?”

“娘娘放心,皇上早在几日前就让刘东去请好了,连乳娘一起,一共六人,都是清白出身的,没什么裙带关系。”

“真想看看他长什么样子。”

我的心渐慢柔软起来,宛如一块厚实的棉絮,就算上天再不公,不尽人意,终还是予了我一个完全拥有,纯粹的人,可以爱,用尽力气与心思去爱,毫无保留也好,总是值得。

水晶帘子脆响,我撩过眼看刘东疾步走了过来,朝我一拜,上前一番耳语,我轻轻叹息,淡不可闻,嘴角浅笑犹生。

“你退下吧,就按你说的去做,我允了。”

刘东无声无息的退出,我看向镜子里的邀月:“就梳宫髻好了,从来不梳,偶尔想来,也很漂亮呢。”

冬日里的衣料都是上好丝缎,贴在身上极其润滑,我最喜欢凤御煊送来的轻软血缎,邀月与清荷白日里没事,便裁些小衣,绣上生龙活虎,预示婴孩健康结实。我最喜欢的是下面一个奴婢做的小小鞋子,精致的犹如工艺摆设,放在手掌之中端看,看得我心里暖意浓浓。

这么小的生命,即将因我而生,有我抚养他长大成人,看他结婚生子,的确是一件温暖的事情。

午后刚过,我在榻上看书,清荷从外面进来,说是哥哥来见,我心下里欢喜的很。

哥哥因为年初的大婚,因此未能随乔征出站边地,只是暂留将军府,等大婚一过,夫妻二人就会搬入新建的驸马府,然后凤御煊还有另行安排。

再见哥哥,他依旧俊逸风流,一身牙白暗色雪缎,绣上深蓝色的挺竹,那番姿态,任是看见的人都会细细端详一番。哥哥的相貌俊美,不输凤御煊,不过前者清爽温良,后者冰冷淡漠。

“蓅姜,最近可好?我之前闻你病重,请皇上准见,可皇上不允,只得在宫外等消息。我与母亲,度日如年,生怕你出了意外。若是不如人愿,他日一别,变成永别…”哥哥严重的润色依旧,他伸手扶我额头碎发,微有颤抖,源源热感传递到我脸颊,似能烫出道疤。

他声色低沉,并不敢看我眼,只目光定在我发间,已然失去焦点,隐忍道:“我的蓅姜,竟吃这些苦,为兄难安。”

我再忍不住,扑进哥哥怀中,感到喉头愈发收紧,胀痛难忍,我已是尽力克制,生怕流出泪来,溃不成堤。

哥哥的手,轻柔划过我的青丝云鬓,慢慢延伸到我的背后。我记起儿时,躲在柱子后面,看见华瑞莹哭泣时,二娘将她拢在怀里,摸摸她的头,轻抚后背,闻言软语,我那般羡慕,心尖上急速窜过疼与恨,硬生生别过目光,不愿再看。

童年的回忆太过深刻,就似一根针,穿头在心头肉上,时时隐隐作疼。

“宫中不比家里,我知道蓅姜能为自己谋得一席之地,可难免孤单寂寞,年后大婚之后,我肯能要去边地随乔征将军作战,以后见到蓅姜次数亦会更少。我惦记你,会给你写信。蓅姜不曾是一个人,哥哥会保护你,还有你的孩子。”

我无言以对,心思百转千回,迂回蜿蜒,终于有这样一个人,无私给予我他竭尽所能的爱护,或许微不足道,但那是他能尽之所有。

这种外臣私下里回见嫔妃的时间有严格限制,即便是兄妹或父母子女,也丝毫不例外。哥哥只待了半个时辰光景便匆匆离开,带来的东西不少,有我喜欢吃的莲蓉糕,出阁之前最爱看的书,还有一包新衣。

我拆开包裹一看,是毛皮做的护膝,比一般的要长许多,能包裹住膝盖和小腿,看起来并不算厚重,却格外密实缓和。还有几件婴儿穿的里衣,做的极其精巧,上面绣着我喜欢的莲图。还有一枚金质长命锁,包裹在红绒布之中,看的十分扎眼。哥哥说,东西那是母亲这一个多月赶制来的,金锁做了多时,都是生怕来不及给我用,所以让他赶紧送进宫来。

人走以后,东西摊了满床,我看着它们,静坐了许久,都不想说话。

临近年关,宫里宫外格外繁忙,眼看离临盆时间愈发的近,我临产的症状也逐渐明显起来。一日比一日辛苦,心里却还关注着另外一件事关重大的事。

张允陈荣握在我手中,连认罪的状都写了,可我抓他们并无意义,我要他们共出的是站在后面的那个人。刘东说起事情安排颇为周密,消息也不会错,入瓮之君,就会在今夜,自投罗网。

腊月二十八,在百姓之家已是年货备齐,做好新衣,就等除夕的到来。宫里热闹一片,回廊之中的宫女太监如蝼蚁穿梭,各宫嫔妃用度分配,各有各份,但凡受宠者,必是姿态鹤立鸡群,往往是人来人往最热闹之处。送入兰宸殿的东西多不胜数,大半是凤宫里差人送来的,衣食之物,多不胜举。

下午时光,云又低了下来,冷风停了,温度略有回转,这是雪前征兆,我开窗,面前一池冷清,觉得格外破败不堪。

不多时,雪落纷纷,无声无息,白日的雪不如夜晚那般唯美,反倒有一种悲伤,看它落满地,白的太过肃穆,盖住红墙碧瓦,就连着那份光鲜一并遮掩,这诺大皇城,一眼望去,空旷哀寂,心口总是沉的。

雪一直下到日薄西窗近黄昏,一直没停,仿佛要淹没这楼落庭阁里一切隐蔽悬秘的人世,我横下一条心,欠我者,必百倍千倍还来。

凤御煊今日不在兰宸殿过夜,刚过掌灯时候我们便去了储物房。雪夜见不到月亮,只有天空微亮的橘黄色洒在铺天盖地的白雪之上,不如月色明亮,却仍旧有羸弱的光线。

房间里没有掌灯,没有暖炉,四下的窗关的密实却仍旧能感到无处不在的冷风,我坐在最靠墙的一边,身下的毛皮毯子也搁不住冬日的寒凉,手中热茶,从烫到凉,换了几次,我从未喝过一口。

雪色晕黄,在薄薄窗纸上析出微弱橘色的光,片刻过去,隐约可见似乎有黑色人影,越走越近。屋子里的人下意识屏住呼吸,看那人影在门前迂回徘徊了一阵,似乎正在张望四周。

这个光景,各宫的人都已经休息了,只有奴婢们还会有走到,忙碌除夕的准备。如今兰宸殿的部分人也调去其他地方一些,帮忙操持。

于是,这人趁着月黑风高,疏于看守的晚上过来,的确是摸清了状况的。门被咯吱一声从外推开,冷风肆虐而入,那人佝偻着背,侧着身子进了来,转身小心关了房门。黑暗中四下寻找想要的东西,侧耳听了听门外无声,便走进架子边,从上面抱下一口矮坛。

十分迅速的掀了盖子,将其中东西倒在一边铺好布料上,再从身侧解下一包东西,欲倒入坛中。

他刚要倾入,我哼笑一声,轻轻问了句:“时辰刚刚好,不知道这武陈记的桂皮腌梅还新不新鲜?”

那人闻言一慌,手中东西吓的撒了一地,慌乱中便往门口处跑。一抹火光从暗黑的角落里燃起,我端坐椅上,看见被烂在门口处的人,面色青白,一脸惊异,瞠目双眼,欲夺眶而出。


46.私刑
我扯了抹光鲜靓丽的笑容以对,缓缓起身,踱步到那人跟前,轻声问道:“马德胜,好久不见了。”

马德胜是何等人精,宫里混了二十年,不成魔,也早已成精。倒吐一口气,敛了慌忙神色,赶紧跪倒在地,口气极其恭敬道:“宸嫔娘娘千安。”

“本宫如鬼魅吗?一句话吓得你失色如此。”

“老奴没用,年纪这么大了,还不够沉着稳实,让娘娘笑话了。”

我笑靥如花,垂头看他:“不笑,不笑,都这等工夫了,本宫还哪有心思笑得出来?怕是再晚一会,本宫连哭都来不及了呢。”

“娘娘,您贵为宸嫔娘娘,皇上盛宠,皇后喜爱,还是当朝唯一一位怀有皇嗣的嫔妃,您在后宫之地,定如日中天,他日若是诞下皇嗣,更是如鱼得水,娘娘可不要那般说。”

我笑笑摇头:“这深宫大内没别的好处,唯一的好处就是能让蠢人学出一套能说会道的嘴上功夫,你说是不是?”

“娘娘说的极是。”马德胜头也不抬,对我的话答如流水。

“本宫说的自然是,不见如你,怎么知道这好处是何?马德胜,那坛子腌梅可还新鲜?”

马德胜颈项一梗,腰弯的的更深,头欲垂地,语调略有急促:“娘娘放心,这腌梅新鲜的很,是老奴白日里让下人新买进宫的。老奴知道娘娘喜欢这武陈记的桂皮腌梅,于是,记得每两日来换新的。”

我脸上漾起的笑,便是自己都觉得应是冷如寒冰,刺入骨肉的凉:“哦,那还真得谢谢马公公了,您看看他,是让他出宫买入的吗?”

马德胜显然不知道我这话何般意思,颤微着抬起来脑袋,身后的门被推开,小太监推搡着个人,刚跨入门槛,那人被踹倒在地,扑到马德胜跟前,哭哭啼啼喊:“舅舅,舅舅…”

马德胜看清来人的瞬间,惊慌失色,顿时面上血色全无,应是前后世事想了个透彻,这般心思的奴才,细密比过谋算的后妃。至少能言善辩,姿态卑微,也是一般人做不到的。

我笑看舅甥二人相遇表情,一个生嫩,一个诡道,倒要见识一下,如何在我面前巧言善辩。

那马德胜也是极快的神色,看着眼前人涕泪横流的扯他袖子,面上全无一丝动容,挥了手,结结实实的一记耳光,打得常宝成嘴角渗出了血。他不懂自己舅舅到底如何想法,连哭都忘了,定定看着马德胜,俨然莫名其妙。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到底做了什么惹娘娘生气的事情,亏我平日还日日督促你,要小心,要慎重,胆敢全忘到脑袋后了。”说完,又扬起手,那常宝成怕挨打,闪身就躲。马德胜刚欲上前,被小太监压住手脚。

马德胜赶紧跪正身子,磕了响头,求饶道:“娘娘开恩,他一个小毛孩子不懂事,娘娘大人大量,饶过这无用小儿,等回去了,奴才一定好生看管,不让他再犯出错误,惹娘娘不快。”

我不管他说话,缓缓踱步到架子前,信手捻起还未来得及被打包带走的腌梅,举到鼻下,细细闻来。

“娘娘放心,绝对新货,新鲜的很。”马德胜赶紧跟着道。

我微微侧头,看他沉静眼色,蹙眉轻语道:“本宫不是在看它新鲜与否。”

“那娘娘是…”

“马德胜,你说,腌梅里面若是加了天仃,味道究竟会有何不同呢?”

马德胜一双浑浊的眼,顿时流过惊异胆怯的神色,眼光躲藏无出,混乱的已然无措,却又想着含混对付,而对策因着不曾想到,愈发显得惴惴不安。

“老奴,不知道,那个,天…天什么的。”马德胜结巴道。

我走回他身边,微微探身看他,笑意犹在,不曾流失半分,轻声道:“没关系,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外面雪愈发大起来,漫天遍野,无处不是雪白一片,在雪夜的橘色微光下,雪面浅浅一层细碎黄光,柔的丝软绡轻丝,灯笼的明亮光色照射下,反出点点精亮,就似摔碎了水晶宝石,撒了一地。兰宸殿最后苑的地方有一处院落,所处僻静,无人居住,一面诺大的青石砖照壁,实为聚气敛福之用,上面刻出精细浮雕,龙腾凤跃,肃穆而威严。

松雪捻在脚下,咯吱作响,一行几人来到此处,马德胜不知意义的跪在一边,似不断猜我究竟作何。

紫檀阔椅,毛皮裘垫,我穿的十分厚实,仍旧觉得寒侵不断。舅甥两人跪在雪地里,脸色泛青,身体不住颤抖。

“马公公是个执拗的人,懂得道理需要手段,既然你不懂,那本宫教你,你可要学的乖巧一些,不然,枉费了本宫这寒夜亲自调教你,你说是不是。”

我话音刚落,刘东找人将地上冻得打晃的常宝成拖起身来,剥掉外面棉衣,迅速装入粗布麻袋之中,口中塞如布料,在他颈项处将布袋扎紧,吊在架起的梁上,只露出头颅,刚好能让我看得清他面上所有表情。

那常宝成,又是冷,又是吓,脸色青无血色,肢体僵硬,微弱挣扎,不值费力,三下两下,便只轮得任其他人处置的份。

“娘娘,那常宝成究竟犯了什么罪过,惹娘娘这么大光火,请娘娘明示。”

“光火?他惹的可不只是让本宫光火,这个罪过马公公可知道,可是杀头灭九族的大罪。”

马德胜抬头看我:“敢问娘娘究竟何罪?”

我笑靥如花,凝神望向他的眼:“本宫能如此雪夜审他,且捉到你现行,你说究竟什么罪过?”

马德胜猛朝我磕头,沾了满满额头的粘雪:“娘娘明示,奴才愚钝。”

我冷笑,收回看马德胜的眼,淡声道:“愚钝?那好,给我打,打到你聪慧为止。”

刘东准备的棒子是特制过的,历朝历代,后宫都会有动用私刑的例子,常常是宫里死去宫女太监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只要不太过频繁,皇上也会睁眼闭眼,并不计较。

刑具极其简单,不过是用木质最坚硬的铁力木做身,钉入细小铁钉,微微露出尖头,整个木棒的上半段,便密密麻麻不满这种刚露头的尖锐,一棒下去,又是闷痛,又是刺痛,力道掌握的好了,并打不死人,却是会让那人血肉模糊,极其受罪。

这种细伤恢复起来极慢,几日下来,早已折磨的人鬼不知。而我对这一行人的恨,岂止是一只带刺木棒能够解决得了的,耳边是硬物捶打肉身的闷响,那喉咙里发出绝望并歇斯底里的呜咽声,在我耳中,犹如腹中胎儿对我的哭诉。

一声高过一声,寒彻心扉,回响在胸膛之内,顿时让我气血涌动急速,胸口的疼痛不断传来,喘息急而钝,憋闷的我喘不上气来。我盯着眼前麻袋被太监狠力捶打的左右剧烈摇晃,袋中人抵死挣扎,却丝毫没有任何效用,一棒下去,人形一颤,翻搅身体如蛇断尾,剧烈而狰狞。

刺棒离开麻袋,便又一片血点凸显,即便在夜晚灯光微弱下,我仍旧看得清楚,一片片的血点,最终连成一片,不是妖娆魅惑的艳红娇色,而是成了压抑凝固的紫黑。

疼痛感和窒息让我额头生出浅浅一层细汗,我伸手死死揪住领口绳结,欲解开,只为能呼吸顺畅。邀月不敢再看面前常宝成的惨态,走过来扶着我胳膊,眼神凄凉,喃喃道:“娘娘,求您…”

“滚到一边去。”我怒斥,甩开胳膊,解开细绳,冷风衬入,我不禁一个激灵。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马德胜终是忍不住,从地上窜起,朝面前麻袋出奔去,可久跪天寒,腿脚早已僵硬麻木,才迈出一步,便仆倒在地,被张允等人压了下来。

马德胜调转过头,怕向我脚边,老泪纵横,不住磕头:“娘娘,饶了无知小儿吧,求娘娘了。”

我微微探身,请问:“那请问马公公知道什么是天仃了吗?”

我含笑抬起身:“原来还不知道,那就继续,谁敢手软,你们就是下一个。”

小太监闻言,顿时力气使得更大,闷响一声接着一声,那被打的常宝成已是稍有挣扎,发出的呜咽声愈发的小,终于,麻袋的下半部分已经全染黑色,再往下看,麻袋的底部有微弱深紫细流,不断滴落皑皑雪色之上,一滴一朵紫梅,朦胧橘色光下一照,析出诡异而魅惑的亮光,非常美丽。

“其实,死不是难事,生不如死,才是难事。马德胜,你若知道这个道理,就该放聪明。本宫能捉到你,捉到常宝成,焉不知你背后那人究竟是谁?”

胸腔之后的恨意未减半分,只会愈发膨胀,充斥我胸怀之中每一角落,让我牢牢记住,深深刻入每一寸血肉发肤,致死不忘。

“你知你心疼外甥,自问本宫也心疼自己孩子,但凡不让本宫安稳的人,一个不留。”我看着眼前惨烈满目的情景,心寒如冷石,半分怜悯之心也不曾有,冷声道:“给我生生打死他。”

闷重的捶打声又想起,一下接着一下,我展目而望,飘飘落雪,纯白下,刺目妖艳的黑紫血色,也是不错的一道风景。这吃人的地方,但凡我粗心一分,容忍一分,到最后,死无葬身之地的人只会是我。

何曾想当初他们下手害我之时,可有半分恻隐之心?看我终日熬病,腹中胎儿危机,又哪里有人垂泪怜悯,容我母子平安?如今虎落平阳,一副猫相讨饶,哪容得我存下半分仁慈之心,愈是想到那一多月以来,马德胜无数次的将含有天仃的腌梅带入兰宸殿,那副嘴脸,让我痛恨至极。若不是他还有用处,我早已经他拆骨割肉,休想死的好过。

“娘娘,求您,老奴年幼与姐姐相依为命,姐姐早亡,留下这么个孩子,一直是老奴带大,求娘娘开恩,留他一条狗命吧。”马德胜跪于我面前,凄苦道来,面色绝望,手与脸被冻得通红,僵硬的很。

“马公公何来求本宫?你自己不就能救他吗?看看张允,再看陈荣,灭族的下场,可不是说来吓唬你们这些奴才的。详细你也有耳闻,莫道他日连祖坟都不得消停,让你连死都不敢。”

“娘娘饶命,娘娘…”

“娘娘,常宝成昏死过去了,怕是不中用了。”施行的太监走上前来跟我禀报。

我瞥一眼马德胜,淡声吩咐:“打到死为止,不许停。”

侧过头,又轻声与那马德胜道:“常宝成的血,将流遍这兰宸殿后苑的这一片土地,你好生看清楚,带到你死时候也别忘记了。”

马德胜像是顿时静住了,手定成突兀姿态,默默无声。又一声闷重响起,马德胜仿若有锥刺骨般,突然弹起身,伸手扯住我裙摆,吓得刘东等人,冲上前来,一脚将他踹到在地,呵斥:“马德胜,你这是疯了,竟做些什么。”

马德胜颓然翻落,被几人踩在脚下,抬眼看我,死一般静寂的眼神,似久干的枯井,茫然看着我,缓缓开了口:“娘娘,老奴这条老命无足轻重,只求娘娘日后能保全常宝成,老奴愿随娘娘身后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