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这病你们都看了多久了?到今日跟朕说,情况不好?当初你们再干什么。她若不好,你们任谁也都好不了,都给朕记住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我耳边时而清楚,时而模糊,是凤御煊与太医们的对答,而我只能感觉到无边的疼痛,贯穿我的身体,越疼越深。

“快去把脉,快去抓药,她一时不醒,你们就将脑袋都别再腰带上过活吧。”

凤御煊最后一句狠话放出,屋子里又开始忙乱起来。

手上那道温暖始终没有离开,就像是握在我心里最冷的角落,带着炙热的温度。

“皇上,您回去休息吧,让臣妾来顾,您要保重龙体。”姚氏在旁边轻语,我未睁眼,只是紧了紧自己的右手,便闻旁边人道:“皇后早些回去休息吧,朕再坐一会儿就走,你先回宫。”

姚氏最懂察言观色,眼见凤御煊并不好劝,也不再多说,嘱咐了一番,便离开了。

“蓅姜,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我不声响,也不睁眼,看似全然无知。觉得握着我手的人一顿,用了力道,握得我生疼。

“蓅姜,你应过我,所以,你不能食言。”他很认真,从未见过的认真,一字一句的对我道:“你说过助我安天下,也说过会站在我身后,只要我回头就能看见你对我微笑,你说过,这世间唯有我能安慰你。你还说过,让融入我骨髓,深入我血肉,刻骨铭心的记住你。你说的我都记得,所以,朕不允许你先走,不允许你食言,不允许你欺骗了朕的感情一走了之。”说到最后竟有些哽噎。

人将死,是这种感觉吗?我头脑昏沉如坠石,身体却轻飘如浮云,断断续续的听见一些话,感到自己内心的疼痛或者感动,却丝毫无法表示。我孤注一掷,只为扯出最后那个黑手。之前让许绍针灸改变脉道,甚至是冒险小试宫缩阵痛,再加之天仃久时的遗症,我这般状况,必定得出病危的诊断。

“蓅姜,你可曾听到?”面前的人似乎俯下身,离我脸极近,那沁人熏香闻的愈发清楚。

“从不悔算计宜玶,出尔反尔,从中夺爱,为了留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做得出来。希望能给的更多,你可否给我这个机会?蓅姜?蓅姜?”

他口气渐软,呢喃般溢出口中,只有如此相近的我和他才听得到。

“我还想看见你笑,你醒过来,睁眼看看我,不要睡着,别睡。若是,若是,你醒不过来,那…”

声线如悬丝单薄,仿佛一个不经意就会扯断,再不能复原。他小心的说,续续而念,犹豫或者茫然,断不成句。

许久,燃烛噼啪,耳听一清二楚。我心已悬高处,只等他下文。

“那,我,我一个人,该怎么办…”

我心沉动,晃晃难安,若说帝王与嫔妃之间的爱情只是水上浮萍,为风所动,冥冥中却觉得我与凤御煊之间的情爱更似一根微弱根植的水草,极尽各种姿态,飘荡自如,甚至是万千变化,却始终生有一只细弱的根,扎于泥中。

“皇上,微臣要给娘娘试针了…”

凤御煊似乎默许,许绍上前,找准穴位,细细下针。只觉得腹痛稍有好转,却还是昏昏欲睡。

“皇上,这一副药喝完,娘娘可安睡一晚,明日或许可醒。”许绍躬身而答,顿了顿又道:“有些话不知道微臣该不该说。”

“你说。”

“微臣受容妃娘娘的旨一定要好生照顾宸嫔娘娘的身子,微臣自认竭尽全力,只为难这一次娘娘的病症实在是太过蹊跷了。不过,微臣发现,似乎这病症来的并非偶然,有迹可寻。”

“许太医这是什么话?”凤御煊声音并没有太大的波动,淡然而问。

“据臣私下里查了查,应该是天仃所致,于是娘娘久病不愈,才会有喘症和哮症的症状,而无论怎么对症下药似乎都没有任何痊愈迹象,唯有稍许缓解。这也严重影响了娘娘腹中的皇嗣,可导致死胎,或者先天不足。天仃乃孕妇大忌。”

这话一出口,顿时房间里寂静无声,我看不见两人的表情,却敢断定,凤御煊脸上的寒冷,与许绍脸上的紧张定是如我猜想。

过了片刻,凤御煊才接了话:“许太医究竟发现那里出了问题?”

“娘娘的膳食。”

“此事还有谁知晓?”

“无人,微臣不敢妄下定夺,所以先请示皇上您。”

“那以太医所查,又知道是谁下的手?”

“微臣愚钝,并不知晓。”

“朕心里有数,你下去吧。这事情不要让他人知晓,包括宸嫔娘娘,谨记。”凤御煊叹息,浅而而微闻。待房间里再次回复安静,才有他轻轻浅浅的细语:“就算现在不能为你做主,终有一日,定要那人血债血偿。”

我心有暖热,甚至是感动,却无法忽视那句“终有一日”,似一道冰晶,直入暖汤,便是瞬间融化,却仍旧带着一道凉,深彻心肺。的确为我所猜,凤御煊目前,确实无法动那个人。这个底,也算是摸透了,便是如此大的事故都无法动她,便可想而知,这个人到底有多坚不可摧。

整整一夜,我断断续续的昏睡,时而醒来,那恍惚人影依旧倚在我床边,晃晃而动。临近天亮,我终于醒来,身体痛楚减轻许多,那针灸效用已过。我微微动了动身,凤御煊便睁了眼醒来,声色带喜:“蓅姜可是醒了?”

我微微点头,凤御煊提身起来,急急往外走,颇为失态的大声道:“刘东,快招许绍,快,娘娘醒了。”

这一番事故前后,许绍与我皆是知情人,凤御煊丝毫不知晓,那份简单而直接的担忧与焦急并不是假,若论信否,我心里清楚。

早晨的光线并不强烈,窗稍有敞开,阳光透进房间,侧过男人微微泛青的下巴,血丝布满的长眼,我心里有温暖,也有感动。便是心如寒铁的我,也会在温暖与情意前,暗然心动。这世上又怎么会有人,是真的无所依求,冷血无情的呢?

“皇上,娘娘脉象稍稳,需要继续服药,多加休息。臣会多加看护,皇上不必担心。”

凤御煊脸色疲倦,笑的微弱,点点头:“你去煎药,朕再坐会就该去上朝了。”

许绍走了,他坐在我身边,细细看我的眉眼,就似分散了很久,仿若陌生了一般。

我扯出笑容,张口说话,却是声音沙哑异常:“皇上缘何这般看我?”

“因为你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张开过眼睛了。”

我微微眯眼,伸出手,抚上他的脸颊,微刺感传递掌心指尖,酥酥麻麻,略有疼感,淡声问他:“皇上怕蓅姜先走吗?”

他亦伸手握着我的手:“留在原地等的人,每时每刻都会觉得是煎熬,如果先让蓅姜在那边等我许久,蓅姜会怕。”

酸涩泛滥于心,渐慢爬上我的脸,我的眼,我竟如此脆弱吗?他也知道我的孤寂胆怯吗?蓅姜会怕,怕是此生,只有哥哥与他才会对我说出这一句话,如此难能可贵,总会在我心里掀起一波又一波的骇浪,翻搅得我心好生疼痛。

“若是蓅姜先去,皇上亦不必看我咽气,允我留下最美最艳的一面于你心中,梦回午夜,醒时梦里,只要能想起蓅姜,还是美好的。能做到如此,我也心满意足了。”

他深深看我,脸色几近透明,俊颜如浅冰:“那若是我先去呢?”

我凝视他,认真而语:“我亦不会守在榻前,不会白衣戴孝,不会哭哭啼啼。我会穿上你最爱的艳色细软红绡,站在御清殿的楼门之上,送你最后一程,你若是灵魂有知,就转头看我一眼,我想我总会等得到你的。”

他苦笑:“这又是何苦?”

“佛语都讲终究腐朽破败,唯有心念,不灭不消,往生往世,周而复始。也许,不看到最后一刻,就当那人从不曾离去过,站在前面的某一个地方,静静等着另一个人走过来,然后同归永乐,人世不满,后事完全,也算是美事了。”

凤御煊笑笑,轻若浮尘,淡而飘渺,点点头:“约定吗?”

我亦点头:“不悔之约。”

人走了,留了一室静然,我细细在想,刚刚那一番话,竟然是自己真心以对。似乎越想远离,却越发沉溺,人心难测,就连自己也是如此。

眼睛酸胀已久,湿润,然后干涩,灼热而痛。刚阖上眼平复心态,刘东进了房间。“娘娘,人逮到了。”


44.谋计
听闻刘东急言,我猛然睁眼,持力支起上身,撩眼看他。

刘东赶紧扶我坐起,亦恭敬在我耳边交代:“人是抓到了,就在供佛的侧间押着呢,只是,只是,非娘娘之前想要的那一个。”

我侧眼看刘东,眼神微凉,刘东颇为惧怕,垂了头,怯怯道:“禀娘娘,这次抓到的是那个张允。”

“是他?”我脑中快转,面色平静,接口道:“不就是那个在后院树林里抓到你烧木人的张允吗?你这可是怕机不可失?”

刘东俯身,唯恐我误会,急急道:“娘娘,张允潜入兰宸殿是为了偷东西,当场被捉到的。”

“哦,那他是趁火打劫?他到底准备偷些什么?”

“他要偷的就是许太医出诊时候,留在房间之中,娘娘的病志录。”

再次见面,他人阶下,我居堂上,安坐于榻,接过一盏茶,看下面跪着的人,筛糠般瑟瑟颤抖。

我裹紧披风,这旧室简陋,阴风冷刺,寒入骨髓,实在不易久留。我正身子不好,不愿多拖些时间,只想着快些回去休息。两室相邻,且刚好就在佛龛侧间的旁室,近到连香火味道都闻得清楚,格外让我不想留。

轻轻搁下手中暖热茶杯,邀月连忙把暖炉递了过来,我微微笑看张允,不轻不重问道:“如何?说说看,你偷本宫病志录欲作何用?”

“奴才只是,只是,看看而已。”张允不敢抬头,结巴答话。

“张允,娘娘面前你还敢诳语,活腻歪了你。”刘东满脸恨色,像是要生吞活剥了张允。

“说吧,谁指使的,你若肯说,本宫也不愿与你这个下人计较,都是做奴才的,也有奴才的不得已之处,本宫也知晓的。”

“娘娘,奴才真是,只是想看看,没有谁指使。”

我挑眉,身体还有些不适应,腹痛一直隐约,体虚乏力,原本该卧床的,现下跑到这陋室中审张允,的确有些难以支撑。

“张允在宫里不短时日了,你该知道规矩的。本宫再问你一次,到底是谁?”

“娘娘饶命,张允真的没有人指使。”张允磕头如捣蒜,颤颤怯怯。

“也好,你选择不说,那便就如此吧。”我起身,交代刘东:“拖出去,打到只留下一口气,交给大理寺卿发落。想要找到露出马脚的,又岂止非他一人不可?笑话。”

我起身,迈下垫脚木榻,欲出门口,那张允慌张扑过来扯住我裙摆:“娘娘饶命,娘娘饶了奴才,送入那大理寺奴才必死无疑啊,娘娘饶命。”哭喊声嘶力竭,胆寒心惊,人间丑态,不外如是。拖衣跪地求饶,哪还有半点当初耀武扬威的姿态,沦为阶下囚,没了人格,焉有尊严。

我低头,冷笑刺骨:“饶了你?谁饶了我?”不禁高高昂起头,慢声细语接口道:“你予本宫方便,本宫便予你活路,这是两厢双赢的事。可后宫的奴才若是没长有一双雪亮的眼,那这鎏金瓦,珠碧栏,是你来处,亦是你死地,你就好自为之吧。”

“娘娘,我说,我说,求娘娘饶命。”张允面色如土,双眼惊恐,似见了魍魉鬼魅般,死命挣扎道。

“饶命?好啊,那本宫就大发慈悲,允你留个全尸。”我冷冷扯过他手中的裙摆,继续往前。

那张允如是被吓坏了,挣脱旁人阻拦,死命往前拖爬,跪于我眼前求饶道:“娘娘,奴才知道错了,奴才什么都说,您饶了奴才吧。奴才也是不得已,这一条狗命,还望娘娘留下。求娘娘了,奴才什么都说,什么都说。”

我见时机成熟,顿住脚,并未回头,轻声问:“是谁?”

“奴才是吉嫔娘娘那边人,偷病志录也是吉嫔娘娘指使奴才去的,娘娘明察,娘娘明察。”见我扭头看他媚笑,张允毛骨悚然,惊恐万分,唯恐我不信,拖他去打。急急解释道:“娘娘,有人为奴才作证,他也是知情的,您去问问他就知道了,求娘娘饶了奴才,求娘娘…”

我撩眼色看刘东,相视一笑,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无需真真找个当口将那人揪出来,自有人牵扯他浮出水面。生死攸关,还有什么威胁比舍命还难取舍?刘东狠狠踹了摊如烂泥的张允,目色尖锐,恶声喝道:“若是敢有半句假话,你就等着死无葬身之地吧。”

回到床上之后,我正准备休憩,刘东侧身跟了进来,见旁边无人,低低问我:“娘娘,您看之后呢,要不要跟看紧那小子?”

我好笑,转过眼光看他:“跟他干嘛?我们现在不愁没有把柄抓住他,你倒是该去关心关心那坛子腌梅才是。”

刘东疑惑:“奴才愚蠢,请娘娘明示。”

“张允和那陈容,总有一个是去通风报信的,不怕摘了鱼钩鱼会跑,让他们亲手写下字据,也好相互牵制,引出另一个人,不是更好?若是那大鱼出了水,你该去关注的就是那坛子腌梅,做事要做干净,留下蛛丝马迹,便是再难发觉总归会是根心头刺,不拔,难了。与他们来说,是冒险,与我们来说,就是机会。”

刘东聪明,一点既透,俯身恭顺道:“娘娘好生休息,奴才这就去办,娘娘放心。”

我是当真觉得身体不舒服,腹疼持续,时轻时重。我很是担心,便唤来许绍看诊。

“娘娘,这是针灸宫缩留下的余波,可能要持续几日。”

我点头,心有疑虑:“当真对胎儿影响不大?”

“稍有影响,还好腹中皇嗣已经近够月,影响并不十分大,只是母体会比较遭罪。而娘娘不肯服药,只能慢愈了。”

“没事,只要孩子没事就好。这点疼,本宫还能忍。”

陈荣被张允供出,没出一个时辰便被拘押起来,我因着凤御煊过来用晚膳,拖了一个下午时光,等到他走,才敢带陈荣带进供佛的侧间问话。

那陈荣远比张允看起来有心机,方脸鼠眼,并非善者面相,诡道而沉着。

因为供佛的侧间有火炉,房间修饰一新,刘东还特意布了张软榻过来,厚褥裘被,暗红锦缎面软枕,我懒散倚在上面,玩弄手中的鎏金铜暖炉,他讲,我听。

“禀娘娘,奴才的确是吉嫔的云芳殿过来的,当时被皇后娘娘从中调取,说是兰宸殿这边缺人手,赶过来服侍娘娘的。”陈荣镇定自若,不见半分紧张。

“知道本宫为何捉你来吗?”我笑看他,并无怒色。

“奴才不知道。”

“你看看旁边跪的人,你可认识?本宫听说兰宸殿出了盗贼,捉来一问,他说他认得你,让你作证,你可愿意?”

陈荣目不斜视,垂首敛目,暗声道:“奴才可作证,张允的确是云芳殿的人,与奴才一并调来兰宸殿。”

我笑的格外畅然,微微探身,轻声问他:“你可知道,张允究竟让你做什么证吗?”

陈荣一愣,终于抬头看我,我们目光相对,他略微避让,似乎有些闪烁。我淡淡开口:“他说,你们来自云芳殿不假,可却是受命于凤宫,难道,也是不假?”

陈荣身形一滞,眼神惊异,开口欲争辩。

“啧啧,你想否认?”我快他一步,笑看对方脸上风云变化,十分有趣。

“奴才冤枉,张允所说这一事奴才并不知情,奴才只是过来帮忙侍候娘娘的。”

我撩一眼身侧的刘东,刘东俯身上前,甩手间,一包东西翻落于地。陈荣挪过眼,似乎看着眼觉得格外熟悉,便心下里犹豫,伸手去扯。布包不禁用力,结扣处松开,里面东西洋洋洒洒摊了一地,几件衣服,一本布面薄书,一只银镯。陈荣见此情景,顿时傻了眼,无声梗住,沉沉颓坐于地,再无半分知觉。

“那人可曾跟你交代过,三个月前,同西镇柳巷巷尾的陈家已是满门死尽,无一生还?说来真是狠心,连那刚嫁出没多久的李氏,也跟着一尸两命。以本宫看来,你哥哥姐姐死的惨,你娘亲幼弟死的惨,而你,将会比他们更惨。”

我缓缓而谈,并无语气起伏,生一人,死一人,于我来说,并没有多大了不起。人间万物万事,又与我何干?自顾自命,能者活,弱者亡,古语都这么说,必然有道理。

我见他远地跪坐并未动过,娓娓道来:“陈晓娣是你何人?”

陈荣闻言,猛地抬头,我抬眼望去,那一张脸,已是泪水染尽。我愈发畅快,听他开口急急道:“是奴才的幺妹,娘娘大发慈悲,救救奴才的妹妹吧。来生做牛做马,拼了命也要报答娘娘的大恩大德。”

“陈荣啊,本宫不稀罕你的来生来世,本宫只要你这一世,你肯的话,救人救已,你不肯的话,也都得个痛快。总比她一个十五年华的娇花般女儿,沦落风尘之地,一张檀口万人尝,一双玉臂万人枕要好的多吧。就看你这个哥哥是怎么选,怎么救陈晓娣,还不是你一朝一夕的决定。”

杀蛇掐七寸,逼人捏痛脚,陈家上下早已经被姚氏暗中派人血洗一空,留下那陈晓娣逃出生天,我当初又是花了多少心血,让刘东四处遣人寻找,终是找到那沿街乞讨的女孩。接下来送她入青楼,为娼为妓,卖身营生。虽说是娼身无尊,可总比饿死街头要好得多。

何况,她绝不能在我翻身之前死,她若死了,谁来牵制逼迫陈荣为我效力,又有谁能将姚氏的罪行,一点点的翻出水面?可百密终有一疏,怕是姚氏也在苦恼,如何就生生凭空消失了一个人?就算现在凤御煊没有资本灭了姚氏一族,总有一日,姚姓人将永远从这朝堂之上消失。

“娘娘开恩,娘娘开恩…”陈荣已经失去了一脸沉静,以额磕地,通通作响,没几下功夫,额头一片血肉模糊。他不肯停,眼泪与血液混成一片,我看见他脸上一片灿然血色,娇艳动人,就似我从来最爱的一身细软艳色覆在他面上,生动至极。

我心里不曾有过半分动容,寒冷如坚冰,满眼笑意盈盈,越发灿烂妩媚。

“陈荣,包裹里面,一分家谱那是你哥哥陈顺的遗留,几件厚衣是你娘死时房间存物,银镯是你姐姐的陪嫁,可是都看的清楚了?”

只见下面人狠狠点头,用手死死攥住破旧的东西用力抵着胸口,就似想挖出自己胸膛内的一颗心,让它不要再疼,不要再跳。

“你弟弟未有留下东西,本宫调查时候也听人说,还有个七八岁的小儿,尸体并不完整,敛尸的时候只找到了两条腿和一只胳膊,头颅不见了踪影,躯体残存。李氏死在同处,看来是回娘家的时候一并被杀的,你妹妹陈晓娣刚好出门,逃过一劫。

而这一件灭门惨案已成疑案,找不到凶手,亦无迹可寻,挂在衙门里时久,连案宗都落了尘灰几层,想必就是结论已定,不过多久,也只是多了一桩无足轻重的未决悬案而已,于这诺大皇朝,有何轻重分别?本宫来告诉你,无差。”

我懒懒拾过身边一本簿册,扬手丢掷他面前:“当地官衙的案宗小卷,你可要看得清楚一些,不枉本宫花了几个月时间为你奔走求证。”

陈荣颤颤伸手捡起薄册,看似整个人都跟着抖,气息急促,像是极力忍耐,唯恐一松下,人就陷入歇斯底里,崩溃不能自己。

“看清楚了,死亡时间,案发调查,再想想,八月时候,你又究竟在替人办什么差事。想清楚了,告诉本宫,让本宫为你做主。”

言尽于此,我起身,准备离开。陈荣跪在原处,手里还捏着那本薄册,像是看不完,也看不懂一般,呆呆傻傻。

我披上裘袄,提裙从他面前走过,一股子血腥味传来,我嫌弃的伸手掩鼻:“那个陈晓娣,本宫还替你照顾着呢,你别担心。”

刚走至门口,便闻身后那人嗓音沙哑,吐字极难:“娘娘,奴才如何能信得过娘娘的话?”

我巧笑出声,微微侧头,神色妖娆娇柔:“那你就别信,何必犹豫。是赌,七分险,没有人跟你保证结果如何。不过说来,于本宫无利害,即便是放你出兰宸殿,与你再无为难,你一介宦官奴才还能如何?

怕是你还没等下手,早被他人先下手,如捻蝼蚁,何须气力?陈家上下五口无由惨死,若是再死于她手上两口,也不是难事。杀人的手,滴着血,狠着呢。放心,本宫一定会端坐兰宸殿里坐看着,陈家死绝。”

我扶了门框,在邀月的搀扶下,跨门而出,身后一片死寂,我丝毫不理会,径直回了房间。

“邀月,这一身的香味扰我烦心,都拿去洗了。”我换了一身新衣,倚在床上秉烛看书。不一会工夫,刘东送来汤水,细细与我回报我走后陈荣与他的一番对话。

我听罢,笑而摇头:“论心狠手辣,这后宫之中,连华瑞莹都不是她对手,平日里云淡风轻的,当真是个慈面恶煞。”

“娘娘,我们是否要接着这次陈荣与张允的当口,揪出那个人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我的视线仍旧落在书本之上,平静淡语:“现在我们还没那个资本,动她,此时尚不能,也要容皇上那里办的差不多了,再动。不然,任是皇上也不能做得了主,我们必定得了个天大的哑巴亏吃,反被她狠狠剜掉一块血肉,那就乱了全局。”

“那我们…”

我抬头看他:“那张允说谎,还是陈荣说谎?要问了另外一个人才能知道。那坛子腌梅,你看好了,不出我所料,就是这一两日的光景,要逮的人,会自己送上门来。我们坐等,请君入瓮。”

我喝了东西,只留了一盏微弱油灯,准备休息。身体愈发沉重,离临产只有不到月余,再加上近两月又是天仃又是针灸,还时时操心张允一档事,身体的困乏便愈发明显。

每日临睡之前,都要用药汤泡脚和小腿,怀孕带来的水肿情况在我身上凸显的十分严重,犹是碰上这种寒日,总觉得膝盖以下犹如浸入一盆冰水之中,凉到了骨子里去,减慢变成沉顿的疼痛,搅得人格外难受。

就连晚上睡觉时,邀月都要时常进来更换我被子里暖炉,生怕我寒腿疼痛,休息不好。许绍说,那是因为之前孕期曾有失血过多的状况发生,这不利于孕妇的血液畅通,于是寒腿凉疼。就算不是要命的病症,却也着实受罪,尤其秋冬之际最爱发病,严重时候,腿肿粗如桶,月余难消。


45.入瓮
凤御煊来时,我抱着暖炉已经睡着了,寒风辛凉,拂上裸露在外的肌肤,一瞬之间的急促收缩,我身子下意识一滞,睡意愈发浅,半眯着眼,缓缓醒来。

一身褐色长毛裘绒袄正在眼前,那微弱摇曳的烛光昏暗,照得面前的面孔,半是亮然,半是阴暗。他坐在我床边,看着我睡眼朦胧,表情十分愉悦。

“都几更天了,我以为你回御清殿安歇了呢,怎么又过来了?”

“刚处理完边地的事情,想着还有些不放心,过来瞧瞧。”一双洁白干净的修长手指扯住被子,往上帮我掖了掖,声音有些低沉:“我不在这休息了,一身的冷风,免得惹你寒腿凉痛,又是一番难受。我坐一会儿,等你睡了,我就回去了。”

我笑笑:“你怕我会一觉醒来消失不见吗?怎么说的如此窝心。”

凤御煊脸上倦容易见,说话的力气不足,却依旧扯了笑容,峰眉星目,浅淡的黯沉蒙不住那瞳仁中独一无二的亮。“看看你,心里放下了,也好睡一夜好觉。我想看你,不是因为你会一夜之间消失不见,而是我想看,心里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