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从她口一出,我自然是心知肚明,掀起细微浅笑,端茶啜饮:“怎么会,皇上对皇后姐姐的信任,岂止是一只桃木巫咒所能妨碍的?只要是蓅姜自己心里信任皇后姐姐,那么,还有谁有资格怀疑姐姐呢?”我笑容可掬:“难道姐姐以为会是妹妹自己咒了自己不成?这皇嗣保还来不及,若是有了差池,那妹妹岂不悔恨至极?”
皇后姚氏笑的稍有勉强:“妹妹这等冰雪聪明之人,自然清楚做事的分寸深浅,事分大小,妹妹又怎么能不清楚呢?只是那元妃就所处尴尬了,容妃也不会自在,两人相互猜忌,滋味自是不好受。”
我笑荣渐深:“皇后的心思,果真非他人能及,这其中关系微妙,难逃您的法眼。到底背后是何人企图心如此之大,一计而已,害我,又牵连后宫有地位的嫔妃进来,似乎是个死局。
觉得每个人都有嫌疑,却又觉得都有了不可能为之的理由,人人自危,人心动荡,猜忌更甚,这后宫里岂不是水深火热了?难怪皇上十分想揪出这个贼子野心,相信他日捉到现行,定是严惩。”
皇后闻言,面目一滞,也是极快瞬间便恢复如常,伸手牵了我的手:“妹妹说的极是,但说你与本宫之间的关系,自不会是那些小人能离间挑拨的,妹妹说是吗?”
我轻轻点头:“自然是皇后所说这般,臣妾与皇后都是明白人,既然是明白人,又怎么会被离间挑拨?”
皇后姚氏的微笑渐深,娓娓道来:“本宫就知道蓅姜是精明剔透的女子,非他人所及。对了,父亲说华副将军西疆一战得了全胜,似乎很快就要班师回京,皇上有意重赏呢。”
“哦,那可真是太好了,又是许久没见到哥哥了呢。”
“妹妹,本宫心里有件事情,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后姐姐快别这么说,跟妹妹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
皇后浅啜一口茶,淡声道:“本宫底下还有个胞妹,今年与妹妹同岁,长你几个月,因着宫里这些日子,与妹妹相处甚为愉悦,可以推心置腹的谈心。想来华副将军还有前途无量,既然华家那面已然借不上力,姚家这面也大可鼎力支持,妹妹你看呢?”
我慢慢扬起嘴角,姚冲这个老狐狸,果然是诡道,不仅要套牢我,还要算计哥哥,真懂得物尽其用啊。
我眼色一转,忙笑道:“那岂不是大好,这样一来,就是亲上加亲。不过…”
皇后接口问:“不过怎了?妹妹但说无妨。”
我长叹一口气:“现下里还望皇后跟姚相提及一下,此次进京先暂且不要请赐,毕竟是哥哥第一次胜利归来,父亲那面,似乎还不大好交代。蓅姜也不希望哥哥再次惹怒父亲成为满朝笑柄,待到时候哥哥拿到更大的功勋之时,一切就全凭皇后娘娘做主了。”
皇后看了看我,和颜悦色道:“看本宫高兴的,这等重要的事都忘记了,妹妹说的极是,本宫能体谅个中理由,妹妹放心吧。”
没说多久,皇后便离开了兰宸殿。我站在窗前远望,心里暗暗思索,临平公主和哥哥这门亲事,看来并不顺利,单说有一个乔晓月已是够棘手的,现在还出来个皇后的胞妹,之后该怎么打算呢?我得细细安排一下才好。

起疑

 

晚膳时候,我将皇后的意思告知了凤御煊,凤御煊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淡淡道:“意料之中,姚冲的精打细算是朝中上下共知的,见我如此栽培华安庭,这浑水他不趟一趟,怎么能舒心。”
我抬手给凤御煊布菜:“皇后的意思实在是太过明了,蓅姜也不好一下子薄了她的面子,只好口头上应承了下来,也是等见了皇上再做定夺。”
凤御煊抬眼看我:“我相信蓅姜心里应该早已有数了,不妨说出来,或许我们心想一处也说不定。”
我撩笑:“不如我们用酒水在桌子上写出那个字来,到时候看,蓅姜与皇上是不是真的有默契,可心想一处?”
他淡笑点头,用筷子尖沾了杯中酒,径自写了起来,我亦然,稳稳在桌子上写了两个字。等到写好,互相往彼此跟前一看,顿时相视而笑。
“蓅姜有心。”
我拿起酒杯:“蓅姜敬皇上一杯,就贺臣妾与皇上能默契十足,心心相映。”
“有了身子,要少喝。”他温声嘱咐。
我笑笑,清浅泯了半口。满园秋色,红叶娇花,风过留香,渐渐吹干了桌子上的淡淡水痕。
然而,隔日里来的不是别人,我坐等凤云深来探望,未曾想到,来的竟是华瑞莹与元妃。邀月显然对于华瑞莹是有惧意的,以为又是来滋事,所以十分紧张。
“放心,这次她来,是为自己洗脱嫌疑的,肯定老实的很,你怕她作何?”
“娘娘,奴婢担心她来闹您,您现在…”
我淡笑:“无妨,看着就知道了。”话音刚落,华瑞莹一身红色轻纱细软,与我那一件雪丝凝纱同于一种面料。乌发高髻,坠了不少的饰品,琳琅满目,微微颤颤。后面的元妃依旧清秀稳重,一袭翠绿长裙,只做一般打扮。
“妹妹身子可好了许多?姐姐我最近几日风症染身,一直没能来看你。”华瑞莹挑了挑眼角,颇为惋惜的道。
“妹妹托菩萨的福,化险为夷,姐姐既然身子不好,无须前来,找个人通传一声即可。”我目光与她身旁的元妃相对,元妃只对我笑,淡淡的,云淡风轻的,仿佛心知肚明。
“难道元妃姐姐也有时间走一遭兰宸殿,稀客,稀客。”
元妃朱唇轻启:“容妃娘娘染病,本宫只好日日守护,只盼等着容妃娘娘的病好转了,才抽出身子前来,妹妹勿怪。”
我轻笑:“哪里话,怎么会怪呢,宫中情深的姐妹可不多,妹妹身子不好,不能侍奉姐姐于榻前,现在有了他人帮忙,不该妹妹谢谢姐姐吗?”
元妃亦然目光清澈的看向我:“本宫与容妃娘娘走的素来亲近,举手之劳,哪里还需赞扬。”
我赶紧点头应是:“可不,后宫之内,能有这般亲近感情,人间少有,姐姐,您真好福气。”这话说得华瑞莹脸色一滞,元妃依旧带笑,并不慌张:“妹妹言重了。”
“无妨,姐姐们不嫌弃的话,留下来用午膳可好?”
“那本宫就不妨碍容妃和宸嫔姐妹两个谈些体己话了,得了功夫,本宫再来看你。”说完,元妃转身出去了。
华瑞莹的笑意自元妃出门一刻,刹然消失,冷冷看着我,目光如炬:“蓅姜,如是我查到私下里是你自己动的手脚,这事情,绝对没完。”
我不怒,亦觉得无所轻重:“是元妃这么跟您说的吗?啧啧,元妃果然是有心思手段的人,她怕是看透了姐姐你所有的弱点了。”
华瑞莹着实恼怒,看着我,秀眉紧蹙,尖声的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曾你觉得人家误会你了?皇上为着这事情忙了许多日,却是宫里宫外半个头绪都找不到,若是真有人存心陷害,焉能没有踪迹可寻?若是真的找不到蛛丝马迹,那不觉得奇怪?满算着整个皇宫,除了你的兰宸殿没有清查,还有哪里没有查到?为何发现厌胜木偶与你动胎气时辰几乎相近,巫咒竟灵验到如此地步了?分明就是你在背后搞鬼。”
“怪哉,姐姐以为妹妹疯了吗?作孽害自己?话说回来,厌胜若是不灵,为何人人皆怕?为何历朝历代都被视为宫中禁忌?若是不灵,姐姐觉得能千百年流传至今?不相信牛鬼蛇神,自然也信不着神仙菩萨,姐姐缘何还要去庙里参拜?这么说不是自相矛盾?”
“你…”华瑞莹气的词穷,只顾两眼寒光,死死盯住我,似乎要把我挫骨扬灰那么恨。
我浅笑,起身踱步走上前去,倒一杯茶,举到华瑞莹跟前,撩眼,温言:“姐姐,元妃是个怎么样的人,您应该最清楚。江家靠着我们华家,官越做越大,可您也别忘了,还有一句话叫功高盖主。姐姐怎么就知道元妃江家就肯一直屈尊在我们之下?若不是没有机会翻身,姐姐还能想出第二个原因来吗?若是挑拨离间,那也总要有个理由,姐姐该不会认为元妃是一真心想帮助姐姐的吧?若是皇帝肯眷顾,元妃高升,试问到那时,你们之间的关系还会是如此?后宫啊,多少人的坟墓,多少人的遗恨,姐姐不是很早就清楚了吗?难道还真的信了?”
见她不动,我拾起她的一只手,将杯子交到她手中:“姐姐不喜欢蓅姜不要紧,个性使然。只要姐姐知道蓅姜不会是您的敌人,那就可以了。”
华瑞莹直直看了我半晌,眉梢眼角都是严肃,终究是一句话未说,重重将茶杯放在桌子上,扭头走了。
看来这一招棋走的未错,元妃果然够聪明,一下子就猜到是谁所为,可知道了又能怎样?如果没有证据,我就不怕她知道。不过她到底还是犯了个错,这个节骨眼上,就算在华瑞莹面前揭穿我,也不会让她的谋算得逞如愿。
看今日华瑞莹的态度就知晓,之前元妃的一番话,显然只是动摇了她的心思,却无论如何也不能下定决心相信那一番话。看来亲缘两字,还是有些分量的,还有就是,我算准了这帮子急于怀上皇嗣女人的心思,若是再下点狠心,还有不成事的道理吗?这一次试出元妃深浅,那日后就定让她的好受,到时候,看谁还能保得住她。
等到凤云深来时,又是过了几日,又是歉意,又是感激,有些手足无措,是个天真烂漫的女子。至那日起,她便时常来兰宸殿陪我,人热络许多,也不再那么拘束。凤云深是个安静的女子,有时候我们一起坐在榻上看书喝茶,也不觉得妨碍,常常是一个半日就这么过去了。
日子过的很快,一转眼已经到了九月底,听刘东打听出,哥哥一行人正准备往京城里赶,中秋就快到了,想必是皇上旨意,另有安排。
午膳过后,我正准备小睡,清荷进来通报,说是吉嫔求见。
我并不纳罕,这个吉嫔与我一样,进宫之初,就被封嫔,不过她没有那么好的命,恰好凤御煊又不是好色之主,传说她至今未被宠幸。当初因为厌胜一事卧床那段日子,她也有来过两次,但平日里交集并不多,不算熟悉。
“准见。”
不多时吉嫔跟着清荷进了来,掀了珠帘,绕过玉屏,我倚在软榻上,见那个清秀女子,满脸笑意的走到我跟前。
“姐姐在休息?妹妹是不是打扰到了?”
我含笑:“整日的睡也乏了,无妨,过来坐吧。”
吉嫔缓缓走到我对面,安然坐下,拿起茶壶倒一杯茶,轻轻放与我眼前:“姐姐,上次我在后花园里,听见蕴妃和兰妃在谈论上次厌胜的事情。”
我端起茶碗轻啜,并没有看她:“厌胜之事宫里宫外掀起多少风波,有人私下里谈论此事,也不算稀奇。”
吉嫔探过身子,轻声道:“可她们从厌胜这件事又提起了姐姐您了。”
我依旧不轻不重道:“此次事关我所怀皇嗣,提及我也很正常,何况后宫女子,嚼舌头的习惯是由来已久的,奇怪吗?”
“可她们说,厌胜这件事稀奇的很,怎么能遍寻不见一点线索,就似断了线一般,还有那始作俑者呢?说是…”吉嫔的话说到一半,断了。
我瞭眼看她,笑靥如花:“妹妹怎么不往下说了?”
吉嫔看了看我的眼,顿了又顿,似乎找不到我脸上有哪些不合时宜的表情,缓缓道:“说是姐姐自己,自己做了手脚的…可妹妹不信,姐姐怎么会这么做,不可能的啊,皇嗣这么大的事,怎么会这么不慎重呢?”
“嘴长在别人身上,我能怎么样呢,皇上不是一直再查吗?总会有个结果的,到时候就真相大白了,我不急于这一时澄清。”
吉嫔唠唠叨叨又跟我念叨了一段才离开,她刚一离开,刘东贴过来在我耳边细声道:“娘娘,奴才后院盯上个可疑的小太监,就是皇后分下来那几个其中之一,娘娘您看。”
我眉目一凛,侧目:“细细说说。”
刘东一番拖沓冗长的叙述,我听的笑意越来越浅,心里还是反复琢磨。
“娘娘,您看这…”
“你有没有让他发觉你在跟他?”
“奴才哪敢,只是暗中观察了好一段时间了,确定了他可疑才敢跟娘娘报备。”
“这么一来,我们的计划有变,说不定,这次能拉出来一条大鱼上岸,刚好给我一个好机会。”
刘东不明意义:“娘娘说的是?”
我笑看他:“后宫不是盛传厌胜之事有假吗?那就借这次堵住所有人的嘴,让它成真。此外,也要让另外一个人断了这个念想。”
刘东俯身:“奴才全凭娘娘决定。”
我伸手抚摸自己凸起的肚子,笑意浅浅。不曾被影响太多心情,似乎还有些心满意足。刚刚好,大家似乎都是心里泛出怀疑,却苦于都找不到任何证据。那么说来,凤御煊是不是也对我起了疑呢?这样一来,就要由我来亲自结束这件事情?也好呢…

承诺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道理连三岁小儿也知。当初用那厌胜一计,挑拨华瑞莹与元妃的目的达到了,顺便还把元妃的底摸了一摸。更重要的是,后宫里相继冒出来的其他人也成了我视线之中的目标,省得我安插眼线犯辛苦了。吉嫔这次来我面前告状,看起来似乎与我交好,却也是套话而已。
原本打算这件事情就如此无头无尾的沉下去就罢了,如今吉嫔这一试探,反倒让我有个机会好乘,我倒要看看,背后究竟还有哪只手向我伸来。
中午时候,凤御煊就过来了,他倒是落得清闲,坐在榻上陪着我喝茶。
“眼看中秋了,我已经下旨,让华安庭他们中秋之前进京。一来,你们兄妹也好相见,二来,临平那事情也该落实一下。”
我抬眼看他:“这件事情臣妾心里有了打算,皇上就放心吧,宁王那里就由皇上去点破,临平公主这边,臣妾自然可是说服。至于皇后那里,皇上看看如何才好呢?”
凤御煊侧眼看我,眼色幽深如渊:“皇后哪里如何?”
“张口便留三分地儿,上次皇后跟臣妾提过联姻的事情,道理也说得十分清楚,可蓅姜当初也是对天起誓,这辈子都是皇上身后的人,蓅姜怎能食言恶咒自己呢?可就凭蓅姜一己之力,怕是解决不了问题不说,还把皇后娘娘得罪了个遍。”我转过头朝身边的俊仪男子笑了笑:“蓅姜倒是可以从永州侯郑铨手里夺得到机会,可要是从皇后那里的话,自认为没有本事可全身而退,让皇上失望了。”
凤御煊听完我的一番话,不怒反笑:“知道泥鳅为何难捉?不仅因为它最喜藏在泥中,且一身的泥色,更是因为它一身光滑,即便握在手里也未必能握得住,实为智慧。”
我但笑不语,心里自然有自己的打算在,他带起我手,缓缓牵我走进他自己,一揽腰,我顺着力道坐在他怀里,便乖巧如猫般顺势倚了过去,覆在他胸口。
感觉他的手覆上我的肚子,淡淡而语:“小东西几日不见又长大了一些,不知如蓅姜这般极为聪慧的母亲,会生出何等出类拔萃的子女?”
我巧笑,声如呢喃:“有皇上这般睿智伟大的父亲,子女焉能落于人后?”
他轻笑,手掌温热,虽然隔着衣料,可宽掌指尖的温度却能缓慢的透过衣服直暖我皮肤,缓缓的,轻轻的摩挲,舒服至极,亦安逸十分。
“朝堂之上,不乏比我更睿智的人,说到伟大,自然是谁只手撑天,谁就是伟于天地。哪有是从来就有的,都是自己夺来的。”
我嘴角的笑意一滞,如此相似的话,曾几何时,我看见母亲形如虚设的坐在父亲身边时候,我也曾想到。做女人,当做二娘那一种,人前温驯,人后妩媚,饶是父亲那种铁血冷骨之人也被她绕得目视不清,顺着她的那一道一路走到黑。
而我呢?朝堂之上种种风云动荡毫无我立足之地,也无需我立足。我只争后宫寸土寸天,有了这一切,朝堂之间的瞬息万变也要随着我的一朝一夕风起云涌。哥哥是第一步,最可靠的那一步,那以后呢?我既然不能单凭哥哥一人立足后宫之地,那么,接下来,要为我所用的是谁人呢?
“夺有何不好?前朝皇帝燕文寒秋的王位也算是夺来的,不也世代相传,安度了几百年的光景吗?”我伸手扶上他胸口,轻轻抚摸,慢言细语:“蓅姜一直以为,能者得天下。若是无能,只会断送了这祖宗江山社稷,徒留悲壮,哪里还有比将这江山万代相传来的更有意义呢?皇上就是最能者,理应弃去糟粕,除腐朽而代之。何况,皇上也是皇子皇孙,没有半分不妥。何以不安心?”
“呵呵,道理是对的,可天下人未必识得这一面。”
“天下人识不识,如今断言还为之过早,皇上若是德政爱民,给予多些好处,天下人很快就会识得了。对世俗人有世俗人的恩赐,就似对朝官有朝官的赏罚,都是有规可循。”
凤御煊似乎心情很好,语气清淡:“蓅姜未出阁之前不过一介闺中小姐,怎么还懂得这么多大道理?华南风允你们读书?可有夫子教书?”
我抬起头,对上那双微微带笑的眼道:“那时父亲允哥哥请夫子教书,蓅姜旁听,夫子走了,蓅姜就听得哥哥说起那些事情。”
“是啊,华安庭的确是可塑之才。不过,听说驻守边地之时与乔将军的女儿有些感情瓜葛。此次,不知道蓅姜是不是能够顺利说服他?纳妾之事,我也并不反对,只不过,临平若是嫁了过去,五年之内,是不允许驸马纳妾的。也好我与宁王交待一番,自是从小受过苦难的孩子,宁王总是疼爱多一些的。”
我心一顿,这凤御煊果然之前已经摸了个清楚,不过也好,注意哥哥才能提拔他,便是重用也一定会多加提防。如今已经即位的凤御煊,对于外臣,除了痛恨,再无其他。那些曾经助他一路登高的所谓功臣,迟早要被他收拾个干干净净。如此,也难保哥哥将来就一定会一路平坦,讨好凤御煊之前,先要想好如何躲过他的算计,甚至是以后的退路,不然必是死无葬身之地。
“皇上放心,这次中秋宴,允蓅姜与哥哥密谈,蓅姜保证,皇上担心的事情,一定会顺利化解,并不需要担心。”
凤御煊轻轻点头,伸手,抬起我下巴,眼色幽深如谭,静寂无声,只觉得他似乎满心安宁,背后却是蕴藏着无法预知的风浪一般莫测。
“蓅姜产子,无论龙凤,我封你为妃,冠以什么字呢?”他轻蹙眉心,似颇为犹疑,目色不离我的脸,意味深长。
我不答话,等他下文。
“宸妃如何?宸字尊贵,后宫之中,蓅姜得其名副其实。”
我心满意足的又靠向他怀抱:“皇上说哪个好就哪个好,蓅姜都喜欢。”
头顶声音清冽,似乎在微笑:“我算天下人,亦允许天下人算我,唯有蓅姜,半分心思也不可,你已许我终生,应我一世,便此生不许反悔。”
“那皇上呢?皇上的一生许与谁人了呢?”话问出口,并不觉得唐突。从来天子无情,帝王无爱,可必定他还是一个人,便是连神仙也有各自心思,何况是一个血肉之躯的人呢?他可被限制,甚至是被自己约束,可他依旧有情深之时,也会有蜜意所在,情归处,意深时,总有一个让他动情用意的人。
“蓅姜猜呢?”
我无需半分思索,轻声道:“自是许那一片如画江山,许那万民社稷。”
这一次凤御煊笑了,似乎愉悦:“蓅姜果然是贪念,只许江山与自己一齐,好个江山美人。”
我心狠狠一跳,他竟然还记得当初我的那般戏言。“刻入你血肉,掺入你骨髓,只愿你生生世世都想着我念着我。”一股甜甜丝丝的暖意渗入我心中所有缝隙,让我有种说不出的饱足感。
这是男女情爱吗?让人顿觉天地之间仿佛有无形无尽的依存,哪怕路再难走,一回头,总有一只温暖的手向自己伸来,没有任何代价,只管放心交出心中那份久藏不敢见光的恐惧和疲惫,贪念与自私,让自己走得更轻松,更快乐一些。
我徐徐闭眼,耳边只有男人结实而节奏的心脏跳动的声音,一颗怎样的心,会让另一个人听在耳中,安宁于心?如何一张嘴,说出正中心怀的感伤,又有哪样一双眼,深似无底,悬秘浩瀚,穷尽我此生,可否参得透?可否度得过?可否释怀得了呢?
空有风声阵阵,徐徐与耳畔,我略为浮躁的心渐慢缓和下来。语言再美好,终只是随风而去,有去无回,我靠不住,留不住,只敢在心里细细品尝,却不敢让它照亮我一生要走的路。人生太长,错一步,步步皆错,非一言两语所能改变。于此,我亦不能让你的一言两语,影响我,左右我,坏我终生 。
嘴角,眉梢,徒留空笑,一笑断人肠,却不曾误了终生。
中秋将至,整个皇宫里张灯结彩,皇家是非常重视这个节日的,团圆而吉祥,众人所求。宫里赶制了许多吉祥灯,是用上等红绡围成,做了画,还题字。夜晚一到,满院子的霞红艳光,照得一池秋水尽染霞色,廊子周围的郁郁开放的蒲团花也被尽染了红色,格外妖娆美丽。我最喜傍晚时候到处走走,配着自己一身艳红色纱衣,真似人从画中来。
凤御煊说到做到,孩子还未出生,便在自己的御清殿旁边选了一间大宅,说是要改建成以后的兰宸宫。我对宫殿的要求并不高,一池青莲,寝居临水,面朝莲池,有可以一眼便能望见池塘的内厅,玉兰,梅树,桂树,都是要按照我的喜爱准备的。
我于是定制了许多血柔细纱,那是艳色红纱中最为珍贵纯正的一种,红的那般妖娆,是无止境,流淌中的鲜活。我极喜红色纱帘,每每晚风送凉,风穿过厅堂,撩起长长的红纱,就似水袖曼舞,婀娜而魅惑。仿若天上流彩极致伴着浮云彩霞都落入人间,带着绚烂,夺人眼目,无可比拟。刚好配上这阴沉而昏暗的宫殿,有种破败而极致的美感。
刘东可以通过各种途径带回消息,他口述,我来听,不由心里细细打算,暗暗寻思,咀嚼个中滋味,甚觉有趣。我安心呆在兰宸殿里安胎,可我耳根却无需清静,就算我身不在朝堂,也无法踏入那男人天地间半分寸土,可我总有办法去影响朝堂上的那些人,影响了他们,还怕朝堂上的局势不起波澜吗?当然会,那是迟早的事。
因为皇后的一番美意,临平公主下嫁的事情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再不是我与永州侯之间的争夺,即便是凤御煊心里也是站在我这一面,可姚氏这一脚插进来,的确是又棘手了许多。
即便是有凤御煊的话在前,与我同饮一碗水,同睡一张榻,可很多时候,私下里动的手脚,他明知,也纵容,或者说,他期望我能够办到他满意的程度,可终究还是要费我心思气力的。
凤御煊不能出头,他要平衡姚家与华家之间的关系,我亦不打算出头。后宫非我一己之地,我这一出头,不是找不自在吗?于是,我想到另外一个人,若说凤御煊才是最终做决定的主,那么,除了他之外,那个人便最有决定权了。
雨从清晨时候就开始淅淅沥沥的下,风很凉,我站在栏台上许久,一直思考这件事的原委。凤御煊忌讳那只翠钗,我心里便清楚十分。可他依旧对宁王并无半分隔阂,我亦清楚。风凉丝丝,夹带着寸寸细雨,屋檐高耸,角瓦嶙峋,探出栏台许多,可斜风掺细雨,还是恣意迎面扑来,带着一股子泥土的腥味。
我手里捏着一柄钗,冰凉润滑,纹理细腻,素指轻抚,寸寸凉意划过指尖,点滴上了心头,滋味复杂。
眼色一转,落在手中的钗上,盈色欲滴的钗尾雕着一朵别致清雅的梅花,煞是逼真。
“娘娘,这柄钗您好生收着才是,可莫让皇上再瞧见,不然要惹皇上心里不痛快了。”说完把胳膊上的一件袍子递了过来:“娘娘,风凉,小心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