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侧过脸:“邀月,宁王送我这等贵重的钗,你说他到底什么意图?”
邀月垂首:“娘娘,邀月愚钝,邀月…”
“若是真如你心里所想那般,我这事倒也方便了。”掂了掂手中翠玉钗,定定心思,开口道:“刘东。”
刘东从不远的地方,疾步走进,俯身:“娘娘有何吩咐?”
“你说宁王最近一直都有去汀苒宫走动?那是从何时何日起?”
刘东恭敬道:“从…从…”
“从我上次去过之后吗?说啊,为什么不说?你越是吞吐不说,越是让我觉得大家对这事看法有异,是不打自招。”我声音轻柔,和着蒙蒙细雨,像是融在其中。远处一片新色,花红叶绿,风吹落雨,说是盎然,也有几分诗意。
“小的不敢,小的请娘娘责罚。”我虽极从未发怒过,可身边人向来都忌讳我三分。
“无妨,今日再走一次汀苒宫,能遇见自然最好,总要把事情落实了。”

宁王

 

月夕

 

赐婚

 

我加快步伐,从高台大殿的侧门急急赶了回去,台下歌舞正劲,在座的人,酒酣正浓,并无蹊跷迹象。我落座,凤御煊的目光朝我望过来,我淡淡回笑,他便立即心知肚明。
一场歌舞完毕,殿上突然静了下来,凤御煊小声吩咐福公公,然后见福公公缓慢踱步,站在高台外端,朗声道:“宣,大将军乔征,副将华安庭觐见。”
我眼光转向台下六十九级台阶望去,不免有些心跳加速。远远见哥哥一身戎装,正从下面往上抬步而行,心便吊到了喉头。这一步若出,必定举棋无悔。从此,儿女私情,花前月下,不过只是水中月,镜中花,权当为所求而祭。
“臣,乔征,华安庭,叩见皇上,皇上万岁。”
“爱卿快快请起,此次远征北地得胜,朕十分欢喜,万民社稷之大任,委于两位将军,也让朕十分放心啊。”
台下两人听闻也是喜悦异常,热血正沸,躬身而拜:“臣愿为皇上江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快快平身,赐两位将军座。”
哥哥与那乔征将军恭顺落座,台下又是歌舞升平,乐声华然绚丽,配上舞女婀娜身姿百态,着实是赏心悦目至极。尤其编钟配乐,是我极其喜爱的,声色纯净,旋律古雅,音域宽广。高音为昂扬,惊天动地;低音为浑厚,沉雄飞扬,若是八音齐鸣,古音神韵娓娓动听,犹比绕梁之音,久久不去。
而此刻,我却没有太多欣赏韵律的心情,音色入耳,却心思有二。眼光不时滑向哥哥一边,他正听的尽兴,表情愉悦,丝毫不知道之后即将会发生什么事。
我心正沉,突闻面前有一道熟悉声音响起:“久闻乔将军骁勇善战,驰骋沙场,如今又是立了战功,讨得圣颜正喜,可是功劳不小。还有华副将军,青年有为,后生可畏啊。”右丞相姚冲开口笑道,手持酒杯:“允本相敬两位将军一杯,望日后,两位将军能得圣上之顾,为百姓苍生谋福,为江山社稷重用。”
姚冲这一敬,倒是惊了乔征和哥哥,两人赶紧起身回敬。人人都知朝堂之上,安内的重臣,非姚冲莫属,他抬举谁,自然也是有心联合谁。刚刚这一幕,摆明了就是冲着哥哥去的,若是他现在不提赐婚的事,那就是准备扶植哥哥,将来也好将他有心安排的婚事顺其自然的掌控手中。
姚冲这一举,倒是有点薄了父亲的颜面,明明是亲生父子两人,哥哥战功不小,殿上深受皇上赞誉,可父亲脸上却是半分笑意没有。如是姚冲那一番抬举,脸色简直可算作难看。
也许是父亲之前身居边地,性子太过铁血刚毅,朝堂上这般绕心思玩脑筋的把戏,不是他的擅长,比起姚冲,父亲还嫩了许多。
“右相这话说的极是,本王也是时常听得皇上提起华副将军年轻有为,可托重付。”凤宜玶面色如水,带了些许笑意,视线随意扫过殿上众人,似不经意划过我的脸,而后又极快的调转,眼色浅浅,最终落在列于左列尾处的某一点。
我微微侧头一看,嘴角不禁笑意加深,女儿家芳华正好时便没有不怀春的,更何况对方是玉树临风,风流潇洒的俊俏儿郎呢。凤云深唇畔含笑,脸上罩了一层淡淡红云,略有羞涩,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对面敛襟正坐的男人。今日穿的正是我当时送去的那件鹅黄雪丝纱衣,云鬓花髻,金钗步摇,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适宜适度,的确是个温顺端庄之人。
台上姚氏也是明眼人,看了看哥哥,又看看凤宜玶,似乎心里犯了嘀咕,望向身旁的凤御煊,倾过身,耳语了几句。凤御煊的表情并无太大变化,嘴角的笑,至始至终的浅淡。听完姚氏的耳语,淡淡开口:“皇后刚刚跟朕提了一个不情之请,不过朕想了想,还是问一下云深最好。”
他这话一出口,我顿时心一紧,目光不自然瞟向哥哥那面,他也是闻言聚神,望向台上。
“宁王之前与朕有过商定,云深的婚事必要寻云深自己的意向,这也是许多年以来,朕一直想补偿云深的。如今东床佳婿难求,朕也不便从中多做阻拦,不如问问云深意思罢了。”
大家听出皇上话中有话,无不是打起了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头,心里暗自计较。
“云深,满朝文武百官,可有入眼的驸马人选?”
这一句问的凤云深满脸如朝霞灿烂,里外红了个遍。
“皇上,之前臣也曾问过云深,云深的确已有心里属意之人,臣正想跟皇上禀报。”宁王凤宜玶不急不慢的开了口。
“哦?竟是这般巧吗?一旁落座的姚冲,满脸堆笑轻声问:“之前听闻,永州侯郑铨也想求得临平公主为媳,难道是公主心里早已有了属意的人?”
我不禁轻笑,这姚冲老贼的确是精的很,眼看姚氏在凤御煊耳朵边上的一番话成了风过无痕,不起半点作用,也知道自己那门求亲必是半分可能也无,于是也不打算成全凤御煊的心思,竟把永州侯郑铨搬了出来,提醒着在场各位,临平公主虽然是块人人巴望入手的肥肉,可早已是有来头不小人先盯上的,不容他人觊觎。既然皇上是有意把哥哥与临平凑做一对,他自然是非常不愿,宁可玉碎,也不准许瓦全。
“姚相说的也是,当初永州侯也的确上书请赐过,这可如何是好?”凤御煊颇为犹豫,俊眉微蹙,眼色幽幽如夜下深海。
宁王突然抽身站起,步入殿内正中央,俯身一拜,跪在当中:“皇上,臣愿割属地五城偿与永州侯,以赔欠礼。臣妹幼时多遭磨难,如今婚姻大事,父皇,母后,母妃都已不再,自有皇上做主。可臣有一请,望皇上能给臣几分薄面,允请。”
“宁王,这恐怕情理不合吧。”姚相皮肉腻笑,足以看出那双冰冷的眼,直至眼里,都无半分笑意。他已不用听凤宜玶口中那人到底是谁,单看殿上一来一回言语间,已然心中有数。就似离水的乌龟,咬住了东西,便绝对松口。眼看着宁王这是打定拆他台的算计,这口气,他哪里能轻易吞咽?
“丞相何苦薄了宁王这一面,都是为人父母,予些方便也在情理之中。况且,宁王愿割属地五城做赔,那永州侯也该知足了。青州五城,居民数万,地肥水美,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父亲端了酒杯,音色洪亮道,语毕,抬臂,略作敬意。
“那永州侯也算是边地诸侯最大的一个,与他间隙,可是半分好处不得。”姚冲哪里是好惹之人,反口相驳。
“永州自然是边境要地,臣也知兹事体大,但臣既愿意割城,也愿日后为皇上解决心头祸患。若是永州出乱,请皇上派臣亲自前往,臣自当不负皇上期望。”宁王一叩,头触地,态度卓绝。那一刻,我的心跟着抽紧般,隐隐作疼。
他到底是为何要做出如此牺牲?五城,任谁都知道,宁王最受皇上恩宠,赐予青州为属地。后因忙于朝中各种事务,一直没有机会回到属地。而青州不止是地理位置重要,也是丰盈富贵之地,割出五城,便是换做凤御煊,也要考虑再三。可短短几句,出自他口,竟是如此简单,仿若儿戏。
是哥哥对妹妹的疼爱吧,我极力压制心中不断涌现出当初汀苒宫门前那座汉白玉桥上,凤宜玶对我坦言的一番话。收回眼色,我垂头凝思,心思沉重。
“宁王,你究竟想让朕赐你什么?”台上的凤御煊终于开了口。
我心一滞,终是尘埃落定,不管绕了多少弯路,废了多少人心思,最终还是峰回路转的回到原来起点。从始至终,这门婚事,青州五城,永州侯的请赐,父亲的半路支持,姚相的阻拦,不都在他一人算计之内吗?
我不过是利用他的心思细密为哥哥博得日后一席之地,而他也算准了,我会劝服凤云深,算作帮了大忙。至于凤宜玶那里,到底是卖了谁的面子?抑或者这本也是他本人的算计之内?
“臣求皇上为臣妹与华安庭副将赐婚。”凤宜玶声音清冽而略沉,一字一句,敲在我心上。我抬头,举目望向哥哥,那一脸惊异与失望,即便是到了我闭眼离世之时仍旧能记得清清楚楚。
大殿突然寂静起来,无人说话,各怀心思。
台下百官兴致正浓,无人注视到台上殿里,那死一般沉默到底意味着什么。突闻编钟声音忽起,轻脆飘渺,高低有致,仿佛是敲打在心上一般,一疼,一顿,犹是在这样的月圆风黑之时,那么冰冷,那么沉重。
“云深,华安庭可是你属意之人?”一道清冷声音,毫无温度,就似从天外深渊划过来一般,忽远忽近。
我展目望向哥哥,他亦回眸看我,我错失不了,他眼中万般无奈,身不由己的绝望目光,就如我曾经理解自己内心处境一般,看到了藏在他眼底的不甘,孤寂,挣扎,与愤怒。
我无法言语,这般场合,除了沉默以对,并无它途。可是我们又能怎么办呢?天不由人愿,我们这般出身,这般田地,何以自主?如果不能,那么什么苦痛难舍都得吞咽,这才是我们眼前的路,直接,残酷,却无比正确。
也许是我眼色过于哀寂,或者是哥哥内心里也有残忍考量,只见他的眼色渐慢黯淡,不再光亮,没有温暖洋溢,露出我从未见过的颜色,寒冷入我心。
“回皇上,云深愿意。”
“那华副将军呢?”
哥哥猛的站起身,撞到桌脚,掀翻了桌子上的那杯酒,声音梗梗,欲言又止。半晌,撩摆,就地跪拜,垂头凝神,沉声道:“臣谢过皇上恩赐。”

34.心机

这不是一场闹剧,而是一出华丽而暗藏汹涌的精美剧段,讲求剧情起伏有致,章节错落有序,更要角色栩栩逼真,看不得半分僵硬的表演,只当是真发生在眼前一般。

剧已落幕,各有各局,有人心满意足,有人弃而求和,还有人旁观冷眼,自然,也有算计破败,竹篮打水的。哥哥顺利的迎娶到临平公主自然是我再如意不过的结果,可一颗心却始终不能稳妥的落在地上,倒是仿佛沉在深水之中一般,七上八下,沉浮不定。

我想要哥哥能在我铺下的路上昂头猛进,与此同时,也希望我们兄妹之间感情能毫无间隙,携手同行。

中秋盛宴就在皇上赐婚,宁王割城的局面之下,安然落幕。姚氏随着凤御煊先行离席,后面簇拥着一干侍候的太监宫女,等着他们走过一段时间,男宾才能次第离席。

女宾则要等皇上皇后以及男宾离席之后才能退下。于此,我无法与哥哥面谈,只能把一个忐忑的心掩在胸怀之中,多少有些心神不宁。

此时夜已深,月圆盈满而明亮,挂在天空之上,寒辉尽洒,淡淡落于人间,铺得宝殿之下一片淡然浅色,如落霜薄薄,我别过头,方才走过两步,听闻吉嫔在我身后委委一拜:“恭喜姐姐了,华副将军能娶得临平公主,真是天大的喜事。日后,姐姐一定更为皇上的喜爱。”

我微微侧头,望一眼殿下冷清月色,笑意浅浅:“有时候攀龙附凤未必就是捷径,公主尊贵,赐婚也是极难得的荣宠。可终也是成了众矢之的,又岂是我愿?”

吉嫔赶紧侧身上前,双臂缠住我的胳膊,半是撒娇道:“姐姐怕什么,您看宁王愿割五城以示诚意,姐姐还怕日后没有所依?日后妹妹还要傍姐姐以求安稳呢。”

我含笑,目色温软:“妹妹怎知宁王这么做,不是为了自己妹妹的下半生幸福着想?哥哥虽然是高攀,可这也是临平公主自己的意思,人生在世,能得良人相伴,可不只是凡人才想得的,妹妹难道不想?”

吉嫔表情短暂一滞:“姐姐说的极是,妹妹自然也是想的。”

我撩笑,手搭在邀月臂上,边走边道:“那便是了,既然妹妹都能这么想,何况是临平公主呢?”

我不理会吉嫔在我背后何等表情以对,这种事情就让她自己慢慢消化,也不管她将如何把这些是非曲折报给后面窥视的人听,这后宫争斗,我定是寸步不让。

殿后的灯火通明,我披着披风从侧门绕出,没走几步,看见前面似乎有人在等,我定睛一看,原来是父亲。

我脚步一定,挥了挥手,邀月带着刘东朝父亲微微一拜,然后从前面出去了,候在外面。

“蓅姜,安庭与临平公主赐婚之事,你有参与吧?”父亲开门见山,似乎并不愿多绕弯子。

“父亲这话是何意?临平公主被赐婚许与哥哥,父亲难道不觉得面上有光吗?”我立在父亲一尺之外,笑问。

“安庭与乔征之女乔晓月的事情,为父也有所知晓。原以为临平公主会被许与永州侯郑铨,没想到竟是许与了安庭,也罢,姚冲这中间作梗始终还是赢不过皇上对宁王的宠信,何况,临平嫁入华家,也算是我们多了一份细密关系,安庭终究还是我们华家子孙,无差。”

我闻言,顿觉可笑之极。书到用时方恨少,难道人也是如此吗?“父亲,何以见得姚相的目标就是临平公主?”

父亲被我的话问得一愣:“蓅姜这话是何意?”

我淡笑,眼光望向挂在侧门门边的红绡吉祥灯,抬手转了转。红光如霞,四射而溢,满眼艳色无边。

我微微侧头,巧笑而语:“父亲的话有理,哥哥就算再不受父亲的器重喜爱,也终究是华家子孙,今日赐婚算是皆大欢喜了。既然父亲也这么说了,何顾蓅姜其中到底有没有后背伸手呢?如果是顺水推舟,便莫问推舟之手,父亲只管看到舟行万里便是呢。哦,对了,难得遇见父亲一次,蓅姜也是有事相求父亲的。”我转身看他,笑意荡漾眉梢眼角。

“何事,蓅姜但说无妨。”父亲轻语。

“如果父亲日后能有机会看见姐姐的话,好生劝劝姐姐,不管如何,蓅姜仍旧是华家女儿,她要防的人可不是我,免得又被后宫的嫔妃拿来嚼舌头,看在眼里,计较在心,于蓅姜或者姐姐,都不是件好事。姐姐身边的那个元妃,便是再能说会道,巧言媚语,也只是个华家的下臣,终究是个外人,心思深浅,谁人能知晓呢?您说对吗,父亲?”

父亲看了看我,思索片刻,深叹一口气,接道:“为父会处理好这个事情,你先回去吧,免得耽搁时间久了,被其他人瞧见。”

我无多赘言,俯身拜了拜,转身往门外走去。

刚走到门口,探手扶上朱门,跨过门槛,听闻后面又传来父亲的声音,仿佛如同融入这夜色般深沉,一时间似苍老许多:“天冷露重,自己多加衣,身子初愈,眼见瘦了这么多,好好照顾自己身子。”

我脚步一顿,愣在当处,这是十七年来,第一次听见父亲对我的关怀,想不惊讶也难。我心有不平,像是乾坤倒转一圈,滋味难言。可已被冷落忽视时久的那一颗千疮百孔之心,已不是一丝温存,半分暖意就能为之动容。

我终究是没有回头,心如月辉冷清,目不游移,挺直身子,毫无留恋,终是提了裙摆扬长而去。
一路上,冷风阵阵,翻入我衣袖,不禁有些微微颤抖。邀月与刘东跟在身后,不敢多语。

绕了回廊,甬路,我已是额头一层浅浅细汗,邀月在我耳边轻声道:“娘娘,您脚步慢一些,走快了不好,小心身子。”

我没有应,面上表情很淡,只是心里暗自嘲笑自己,这么一句话,对于华瑞莹来说,是不值一分的东西,到了我这里竟能让我乱了分寸些许,不禁有些懊恼。

我顿住脚,缓了缓神,心平静许多,淡淡问:“刘东,皇上人可在兰宸殿?”

刘东上前,带笑道:“奴才按照娘娘早上的旨意,端着东西去了御清殿外的新宫修址,皇上就如娘娘当初猜的一样,正在那里询问汉白玉莲石之事。奴才之后又按照娘娘交待的问了皇上,皇上一笑,接过东西并未有言语,调转身就走了。”

我心缓缓而下,嘴角笑不断深切,伸手把颈间的系带解了开,披风交给刘东。

“娘娘,风凉,您小心身子。”

“无妨,下了高殿,风并不大。走吧,皇上等着呢,我们先回兰宸殿。”

心中主意已定,并不再浮躁,而是如卧磐石般的坚定。失去的既然已经无法挽回,就算千般万般的弥补,也无济于事。若是如此,也不需再瞻前顾后,我从不是善男信女,也不是柔心软肺般的人儿,我只看我眼前,想要得到的东西,至于身后那些,完全无需丝毫顾虑。

的确,我的童年就在昏天暗地,舍弃冷淡中慢慢走过了,但我的将来一定不再会落入那般死局。华瑞莹曾得到的,抑或者是这个皇宫中任何人拥有的,我定会比她们得到的更多。

我一路快步,带着两人回了兰宸殿,清荷正在院子里等我回来。

“娘娘,皇上等了一会儿了,您快进去。”

我点头,含笑进了房间。凤御煊听见珠帘轻响,侧头望向这边,眼色为之一亮。我掀帘而入,笑靥如花:“皇上竟然在。”

凤御煊笑笑,温声道:“蓅姜在赏月吗,这么久才回来。”

我侧过头,缓缓上前,细语嫣然:“蓅姜不知道皇上来了兰宸殿,所以御花园里驻足了一会儿,年年月圆,蓅姜不能免俗,赏月能圆,也盼人比月圆。”

“月有盈亏,人情亦有厚薄,焉能日日如中秋。”他浅笑,微微上扬的嘴角,一双含光纳影的凤眼,侧眼睨我,就似半分猜测,半分逗弄。

“凡事都要张弛有度,月亦然,人亦然,不求尽善尽美,但求念而有之。”

凤御煊笑,眼色泛光,颇为无奈:“蓅姜之言语,朕不及半分,真是又急又气,却无可辩驳。”

我笑笑,并不在多语。

“早上时候刘东送过来的月饼,还很是特别的很,于是下了殿就过来了。”凤御煊走近我,伸手牵我手,来到软榻边坐下:“蓅姜当真不知道我今日会来?还是…”

我巧笑:“蓅姜呀,只知道那月饼能讨得皇上的喜欢,至于皇上今日会不会来,蓅姜心里可没有分寸。蓅姜只能盼,却不能争,争了,皇上会为难。”

他点头含笑,指了指案桌上的月饼:“的确是很不一般的滋味,这里面究竟是什么陷儿?如此特殊。”

邀月端来银盆,我净过手,命刘东拿过瓷碗。

用刀将月饼一切为二,然后在分别分成四份,把四分之一的月饼从侧面再切成两分,中间夹了瓷碗中盛的东西,两份在合二为一,递给他:“皇上尝尝,味道如何?”

凤御煊接过月饼,轻轻尝了一口,仔细咀嚼,抬了眼,问我:“味道果然不错,一股桂花的香甜,还混有另一道清香味道,嚼到最后酸甜的似乎是果脯?”

“皇上果然是品的十分精准,这里面有桂花蜜和蜜饯,都是新腌制的,味道正好呢。”

凤御煊默默将剩下的月饼吃得干净,声音稍沉:“蓅姜也知道我喜欢酸甜蜜饯的事吗?许多年不吃了,你竟也知道的,如此有心。”瞥了一眼窗外月色正浓,轻声问我:“今日喝了不少的桂花酿,蓅姜身子可否累了?不累的话陪我出去走走,一同赏月,求个月圆人圆,如何?”

我起身,恭顺道:“蓅姜求之不得,皇上垂爱。”

他笑笑,伸手揽我的腰,俊极无匹的脸靠的极近,口中淡淡的桂花酿的味道传来:“这若即若离,魅惑却又止步,试问,何人见了能不心动?蓅姜总是分寸握的刚刚好,你甚读人心,可曾读得懂我?”

我笑而不语,顺势轻啄他的薄唇,蜻蜓点水而过,眼光流转,柔声细气道:“读得准,说明蓅姜用心了,下了心思的,不好吗?”

他笑如烟霭浅薄,眼中一片深彻幽幽,未曾想随之的下文竟如此震颤我心......

35.悬秘

等到我们走到院中时候,月以近中天,皎洁无垠。我们步上池塘曲桥,举头望月,低头赏莲。可惜一池荷花早已凋零,只剩繁茂郁郁的荷叶还摇曳其中,生出繁华过后的苍凉破败之感。

“蓅姜,为何你一直喜爱画莲?从几年前到将军府上初遇你时,便到如今,似乎不疲不倦,那一池莲花究竟又哪里这么吸引你?”我们牵手而立,避风亭中。夜如墨,月如盘,风凉而重,我不禁往他身边靠的更近。

“从前,臣妾与哥哥终日待在芜湘园里,母亲喜参佛,好清静,极少与我们一起。园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池青莲,与哥哥的童年就是伴着那一池莲而过的。

年纪大一些之后,哥哥教蓅姜学习作画,可园子里没有景致可堪一画,于是蓅姜就开窗,对着那一池莲练习,久而久之,成了习惯。”我淡淡而说,眼前的万物被月色罩了一层浅辉,如烟似霭,幻幻不清。

“做了许多年吧?画的那般好,就知道功夫不浅。”

“十年而已。”

凤御煊听我口气甚轻,觉得好笑,语调微沉:“十年?蓅姜难道觉得十年还短?人生又能有几个十年呢?有的人不过只是过眼云烟,还在最美时就已凋零。还有些人是一夜之间,雪白了发,霜染了眉,终是一生都不如意。到头来,两手空空,孤坟一座。可再华丽雄伟,也只是一座坟墓而已。”

我笑笑:“人生不就是如此嘛,谁能预知长短?或者能掐算出日后得失坎坷?不过都是过着今日,亦想着明日的活。

世间,无人能知明日究竟如何,生或者死,聚或者别,可还是要坚韧的活下去,不是吗?”我侧眼看他,笑的别具意味:“其实,人人都是为了明日而奔波,我们始终过的都是今日,明日是不可先知,又必须迎头追赶的。成败也各有一半的几率,其实说来,也不算少了。”

凤御煊的脸上已然无笑,冷色如霜,衍生出旁人无法靠近的疏离:“蓅姜可知,京城外玉山所葬的人是何人?”

我笑容一顿,坦言:“据闻是一位皇后。”

猛地被他扯了身子过去,跌入他怀里,我依旧仰头微笑,眼色柔如媚丝。

“静成皇后。”四字如钉,从他口中厉厉而出,犹被窥视到最隐蔽而卑微的秘密一般,牵起浑身上下最敏感的神经。他直眼盯着我不肯放松,目光如火如冰,刺入我的眼,犹刺我的心。

“你可知静成皇后,英年早逝,年方几何就香消玉殒了?这其中因由,你究竟知几分?”

“一分也无,蓅姜出身将军府,卑微如蒲草之姿,无谓如轻尘之重,顾自己尚且艰难,还能顾得其他?也由不得闻那些道听途说。”

他脸色一滞,拥我入怀,双臂抱紧,脸颊擦过我鬓发,只闻耳边轻语,寂寥淡伤:“她是被父皇处死的,鸩酒谢罪,一死了之。”

我身形一滞,震惊无比,虽说当初静成皇后的因死街头巷尾各有说辞,甚至是在人声稀少的芜湘园都能听闻一些下面小厮窃窃言论。可所有言论纷纷,最终不过是皇帝以暴毙而终发诏天下,后宫之主的一途也不过就是这般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