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御煊笑了,昙花般绝美的笑容,我亦然,并无窘迫:“若是惧怕被嘲笑羞辱,惧怕挫折与伤害,我便不是华蓅姜。”
我伸手扶他的脸,眉目含笑,扬起自己的袖子,风过,红纱似火,蔓延天地之中,流彩中最扎眼的一抹:“我,华蓅姜,用生命起誓,今生今世,不管凤御煊走到何种境地,必是至死不渝,同进同退,助他成事,无论多难,不计代价,赴汤蹈火。”
轻柔的声音融在风里,明明出自我的嘴,却似乎从天外而来,听的真切,又似幻觉。我脸上只剩笑,爱笑的眼睛,眉梢和嘴角。
凤御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错愕,像是来不及收回的笑,像是刚刚显露出的惊,眼里的幽深,唇角的浅笑,复杂纵横其中,混乱中透漏着情绪莫名。
我微笑以对,我知道,此刻,眼前这个心坚如冰的男人内心中的某个角落已然松动,毕竟人心肉生,脱下那一身防备的外壳,谁都是一颗鲜红柔软的心,一触即准,岂能不动?
因为身子不便,凤御煊并没有碰我,只是知道当我说完那些话之后,他恍然半晌。我没有错过他默默将我抱下椅子时候那回味无措的表情,心中自然窃喜。我要走进这男人的心,成为一根刺,一道障,扎在柔软的血肉之中,横在与外界距离隔阂之内,那便前路必定平坦,风光更好。
人心之大,海天能容,可人心亦小,某个最深的角落,之藏得下一人而已。女人如此,男人亦如此,即便男人不及女人那般执着,一如我对他的所有了解,断不会错。
我安静的坐在黄铜镜前卸下饰物,他坐在床边凝目看我,俨然是琢磨不清楚,又不甘心的孩子。
“皇上,明日,臣妾去汀苒宫去看看临平公主,听说您跟她一起长大,公主的喜好想来您都清楚的吧,不如透漏几分,也好让臣妾讨好公主一下。”
“临平小女儿姿态,温柔娴淑,很安静,极好相处。”
我朝镜中凝视我的人笑笑:“皇上今日在兰宸殿安寝?”
他点头,我起身走过去帮他更衣。
我入寝之后从来喜欢一身轻纱散发,那些束缚而复杂的东西只会觉得让自己格外疲惫,若是凤御煊面对了其他六人都是如出一辙,甚是睡觉时候连妆都不肯卸去,一板一眼的,迟早会让他心生厌倦。我日日保养有佳,恣意而放松,最爱坐在窗口梳头,一缕缕,一撮撮,最能清晰的体会芳华正好,心也跟着愉悦。
“梳子给我,我来帮你梳。”
我递过梳子,乖巧的坐在窗前,感觉身后人轻缓的抚摸我的头发,一下一下的梳着。
“从前有个女子,有一头跟你一样漂亮的乌发,她也喜欢坐在窗前轻梳那一头青丝,可你们不同,她太温顺,而你像极了另外一个人。”他手未停,顿了顿,继续道:“妖孽一般的女子。”

临平

 

一夜好眠,醒来时候,身边的人已经不再。床上连余温都不曾留下,只剩浮层丑陋的褶皱。
“邀月,端水进来。”
话音刚落,邀月端着银盆掀帘而入,脸上喜色异常:“娘娘,皇上吩咐了,早朝过后还会再来,让您先歇着,等着他过来一起用早膳。”
我一怔,入宫一年以来,这种待遇还是第一次:“罢了,醒都醒了,越躺越乏,侍候我起来,到外面走走。”
我院子里的花草不多,几棵玉兰冬梅,还有一些桂树,可堪注目的地方也只有那池莲花而已。
“闲着也是闲着,取来笔墨,我要画莲。”
清晨的阳光很淡,风也轻,空气格外新鲜。我喜欢一心一意的做一件全神贯注的事情,平日里画莲,我是极为认真的,不投入便画不出神韵,太过投入则成了痴,失之享受。世间世事,过犹不及,其中分寸,只能细细摸索,寻得最适合自己的方式,安抚自己,也讨好自己。
“娘娘画的一直都很好,为什么没有一张能让娘娘满意的?”
我侧眼,看着刘东一脸的疑惑,觉得十分好笑:“这世间只有越来越好,哪里会有最好的一个?若是无穷无尽的画下去,不到最后,怎知哪一张才是最好?”
刘东嘿嘿一笑,点头哈腰的附和:“娘娘是大智慧的人,不比奴才这种粗俗之人,本就是个榆木脑袋,装不下太多东西。娘娘实在是厉害,就算眼前没有莲花,也能画的这么栩栩如生,真是才华横溢。”
我收回眼光,只见宣纸上一棵池中迎风独立的青莲跃然入目,嘴角轻扬。几年以来,我笔下的莲生图足有千张万张,我最爱赏莲,怕是闭眼画莲也不成问题。
“交待你的事情办的如何了?”我不看他,淡语而问。
“小的已经办好了,只是,只是…”刘东结巴。
回转,曲腕,提笔,线条勾勒生动。
“甲子 壬申 癸巳 丙辰,这是我的八字,今日傍晚之前,我要见到东西。”
言毕,我撩起未干的莲图,端详了一番,挪眼去看他:“之前给你那些莲图,你处理了吧?”
刘东一怔,而后猛的拼命点头:“奴才办事,娘娘放心。”
我把画递予他:“拿去,处理了吧。”
怀孕之后的身子,不比之前那般轻盈,十分容易累,累了便会头昏眼花,才站了没多久,便觉得累的很,我只好进屋去休息。
还没躺多久,凤御煊就来了,一身澄黄亮眼的龙袍未脱,英仪俊颜,万万人之上的风姿。
“等得久吗?方才稍稍延误了一会儿。”
“若是皇上日日流连臣妾的兰宸殿,臣妾等多久都开心。”我半是撒娇的挽起他的手:“不过,为了国事,臣妾不吃这个醋,国为万事之前,自然是最重要的。”
话音刚落,外面的福公公拖着臃肿的身子进了来,俯身,恭敬道:“皇上万福,宸嫔娘娘千福,外面来了蕊心宫的小太监通报,说是容妃娘娘染了风症,已有几日光景,特来请皇上过去瞧瞧的,皇上您看…”
闻言,我便明白其中原委,眼色一转,望向凤御煊:“皇上过去看看姐姐吧,生病时候格外念着想见的人,情有可原。”
我伸手给他整理衣领,嫣然一笑:“不怕皇上走,只怕皇上去而不归。”我撩眼笑看他,他会意,点了点头,轻声道:“我去去就回,你先用早膳,别饿着肚子。”
我俯身一拜:“蓅姜等着皇上一起用早膳,既然去去就归,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凤御煊走了之后,邀月上前扶我:“若是皇上一时回不来,娘娘真的要饿着肚子?娘娘现在可是有身子的人,不可任性的。”
我转过眼看着她笑:“谁说我要饿着肚子,去拿些点心过来,我怎能为着这点小事委屈自己和孩子。男人嘛,见了任性的女人都会心软半分,不过,做女人的也不要太妄大,得摸准了男人心思再下手,免得自寻难堪。”
邀月应是,扶我坐下后,出去拿点心去了。
女人之间的争夺,谁先稳不住神,谁就先输一城,华瑞莹想引起凤御煊的注意已经急迫到登门来寻的地步,可见她还真是沉不住气,比起那皇后姚氏真是天差地别。我倒是放心的很,让她闹去吧,这等没有脑子的女人,迟早要栽在自己的手里,现下收拾她还不用我亲自动手。
吃了点心之后,我小睡了一会儿,没过多久,凤御煊果然去而复归。他伸手抚摸我的脸,我懒懒睁眼。
“我陪你吃点东西,然后再去御清殿。”
“姐姐身子可还好?”
凤御煊垂目轻语:“风症而已,已经没有大碍了。”
陪着我少许吃了点东西之后,凤御煊便回了御清殿处理政事,我左思右想,决定去一次汀苒宫会会那临平公主。
当今之下,所有公主之中也就只有这临平公主算作深受宠爱,凤御煊和宁王都是她头顶的天,朝中打她主意的人不在少数。凤御煊是精明人,给了态度,却并非白给,摆明了不想得罪永州侯郑铨,只想找个台阶下了去。
就连我的心思他猜得出,这等好机会也不是让我白得,也要我自己去争。他倒是对我好,还是只是单纯的利用我解围?
晴天朗日,阳光正好,我漫步御花园,闲散而悠然,朝着西侧的汀苒宫方向去,心中不禁安然愉悦。很好,既然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注定了要所有人都必须冷酷无情,铢两悉称,那么能争取到所要的东西,我便光明正大。
即便是算计,也无妨,他日站到最高点,还有谁去理会当初如何过程惨烈呢?不知道我那聪明的父亲是不是也暗自打了公主的主意呢?为谁争呢?如何争得精彩呢?啧啧,我直面父亲,各自算计,看谁手段更高竿,这还真是有趣的紧。
“娘娘,您让奴才准备的那套雪丝纱衣已经预备好了,还有那对朱钗,都已经备的齐了。”刘东贴过我耳边细语,手中捧着锦盒。
我点点头:“喜欢鹅黄色衣衫的女子必是温顺娴淑,就跟我那哥哥一般,多情善感,心思细腻,刚好绝配。”
“娘娘说的极是,临平公主对下人从来软言细语,私下里口碑很好。”
“哦?”我含笑侧目看他:“那我私下的口碑如何?”
刘东脸色一滞,眉毛紧蹙,似话不好说:“这个…娘娘的口碑,自然…也是好的。”
我忍不住咯咯笑起来:“不怒自威,也不是坏事,你说是不是啊,刘公公。”
刘东不敢大意,腰弯的更深:“人人都知宸嫔娘娘艳冠六宫,受极圣宠,心思细密,体恤下人,只是…只是…”
“只是不够平易近人,觉得笑里藏刀。”
“娘娘息怒。”刘东扑通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你这是干嘛,外人看了还以为我媚上欺下,不好侍候的很呢。起来吧,人都长了嘴,想说自是管不住的,只要我问,你据实以告,就算你尽忠,我心里有数呢。”
我垂目瞥他:“做好事,自然有赏。”
“奴才晓的。”
我缓步从他身边走过,廊桥对面便是汀苒宫,展目望去,不算华丽,但却十分精致秀丽。
“随我进去吧。”
小太监进去通报,我被宫女引着一路转向后苑,还没到寝宫,凤云深已经出来迎我了。
一身委地荷色长裙,云鬓高簪,步摇垂碎珠,覆捻金雪柳,果然也是美人胚子。倒底是与宁王同出一母,凤云深此人看起来也是极其淡薄娴静,她不爱笑,垂目淡色,很是谦恭。
“临平拜过宸嫔娘娘。”
“公主快请起,自家人无需这般客套。快随本宫过来看,带了些东西,看你喜不喜。”
终究还是女儿家心态,凤云深不过也同我一般大小,只有十七岁而已。往年的艰苦忍耐在她的身上依旧留有浓重的影子,那一身轻纱细软,芳蕊鹅黄,完全可以抓住她的视线。
我微微带笑,牵过她的手,温言软语:“这浅色可是你喜欢的?本宫依着自己想法就擅自带过来了,这一看,还真的适合云深这般芳华正好的女儿家穿,恬静秀美,配上这对朱钗,真是画龙点睛之笔,岂有人能及?”
云深低头,浅浅一笑,有些羞涩:“娘娘言过了。”
“快告诉本宫,喜不喜欢这鹅黄暖色?”
她点点头,伸手摩挲轻柔衣料,一看便知,正中她心思。
“鹅黄是暖色,都说,喜欢这暖色的人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温暖感,就似冬日的阳光那般,虽然浅淡,却深入人心。”
凤云深微微抬头,一双杏眼柔润,看着我问:“娘娘真会说笑。”
我亦目光深深的看向她:“才不是说笑,本宫自然清楚,因为本宫身边就有这样一个人,如是喜欢鹅黄色的袍子,温润如玉,柔情似水的一个人。淡薄,隐忍,让人心里疼惜。现下看来,真是跟公主夫的性子像得很,本宫都很讶异呢,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两人啊,真是巧的紧。”
意料中,凤云深目色一亮,轻轻的开了口:“娘娘说的这人是…?”
我巧笑明眸:“本宫说的就是本宫的哥哥,华安庭啊。怎么看,你们都是真是像。”
“可是那杯酒临风铁马骑的华安庭?”凤云深嘴角轻启,一字字吐出那句话,似乎在思索,在猜想。
“呵呵,原来本宫的哥哥已经如此出名了吗?”我笑问。
凤云深脸色浅红,微微低头:“娘娘的哥哥却是有名,我身居后宫都有所耳闻,虽说只是传闻,但只看娘娘这般,想必娘娘的兄长也定是玉树临风,出类拔萃之人。”
“那人玉树临风出类拔萃与否,公主到时候自己瞧瞧就知了。”
凤云深深深低下头,声如细蚊:“云深多谢娘娘还惦念着,送这么多东西予我。”
我含笑,伸手扶上她的脸,细细摩挲:“多好的年华啊,娇花就该被摆放在暖房细心呵护,边地穷远,怎得适合?”
临平原本半是羞涩半是矜持的脸闻言猛地血色全无,睁大一双眼直直盯着我,檀口轻启,欲问却又不敢。
我依旧淡笑温文:“皇家的女子不都是要面临这些恼人的问题吗?公主何怕之有,有着宁王和皇上这段关系,便是本宫也会为你说上几句话,还怕自己逃不出去吗?”
“娘娘,您为什么要帮我?”凤云深疑惑的问我。
我探身,手指拂过她的额,撩过她青丝如云,缓缓道:“帮你等于帮本宫自己,也等于帮了皇上还有宁王,公主说,本宫该不该帮这忙呢?”

做戏(上)

 

都是这等花样年华,又是那般黄连入口般的日子熬过来的,凤云深的忧虑与敏感异于宫里任何一个女子。
世上有这样一种忧虑,便是明明身处万人之上的高位,荣华富贵尊崇一身,却连百姓般的尊严都不如。颠沛流离,忍辱负重,活像是搭错了场子的大戏,台上鼓点皆错,台下看客嗤笑,戏子本不愿留,却不得不咬牙演完一出戏。
即便心中绞痛难忍,可面上却需若无其事,假意并不在乎,只是故作投入。凤云深绝对就是如此之人,当初的恶魇已然过去了,可新皇即位到底是她的新生还是旧梦呢?出身皇家宗室的她怎么能不知成年的公主前路面临的究竟是什么?
和亲是最好的联盟方式,且不去看这种表面风光实为折磨的“交好”到底有多少是真心实意的礼尚往来,抑或只是投入那无底深坑的问路石,作为她来说,没有选择,只有无条件服从。
诱她入瓮的,不止是少女情怀似春,更重要的是摆脱头顶那紧箍咒,讨个心甘情愿的活路,与这个位置之上的人,别无它选。
“听闻那永州侯郑铨要谋得本朝一公主为儿媳,后宫之中只有临平刚好到了婚配年龄,那卿文妃的两女断是没有可能。试问,人选几何?
可那侯爷之子郑世英却是个风流无度,走马章台的纨绔子弟,何况永州临边地,气候恶劣,人生地疏,若是有写什么差池好歹,便是昼夜狂奔,也要五日才到。到那时,还来得及?
于本宫看,公主也需要自己思量思量,并非生于皇室就只能坐以待毙,到底皇上和宁王心里还是偏袒公主多一点的,公主何不细细为自己打算一番,借着时宜指拨千斤,反被为主呢?若是让皇上留公主于这京城之内,那下半生日子还有谁人敢动您一分半毫呢?”
凤云深始终眉头深锁,这些话当是如细针穿心,无一不中她靶心。和亲抑或者去做永州侯的儿媳都不是上上之选,她已然过够了从前寄人篱下低人一等的日子,刚逃出火海,怎能又入深池?
“我只担心,九哥会不允,毕竟相识九哥并非一日两日,他的心思脾气我还是清楚的。又并非是好说话的人,只怕是他心里主意已定,那可就…”凤云深别过脸,愁绪淡淡:“何苦惹他不悦,都是上天注定的。”
我轻笑,扶过她的身子:“公主莫急,现下哪里是沮丧的时候,你若是定了心思,这一切都好办了。何况,试都未曾试过,怎知就一定不成?若是真的没有一分半点的把握,本宫也不会走这一遭了。”
凤云深抬头,目中似乎带了微弱期翼之色:“娘娘这话当真?”
“尽管一试无妨,若是成了,就当是公主心诚则灵;若是不成,也不过就是按部就班奔赴先知的结果而已,下这赌注,左右都只盈不亏。”
凤云深思索半许,仿佛并拿不定主意,我也不好太催促,只得起了身:“东西可是本宫为着你这人特意挑选的,只为了博公主一个好心情,跟咱们今日的私密之言毫无关联。这等大事,公主且慢慢品味一番,等有时间了,本宫再过来,不急一时。”
凤云深跟着起身,委身一拜:“娘娘有了身子还特意走了一趟,云深失礼了。”
“一家人,莫要这么说。那本宫先行一步了,公主慢慢琢磨吧。”
从汀苒宫出来,浓日当头,我深深叹一口气,刚一抬头,眼前一黑,踉跄了两步,我被身后人扶住,只好赶紧闭目,待我再张眼,不由得一惊,猛地挣脱开来。
“奴婢该死,没有侍候好娘娘,宁王请责罚。”邀月极快朝着前面的人跪下身去。
我挣脱出他的手,站在两步远开外,方才恢复常态。
“真是碰巧,宁王这是来看临平公主的吗?”
凤宜玶蓝色锦缎金丝绣袍格外亮眼,淡如水般的眼看了看我,缓缓道:“的确是来看临平的,蓅姜也是吗?”
我带笑:“送些女儿家的东西予公主而已,现下该回去了,宁王慢走,臣妾先告辞了。”
凤宜玶的眼一时一刻也未曾离开过我的脸,那双如此淡薄如月色的眼,竟似一道灼热甚于烈日的阳光,直直照得我发烫。我垂目转身,渐渐走远,却依旧觉得自己身后那道深彻的视线从未离开过自己,冥冥之中那种感触极深,终是越过了曲桥之后,忍不住回了头。
阳光下宝蓝色光亮刺眼,那人站在原处,披了一身的刺目光彩,同样的姿势,同样的方向,稳如泰山。我看不清楚他目光,却能深刻感知到清目浅淡如何灼我心头发慌,就算是遥遥而望,也丝毫无法忽略那种透彻目光。仿佛跨过了千山万水,穿越时光荏苒,我虽无心去解,但也看在眼里,细密计较于心。
梧桐苑里被迫接受的那只翠玉钗被我藏在房间角落的匣子之中,这宁王到底是如何心思?打了什么主意?是否也想分得浮光沉华中的一杯羹?
我心里暗念,收回目光,轻笑转身,或者说,难不成天家凤氏还出了一个痴恋之人?如此之可笑,那还真是白白可惜了这么个清淡儒雅的人儿。

做戏(下)

 

刘东办事一向利落干净,傍晚时候,那木雕的桃木厌胜小儿已经入了我手。
我撩眼看过去:“可有人知晓这事?”
刘东不敢大意,忙道:“奴才未曾假以他人之手,所以,娘娘大可放心。”
我点头,翻覆看了看,厌胜木质倒是轻巧,凸肚,俨然一个孕妇的样貌。手指徐徐摸上那人偶鼓起的肚子,淡淡道:“去找来铁钉,仔细的钉入这凸起的腹中,周身涂满红色颜料,切记,颜料要不怕水浸泡的。”
刘东抬头看了看我,迟疑了一会儿,明知多话无意,未有再劝说我半句,重重点头:“奴才知晓了。”俯身从我手中接过桃木人,转身出去了。
“娘娘,您这是,这不是往自己身上找不自在吗?厌胜的事情已经够了,难道还要用真的穿钉?诸多忌讳,娘娘怎么都一点不放在心上啊?”
我并不在意,端起琉璃杯轻啜一口淡茶,信手翻了几页书:“如此下手,便要稳准,若是弄了个过犹不及,还不如不做。后宫女子向来心狠手辣,光是一个桃木小人怎么能够份?换作真心恨着我的人,穿钉也不能解她恨半分。”
自我怀上皇嗣的消息传出,后宫上下只有华瑞莹与那元妃从未来探望过。不过华瑞莹也不是太蠢,上次差人来寻凤御煊,戏作的很足。一方面是等待中稍有不耐,另一方面想来也是想借此让他知晓自己无法前来道喜的因由所在。不管是她的任性使然也罢,或者是私下里又有了什么算计,也都无妨,毕竟她一日不来,我的计策就越好实施。
凤御煊是何等聪明的人,华瑞莹究竟为何不来,他自然也是心知肚明的。皇上总是会对后宫的风起云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若想知道,哪有查不到的道理?所以,如今,凤御煊的闭一眼眼,既是放纵,也是算计,而我,只是趁机而已。
三日之后,我会再次去了那汀苒宫,这一去,定是后宫动荡,风云必起。
因为之前有过一次交往,再入汀苒宫时,凤云深不似当初那般拘谨,稍有放开。
身居后宫的人很是清楚,满院子女人,无不是人比花娇,心比海深,真正掏心掏肺相互体宜的人事不仅是极其稀少,简直就是禁忌。因为不管如何,结党结派,心思较量,都是这些深苑女人营生的本领。
对手过招,赢的人未必就卑劣,输的人也未必就干净。便是明眼里看谁都亲仁和蔼,笑语春风,却也难保不是私下里嘴脸可憎。如是三日前那一番体恤所言,凤云深的心多多少少已是被我所打动,亲近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你看看,我们临平还是最适合这朱钗。”我伸手拂过她的云簪乌发,手却在刚刚落上的一刻惊顿了下来,一抹翠色如芒针刺入我的眼,横钗穿发,盈色欲滴。
嘴角软笑,微微一滞,我转眼:“这个翠玉钗的成色果真上乘,临平也很识货,这一钗,挑的极好。”
凤云深徐徐点头,略侧过半张秀气安静的脸:“这翠玉钗是母妃生前所留的遗物,云深平日里常带着的。”
手指划过翠玉钗的钗头,凉而润。一朵翠菊绽于钗尾处,栩栩如生,瓣瓣清晰。
“做工的确精细,那一朵盛菊雕的逼真细腻,珍品一件。”
“宸嫔娘娘真是心细如尘,这钗本有一对,因为母妃生前最喜欢梅花与菊花,盛宠当初,父皇特意用上好的璟蓝玉打了一对,一个钗尾雕梅,一个钗尾雕菊。后来生出变故,母亲去世前,将这一对钗赠与我与哥哥,每人一只,作为怀念。”
我心沉如磐石,眼色凝顿片刻,撩了笑:“真是美丽,比本宫那朱钗还要美上许多。”
凤云深惴惴侧头,抬眼看了看我:“娘娘,当日您那一番点拨,云深思索了许久。云深与娘娘生出同年,还痴长了几个月,可心思眼力无一能与娘娘相比,受教许多。”
我望着她的一双眼,浅浅笑靥如花:“临平真是聪明人,一点即透。有了这一句清楚的答复,日后本宫也好侍候皇帝时候说上几句闲话,尽几分绵力。帮公主尽力脱离苦海,安享一世荣华。”
凤云深委委一拜:“劳烦娘娘操劳了。”
我伸手扶她:“临平无需客套,自后便是一家人了。”话出自于口,眼色却不时撩过她头上那支翠玉钗,心绪撩拨,几欲难平。
我并无久坐之意,又客套了几句,起身准备离开。
突来头昏紧痛,眩感肆意,我素手扶额,难欲克制。
“娘娘,您这是怎了?”邀月惊呼,惊得凤云深和周遭的人。
“头有些晕。”
“快扶宸嫔娘娘到寝房休息休息。”
我被下人拥入里间,凤云深一见大事不好,生怕我这汀苒宫走一趟动了胎气,到时候也是不好向凤御煊交代,荒凉的里里外外跟着下人忙活起来。
眼见面前外人都出了去,我让邀月守门,以防有人茹莽闯进来。
头上一只飞凰银簪斜插入发,那是我出门之前特意挑选戴上的,簪身扁薄,犹是那簪尾,早已磨得寒光青亮。时间紧迫,我丝毫没有犹豫,伸手拔下簪,只看了一眼,握紧簪身,伸入裙下,按照原来计划的地方,带了力道生生划下,眨眼间便生出长长两道伤口。
尖物划开皮肉,灼而锐的疼痛清晰从我腿根延传四肢各处,顿觉握簪的手都跟着疼的战抖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