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御煊撩眉:“西疆可是大事,足以忧心。”
“皇上派了哥哥前去,就不怕哥哥年纪尚轻,经验尚浅,砸了大任?”
“乔征是何等将才,他肯顾华安庭,不会有事的。”凤御煊所答非问。
我嘴角笑意深深,自然清楚他的把戏,却不好直接戳穿,轻轻问:“皇上这是跟臣妾承诺,哥哥此去不会有事?难道皇上心里都清楚着?”
凤御煊笑的十分淡然:“果然是瞒不过你。”
我静静躺好,阖眼,细语道:“皇上不必说,臣妾猜得出,也觉得皇上此法甚好,值得一用。父亲手里的将才若是不用,的确可惜了。将才就似宝剑,久不见擦拭使用,怕是迟早要生锈的。何况吊死在一棵树上,这不是智者该有的睿思,未雨绸缪,皇上何等高竿。”
感觉他覆上我的手,轻声道:“若是你父亲再推荐你的兄弟入朝为官呢?”
我扬起嘴角:“那皇上还要看姚相肯不肯,臣妾觉得,姚相会恣意,自然是有权在手,心里有底。所以,不宜轻动。不过,皇上此次能从父亲手中要回一些权限,理由很充分且必要,姚相有怨却难言,父亲不甘却无因,两相比较,皇上占了上风。若是皇上动了心思,那么还有何难?”
凤御煊轻笑出声,我睁眼,那是我第一次听见他笑出声,我一直以为,这个人定力极高,喜怒不漏声色,只能他看透他人,绝无他人摸透他的本事。“蓅姜说的极准,你这般后宫女子,目光竟是如此精准锐利,实在难得。”
我的讶异只是一闪而过:“谁说臣妾是独一无二,皇后与元妃才是聪明人,皇上以后足以领教。”
“皇后较你淡薄有余,聪慧不足。元妃较你,心思不分上下,只不过,缺了你眼光的毒,她看的不准,算计自然也无用处。”凤御煊淡笑似轻轻冷风,他看着我,一字一句,精准而冷静的分析自己身侧这些妻妾嫔妃,就似看着别人的事一般淡然无谓。
他果然不是一无所知,他知晓的如此清楚,坐看争夺纷繁,似隔岸看戏,水火不惊,这男人的心思真是深彻至极而又冷酷至极。
蔓毒
的确就似我所想那般,华瑞莹若是时久膝下无子,父亲如何能看得过眼?既是带着天大的野心进宫而来,自然也是万事都有防备。就算是有我在后宫,父亲也未必就愿意扶我。
细细思索一翻,我倒是觉得,华瑞莹无出,对于我来说,既是好事,也是灾事。进一步说,他可以将二娘的小女儿华韶嫄带送宫来,若是华韶嫄得宠还好,可若是她不得宠,我便没有好果子吃。到那时,父亲的手段已是黔驴技穷,他再无路可走,那么,矛头就会直指我。而以我现在的地位,想拨乱反正,还为时尚早。
但转念一想,皇后的这一计策也的确更高竿一些,不仅对她是件天大的好事,与我,也绝对是有帮助的。若是他日我非要舍弃一些东西,那么,我必将把她一同扯下去,也给了我一个最为正当合理的理由。
晚夏时候,午后的天气还是热,不过宫里秋日制衣的缎料已经分配下来了,后宫的嫔妃人人有份,皇后是剔透玲珑之人,新进贡的雪丝凝纱独有几匹,一早就拿去蕊心宫让华瑞莹先挑,傍晚时候竟自己带着小太监跟着来了兰宸殿。
“一点小事,何劳皇后娘娘亲自送来?差下人过来送就是。”我靠在软榻上,整个人慵懒十分。
“刚好有空过来,看看宸嫔身子如何,这头一胎,千万要小心才是,除了两匹雪丝凝纱之外,还带了一些补品。”皇后轻笑,挥手让身边小太监把呈着布匹的木盘端了上来。
她一身水蓝缎子衬托皮肤羊脂白玉般的剔透。姚氏虽不是绝色佳人,不过,就看起来,的确有着当年乐后那淡然飘逸之感,整个人给人一种极其安静沉稳的感觉,犹是那一双眼,清澈见底,和着她时常穿着的蓝衣,让我想起另外一个人。
“听闻了这雪丝凝纱进贡极少,皇后娘娘送了两匹给臣妾,还真是疼爱臣妾呢,不过臣妾觉得似乎送给另外一个人更好。”
姚氏侧过眼看我,笑容清淡:“蓅姜说的可是元妃?”
我巧笑:“要不怎么说,这后宫之内稳坐中宫的是皇后娘娘呢,心思自然是七窍玲珑,明眼里看的清清楚楚呢。”
“江家这一代在华将军手下为官,官路平坦无虞,容妃护着她也是正常。”
我淡笑,摇摇头:“人心难测,谁都难保谁就是个心思简单,只求大树庇护的人儿呢。这后宫之中,人人都有身家背景,有背景的人怎会贪享一时安逸?后宫女子何以安稳一生,可是人尽皆知的,可不只有朝堂上的男人才有心呢,若是他日仰仗了势头上位,又怎比如今更好鼓掌以握?”
皇后面上依旧平静,看不出波澜,那双淡然的眼让人看了心生不喜,只觉得她是内心暗涌,却面上无波,的确是个有心劲儿的女子。
“宸嫔这话说的不是不在理,不过江家也并非好动,皇上既然有心扶植,有些事情还是三思而后行才好。”
“江家不好动,这句话皇后说的极是。”我含笑对上那双静谧的眼,她亦是坦然回视我,沉默了半刻,便起了身。
“还是宸嫔心思细密,本宫这一忙,竟也含糊了,倒是你提醒了本宫,不然落得其他妃嫔的口舌到时候也是麻烦。刚巧还有些精致的锦缎,待会差人送去闻芳苑才是。”
我也跟着起身,踱步走到皇后面前,眼色盈盈:“皇后姐姐,蓅姜听过一个道理,说是一片竹林虽广阔,可您知道吗?底下盘根错节的竟只是一只主根而已,动一只竹,动两只竹,根本无意,不过是白费了力气罢了。”
皇后淡然轻笑:“根结错落,岂非一日而成?”
我点头,笑容可掬:“可皇后姐姐知道吗?这世间还有一种草,种竹的农户最厌这种草,因为草生却死竹,不动声色,年深日久,等到发现竹叶泛黄才知道竹已没落无救,挖开根一看,那根上竟满满布着细小的草根,吸取竹的精华,簇簇而生,长的茂盛繁密,虽不参天,也不光华,却足以不动声色的毁掉了那一林的竹。”
姚氏挑眉,显然有了兴致:“那还真是可惜,那么一林的竹。”
我莞尔:“的确可惜呢。”
“那妹妹知晓那是怎样一种草?”
“蔓竹草,名不见经传的一种野草。”
姚氏笑意正浓:“未想到这样的草竟如此致命,果是不可小视。”
我撩眼看她:“越是这般,不越是可以物尽其用吗?皇后姐姐说呢?”
“呵呵,看来蓅姜心里有数了,本宫甚知,但本宫只有一个问题想问。”
“皇后姐姐请说。”
“蓅姜觉得血浓亲缘如何?”她睁眼看我,轻轻说出这句话,凝神带笑,看着我的眼,想看清楚我眼中那些暗藏的残忍冷酷究竟有多深刻,多彻底。
我眼光一转,滴水不漏:“蓅姜是自私的人,他人与我一分好,我还以十分,相反的,我亦不会心软。坐等死路,不如择树而栖,后宫深深,蓅姜只讨一条活路而已,顾不得那么多。”
言毕,姚氏面上的笑容乍然灿烂,如此淡然一张面孔,少见的喜悦:“本宫甚是喜欢这种爱恨分明,而又有自知之明,懂分寸的人。蓅姜如此乖巧听话,本宫自然什么都会给。”
我回笑:“蓅姜自认也不是愚笨之人,所依之人定当是这后宫中真正的主子。”
她笑,嘴角那抹坚毅自信,眼中的骄傲不言而喻。
我笑的无害,并不尖锐,温婉而妩媚,那才是我一如既往的姿态。
我只是没有告诉她,那噬竹的蔓竹草终年开花,衬在那竹林之中,似点滴朱砂浓血,艳红婀娜,极其美丽。
不曾有人料想,它是这般残忍而毁灭的一种美,等到一林青竹枯黄破败,蔓竹草便郁郁生长开来,直到连成辽阔一片,碗大的红花娇艳绝美,似吞天掩地的火焰,夺人眼目,不可忽视。其实,它还有一个名字,只是了解这种花个性的农户才知道,蔓竹草又叫做蔓毒红。
厌胜
姚氏心满意足的走了,我倚回软榻休憩,邀月将参汤呈了上来:“娘娘,趁着温着,赶紧喝了吧。”
我顿了顿,端起碗,一口口喝起来:“去把刘东唤来。”
参汤还未喝完,刘东撩帘而入,俯身问安:“娘娘千福,奴才来了。”
“你看看桌子上这两匹布料如何?”
刘东猫着腰,走到桌边一看,没有多大功夫邀功似的抬了头,笑嘻嘻道:“这是北齐进贡来的雪丝凝纱,因着蚕是通体白色,耐寒,只食一种边地独产的,特别坚韧的桑叶,所以,这种织布的丝非常坚韧却极其柔软,布料制成衣物便异常柔滑轻盈。以前就有过古语‘一身半两’之说,意思是说,这种布料制成一套衣服也不过只有半两那么重而已,实为非常珍贵。”
我撩眼看他:“宫里得到这些布料的人都有谁?”
“就奴才听闻师傅那里说起,进贡共有八匹,皇上留了两匹,剩下六匹交给皇后娘娘手里,而后听说容妃娘娘那里独得了三匹,得过陈英确认过的,确实无误。娘娘这里已有两匹,那么还有剩下一匹应该就在皇后娘娘的凤宫之中,其他人并未有分配。”
“对了,听你说起你师傅我才记起,大太监总管马德胜是带你出来的师傅,他统管这后宫一切闲杂事务,貌似还是姚家的人。”我缓缓坐起身,手扶在身边的桌案之上,倾身以对:“刘东,你想不想坐上那位置?”
刘东闻言,面目一凛,扑通跪在我面前:“奴才不求那么多,只求在娘娘手下安心办事。”
我轻笑,目光瞥过他:“不长进的东西,连实话都不敢说,我面前,省省你那张嘴脸吧。”
刘东窘然,微微抬头,蹙眉看我:“奴才真的不想,因为娘娘出头那是迟早的事情,到时候娘娘统领这六宫,奴才不愁跟着鸡犬升天,所以,这差事奴才不急一时。”
我淡目:“还是有点心思的,你去查仔细了,到底还有谁得到了雪丝凝纱,我要以马德胜笔下的后宫纪要中记录在案的数为准,不容哪里道听途说的东西。”
“奴才这就去办,娘娘放心。”说完,刘东俯身弯腰退了出去。
“娘娘,这纱果然是上上品,轻盈的很,一匹艳红,一匹绛紫,皇后心思果然巧妙,娘娘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
“是啊,你以为她是白吃饭的吗?这么多次亲往兰宸殿,面上做的再好不过了,究竟只是要我一个态度罢了。这皇后姚氏不知道比那华瑞莹精明几倍,她那么清楚自己所处,联手于我,以来是怕我背后算计她,扯她后腿。二来,她倒想利用我被华家摒弃来对付华瑞莹得宠,做足了恩主,再做螳螂身后的云雀,有够自负的。”
我懒懒委身躺在榻上,阖眼闭目:“不过这样也好,方便我行事就好,现下如了她愿也未必是坏事,有些事情她直接下手那是最好不过的。”
邀月走过来在我身侧坐下,轻轻按摩我的胳膊:“娘娘现在有了身子,不比从前,不能心思太重,太劳累了对胎儿不好。”
我忽地睁了眼,直直望向她:“邀月,你说我可就是祸水的恶女子?缘何我醒来梦时脑中都是人心算计?我竟是坏人吗?”
邀月脸色一滞,拨浪鼓似的摇着脑袋:“这不是娘娘的错,不是。”
我呵呵一笑,复又闭了眼,敛了一眼光色:“邀月说错了,我本就是这种人,我的人生从我出生之日起便从未轻松过,如今,我俨然习惯了。何况,没有算计的人生,那多无聊?与我,不喜欢平淡无奇的生活,那不是我的性子。”
邀月不语,静静陪在我身边。也许她懂得,也许她不完全懂得,我从不觉得自己这般的人生可悲。人生无常,万种千篇,有好便有坏,有喜便有悲。与我而言,还有什么比自己慢慢将所想所思的东西紧紧攥在手中来得有喜悦感?
我已经不喜要的东西由别人来给,我更喜自己去争夺,夺来的才有成就,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或许是骨血中流淌的血液骨髓本就坚韧冷酷而孤傲,于是不甘沉寂这人世间白走一遭。我能感觉到自己胸膛里那颗跳动的心,就似雨过的笋,破土而出的决心无人可挡。
“邀月可知厌胜一事?”
屋子里静的很,我话一出口,邀月的手一顿,停下动作:“娘娘,邀月知晓。”
“古往今来,每朝每代的后宫都会有巫蛊厌胜闹事,这旧把戏却是百玩百灵,多少人栽在里面,真是有趣。”
“娘娘,您…”
“邀月去收拾个暖阁,装上佛龛,供上观音菩萨,日夜奉香,不停不断。”
邀月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我到底要干吗。
“娘娘,您这是…”
“我要做厌胜。”顿了顿,清清楚楚的道:“要给自己做一个厌胜。”
我话音刚落,邀月惊呼:“娘娘使不得,这东西邪性的很,娘娘有了身子,若是出了岔子可怎么是好,万万不可,娘娘。”
我轻轻睁眼,阳光拂过我的眼,白花花的亮。眼皮处透出微灼的热感,舒服而惬意:“对自己都狠不下心,以后如何做大事?母亲这一生,你不也是眼看着过来的,她长年闭门不出,求神问佛何时如意过?既然神佛不灵,那就魔渡众生,这世间还有什么是不可的?”
晚上时候刘东就带回消息,的确就如之前所说,八匹雪丝凝纱便只有,凤御煊,姚氏,华瑞莹与我得到过,刚好的是,华瑞莹三匹雪丝凝纱中,就有一匹是与我那一匹一模一样的艳红色。
几日过去,暖阁已收拾完毕,我一袭红色雪丝凝纱衣,特意去看了看。
雕刻精致的金丝楠木佛龛之中贡的正是一尊白玉制观世音菩萨,玉像润泽光华,阳光下透出上等玉质特有的柔润亮彩,莲花座上金锻垫底,上面的观音菩萨垂目浅笑,一身安详正气,看了的确十分静心。
我不喜燃香的味道,过去十七年,已经闻了太多。我负手立在佛像之前,眉头微紧,嘴角的笑意却不曾减半,今时今日再见这熟悉的佛像焚香,少了一分抵触,多了一分融入,我的心确实很静,只不过,不是平和,而是环扣有序,有条不紊。
刘东蹭上前来,在我耳朵边细声道:“娘娘,这是请大法寺的方丈开过光的,娘娘尽管放心。”
我侧头,眼光撩他:“做的不错,我还有事情让你去做。”
“娘娘请吩咐。”
“我要你去做一个桃木厌胜来,就照身怀六甲的女子去做,做好了尽快给我。”
刘东一顿,慌张的抬头看了我肚子一眼,小声道:“娘娘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
“记得,木像背后刻上我的生辰八字,要快。”
刘东还欲言语,却被我的目光生生压了回来,只好低了头,闷声道:“奴才知晓了。”
等他出去了,我最后一次转身看了那尊依旧慈眉善目,平和温润的观音像,转身离开。我不信神佛,因为我已经在母亲身上看到过太多太多,从那以后,我坚信,信谁不如信自己。
天色渐暗,太阳小了,因为已近初秋,所以傍晚的风格外的清凉,我坐在廊子边望向一池莲,花败,莲蓬露了出来,有些被邀月摘去做了粥,还有一些立在池中,看起来孤寂十分。
“娘娘,皇上来了。”
我站起身就见原处的凤御煊翩翩而来,这世上只见过一个比我那俊美玉立的哥哥还要出色的男子,凤御煊如是,芝兰玉树,俊极无匹。我喜欢他那一身暗绿近墨色的袍子,衬得那样一个阴柔精致的人深沉而精明,秘密一般无法窥视半分。而这,会引起我对他最大的征服欲,一个棋逢敌手的对手,值得我爱,值得我争取。
“怎不进去休息?晚风凉,小心身子。”他轻言轻语,一只手扶上我的腰。
不知为何,在凤御煊身边,我才能感到一种被理解的安全,果真的物以类聚?我对他的欲 望,就似两级相吸的磁石,一边是强烈的排斥,而另一边则是绝对的吸引。越是看不到,便越是想不惜代价的去看,越是抓不住,就越想死死牢牢的握住。
我嘴角上扬,抬头看他:“蓅姜贪心,皇上可不要轻易给,给的多,蓅姜要的就会更多。”
凤御煊淡淡一笑:“但凡你能要得到的,我都会给。”
我亦是笑的格外灿烂,一双眼望进面前的另一双眼,眼色深深,幽幽如静海,不见底,不见浪,可我懂得,他需要一个并肩的人,与他一起看着落寞人间,渡这一世沧桑,看繁华落尽荒芜,看时光尽头颓然。
都是如此心明如镜,都是这般隐忍刻薄,这世间哪还有人比我更懂这个男人?不管凤御煊对我的情几分真假,亦不管我与他的爱几许深浅,这一生,注定我与他要在纠葛缠绕中渡过此生,相互陪伴,相互利用,或许深深的爱,也会狠狠伤害,吞忍下所有不甘不愿,也要成就我头顶那一片光亮无垠的天,我发誓,凤天之外,便只能容凰天而已。
媚毒
晚风送凉,我们临池而坐,品茶闲聊。天色渐暗,天际边的绚烂流彩铺满了半边天,洒在桌脚,栏边的光,就似摊落的一片碎金。
“皇上,西疆的事还在烦心吗?”我轻语。
他浅浅啜一口茶,缓缓放下青瓷浅杯,不急不缓的道:“这次乔将军与华安庭事办的不错,初战告捷,被占领的城池已收复,怕是那西疆的汗就要来求和了。”
“若是西疆的汗王求和,皇上是要让公主去和亲吗?”
凤御煊看我,面色淡淡:“若是西疆如此,焉有不和之理,现下虽胜,却不可乘胜追击,原因就在朝中一切还不是那么安定,战事一起,只有弊端,没有好处。”
我点头:“那皇上选中了哪位公主?后宫的公主只有五名而已。”
我私下暗忖,五名公主之中,有两名是卿文妃的女儿,凤御煊夺权,两名公主已入冷宫,这辈子怕是没有出头之日了,和亲这等事也轮不到她们头上。而我之前早已经看中其余人选中的一人,满盘棋路,缺她怎可?
“临平年届已近,只可惜…”凤御煊目光瞥向我,话只吐一半:“宁王未必舍得。况且,永州侯郑铨也有意愿谋临平做儿媳,两相比较下,还颇为难抉择。”
我看他的眼色,顿觉心领神会,巧笑如璨花:“宁王的胞妹,尊贵难得,就连蓅姜也有心思的,何况是他人呢。”
凤御煊目光微微一亮,不必多言,已然与我所想一处,笑由心生,泠然淡淡:“下次永州侯再入京,这事情可就需要好好斟酌斟酌了。”
他精明异常,我亦不傻,凤御煊心里早是对临平的去处有了打算,他不想薄了永州侯郑铨的面子,心里也算准了我的私心,知道我定是打了临平公主的主意,这样一来,刚好两全其美。
一番衡量之下,他利用临平公主安稳将才,不亏;我亦为自己的将来博得多一分保证,不输。
临平的确是我为哥哥谋得最好的对象,从前就一直私下里打算着,贵上加贵实为最贵,亦好借人套牢那个宁王,抬高哥哥的身份地位。
据我后来所知,凤宜玶的母亲死在了冷宫之中,成为卿文妃儿子的储君之争的无畏牺牲,敦厚仁慈的煦妃哪里是那妖孽的对手,只许几个简单招式,先帝连煦妃是皇后的亲妹这一层身份都不顾,草草下狱,没出半年煦妃就死在了里面。
于是,凤宜玶和临平公主凤云深交由皇后待养,未曾想,三年之后,风云再起,连皇后也难保自身,死的十分蹊跷。宫里宫外封锁所有消息,外面只知道国母崩世,却不知其中详细。而那卿文妃只手遮天,如愿以偿,却未曾被立为新后。
凤御煊与凤宜玶不仅是臣主,内在里比起其他同父异母的兄弟更为亲厚,彼此母亲是亲姐妹,又都被卿文妃陷害而死,同样不受父亲喜爱,年少之时就饱受苦难,相依为命。如今,两人之间的感情似乎比任何人来的都要复杂,似乎隔阂,亲密,那些模糊的情感界限无法拆分清楚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也许连他们自己都无法说的清晰。
难怪上次凤御煊看见那钗的反应如此之大,却并无下文,想必心里也是衡量许多了吧。而投入听风阁水池中的那一只翠钗并非当日凤宜玶赠予我的那只,那不过是一个替代品,只为掩过凤御煊的眼目罢了。至于为何我终究留下那只钗,很难说是如何的情绪,只是隐约觉得其中事情并不简单,那钗或许还有用处,暂时还不能弃。
我收回思绪,连连点头:“皇上说的是,就看臣妾与那永州侯到底谁能争得这门合了皇上心思的亲了。”
凤御煊依旧是笑,如馨风从遥远的冰渊雪山上刮过,我心里已经有数,更是坚定几分:“大获全胜,皇上准备了盛宴封功的吧?刚好这一次就让他们见见,他日夫妻,最好相濡以沫。”
他端杯,敛了目色,微微点头:“就按蓅姜说的办。”
不觉间,夜色又暗了一些,天际边如泼彩洇氲,艳美至极。我顿觉心都跟着沉醉其中,便放下杯子,起身,站到廊子上的鹅颈椅边望着半面天空的绝美,不由得惊艳:“这世间,还有什么人事能比得过这夕阳来的极致?不论是何,此般姿态才最尽兴。”
“蓅姜性子不如女子般柔顺,怎么看都是一朵娇花却又在暗处生有一颗最坚韧的蕊心,让人爱不释手,可不经意间却刺伤了手。”凤御煊站在我侧一同看着那天边的绝色缓缓道。
风撩起我的发,徐徐浮动,也带着身边男人身上的熏香味道,掠过我的鼻,让我心静如水。“这世上不管多么极致的东西都有自己所求,皇上猜猜,若是这夕阳有知有觉,它会想要些什么?”
凤御煊收回眼,撩眼看向我,玉颜凤眼,黑眸薄唇,如一潭深水,深邃至极,纳天地万物于其中,不由得让人目不转睛,暗赞大气磅礴:“它定是想要长久。”
我顿时笑染眉梢眼角,一手扶着柱子,撩起裙摆,伸出腿,稳稳站在廊子边的鹅颈椅上,俯头看他:“皇上也来看这人世间最短暂的极致吧,站得高风光更好,美好的东西定要抓住它最灿烂的那一瞬,才叫惊艳。”
我朝他伸手,凤御煊并未接过,而是抬手探向我的腰间,一步迈了上来,微微侧头看我:“有一种女人,让人刻骨铭心,放不下,却又不得不多存一分心思,看她如娇花,其实,她是媚毒。”
我咯咯的笑出了声音,池上起的风大了一些,撩起乌丝红纱,像是整个人从踏香破风而来一般,我欲觉得,似乎将要乘风而去一般轻盈自在:“皇上说的可是蓅姜吗?媚毒?这个我喜欢。”
我笑如灿华,松开扶着柱子的手,朝他倾身过去,两只手盘上他的腰,彼此之间离得极近,我半眯眼,细细碎碎的轻念:“不为别的,只为我蓅姜能倾你一人便心满意足。刻骨铭心吗?我如此贪念,要的岂止是刻骨之深,我恨不得能融入你血肉,掺进你骨髓,让你生生世世,醒时梦里都念着我。”
话音越说越小,耳边减慢只剩风声阵阵,我侧过头,吻上凤御煊的薄唇。冰冷的唇,淡淡的香味,我以柔唇以对,辗转反复,深浅自如,一如曾经他吻我的那样。
每一次缠绵,总似抵死相对,似没有明天,似末日已到,似摸不到底的急迫。凤御煊,我们真的如此相似,相似到极致,于是变成隔绝世界里唯一可以面对面的彼此,何等新喜,又是何等焦虑?
我短暂离开他的唇,他睁眼,黑色漩涡般的目光,从头至尾的将我笼罩其中,满眼都是我嫣然巧笑的样子,那黑亮的瞳,亮到我心里的最深角落。“我最喜你眼中我的样子,你若吻我,便只管张眼看着我,把我刻进你的眼,你的心,我要做这世上最靠近你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