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按照我们这速度,许是再有两日就可到青州了。等到了青州,就可把手里的这条项链当掉,许就不必这般苦了。而小唐也按照您的嘱咐并不会去商量好的那一处地方,方愈自是找不到他的。”虽是冻得红了鼻子,沉香还是很兴奋,毕竟有了期待总是好的。
“我们到了青州,当好了东西便要退出来,从青州附近的怀县走,方愈手里人还不知几何,查到线索也不见得困难。”

沉香笑笑,把马匹上的另一件棉衣披到我身上:“小姐这般心思缜密不做将军真是浪费了,虽然苦了些,可毕竟是逃了出来,您一定要好好养着身子,好日子就在后面呢。”
我点点头,因为发热的缘故格外疲倦,于是喝了点水,找块地方窝了起来:“不能大意,得彻底把方愈甩在后头,赶在他之前,先到青州。”
沉香把捡回的干柴又添进火堆里一点,火焰窜高,一阵温暖拂过我脸颊,我无困意,抬眼望向外面的天空,墨黑一般的天幕上,嵌了零星的寒亮星子,细细看去,确是甚美。
“小姐,您说,方愈真的会出卖您吗?识得他那么久,总觉得他心里是有您的,照顾的周到又悉心,真让人意想不到。”沉香弄好篝火,走到我身边,靠着我坐下来,轻声言语。

“眼睛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实,人容易栽倒在不愿意相信的事情上,可我不会再重蹈覆辙。”

“可二公子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要挟小姐?”
“少不了跟江欲晚和李哲有关。”

“可我觉得乱世里最可怕的不是战争,也不是流离失所,而是人心,我曾经一度认为将军与您会…”沉香说着断了声响,只徒留一声哀寂叹息,在静谧的夜里听得尤其清晰。

“睡吧,明日还要起早。”

尔后的两日时间,我跟沉香几欲拼了性命一般,马不停蹄得赶路,终于在第三日傍晚时候,入了青州城内。
多日的吃喝紧缺,加之水土不服让我的嘴唇上起满了水泡,终于到了青州城,也不敢多耽搁时间,沉香换了衣服便去当铺周遭寻看情况,我则必须到药铺里抓几味药治愈我发热的状况。
可沉香回来之后,却带来了一个让我大吃一惊,再坐不住的消息。

 


擒 ...


我只是未曾想到,方愈的手脚比我想象的快了许多。虽然我们当初是绕远路离开图阳城,可方愈被拖了些时辰之后,也不会如此之快的在我们之前赶到青州。

可沉香明明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应是不假。我思来想去,总觉得事出有疑,小唐走的比我们早了许久,而且没有按照当初同方愈一起商议的路线行进,说是如今落入方愈同党手中,我倒也不是十分相信。生怕是方愈一招瓮中捉鳖的把戏,反倒把我们引出去。

沉香没了主意,急的团团转:“小姐,小唐不会是真的落在他手里了吧?”

“方愈能让人把布告贴在青州城内,想必已经猜到我们一定会来。可我也说不准他到底是诈,还是真的捉住了小唐,可无论如何,小唐不会在青州,你明日一早就去当了东西,我们即刻出青州,从怀县往回走,这里怕是也不安全了。”

我只是心里七上八下,如果方愈只是信口扯谎,倒也没必要把消息传到青州来,可若是当真捉住了小唐,又是怎么捉到他的?
沉香去当东西的光景我也跟在后面,城里的人狡猾苛刻许多,沉香本是慌乱,性子又急,那当铺老板倒是沉得住气,一条几百两银子的项链,最终只当了一百两不到,可事出紧急,我们也计较不了那么多,索性身上还有一颗夜明珠傍身,就等日后太平了,再想办法当出去维持生计。我们只在青州县内呆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便到街上买了路上吃用的东西,转而准备出青州城。

青州城守十分严密,出入城的人员无一例外都要接受检查,因着我眼角下的疤太过好认,沉香用画眉的黛笔画粗了眉毛,点了点疤,好让它乍一眼看去,像是一颗泪痣。我们决定不换行头,因是边地人的服装,反而能转移视线。
我们两个牵马步步挨近城门口,一颗心早已提到喉咙,明明已是秋高气爽的天气,却也提心吊胆的汗湿了后背的衣裳。
越走越近,越近越慌,沉香面色紧绷,步伐犹豫,方才走了几步,又转过头看了看我,小声嘀咕:“小姐…”

我朝她摇摇头,快走几步,打头先过,可任凭心里如何安慰自己镇静,也免不了心如擂鼓,只能是面上佯装镇定罢了。身后追着的,除了李哲江欲晚,还有方愈的人,说不准在哪里一不小心,便成了他人盘中之餐,可谓步步惊心。
刚过城门,雪亮的长刀碰撞相交于面前,发出尖锐而冰冷的声响,几个人快速聚拢而来,将我围在中间,一人上前站在我身前,一番打量:“哪里来的?去哪?”

我学着图阳人僵硬的说话语气,老实道:“从图阳来,到怀县去。”

几个士兵面面相觑,时 光如亮剑一般来回打量我的脸,又从旁边人的手里拿过一副画像,来回打量我神色。我几乎听不见他们交头接耳的声音,只能听到心脏在胸腔之中嗵嗵作响。

可我更是清楚,若是畏畏缩缩,躲躲闪闪,反而会让他们更觉可疑,不如理直气壮的抬脸挺胸,说不准能唬过去也说不定。于是昂首挺胸,朝他们手中的画像看过去,佯装好奇,打听:“官爷,朝廷这是在抓我们图阳地方来的人吗?”

那士兵不屑,耸了耸手里的画像,不欲让我看清楚,不耐道:“看什么看,朝廷的事关你们这些乡巴佬什么干系,再看就把你抓进去。”
我缩缩脖子,撇撇嘴,气短道:“小的不问了,官爷放我们过去吧。”

那士兵左看右看,似乎生怕就此把我们漏了去,于是再走近几步,离我极近,仔细的和画像上的人物比对了一番,喃喃道:“这么看来也道是有几分相似。”

我大惊,见他靠上来,又不能贸然往后退,冲出去一定会被百余名士兵逮个正着,可不出去,现下已经危险至极。我竖眉,伸了脖子往他手里的画像瞧去,大声问道:“官爷可别吓小的,这到底跟谁相似了。”

待他再往前探身子,我猛地一扯缰绳,马头被突如其来的扭向我这一边,“碰巧”的跟士兵的脸撞在一处。那人被惊了一大跳,手忙脚乱的往后倒退了好几步,嘴里骂的难听,气极败坏。我赶紧松了缰绳,跪在地上,沉香也跟着跪下,连声讨饶。
身边那几个士兵见他遭遇,纷纷嘲笑起那人,各个笑不可支:“谁让你靠那么近,要是真的画像里的女人手里有家伙,怕是你现在就得横尸街头了。”
“月钱就那么多,你这么拼命,小心嫂子早早做了寡妇,给你的娃再找个后爹。”言毕,几人哄堂大笑。

被吓的人也顿觉此话有理,于是抖了抖画像,工整折好,便往怀里揣便心有余悸的自言自语:“也对,看这女人像是大家闺秀,要行也得用马车吧,绝不会是这种野婆子还要骑马的。”言及此,火大的朝我扬了扬袖子:“快滚,你们这些乡下来的野婆子。”
我闻言大喜,连忙挣扎起身上马,脚下生风的出了青州城门,身后还回荡着几个士兵玩忽职守的调笑声:“那两个野婆子长相还真的不算赖,你这是吃不着葡萄埋怨葡萄酸吗?哈哈哈哈…”
我跟沉香哪里还敢耽搁,等走远之后,立刻上马,折入官道附近的小路,一路狂奔,奔赴怀县,我始终没有看到士兵手里画像上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可用猜的也知晓,应该就是我的画像,且是李哲平日最喜画的宫廷画。所以那人才会说,跟我长相有些相似,可画 中人模样富贵荣华,与我此时定然不同。只因为李哲从不知道我会骑马,也根本想象不到我会打扮成图阳人的模样,于此也刚好让我钻了空子。

虽已脱困,可后怕仍在,额头上仍旧不断渗出细汗,我用袖子抹了抹脸,吐息绵长,直到马匹颠簸的跑出很远,方才渐慢安稳下来。
“小姐,这条路对吗?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太荒凉了。”
我掏出怀里从方愈那偷来的地图,展开看了又看:“按照这地图所画,应该是没有错误,怀县本来就小,如今中山之地仍有频繁战乱,通行的人少,也不足为奇,我倒也不怕荒凉,只怕会有战败的散乱流兵,那么我们就危险了。”

“那我们怎么办?”

“只能走,我们最终也是要回北越的,方愈知道我恨江欲晚和李哲,是绝对不会回北越的,但说来,我们也必须回北越去,这样才能摆脱二公子,更安全一些。”

连着跑了一日之后,傍晚之前我们仍旧没能到达怀县,因为整日的颠簸,我们已经恶心的吃不下一口东西,可这里不似图阳,没有山可供我们躲藏,只有一望无际的树林,尤其在黑夜如漆当下,犹如洞开一面遮天盖地的缺口,不知幽深几许,也不知危险与否。

无他路可选,我们栓好马,皆是疲惫不堪的拖步捡树下的枯枝,准备点火取暖。我从未有这般疲倦过,关节僵直,手腕酸痛,手掌的皮肤似乎已磨出水泡,整个人昏昏沉沉,仿佛绷不住这口气,便会随时就地倒下。
沉香的状况比我好不到哪里,我们甚至没有力气说话,沉默而力虚的弯腰捡着地上的枯枝,然后再聚拢在一起,火石相击,不大的力气却让手掌里的水泡乍然破开,液体爆出,那种痛钻心一般蔓延开来,我只能撕掉一条衣角,然后紧紧缠住伤口。

沉香从包裹里掏出硬邦邦的馒头,放在火边烤了一阵,闻到一股糊香味道之后,就拿给我:“您看,现在还能吃到馒头,比在长门宫时候过得还好。”说完苦笑了笑,又道:“我知道的,我们会安全回去的是不是?”
我扭头看沉香噙泪哽咽的样子,伸手抚了抚她脸颊:“如果我走不到,你也一定要走得到,我们两个至少要有一个可以回去。”
“要走一起走。”清泪两行,白面如霜,我咬下一口馒头,笑:“沉香,我怕这一次,没有那么善始善终。”

 “可是…”沉香话音刚落,猛地站起身,推我身体:“小姐您看,那里有火光。”

我一慌,连忙站起身,朝沉香指的方向望去,树林深处的确火光闪烁,看样子人数应是不少,而且似乎正在往这边寻来。

“灭了火,快。”我话音刚 落,已经跟沉香用脚踩,用棉衣扑,忙乱至极,而眼睛则不住的看着前方动向。
轻微马蹄声渐渐传入我的耳朵,我扯起沉香,迈步就跑:“许是发现我们了,赶紧上马。”
慌乱中辨不清出方向,我只知道从所谓来时路往外便可上大道,虽然林子里可藏身,但茫茫林海,高树林林,夜色正浓,又怎么能辩得清楚方向,可此时此刻再也顾不得这么多,只管是拼了命的往外狂奔而去。

风呼呼而过,划在脸颊边刀割一样疼,我睁大双眼,风铺上眼珠,酸涩而疼痛。面前的景致从未变过,只有无穷无尽的参天树木不断往后闪去,面前依旧还是望不到头森然树影,夜色茫茫。可眼见身后的火光越来越近,我们与那些人的差距越来越小。
你追我赶并不是办法,照这个进度,不需多久我们就会被赶上,于是我压低声音跟沉香道:“弃马,沉香。”

沉香不知道理几何,只是乖乖的减慢速度,然后下了马,手掌狠击马的屁股,两匹马又开始往前继续奔跑,我则跟沉香蹑手蹑脚的往树林深处里躲。

脚下是落叶,是盘根,是乱枝,我们看不清脚下,只可相互掺扶的,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跑。身边的树影在寒月冷辉的映衬下,有如鬼魅丛生般骇人。
也不知跑了多久,回头看身后的火光,已然还在,而且似乎分散开来,满布都是,仿若坟冢之上的鬼火一般,悠悠荡荡浮在半空,看一眼,心里全凉。我们面前无处藏身,只能有多远,跑多远。
我们慌张而且疲倦,并未注意脚下玄机,我毫无预警的被盘根骤然绊倒,摔得实成,而沉香扶着我胳膊,也跟着力道被甩了出去。

疼,手掌和手臂尖锐的疼痛,满嘴腥甜味道,满头乱叶,可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只能连滚再爬的站起身,头也不敢回的继续往前跑。可对于连夜赶路几日的我和沉香来说,显然靠着双脚跑吃力而且缓慢太多。

之前那一招调虎离山失败了,我眼看着一圈火光在我们周遭围成一个闪烁圆圈,他们不断收紧所围圈子,将我们困在其中,无路可逃。

圈子越缩越小,我已经可以听见有人喊话的声响,虽然含糊,可意思听得清真切。

“小姐,我们怎么办,出不去了。”

我大口喘息,一呼一吸之间胸口疼痛难忍:“不知道他们手里有没有武器,不能再动了,看看再说。”

我们倚着树,束手无策的看火光渐慢逼近眼前,马上的人作士兵打扮,我心大惊,许是到处流窜的散兵,乱世里这种遭遇最是危险,天下大乱,穷兵凶恶,就算有银子奉上,也未必留得下性命,何况我们还是两个女子,落入他 们的手里,下场恐怕好看不了。

“你们站在那别动。”马上的人喊话,抽出腰间一柄晃然大刀,转身跳下马来,朝我们走近。

“沉香,或许,我没有本事把你带走了。”
“小姐…”沉香扯住我胳膊啜泣起来。

我提身,迈步站在沉香前面,看那士兵走到我面前,看了看,问道:“哪里来的?”
“图阳。”
“去哪里?”

“去怀县。”

士兵一怔,也不再往下问,而是几步走上前,一把扯住我胳膊:“跟我走。”
沉香见势,赶紧扯住我另一只胳膊,大哭:“放开她,你们放开她。”

士兵轻哼,朝身后挥了挥手,冷声道:“她走,你也得跟着走,你们谁也跑不掉。”

我被大力拖行,胳膊被掐的生疼,等那士兵走到另一匹高头大马之前,便停住脚,猛地把我往马前一摔,我被撞得头昏目眩,脑袋上的帽子弹到一边,头发乍然散开,披了一身。

“副将,人捉到了,两个女的。”

“抬起头来。”
这一摔力道很大,我只感到似乎碎骨散架了一般,不止疼,简直天旋地转。我勉强扶地坐起身,听见那一句话,浑身一震,根本不能相信一般,缓缓抬起头,目光所至,晕黄而明亮的火光之下,一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俊秀脸庞。

马上人的表情也是一滞,似乎见到见到可致惊天动地般的大事一般,容色全变,口中不由自主的呢喃出声:“是你…”
我只是从来不曾想到,还能再有一日见到曹潜。从舞涓秘密离开,从宛城神秘消失,我以为,这个人前生今世的旧识已经彻底从我的世界里消失。可那些不安和愧疚,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充斥我胸膛之间。

这世间为数不多几个真心对我好的人,除了沉香,小唐,便只有曹潜而已了。
他就那般呆呆的走在高马之上,怔怔看我,似乎不相信,似乎恍若幻想,火光肆然,将他静如子夜般的瞳仁晃得仿若也跟着染了火色一般,亮可照人。

我吃力的站起身,摇摇晃晃,风穿过树林,刮过很远,还能听见呼呼作响的声音,夜里突闻,便似听见怨鬼夜,从脚寒到心。长发被风撩起,就似展触妖娆的火舌一般,在空中肆无忌惮的飘舞。

我企图走进他马侧,却被几个士兵拦住去路,身后的沉香哭道:“小姐,别去…”

“放开她。”

曹潜冷声,侍卫们退了下去,我拖步走到曹潜马前,抬头看高高在上的他,轻声道:“我可以单独跟你说几句话吗?”
曹潜脸色带冷,朝我身后高声道:“看好这个人,给她点吃的,我去去就来, 你们守在这儿。”
言毕一把扯住我胳膊,将我托身上马,安坐在他身前,长臂穿过我腋下,紧紧勒了缰绳,骏马如飞箭一般,扬蹄狂奔而出。许是走的够远,曹潜方才停下马,把我扶下,看了我几眼,随即转过身,不再看我。
“曹潜,我求你,放了我好不好。”我站在他身后恳求。

“小姐,你可知道,你这一走,身后有多少乱了多少事情吗?”曹潜轻声问我:“你可知道将军现在满天下的在找你吗?”
“江欲晚找我?”我苦笑:“我虽是一介女流之辈,可我也不愿任人摆布,当初我宁愿亡命天涯都不愿留下,他就该知道我的决心,找我何意?难道陵安城里找不到第二个可以孝敬李哲的女人了吗?”
“小姐,将军这次找你,却是瞒着那皇帝的。其实皇帝也在暗中派人寻你下落,可他毕竟人脉有限,单单是在几个城门处设卡,怕是没办法捉到你的。这条路线是将军给我的,另一条他自己亲自去寻,就在出青州往建安的路上。”

我深叹:“江欲晚的心思果然细密,连我走哪条路都被他猜得出。”

曹潜闻言沉默,半晌,接声道:“有心找,总能找得到。”
“曹潜,你若放了我,江欲晚这一辈子都不会找见我,对他,对我,都好。”
“小姐…”曹潜转身,明灭眼色之中,有微弱期翼,他小心翼翼的开口,问我:“您的心里有将军的,是吗?因为所求而难得所以宁可不要,是吗?因为郡主珠玉在前了,是吗?是吗?”

他步步逼近,目色雪亮而坚毅,似乎不欲罢休:“小姐,曹潜说的是吗?”

我倒退几步,蹙眉凝眸,与曹潜目目相对,一时间不知怎么回答,轻声道:“曹潜,你欺负我。”

曹潜闻言,双眼微眯,容色突兀变得黯淡无光,连那样一双干净的眼也苍然起来,他轻叹:“世间总有太多人最喜自欺欺人,以为蒙住双眼,便天下太平。可也有心明如镜,直截了当的近乎残忍,可小姐可知否,您与将军恰似这两个极致,但凡有一人可不必那么极端,也不会走到这般地步。”

我衔笑,想起那时江欲晚见我的表现,似乎有些感同身受。那不是嘲笑,也不是不屑轻蔑,是种明知对方一语道破却始终不愿正面回复的敷衍。

“曹潜,即便我今日落得这般田地,即便萧家被诛,即便我成罪妇,即便翻天覆地,火海滔天,就算直到我死的那一日,我仍有我心里的骄傲。
有时候,人的穷困潦倒,生不得志,卑微低贱,可有一些姿态总是不可以轻易放下的,因为她出了这个,便什么都不再用手,两手空空了。”
曹潜看 我,我明明笑颜以对,可却觉得自己的那副表情似乎已经疲倦的如同看尽沧海桑田,无力的看尽认人世爱恨嗔痴,像是一口陈旧枯井,寂然无声息。
他就那般看我,我知道那表情意味什么,怜惜,彻骨疼痛过后的不舍,凝入我的眼,成了一道苦涩,哀,是他为我,也是我为我自己。
“若是你还曾经心里有我,曹潜,请你放了我,无论舞涓偷走,还是诈你出征,不管如何,你都是我最不愿伤害的那一个,可有时候,太多的无可奈何,连我自己也不能左右。这世间里,不是只有要与不要的选择,走,我才能活下去,伤你,才不至于害了你。”
我晃晃走至曹潜面前,牵起他的手,覆在脸颊边:“昔日兄长般的温暖少年,如今气宇轩昂的七尺男儿,世间变了,你变了,我焉能不变?欠你的,不知道何时才能还清,你若不嫌弃,我愿还你下辈子。”

“我不嫌弃…”曹潜急言,话一出口,便随风散了,可我却听得如此清晰,成了一道流淌在内心里的暖。
抬起头,眼眶酸胀,我无泪:“一世穷,一世富,一世安,三世可许,我愿一生与你安然。”
再撩眼,不忍再看他哀寂眼色,我转过身,步沉如坠石,边走边道:“真好,老天待我不薄,你我总是相见在人性未变之前,曹潜,我知足,我真的知足了。”

身后没有声音,我走出很远,曹潜都没有再跟来,我拖行,朝着身后不远处的光亮步步挨近,不愿再回头。马蹄声从身后传来,风驰电掣一般从我身边呼啸而过,擦身一瞬,我听见曹潜隐忍道:“保重。”
火光如影,越闪越远,沉香站在我身侧,望了许久:“小姐,我们往哪里走?”
收回眼色,我卷起头发,用帽子压住头发,不愿被沉香看出心思,转身道:“上马吧,随着他们那个方向继续往外走,这林子不能久留,便是大道也不安全,幸好遇见的是曹潜,若是流兵,怕是我们就得死在这里。”

“幸好马儿没有跑出太远,不然我们不是累死也追不上他们了。”沉香和我翻身上马,扬了扬缰绳,策马跟进前方火影。
“小姐,曹副将怎么会身在这里?”
我双目紧盯前方动向,生怕被曹潜引路的火光落下,冷声道:“幸亏当初我没有走建安那一条路线。”

沉香不解,反问:“为什么?”

“走建安,更容易回北越,而且这一路走下去,还可以路过落玵山。而且,江欲晚在守在那里。”
沉香大惊:“将军?”

我没有回答,依旧目视前方,心里却不再平静如波。江欲晚,这场尔虞我诈,我又岂会轻易输你,落玵山,怕 是这一生我都不会再去,以血描墓也罢,泪洒荒冢也罢,人不在了,北地的一座枯坟不是你欲守株待兔的王牌。

我们跟着曹潜的带领一路出了林子,一夜的折腾,天色已微熹,我依稀可辨南北,那一对人似乎马不停蹄的往我们来时的路线奔去,似乎还要这般一路寻下去,而我跟沉香目送他们扬长而去,则朝相反方向一路奔向怀县。
走了曹潜,我便不再看惧怕江欲晚势力,他当时算得极准,条条大路,我必是择怀县建安两路而行,只可惜,天不欲绝我,终究让我遇见的人是曹潜,便得以逃脱。
曹潜有心隐瞒也好,即刻奔赴建安负荆请罪也罢,都足够我逃离更远,想追,江欲晚也要掂量再三,这般光景下,死追我到底对他来说,倒是值不值得。
我不敢多做停留,趁着天光熹微跟沉香一路挺进,隔日晌午时候,方才到了怀县。休息了大半日之后,带足所需,便又和沉香启程,从怀县,西行,入建安。
我总是绕路尾随,江欲晚便是再有七魂九窍,也料不定我明知他在建安,还敢一路尾随,而若是曹潜已是请罪,那他便再不会留在建安,而是一路东行往怀县方向追赶。如此一来,刚好错开,他便又扑一空。
两日后,我们终于顺利抵达建安,城镇颇小,却也可藏身,我和沉香仔细看了周遭环境,似乎并无大兵压阵之势,城小,不具战略地势,又被几个较大城池围困其中,相对安全。
终于不必东北西走,在建安休息了两日,终于可以沐浴洗头,好生梳个发髻,镜中容颜依旧,却清瘦更甚,许是因着还在病中,皮肤几近白皙透明,仔细一瞧可隐约看见青色血脉划过皮肤下层,让面上看来更是如薄玉易碎。
因为瘦,便显得一双薄凉淡漠的眼愈发的大,自己盯着自己的眼看了半晌也觉得身心俱寒。沉香虽累,却也将我照顾的周全,我服了几副的药汤,虽不至痊愈,却也明显好转许多。
客栈临街,我闲来无事,便开窗望着下面发呆,一日日过去,我却始终不安。
“小姐是否再担心小唐的事情?”沉香端进一壶茶,倒一杯,送至我面前:“可我们也不知晓小唐是不是真的落入他们之手,要怎么才能知道?”
“去宛城找。若是青州也有贴出,那么,李哲离去,江欲晚调离,宛城就是二公子的天下,小唐若是真被抓住,也一定会被送到宛城去。”我浅饮一口,始终不能猜出,他们究竟如何捉住小唐的。
“若是假的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