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挪眼:“宫中眼线无数,你走,沉香不见了,我又离奇从宫中被劫走,单凭李哲自是不会猜出多少,可终究纸包不住火,东窗事发,江欲晚会派人紧追我们不放,我们有的只是两只腿,而他们有的却是数万的轻骑兵,日行近百里,怎可比拟?
而所有人都会想到,人消失了许久,一定是趁着事发之前出城逃亡,所以城中反倒成了安全之地。况且李哲安排明日前往陵安城,一路追,一路赶,便是最可能的,让他留守在宛城搜人,恐怕我还没有那么大的面子,所以我们不能走。要走,也要跟着李哲身后走,他往前追,身后自是最太平的。”

方愈点了点头,又问:“那依你的意思,我们要等?”

“等,不等怕是要坏事,只不过,我到如今还是吃不准江欲晚的算计,若是他也会逆其道而行,怕是我们还没有彻底脱离危险,毕竟江欲晚要比李哲难缠多了,防不胜防。”

我转而想到一件事,反问方愈:“你安排的刺客可是已经动手了?”
“这个时辰应该是快了,本是打算之前动手,可宫里突然出了事情,便不得不延后下手。”

我点点头:“你和沉香且先回去吧,我跟小唐就住在这里,先等过明日再说。”

“小姐…”沉香似乎不愿走。

“你且先去吧,明日我们看情况再定,这个关头,切莫出纰漏,否则怕是要前功尽弃了。”

沉香和方愈走了之后,我才和小唐安顿下来,随时逃亡在即,可心情毕竟开阔许多,远离尘嚣已然不能,可能走出李哲和江欲晚的桎梏,我便觉得乱世也是桃源,即便前路依旧坎坷,我却突发的从心底涌出一阵感触,路走已至此,从前那些伤害,疼痛,已然值得,而我从未后悔过。
我换回昔日黑色宽袍,作男子束发的模样,虽然身子乏力,却也想到处走走。深宫困了我那么久,虽没有熬过一生一世,却也俨然如同前尘后世幡然而过。
我们晌午前后出了院子,想到宛城的大街上看看,顺便买些吃的用的,以备他日上路时候用。

可以身无一物的逛在街上是我梦寐已久,先前无数次梦里醒时念着,幻想着,终是没有身临其境那般让我倍感生命可贵。
我第一次自由自在的走在街上,小唐走在我身 侧,显然跟我一样高兴。

“小姐,我真的要叫你姐姐吗?”小唐仰着脸,一双亮晶晶的眼看着我问 。

我点头:“叫姐姐不好吗?”

“好,当然好了。”小唐连连解释,生怕我误会:“我只是在想,说不定是老天怜悯我呢,带走了我一个姐姐,又给我另一个姐姐。”

我笑:“活着总有希望,等着日后我们逃出去,你就且先回到北越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好好生活。”
“姐姐不是要跟着方公子走?还要逃?逃到哪里?又为什么让我先回北越,难道您不要我了吗?”

我弯了弯嘴角,抬手摸摸小唐的头:“现在跟着我走,怕是会连累你,我跟沉香的一辈子已经这般光景了,可你不同,你的未来还有无数可能。”

小唐闻言脸色难看,执拗道:“姐姐这不是嫌弃我吗?就算在宫里我们都相依为命,现在逃出来了,反倒要送我先走,怎么讲得通。”

“小唐。”我轻声唤他:“每个人都会有想要保护的人,我想保护你,保护沉香,等到真的太平盛世到来,我便去北越找你,我说到做到,决不会丢下你。”

小唐似懂非懂,眉心蹙的紧:“姐姐想保护我们,那谁来保护姐姐?”
笑容梗在我嘴角,阳光落在他脸上,有着半大孩子般稚嫩的青涩和淳朴,他似乎很想得到答案一般,直直看着我,问:“那等我长大我来保护姐姐吧,好不好?”
凝在嘴角渐渐冷却的笑容终是维持那样一个薄凉的姿态,成不了一个圆满的微笑,我轻声答他:“好,姐姐等小唐长大。”
我们走过一条街,并未见到任何风吹草动,买了几个包子,两碗馄饨,我们就坐在路边吃了起来。

“姐姐你看,宛城大街似乎并没有什么动静。”

我看向街角喧闹如常,也不禁思索:“宫里丢了妃子,是不会大张旗鼓的全城派兵搜查的,一会儿我们去城门口瞧瞧就知道动静了。”

填饱肚子,我跟小唐慢慢悠悠往城门口走,不敢靠得太近,只好站在远远的树下看那里动向,从前的宛城是从不开城门,自从江欲晚带兵入城之后,方才开城,毕竟后面是北越之地,江欲晚必会埋兵守护,其他几路联军并没有任何机会侵入,可放心开门。

可今日看来,城门口守卫的人似乎有些慌张,平时留有多少人守卫我自是不知,可前面聚了几十号人严阵以待的架势,怎么看都不寻常。

逢着有人出入城门,必会被三拨人翻来覆去的查看相貌,我不禁在想,是否这些人的手里,已经捏了我跟小唐的画像?若是如此,恐怕李哲出城之后,我们再出城,还要费一番周折。

回 到院子,已经近了傍晚,我们包了几个包子回来,厨房里只有烧水的锅子,如此,只好咸菜包子就着开水吃着一餐。吃完后,小唐洗洗就先睡了,这一日惊心动魄已经让他疲惫不堪,毕竟年纪还小,阅历的东西也并不多,还是有些吃力的。
我搬来椅子坐在院子里,这个院子不如舞涓那时候住的院子,没有藤,没有花,只有一颗参天的杨树,显得有些突兀。可今晚的月色却是出奇的好,许是快到中秋的缘故吧。

以前中秋的时候,父亲会让府里的厨子准备几种不同果馅的月饼,每每中秋那一日,我可以吃好多。后来入宫,宫里中秋更是热闹,光是进贡而来的月饼便有十几种,据说天下所有口味的月饼都会有,真可谓一张嘴,尝天下味。

可我却觉得,那时的种种,却都没有如今让我感到轻松自在,现下的我吹着清风,赏着圆月,更是有种置身世外,欲乘风归去的无事一身轻。对于千帆过尽的我来说,身无一物又有何不好?
第二日我起得很早,小唐还没起床,我已经坐在院子里等待方愈的到来。若是按照李哲的初定,今日便是离开宛城的日子,可庞大的禁军皇族迁移,必是会封路警备,若是如此,没有理由不被我所知。

没过多久,方愈如期来了,他与我道宫中定下的离宫日子延后一日,可城里却是从今日开始便被戒严。我心里暗赞时机大好,李哲后宫丢了人,他只能哑巴吞黄连,有苦却也不得说,又不愿被留在宫中江欲晚的眼线得知一二,遂不得不硬着头皮按照原定计划,而延后一日,已经足够江欲晚好奇,也是李哲可撑到的最后期限了。

方愈送来一些食物,又带来温的药汤,他把粥和小菜推到我面前,面色温润道:“先填肚子,这两日你们还得在这里藏着。”

“宫里可是无事?小桂,佟迩,老李,可是安然无恙?”

方愈点点头:“李哲不敢大张旗鼓的调查,对外还称你病重卧床,每日能入伽蓝殿的人,也只有佟迩和那两个丫鬟,只是这团火,怕是瞒不多久,江欲晚在宫里的眼线也不是白吃饭的,江欲晚一知你失踪,必会下血本到处寻找。只是不知,找到你,他会作何选择?”
我舀了一口粥,吞下腹中,轻描淡写的道:“找到我自是送回陵安城,如是一个很好借花献佛的机会,有益于他跟李哲交好,经过那一次彼此猜忌之后,他绝对不会放过这个修补的机会。”

“你,可曾后悔如此?”方愈轻声问,眼睛并不看我,似乎云淡风轻的提起一个无关的话题。

“方愈,我从不做后悔之事,我只是好奇,你带我跟沉香离开,可否做好了决定,所去何 处?”

“重沄,你可信我?”方愈不答反问。

我看着他的眼,见他伸出手,紧紧握住我的手,捏的我生疼,我扯了扯嘴角:“方愈,之前我说过,你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一个亲人,我自是信你不疑的。那你呢?可会负了我?”

如春波荡漾,浅水清澈的眼眸里,我看得到一丝阴郁,藏在满眼的和颜悦色之中,那么微不足道,轻微不可查。

“重沄,我不负你。”

我笑,笑看他略有闪躲的挪过眼,敛目以自稳,又夹过一些小菜,轻声道:“多吃些,你身子太弱了。”

谎言不总是卑劣可耻的,在我对江欲晚否决了那么多真实之时,我想到的只是无路可退的自保,我想我没有错。
便如现下,方愈与我坐在这里面面相对,目色坦然,真情意切,我们都在极近所能的说着谎话,为的不是伤害彼此,而是试探彼此,安抚彼此,最终为的,也只是自己而已。
许是这世间没有什么人事比自己更珍贵,这个道理在很多年前我便懂得,相信境遇与我相似的方愈也懂得,于是我们都学会,如何才会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哪怕出卖彼此,留下连自己都会耻恨的卑鄙,并遗憾这一生。

可又有什么比得自己安危还要重要?毕竟再近的血脉相连也抵不过自身安危,人总是自私自利的,这是本性。
“等吧,日后总会好起来的。”

我垂眸,淡应,而后敛目认真喝粥,留下一部分给还在沉睡的小唐。
信任何其艰难,可交托性命的托付又怎是何等的推心置腹的依赖,乱世之中,人人皆谋算,争夺,可依的人除了自己还能有谁?
可说话来总是好听,方愈心里再看我笑言之时想的是如何交由二公子裁夺,而我再看方愈信誓旦旦那之际却想着如何巧利他,摆脱他。这方才是真相,掩在良心与真诚背后,最伤人,也最真实的一面。
方愈手中有份简略的地图,出了宛城,在中山之地的山脉河流,峡谷弯道基本都有描绘,他言之凿凿,指着我们可能走的那一条路线。

我反复参看,总觉得似乎有些不妥,曾经在狼牙口和舞涓之地,我曾无数次的看过江欲晚房中的那张战略地图,虽不曾倒背如流,却也记住了大概。
看着方愈的指点,不禁心里暗忖,许是这地图做了手脚不成,还是我心里早有偏见,总觉得格外不同。我想我们还需跟着方愈走一段路,断然不可马上逃离他控制,一来我们不熟路线,二来,早些被他察觉,便有可能更危险。
我佯装无所意见,点了点头:“那就等李哲带兵离开宛城,我们跟在他身后,过了抚州再做打算。”

方愈闻言,似乎放下心来,卷起地图,站在窗前,背对我,那清荷一般身形愈发挺拔而结实,似乎与曾经结识的那个卑微胆小的方愈再不相同。
“方愈,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当年究竟受过赵家什么恩了吧?”

“十五年前,赵大人的一句话,方家诛连九族的罪名之下,我跟妹妹得以逃生,方家只留下我们两个,其余的人,跟萧家一样,都死在了刽子手刀下。”方愈声色清冷,陈述的语调未有任何变化,径自平铺直叙的简而言之。
灭门之痛,便是在如今的我心里,仍旧是一道在年深日久之后,也会不断溃烂腐败的伤口,对于方愈而言,他越是有心隐瞒那些伤痛,越是容易被人看出破绽。不是他不悲伤,许是同我一般,连悲伤的资格都没有。
“为何不问我妹妹的下落?”方愈见我沉默,反问我。
“你不愿说,我便不问。”
“她死了,没多久便病死了,或者说,死亡才是她的解脱,彻底解脱。”方愈突然转过身,眼色寂然,无辜而绝望:“重沄,你可知道,对于一些人,能安然死去也是种幸福,只可惜,视它为幸福的人大多连死都不能,反成了奢望。”

那一日,方愈在窗前站了许久,这或许说不上陪伴,如今的他也许不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在那些需要的日子里,两手空空,人会生出一种盲目的薄凉,是与整个世间,自己的命运的对峙和不甘。
我不知道方愈到底是什么时候走的,我醒来时候,依旧倚在那里,身上多了条薄被。月已上中天,我望了望,无声合上眼,不愿再动。
次日醒来时候,方愈还没到,小唐倒是起的很早。我想到街角看看封街的事情到底属实与否,于是跟小唐悄然溜到巷子角。
原是人来人往的宛城大街已经静无一人,旁侧密密分布许多侍卫把守,谁敢上前,死路一条。很多人在巷子间活动,许多摊子也挪到巷子里,人头攒动,倒也热闹,这反倒方便我跟小唐隐匿其中。
我需要一探究竟的原因,只是太过了解李哲的多疑,先前在宫里安排刺客试探我,也为了所谓的栽赃江欲晚,可惜,最终还是事与愿违。难保这次他不会再试探我,来一招黄雀在后。不过幸好的是,方愈有人就埋伏在宫里,对李哲也算摸得清楚,见到远远驶来的皇帝御驾车辇,明黄色帐,鎏金的顶,在天光的晃照之下,刺痛人眼。
“姐姐,皇帝走了,你得救了。”小唐显得兴高采烈。

“或许吧,他这一走,江欲晚进驻宛城军队很快便会跟着李哲身后护驾,而对于中玉关的战事也变得无关紧要,当务之急,一定是如何把李哲安然送回陵安城,只要握住了他,便是一半天下落入他囊中。”

“可我们到底要怎么走?”小唐不解。
我扭头朝他笑笑:“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们就跟着江欲晚北归的军队一起出城。”

半日之后,方愈得到消息,急急前来通知我们即刻起身,因为江欲晚的军队已经整装待发。方愈费了不少心思,方才安排我们进了其中一队,小唐与我跟在最后面,出城之时轻而易举。
我可看见坐在高马之上,英姿勃发的曹潜,看见依旧面不改色,冷酷木讷的孔裔,我甚至看见了狡诈而野心勃勃的秦染,而那顶华丽的轿子里坐得应是无双郡主吧。虽是只有远远一望,只见模糊人影,却似看见了他们生动表情一样,笑过,便作罢。
或许我这辈子都无法对江欲晚释怀,就像我无法喜爱无双那般,人总有跨不过去的坎,并非总想自己认为的那般坚不可摧。
我扭过头,凝了凝神,心里不住在念,这些曾经熟悉过,出现在我生命之中的人,或许是最后一次,出现在我眼中了,释怀与否,喜爱与否,已经无关重要了。

步行军的跟进速度显然不同于轻骑兵,前面行得快,后面便要一直跟进,不得落下。战旗永远挥在我们面前,铁蹄铮铮,步伐矫健,掀起一阵炮土扬尘,仿若一场浓雾,我们看不清楚方向,只是跟所有身侧的士兵一样,咬牙跑在后面。

我跟小唐虽然没有拿着兵器,可以一路跑下来,也是吃不消,沉重的盔甲压得我散架了一般,小唐比我好些,勉强扶着我跟在最后。

停下来休息的光景我已然快要虚脱,水袋里只有少许一些水,我跟小唐不敢多喝,每次只能润润喉咙。许是太过疲累,傍晚安营时候,我已经感到自己喉咙处隐隐作疼,似乎病了。
按照跟方愈约定好的时候,夜深十分,我跟小唐谎称解手,溜出营外,方愈跟沉香已经等在荒郊野外之地,汇合之后,不作他想,只是照着当初的计划,马不停蹄的朝路上奔赴而去。

四人逃亡,比想象中的还要艰苦,我们不敢多作停留,只能挑选最艰难迂回的路线走,生怕江欲晚或者李哲的军队,就追在身后,一眨眼,再次落入曾经的水深火热之中。便是晚上睡在荒野之中,连篝火都不敢点太久,夜半里冷得要命,只能几人躲在山间树洞里,挨过一日日。

我们花了几日时间绕过抚州,终于可以南下,入青州境内。病倒是意料之中的事,路上虽有他们细心照顾,可我身子大不如前,连日奔波,风餐露宿,依然透支尽了我刚痊愈不久的健康。咬牙挨过一日又一日,只盼着能走出那片荒野,一旦入了城镇,一切会很快改观 。
入了青州之后,我们终得住进客栈,虽说一路节约再三,可四人的消耗也不是小数目,尤其我病倒之后,买药的钱花了不少。沉香身上钱财不多,也不敢贸然将首饰当掉,生怕这节骨眼上露了线索。
“我想还是把小唐留在青州,等我病好一点,便立即启程。”

方愈想了想,心知我说得在理,也并未有反对,只是在青州县城走了一遭 ,回来时候,脸色不那么好看:“显而易见,将军在找人,重沄,他知道消息了。”

“比我们预料快了些。”

“小姐,将军找你,未必会连带着小唐,他应该不会有太大麻烦,不如让他先走。”沉香想了想道。
“也好,让小唐先走,找到落脚处,先留在青州安身。”我转眼看小唐,这般话我本是之前交待他的,三个人想轮流骗过方愈恐有难度,不如先让小唐离开,谎称留在青州,我们离开青州,他便会带着我留给他的盘缠一路绕行回到北越,方愈也不会知晓他的去处,这一断,倒也安全。

小唐犹豫了再三,终究还是听话的带着东西离开了客栈。我们又在客栈里等过三日,猜想小唐应是找到了合适路线离开之后,方才启程。
小唐走了之后,我便开始思考如何摆脱方愈,他有心绕着这么久,也无非是想从中山北地出去,再入北越,二公子人一定还留在北越,他兜兜转转,最终还是要将我送回那里。
可我仍旧不放心小唐,直至随着方愈出了青州,又拖了两日,方才放心。出了青州便是到了中山北地的最北边,临近图阳。图阳实属整个王朝西北边地,此处与外族接壤,本就地荒人稀,而因着杂居关系,本朝的子民跟外族人穿着基本无差,多半靠着放牧生活。因为靠北,气候明显干燥而寒冷,在北越,此时光景还有夏末的微热,而这里的人已经穿上薄棉衣。
这里的房子基本没有砖瓦,而是从干草和黄泥垒起来,入秋十分,牧草荒芜,许多边境生活的外族人已经开始迁移到水草丰盛的地方,原本就不够热闹的图阳城,此时更是显得空旷。方愈找到一处住所暂作安顿,便出门寻些食物去了。

租借住处的人是个当地的婆婆,虽说也是本朝人,可毕竟与外族混居生活时久,她与我们沟通有些困难,不过人倒也很是热情,见方愈给了些碎银子,便开心的笑不拢嘴。
方愈还没有回来,她挎着篮子送来一些刚出锅的烤饼,还有些酱料,是我跟沉香从未见过的。烤饼要在嘴里硬而涩,食难下咽,那酱料似乎是牛羊肉所制,吃到嘴里满是肉腥膻味道,我吃不进,只好吃饼就些温水送服。
到了图阳之后,方愈每日都回 来颇晚,我有时跟着沉香也会出门走走,可大街上人稀物少,又遇上这般扬尘大风的天气,雾茫茫的一片,稍远一些地方已经看不清楚去处。
这一日等方愈出门之后,我便带着沉香悄悄跟在他身后,方愈不曾担心我跟沉香会逃走,一来我们的钱财都在他一人身上,二来,他也不知晓我已经了解二公子与他的关系,我们若是走了,也一定会饿死在半路,何况我们没有地图,逃得出他手心,也未必能走出多远。我虽然旧病未愈,可也知道跟着方愈的时间不能再长了,能走,尽早。

我们只跟他到附近马场,便折了回来,方愈要买马,说明应是加快回北越的进程,若是连夜骑马,也只有十日不到的时间,便可以到达北越境内。
“小姐,您说这方愈打的什么主意,他要买马?”

“银两都在方愈身上,你身上带的两件首饰怕是在图阳是当不掉的,我们要想着出图阳,必须要有银子。”
沉香为难:“若是我们要了,方愈怕是会警觉。”
“天气冷了,冬衣始终要备的,就算出了图阳,一路上也是入秋进冬的天气,少不了棉衣。方愈的银子好得,只是数量有限。”

“可小姐日后的药怎么办?”

“顾不得了,小唐走了就算安全,方愈怕是就要带我们回北越,他这几日又去过驿馆,想来也是捎信回去,我们再不能耽搁。”我想了想:“就明日,无论如何一定要摆脱方愈,不然就再走不了了。”

方愈回来时候并没有带回马匹,吃饭的当口,沉香开了口:“冬日已近,小姐身子孱弱,冬衣总是要准备的,还有些药材,也要先准备好,免得路上找不见齐全的方子,耽搁了小姐服药,不如白日里趁小姐休息,我就去办齐。”

方愈想了想:“也好,最近我在马场看了几匹马,走了这么远,靠两条腿确是不成,不如以马匹代步。”
“也好。”我抬眼:“方愈,我们什么时候上路?”

“过两日吧,准备东西不少,总要备齐了才能走,还要在看看将军或者李哲有没有追来。”方愈掏出怀里的布包,递到我面前:“这里太偏远了,不似我们中原人吃些腌菜,我走了整条街,好不容易弄到点萝卜腌菜,你吃不下腌酱,就吃这个吧,多吃一些。”
沉香抬眼看了看方愈,忍不住轻叹起来,她扭过头,出去烧水。
泥土垒的房屋很低,我们睡在铺了毯子的地上,因着逃亡缘故,也讲究不了那么多礼俗,三个人挤在一起,方愈躺在最外面。夜半时候,我睁眼,看见他还未睡。

近些日子,夜里醒来时常看见他如此,知他心里有事,我不禁在想,会是为了即 将出卖我成全他而感到苦恼?人很复杂,喜欢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是如此,方愈也是。
我坐起身,惊得方愈连忙闭了眼,佯装熟睡,我猫腰爬到他和沉香跟前,分别帮他们掖了掖被角,随手之间,抽出了那张卷起的地图。方愈眉角轻动了动,翻过身,继续装睡。我喝了几口水,小心翼翼的将地图放心怀里,随即躺下。

第二日天亮,方愈已经出去,沉香跟我按照之前的商定各自行动,晌午时候,方愈跟当地的牧民牵回三匹马,虽然并不高大,可是敦厚壮实,看来比较耐劳。
“重沄,我明日需要跟着当地牧民出城一趟,先寻个路线,嘱咐沉香的事情办好,我们后日就可启程了。”
我佯装纳罕:“缘何要出城?”

“寻出城后的路线,我原来的地图不见了。”方愈看我:“别怕,牧民识得这一段路,我们只要知道这个方向就错不了。”

“我们准备去哪?”

“回中山之地。”
天刚微亮,方愈便骑马跟着几个牧民先行,等他走了半个时辰,我先牵着马,反将两匹马卖给牧民,毕竟是边地,民风还较为朴实,虽然损失了些银两,却也不算太多。而我走之后,沉香又向马场另一牧民买了两匹,这一调,方愈必然中计。
衣物,食物,少量药材,早已准备齐全,马匹买到之后,一切就绪,我们停都未停,调转马头,从另一出城的远路一路狂奔出图阳。
“小姐,方愈也算精明,难道不会追来?”
“不会,他见马没了,十有八九会去马场询问,毕竟我们没有银两,想逃走,只能卖马。而我猜想,方愈一定认为,我会断定他立即出城追击,于是认为我会逆其道而行留在图阳,等他离开后再走。我就知道他会这么算,但同样一个招数,谁会用第二次。”
冷风干燥而凛冽,扑在脸颊上犹如猫挠,又疼又锐,可我不敢怠慢一分,方愈深藏不露,远比我之前认识的懂得太多。沉香骑马还不够熟练,即便连夜赶出,也未必能安然摆脱方愈。我们只得不停不休,绕过远路,在隐约夜色之中彻夜逃亡。
垮下双腿皮肉刺灼疼痛,时久的颠簸让我的下半身已经麻木无知觉,两只手死死扯住缰绳,不敢松懈半分。图阳本就天寒,夜里的温度更低,我只感到双手已经渐慢毫无知觉,像是一块凉石寒的疼到关节里面去。

可我却发觉身体越来越热,头昏脑胀,心念不好,许是已经发烧了。怕太过劳累倒在半路,又怕马匹过劳挨不到青州,于是便跟沉香找了隐蔽一处,且先休息。
燃了一处篝火,勉强取暖渡夜,没有烧水的壶,只能喝水袋里寒的刺骨的水 ,因为天寒,本就坚硬的烤饼如今坚如硬石,咬下一口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