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实很不喜欢月见,他以为她是喜欢她才提起她么。
他根本不懂。
“那就没什么可说了。”德晔咬着唇,蓦然撇下他欲下楼,鼻头都发酸了,蹬蹬蹬地下楼梯,面上惘惘然,身体里的难过都要漫出来了。
裴若倾不是情绪外漏的人,然而她蓦地从自己眼前抽离,竟然仿佛从心头被挖去了一角。
他握紧扶手,额角青筋突了突,转身看向德晔。
“你出不去的。”他的声音似浸透在寒夜冰水里,垂着眼眸,“久别重逢,你一点都不想我么。”
“我却很想你。”
时至今日,他终于意识到德晔对自己有多重要,“想你,分开的这段时日,我一直在想你。做着一件全然不相干的事,也会想到你。我一直在想,当初为什么为了一副坠子和你置气——”
眼前客栈的大门猝地关闭,大堂内顿时暗下来,门缝间的一线光照在德晔脸上。
她只觉自己整个人直往下坠落,裴若倾在说什么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耳边喧闹得厉害,甚至出现了汝广王扭曲的脸,皇叔挂在都液城头的头颅睁开了眼睛,对她狞笑不止… …!
够了,真的够了,德晔猛然去拍打客栈的大门,拍得手上通红一片,隐身于暗处的暗卫皆望向缓缓步下楼梯的靖王殿下。
按住了行动。
裴若倾皱眉把德晔的手扣在掌中,拍门声戛然而止。
这处客栈十分老旧,门上多有倒刺,坑洼的痕迹,她只才用力拍了这几下,手指关节处便破了皮,木头刺嵌在发红的手指上,看起来触目惊心。
德晔抽泣了一把,不知是手上疼的,还是太伤心的缘故,瞪着靖王,“我要走,你不能勉强我在这里——”
她把手拼命拼命往外抽,弄得几根木刺更刺进去,裴若倾喝了一声,吓得她怔住,抿着嘴,只能吧嗒吧嗒兀自掉眼泪。
他带她坐下,属下躬身送上小镊子来。
靖王便黑沉着脸,把德晔的手放到光亮里,蹙着眉,略有些笨拙地拔木刺。
一时安静下来,她看着他专注的面孔,不觉放软了声气,用恳求的口吻道:“那我、我不拍门了,好不好?”
他瞥她一眼,没言语。
“我… …”德晔皱了皱鼻子,“可是我不能不回去,画红知道我是送一个书生,可是却不见了,现在过去这么久… …”
“阿湛最近忙,等他回去一旦知晓了,会让他担心的… …”
56.扭曲了
“阿湛最近忙,等他回去一旦知晓了, 会让他担心的… …”
裴若倾为德晔挑木刺的手略一顿, 微凉的指尖停在她手背上,唔了声,道:“———阿湛。”
德晔只觉周身一寒, 胆怯看了他一眼, 却不知自己是哪里说得不好。
未几,就听见靖王道:“楼湛么?阿卷近来, 仿似一直同此人在一处。”
德晔说是, 这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阿湛是自己的恩人,她提起他,满心里都是感激和温暖。
况且日后还要多仰仗楼湛的照应,这事瞒不了人, 亦是没有隐瞒的必要。
“阿湛是东三军这一任的统领,整个睦州都是在他管辖之内,我们大宁虽然被你们大殷… …”她声音轻了点儿,又扬起来,“我是想着, 人合该同自己的同类生活在一处,我若是去了睦州,哪怕只是现下住在湘城,都觉得很亲切了。”
阿湛和她都是宁人,他又救了她,家族间又有世代效忠的协议,只是不管有这协议与否,阿湛对她的关心都不是装出来的,也不像受到了协议的勉强,既然有一个人值得去依靠,一同成事,她为什么还要给自己走其他曲折的路。
眼下她已然规划好了将来,这份计划里,已经没有了裴若倾的位置。曾经她肖想过他,可是时间告诉她,他们根本没有可能。
就算不提他们之间横桓着月见,单论大殷和大宁的恩恩怨怨,已是一笔烂账。
德晔以前想过为什么升平不肯接受殷帝的好,那时候只是觉得她不爱他,不喜欢一个人,怎么能够在一起呢?
如今再想来,却不尽然。
人非草木,怎么会不动感情,然其实就算是有了些许情义,也要受到道德和家国大义的约束。
殷宁之间是灭国的仇恨,靖王杀了宁帝,杀了升平的父亲,这一切同殷帝脱不了干系。情是一把双刃剑,升平假使对殷帝动情,那她对故乡的情更会时刻在她心中啃噬叫嚣,让她苦不堪言。
所以升平永远不敢接受殷帝。
哪怕裴灵儒为了她与太后闹翻,哪怕将与之和亲的大梁帝姬转手嫁与一向忌惮的弟弟,明知不可为也要为之,好像,唯恐升平对他失望。
德晔对靖王的感情犹在,她是爱慕他,可她成长了,知道什么才是应当,什么是不应当。比如,他此时寻来,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她答应了他,就是不应当。
“靖王殿下是殷人,殷人灭我大宁。”德晔看着窗缝光束里翻滚的粉尘,“我是宁人,你是殷人,过去我为了活命,假意歪缠着你… …如今却想明白了,你我之间,一丝一毫的纠缠,都是枉然。”
她说完,澄定的眸光看住他。
他就应该命人打开门,厉声让她滚。滚出去。
裴若倾垂着眼眸,眸中神色难以窥见,他把她手指上的刺拔光了,她却用言语将这些刺…扎进了他的身体。
宁人,殷人,这都是什么,委实可笑。
说纠缠是枉然?
枉然… …
他偏偏要纠缠。
裴若倾抬起眼,狭长的眸子衔着一线捉摸不定的笑意。
他将她破皮的指骨关节在唇边呼了呼,却是岔开了话题,问道:“金疮药在楼上客房里,阿卷愿意上楼么?”
她闻言,蹙起了眉。
“只是上药而已。”裴若倾勾了下唇,“原来你不敢。”
德晔霍地站起身,“谁不敢,只是——”药还是可以上的,手指上确实火辣辣的刺痛,只是一味接受他的好意,她怕…自己不坚定,会逐渐受到影响。
章路站在暗处,他是才打兰凉赶至湘城,殿下可不就是逃婚么,跑到这里来,和这个大宁的余孽纠缠不清,实在是… …殷帝在宫中已是大发雷霆,连太后她老人家那里亦是隐瞒不住,气得太后雷霆震怒,为这事又和殷帝发起了火,阖宫都不得安宁。
要不是殷帝执意不肯娶汝南帝姬,这婚事就落不到靖王头上,靖王素来又是个不可控制的存在,目下闹到这种境地,万一传进梁帝耳里,有损颜面是小,却要祸害两国之情谊。
章路来时,月见亦是要同往,只是他不敢擅自带月见来罢了。
旁观者清,章路一早便看出其实德晔帝姬在意的是月见,月见在她眼中怕同一根刺无异了,殿下是许不出承诺的,说不娶汝南帝姬算不得什么,也没有人真正在意这一位才是真。
汝南帝姬脾气不好,现在是哄着瞒着,像一个脓,总有挑破的时候,届时必然还有一场鸡犬不宁人仰马翻。
都怪谁呢?
德晔尚在迟疑,靖王却率先上了楼梯,她往门处看了看,没有办法,不先顺着他的意,她很难出的去。只希望画红不要一惊一乍跑去通知楼湛,她并没有安全上的威胁,他们千万不要太担心自己。
“等等我,我来就是了。”德晔拎起裙角追上去,楼梯狭窄,只能同时允许两人靠得极近地并肩前行,她便不挤上去,只是落在他身后几步台阶。
他行一阶,她才行一阶。
上了楼,向左边拐弯,裴若倾行至一间门前,踅身看定身在几步远外观察的她,温馨一笑,“来啊。”
德晔抿着唇,这才跟进房中。
他寻出药箱,倒了些白色的粉末在她手指上,德晔动了动指骨,只觉得一片清凉舒适,不觉道:“这个粉末真是神了,是什么磨研而成?一定价值不菲吧。”
靖王的东西,肯定都是好东西。
“秘方不外传。”裴若倾略偏了偏头,蓦地想到什么,就把整瓶金疮药都放进她掌心里,认真地道:“你喜欢,它便属于你。”
小瓷瓶冰冰凉凉,恰如他的温度,德晔拢了拢眉心,“可我… …”
“我的所有,都可以是阿卷的。”
他抬起她的下巴,欺近,眼睫蝴蝶一般轻轻扇合,与她的视线绕在一处,语气亦是鲜有的坚定柔和。
须臾手指上移,抚住了她的脸,“我喜欢你。什么宁人,殷人,我根本不在乎。你在乎吗?这种…不值一提的东西。”
德晔一窒,短暂的无措后,眼睑却垂下避开了他的视线。
她眉心仍是拢着,“你杀了那么多无辜的宁人,原来都是不值一提。”
他说喜欢她,怎么早一些时候不说。
那时候在兰凉王府里,他没有说,如今突然这样,要她怎么相信呢,怎么心安理得。
谁知道再过几日他会怎样想,这般阴晴不定的一个人,除了月见,没见他对谁有过持久的充沛感情,对她…曾经也不过是记恨… …多年后相见,便是他夜袭都液城后验收战果,他那时候看她,像看一只蝼蚁。
德晔咬住下唇,“你不要把自己骗了,为了躲避婚约,想出一个搪塞你皇兄的借口。”
他听见这话,颓然松了手,退到厢房正中站了会儿,德晔只听见悉悉索索宽衣解带的声响,顿时一愣,抬眼望去,只见裴若倾在脱衣服,上身已然只剩下一件雪白的中衣了!
“你、这是在做什么啊——”她抬起两手蒙住自己眼睛,满脸通红,刷的背过了身去。
裴若倾却满脸冷然。
他把中衣衣领一敞,露出腰腹上一条刀剑刺入留下的伤痕。
上战场无数次,这些年大伤小伤受过不少,唯独此伤,是因那一日她要被夏侯锦带走,他自顾不暇之际,竟是分了心——
妄图留下她。
“那时,我分明走向你。”轻嘲似的,裴若倾唇畔浮起一丝笑靥,“这伤口恢复得不甚好。每当阴雨天气,便隐隐作痛。”
德晔背影微微僵硬,她缓缓回过身看向靖王,一眼便望见了他腰腹间狰狞的痕迹… …
回忆突而席卷,她想起当日在酒店楼上,他被那么多刺客包围了,却还分出心来记挂自己。他看出她要过去,便叫她在原地不要动。
然后,便向她而来。
“那天的事,那些刺客… …”德晔忽然口干舌燥,艰涩难言,“你应该怪我的,不管我是不是一时糊涂。”
裴若倾利落地穿好衣服,见她沉默了下来。
“我不是要你愧疚。”他捉起她的手,放到自己心上,“如果真的愧疚,就陪着我。”
德晔始终垂着脑袋,不知思想些什么。
“你只能在我身边。”他看着她,长眉攒起,倏尔开口问道:“莫非阿卷在等楼湛来救你?”
“不是!”她立即抬起眼,“和阿湛没有干系,你不要将他牵扯进来,阿湛他只是——”
“阿湛阿湛… …”他眸光冷了下来,德晔只得咬住唇,不再说下去了。
裴若倾负气走出门外,站在廊间看见她的身影,她怯怯向门边走来,“你当真不放我走么?”
他也不知道,这样执拗,已经不是自己了。
真想把门关起来,用锁把她锁住。
“好~”他扬起了唇,狭长的眸子里映出她不安的面容,“你走,现在就让你走。”
57.亲厚
“好。”他扬起了唇,狭长的眸子里映出她不安的面容, “你走, 现在就让你走。”
德晔惘惘的, 那厢靖王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视线里,连脚步声都听不见。
她迟疑了下, 站在门槛边朝外望了望,很快就跑到楼梯旁,下面客店的大门大大敞开了,桌角仍是坐着几桌客人, 仿佛适才种种都是自己的幻觉。
或许裴若倾是真的放自己走了,德晔沿着楼梯向下走, 一面走,一面寻思, 说起来,他应是自尊心极强的那类人, 她拒绝得这般直白,他如此,也是情理之中。
反正他已经有月见了。
他说喜欢她,却不曾说不喜欢月见,男人么,朝三暮四,招蜂引蝶,她不想掺和进他们了,她已经有了全新的人生。
脚踩在大街上,人声阵阵,德晔回望了一眼,眸中隐隐有些灰暗。可是才走出没多远,忽然发现有人隔着几步跟着自己,她很是警觉,故意走到转角等着那人现身。
章路被吓了一跳,拍拍胸脯竟是笑眯眯起来,“帝姬走得好生快,奴婢脚程慢,真是险些儿跟不上啊… …”
“你跟着我做什么?”她板起脸。
章路讪讪的,打袖里摸出张条儿,“这是我们殿下叫转交与您的,这不,奴婢就跟来了,没被当成不怀好意罢?呵呵呵。”
德晔接过纸条,摩挲了下,纸上似乎墨迹未干——这是什么意思?
暂时却没有打开,拿眼打量着章路,道:“那你送完了,就立即转头回去,”眉目间神色一凛,“你要是跟着我,我就让你好看。”
章路躬身道是,如今对她极为恭敬,再不复从前充大人物的嘴脸了。他打心里希望靖王殿下能够得偿所愿,纵然他也希望月见帝姬能留在殿下身边获得幸福,其实是很简单的一桩事,大梁帝姬为正妃,便委屈一下德晔帝姬,为侧妃,月见亦然,如此不是皆大欢喜么?
只可惜眼跟前这位不这么想,约莫是变了心了,攀上了楼湛,不打算再抱他们殿下大腿了。
“奴婢多嘴一句,您别嫌我罗唣… …”章路咂了咂嘴,揣着两手道:“帝姬也是知道,我们殿下,从来不曾对谁上过心,殿下小时候就苦,熬到这岁上,才有了些烟火气,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殿下他对月见帝姬,就是现如今的月姬… …依着我说并不是什么儿女情长,和您才是登对儿,帝姬如今却执意伤殿下的心,您是真心的么?”
德晔看着自己的鞋面,手上握着纸条儿,好半晌才看他一眼,“因为我现实。”
“什么意思?”
她笑了起来,“我不能让真正关心我的人失望。”
章路脑筋转得极快,不觉臊眉耷眼的,不赞同道:“不可不可,帝姬所指莫非那楼湛?不是我这里故意想编排他,帝姬却不想昔日他为何从不出现,如今却戳进了眼窝子里,帝姬怎么宁肯相信一个才认识没多少时日的人,也不相信真正为你着想的… …”
德晔不想再和章路多费唇舌,他是靖王的人,自然事事帮靖王说话贬低旁人,只撂下一句,“至少楼湛在我需要的时候出现了,从汝广王那里救了我,你们在哪里?裴允在搂着情人互诉衷肠吗?”
言罢,两袖一拂,拐出转角兀自走了。
章路在原地忖了忖,只觉她的话里有些门道,恍似那一日当真发生了什么事?若果然如此,也难怪澹台云卷的态度变得这样大,当日床铺乱得那样,汝广王的身体衣衫又有些不整,只是觑着殿下那时候的脸色,他不敢议论罢了,其实连月见都看了出来,却不知殿下是怎样想的。
而今大梁将要做样儿,不日便攻打这座湘城,此间,是不会太平了。德晔帝姬不识相,若是留在此处同楼湛一道儿死了,也是自取灭亡,怨不得旁人。
却说画红抱着风筝跑到与帝姬约定的地方,一等就是一整个中午,一直到日头西斜,她的心越来越慌,想着那个戴着面具的可疑书生,不禁生出一身的冷汗。
在左近都找了,可是都不见人,也没人说见过踪影,画红白着脸,想着帝姬若再不出现,她只能把这事告知穆镜,穆镜再——
才思及此,却是穆镜和楼湛策马而来,灰尘扑扑,楼湛勒紧缰绳,眉目冷峻,那黑马顿时扬起了两只前蹄,吓得画红往后退了两步,靠到了柳树上。
“帝姬在何处?”穆镜从马上翻身下来,瞧见瑟瑟发抖的画红,急道:“不是让你寸步不离的么,你也忒大意了些!这里虽是睦州地界,却是鱼龙混杂,你知不知道近日大梁军蠢蠢欲动?却在这当口——”
“穆镜,”楼湛望向别处,示意他闭口,事到如今责怪任何人都无济于事,薄唇动了动,道:“暂且不要闹大,你们继续在此处搜寻,我去别处看看。”
一夹马腹,沿着草坪往城里方向去了。
这里穆镜只得安排人手就地搜索,画红满心自责,同时也有些气帝姬轻信那书生,一看就是戴着面具的古怪人物,却要跟着人家走么,实在是没有道理,叫人没处说理。
德晔走在道上,手里攥着纸,想干脆把纸条直接丢了,无奈实在是好奇心涌上来,便打开来看——
“三日后,同一时间,地点,有一事告知。”
潦草飘逸的字迹,确实是裴若倾之笔,力透纸背。
她把纸蜷起来,想了想,复又展开看了看,然后揣进了袖子里。其实她不知道他会有什么事,只是觉得裴若倾不是拿正事开玩笑的人,他如此写,必有缘故。
至于她去不去,却是轻易做不了决定,或许,要同人商议商议… …
正埋头疾走,陡然听见一声马的嘶鸣,德晔急忙抬头,却是楼湛勒着匹黑马将将停在身侧,周遭挑着担儿的小贩躲闪不及东西翻得满地都是,行人纷纷闪避,敢怒不敢言,不敢招惹匆匆而去。
德晔眯眸望住马背上挺直的身影,阳光自他身后照下,脸色便隐没于阴影中,仿佛是两道沉沉的目光笼罩住自己,叫她心头没来由地一窒。
“阿湛… …”
“帝姬无事便好。”他低声说。
德晔摸了摸鼻子,抿唇道:“你不是在忙么?我昨日问你这两日在忙什么,你都不肯告诉我… …”看见他的大黑马,她眼睛突然亮闪闪的,“阿湛这匹马好精神,毛色也油亮,我都不曾见你骑过。”
楼湛嗯了声,问:“帝姬这大半日去了哪里,可方便告知。”
她一怔,眼神便躲闪起来,“是不是画红对阿湛说了什么?我其实…哪里也没去,只是放风筝厌烦了,便自己在城里到处走走,才刚那里有人耍猴戏,阿湛要不要看,好像还没结束,不如我带你——”
她的声音在他的沉默里愈见低矮下去,直至轻得自己也不能编造下去。
“你不感兴趣吧… …”
楼湛转过脸,看着人来人往的街市,定了好一时才对她道:“帝姬上马来,穆镜和画红尚在担心你。”
他一句话她就懂了他的意思,让别人担心自己,这是一种作孽感。
德晔叹了口气,摸了摸黑马的小耳朵,忽然仰面望住楼湛,“嗳你,阿湛你是不是,正在生我的气?”
“微臣不敢。”他干巴巴地说着,向她伸出手来,“目下只能同乘一骑了,委屈了帝姬。”
她心里堵得慌,一拍他的手,“你是不是觉得我在骗你?你想说什么,大可以直言的,不要这么、这么见外。”一口一句“帝姬”,帝姬长帝姬短,显得分外生疏,他自己都不觉得吗。
“帝姬不想说,湛便不问。”
楼湛说道,再次向她递出了手,视线在她身上扫过,眉心微微地蹙起。
德晔把手从马耳朵上拿开,放进他掌心里,楼湛起初不过稍稍握住,少顷,道了句得罪了,竟俯身勾住她的腰,但也只一瞬,便一把将她抄了起来,带到自己身前坐稳。
德晔只觉耳边风声呼了呼,自己就双脚离地坐到了马背上。
头微一侧,余光便能看见楼湛… …
他两手拢过来重新握住缰绳,却刻意保持距离,不敢与她背部相贴,只是双臂因握缰绳仍是将她圈在了怀中,若有若无碰触到她,身子便有些僵迟。
黑马嘚嘚嘚向前跑起来,只是速度并不快,微风拂面,德晔起初还有些拘谨,渐渐就比较适应了,想到自己怀里那张纸,不知道要不要把今天的事全盘告诉楼湛。
毕竟,他们现在在同一条船上,事关靖王,他又约她三日后相见,她倘若再不打一声招呼便消失,还不晓得回不回得来,又或者,她就不应该去。
怎么知道不是裴若倾的阴谋,他要等,便让他等好了… …
“阿湛,我确实没有说实话。”她鼓起莫大的勇气,决心诚实以待。
楼湛目视前方,“我知道,帝姬在骗我。”
空气凝了凝。
他的直白让人难以招架,德晔舔了舔唇,略微转过身去寻找他的视线,说着正经事,总觉得不能眼睛对着眼睛,就不能洞悉对方的真实想法。
她这么一挪动,他却是又向后靠去,蹙眉垂眸道:“帝姬若再靠近,湛会十分为难。”
德晔对他却十分放心,男女大防早不在她眼中了,何况他是阿湛啊,她摇摇头,“我又不是毒蛇猛兽,你为何总是让着我,靠过来一些也没有什么的,方显你我之亲厚。”
“亲,厚。”楼湛重复了一遍,眼波微澜,不觉间望向她柔白的侧颈。
他对她抱有更深的想法,只是亲厚,却非他所愿。
宁可不要这样的亲厚。
58.第 58 章
他对她抱有更深的想法,只是亲厚, 却非他所愿。
宁可不要这样的亲厚。
“帝姬给微臣的小钱袋上, 绣着一对鸳鸯。”楼湛忽然说道,手握着缰绳, 放缓了速度。
德晔差点忘记自己曾经给过他一个钱袋, 想了想才记起来, 那一日在汝王城,确实赔与了他自己的钱袋子, 里面也没多少银钱。
“不打紧的, 我们之间还谈钱不钱的么… …”她的重点全然错了, 还以为是楼湛要把钱还给自己,这却不必了。
“我是说, 鸳鸯。”他炯炯望住她,“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德晔是念过书的,欣然道:“此为唐人卢照邻的诗句啊, 意思是,只要和心爱之人相守在一起,哪怕是死了,也心甘情愿。”
楼湛就这么不说话了。
身边风景向后倒退,德晔反应慢,主要归咎于她不曾把楼湛往那个方向去想,自己转过身又去拨弄马儿的耳朵,揪揪马的鬓毛,陡然间却是身子一直,想要回头的动作僵硬了下来。
总不至于,她送他绣着鸳鸯的钱袋子,叫他误会了,以为自己是在暗示他,在表白心迹?
德晔吞了吞唾沫,背对着他小声问:“阿湛,你是不是以为我是在,咳咳,我其实不是这个意思… …”误会大了,她哪有那么热烈大胆,叫人羞臊。
“我是这个意思。”
楼湛醇厚如酒的声线流入耳中,德晔的背坐得更直了,他坚实的双臂圈在身畔,鼻端隐隐全是他的气息。
两人默了下来,谁也没再开口,直到到了小坡下,可以望见画红和穆镜就在不远处。楼湛率先从马上跳下,很自然地向帝姬伸出手,“我抱你下来。”
这一次,是将两人放在平等的位置,并不再唤她做帝姬了。
德晔的脸从适才起便一直烧着,她觉得自己热得厉害,需要吹吹风冷静一下。她不能自作多情,是以,楼湛的意思,和她理解中的意思是同一个意思不是?
“把手给我。”他重复道,看着她,眸色坚定无匹。
德晔发觉阿湛有些不一样了,他似乎决定了什么似的,依旧是待她好,却多了些性格上的棱角,或许这本就是原来的他。
她试图踩稳脚蹬,自己从大黑马上下来,一只腿才凌空,身子便被楼湛接住抱在了怀中,而后轻轻的,将她双脚放到地面上。
德晔不习惯他无微不至的照拂,“我自己可以的… …”她的骑射不算太差,若是以前的她在靖王跟前,此际早已经吹嘘起来,现下却没这个精力了,揪了揪衣角,嗫嚅着道:“阿湛,你对我照顾太过了,我不是小孩子,况且,也太麻烦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