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璃还记得一个月前收到的秦韵写给她的最后一封家书——一切平安,愿好。可浸了水却看到另一行字——新皇狠厉,恐不容人,当自谋。
云璃很感觉这话有道理,争位成功的原七王青岘,从不是好相与的人,如今坊间却又有传言,说原本王位是传给三王,七王却暗害了亲母先王,篡改了遗诏,才堪堪登位…看近来行动,是定要坑害了夺嫡失败的青谙的。只是青谙之后,一直支持这青岘的青衍一干,又能否得了好下场?
云璃还记得青衍写给她的最后一封密令——扣押军粮,扰乱军心,定不能让青谙大胜回朝。
无论云璃多少次试图提醒,她自家的主人总是固执地认为凛国皇帝年少将才寡少不足虑,安内为先。这话也似乎是有几分道理,毕竟,云璃还没见过哪个国家一开战,皇帝就亲自出征的,除非是国家离灭亡也不久了——她当然不知道这主要是因为安平炎轩心内紧张,总是要尽最大的力量维护凛国,生怕自己做不好,她和青衍都忘记了,开国皇帝和末代皇帝一样,也是喜欢亲自出征的。
这许多种道理混淆在一起,互相之间矛盾纠结,云璃有些眩晕,又有一个月未曾收到琴韵周周必送的信儿,担心家人出事,她有些力不从心。
忽然,“噌!”地一响。
出神的云璃一惊,急急看去。
却是陆清气哼哼地拔出了剑,指着青谙道:“七王若是信不过我老陆,本将愿立军令状,若是不赢,当如此案,将这头送与殿下你下酒!”手腕翻转间,摊摆着公文的小案一角,已被干脆利落的削了下去。
青谙扬着下巴,半是不屑地讽刺地笑:“本王可对猪头无甚兴趣!若是挫败了我军将士姓名,岂是你一人能担得的罪过!”
云璃大大的头疼。
青谙其人,争王位时,沉稳温和,也算得上是八面玲珑,讨人亲近信任的一位。方方出征时,也尚且平和谦逊,不骄不馁,颇得上上下下一干人等的好感。对于这些在朝中,被文臣排挤轻视的武将军士而言,青谙远比青衍更好接近相处。如今却不知为了什么,连连得胜,逼得凛国皇帝亲征来抗,这青谙却心浮气躁起来,连带着态度脾气全都变了样子,劝不得。
云璃一心一意的为青谙担心起来,因为她心底多少也对这个曾经儒雅的皇女很有几分好感,她此时还不知道自家的亲亲老公秦韵已经出了事儿。
云璃不知道在京城的新王明着说要接秦韵入宫休养,实际上却是要带进宫软禁着好拿捏在外带兵的她,不知道秦韵得了消息一咬牙带着儿子偷偷溜出了京城来找她,却走错了路撞进了凛国的地盘,让白梅的手下给扣住了。
秦韵也算伶俐,被哨兵发现,抱紧了孩子一脸可怜相的只肯说是白梅的故人——他还记得几年前躲在云璃身后满脸娇羞的那个少女,也记得云璃无意间与提起那少女得了凛国炎帝的宠爱封了侯爵,同时也记得青衍恶狠狠揉碎的战报上有白梅的名字出现…
白梅略略推敲,隐约也记起来,看到陆飞将军一脸暧昧狐疑又尴尬的看着自己,笑笑也不解释,只吩咐好生看待,打发了人去照料。接连几日日闹得颇晚,白梅彻彻底底的倦了,支持不住起来,于是像这种可有可无的小人物,自然是要压后的。
话说什么人在白梅心里才能算得上是大人物?
唔…这话问得颇有水平,让人不由想起已经许久没有出面的皇帝安平炎轩。
话说炎帝晚上好不容易快要成功的把白梅驱离出自己的大脑,却被送来的一小罐子热粥打回了原型,辗转了一夜,东方刚刚有一丝明亮之意,他就爬起来收拾好了自己想去看看白梅。
白梅分到的营帐明显不是最大的,也不是最精致的,可却不得不说是最干净洁整的,周边也是最安静的。士兵们已经纷纷起来,忙碌着收拾,生火做起了早饭,可是同时却都轻手轻脚,互相“眉目传情”不发一言。
安平炎轩略略感到羞赧,拦住了身后侍卫将要出口的唱和,免了白梅帐前守护的两名士兵的行礼,掀了帐子也轻手轻脚的走进去。一想到这是白梅的营帐,一猜到这么安静也许是因为白梅还在睡觉,安平炎轩的脸不由微微泛红,也不知是羞涩还是兴奋——他忽然想起自己只见过白梅小睡,却从没见过她晨起前最后的酣睡模样,不由略略期待起白梅的娇憨。
帐内有一种很淡很淡的香味儿,这味道安平炎轩认得,是他送给白梅熏香,能平心静气安眠的。
安平炎轩不由放缓了脚步,转念又想到如果白梅睁开眼看见自己这般蹑手蹑脚的样子,保不准就要笑话,于是又狠狠心放重了脚步,存心想把白梅吵醒,可紧接着又想到一旦吵醒了又会看不到她睡觉的样子,不由又放轻了脚步…
一直挣扎到矮塌前,安平炎轩正琢磨着要不要学白梅对他一样,也捏了她的鼻子吓她一下,却看清了白梅的模样,看清了白梅合着的眼下淡淡的青黑,他忽然感觉自己有些心疼起来。
他慢慢地蹲下身,感觉有些别扭,于是改为跪坐,右手悄悄覆在白梅的左手,把脸凑上去,在白梅眼角落下一个轻吻,然后飞快的退开。
白梅的眼睫似乎颤动了下,又似乎没有,安平炎轩静静的看了会儿,觉得她似乎并没有要醒的意思,于是就又冲着白梅微微张开的唇凑上去…
只是这一次他却没那么容易退开了,他睁大眼,被吓了一跳,因为他以为还熟睡着的人忽然拉住他的手,搂了他的脖子,把小小的一个偷吻加深成让他感到眩晕的深吻。
白梅睁开眼,笑意盈盈:“轩轩趁着人家睡觉偷偷占人家便宜哦!”
安平炎轩感觉到,他的耳朵一下子热得发烫起来。
唔…不是发烫,是已经快燃着了火苗儿了。

惊变

安平炎轩低着头,用余光偷偷扫着白梅的动作。
白梅离他似乎更近了些,他感觉自己的心砰砰地跳着,一面是悄悄的期待,一面又多少有些忐忑。
他感觉白梅垂下的宽大衣襟似乎擦过了他的脸颊。
愕然抬头,才看见白梅起身,挨着他走过,自顾自取了梳子散了一头乌发梳理,似乎根本没有继续调笑的意思。
他咬了咬下唇,羞赧的起身,抻了抻自己有些起皱的外袍,感觉唇上刚刚被白梅吻过的地方怪怪的,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一时有些…别扭。
白梅侧头,刚好看见安平炎轩的别扭模样,不由笑了,一面盘起自己浓密的发,一面问:“今天怎么忽然过来?”
“不行吗?”安平炎轩抬了抬下巴,故作镇静地装出三分蛮横:“这是我的军队,我难道来不得?”
“唔,来得来得。”白梅弯起眼睛:“这不光是你的国土你的军队,我还是你的…人呢!”
“啊…”他脸红得更厉害了些,解释:“昨日约战,三日之后,所以这两日可以暂缓口气,便想着来看看你。”
白梅点点头,问:“用过早点了么?可要再用些?”
一面指指摆在角落的小凳子示意安平炎轩坐,一面去帐前掀了帘子,喊人:“黑玄,去把早餐端来,两份…”并没有等安平炎轩的回答,直接代他做了决定。
安平炎轩看着摆在一起的那一对小凳子,忽然问:“这两日还算安生,不如让她们也歇歇…”
“谁们?”白梅疑惑。
“我看到你帐外依旧戒备森严,岗哨操练依然不减…”他答。
白梅说到底,依旧是个为了成功可以不择手段的人。
所以一说约战,白梅最先想到的,是毁约——三日之后约战,想必这三日之内多少就会松懈,若是突袭…
她略略动了念头,小心翼翼的试探:“这三日,我们也要警醒些,若是她们毁约偷袭…”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顶了回去。
“怎么可能?一国之将,哪里可能作出这样的事情丢自己国家的面子?”安平炎轩说。
要说,这个年代,果然还是古朴。
打仗,必是要找了冠冕堂皇的借口,才可以打。
约战,就必要到了约战的那一天,双方都布阵结束,才开始打。
没有人相信,会有人偷袭。
那岂是大国行径?
他狐疑地看看白梅,半晌,叹息着摇摇头,没有放在心里。
白梅望天,兵不厌诈,这点子道理,为什么就说不清呢?
这个世界,历史上难道就从来没有人偷袭过?违约过?她才不信。
却也不再说话,白梅觉得,自己需要再思考思考。
于是伸手捻了脂粉,对着铜镜一点点开始上装。
被晾在一边的皇帝不由大惊:“你、你怎么还化妆?平日里也没见你…”
白梅翻了一个白眼:“还不都是你派来的那个陆将军,昨天在我这儿胡扯扯到快天亮。你看我这黑眼圈儿,一会儿出去让别的看见了还不定怎么猜测。”
顿了顿,掐着嗓子压低了声音却抬高了声调:“那个白侯可真是胆小,一听说快打仗吓得连觉都不敢睡,眼睛都肿了呐…凛国堪忧啊…”声音渐渐颤抖哀凄,脸上却是朝着他挤眉弄眼做出些怪形状来。
安平炎轩不由“扑哧”一下乐了,手却攥成了拳,指甲却无意识的掐进了柔软的掌心,留下了很深的印子,几乎掐出血来。
他忽然意识到,白梅看着一向粗心大意,但心底却是…这些年,他自以为已经对她很好,可看样子,却还是让她吃了不少苦头。
吃过了温馨的早餐,送走了皇帝,白梅的心情依旧很纠结。
前来询问军务的肖东喜叹口气,给她端上一杯凉茶,道:“白侯,不是没有,但只有山匪之流才会这么干。哪个将领元帅愿意如此毁了自己的名声?那样就算赢了,朝廷也是再容不下她了…”
白梅咬着指甲,感觉自己也许的确是太紧张以至于迷糊了,或者应该相信这些比自己更了解情况的人。
不过,白梅习惯相信自己,白梅习惯在需要的时候,耍一下权柄。
于是白梅旗下的兵,在别人眼里像个笑话一样,依旧出操,站岗,巡逻,一个也不能少…好在也没有人有怨言,这群兵,毕竟是白梅花了近三年时间,精心□出来的。
第一夜,是安稳而祥和的。
听着帐外隐隐有人在哼唱听不清的家乡小调,白梅睡得安稳,第二天早上起来,面色大好。
第二日刚刚入夜,士兵们除了站岗巡逻守夜的都用过了饭,纷纷钻回自己的帐子里收拾休息。
白梅点了油灯,正在琢磨要不要去安平炎轩那里共享夜宵顺便说点儿悄悄话,却忽然听见了号角声,不由一惊,急急掀了帘子出门。
军营北面一片火光,映红了半面天,倒似是太阳才从西方落下去,又跑到北面露出了半张脸。
不说白梅这边如何一阵人仰马翻,却说陆飞宁德几个将军,此时正凑在一个帐子里的侃大山。
军中禁令不许喝酒,此时她们正拿了凉水代替酒水,猜拳玩得甚欢。
所有武将都有一个本事,就是苦中作乐,在没有开始杀戮的时候,或者在杀戮已经结束之后把一切忧思都抛到脑后。
这是很必须的,国家大事,百姓生死,其实很多时候并不在这些武艺精湛阅历颇多的将士脑中占有很大的地位,否则她们都会因为总记着自己杀死过许多人,而疯癫抑郁的,哪里还能如此英姿飒爽犹酣战,保家卫国?
忽然听见了号角声远远从白梅营寨的方向传来,陆飞狠狠地把一碗凉水灌下肚子,颇为不耐烦:“这白侯又不知再捣什么鬼,这几日还一直巡逻,甚至还加了两班岗,现下又吹号角开始耍弄人!”
宁德呵呵笑着提起水罐,给陆飞满上凉水,道:“也未必是白侯那里出的声响,是哪个小兵好奇吹出来的也说不准。”
陆飞摸摸肚子,摇摇脑袋,道:“水喝太多了,我出去解个手咱俩再继续!”
她说着摇摇晃晃起身,才要去掀帐子,却见一个士兵惊慌地一头撞进来:“将、将军…不、不好啦!突、突袭…她们打过来啦!
陆飞急急推开那跌跌撞撞磕磕巴巴的士兵,向远处望去,忽然感觉,身下一热…

白梅按揉着头,一道道下着命令。
阻击、撤退、护驾…
然后,她听到了她最不想听到的消息——陛下,不见了!
靠!白梅这辈子第一次有了骂人的冲动,现在,也是可以玩儿失踪的时候吗!
目光冷冷扫过面前一脸呆怔慌张或者若有所思的面孔,白梅下令:“掩护撤退,黑玄和我去找陛下。”
说是黑玄协助,但实际上,白梅动用了所有在她身边守护的,殇花楼的人,各个方向,揣了联络的信号烟花。
站在白梅身后的黑玄侧头偷偷去看白梅的神色,压制着心底的不安。
白梅虽然神色还显得平静,但紧抿的唇角隐去了一贯微微翘起的弧度,眼中也分明泛着冷意,黑玄的目光微微下移,看见白梅的右手扶在腰间的一块玉佩处,手指攥得死紧,指结泛白。
还从未见过白梅如此,这人一向都似乎是散漫的胸有成竹的,她不由微微恍了神,却听见耳边有一个声音低低地想起:“黑玄,你跟着我,去南边看看。”
“是。”黑玄急急敛了心神,答道。

安平炎轩原只是心里烦躁,于是便有好心的侍卫建议,外面暖阳正好,何不出去走走。
他见暂时一切平和似乎无事,忽然有些心动,于是悄悄带了身边两个侍卫外出…遛马。
他还记得幼时每每心情不好,母皇都会带着他去御苑骑马,虽颠簸,却别有一番自由狂放在里面,让人可以忘记一切委屈。
营外一里地,有片树林,传说当年就是在那篇林子里,白梅躲藏不过被宁德捉住,树林之外,有一溪流蜿蜒而过,传说当年就是在这条溪边,宁德扔了满脸泥土的白梅进水,洗涮了干净才带回去…却不想白梅当日就昏沉沉发了烧,害的凛国炎帝大怒。
这些传说,私底下士兵们自是传来传去。
白梅每日行踪诡异,往往能撞个现行,士兵们是尴尬,白梅却只觉得有趣,细细地拷问了当作笑话来讲给安平炎轩听。
安平炎轩翻身下马,拍拍马脖子摸摸马鬃,放任自己的爱马去溪边饮水。
白马低着头,专心致志的大口舔着河水,水面微微泛起涟漪,在阳光下闪闪的。
安平炎轩自己却微微走了神,他还记得白梅和他讲这些故事时,眼底含笑,分明是一点儿也不在意那些在他看来不堪提及的过去的。
那么,是不是可以说明,白梅其实不在乎?
又或者,白梅虽然在乎却掩藏得很好?
安平炎轩想,他一直纠结的,或许不是白梅爱不爱他,而是,白梅在乎的究竟是什么。
钱?
白梅爱钱,众所周知,甚至于爱钱胜于爱那些古董字画。所有她收到的东西,除了御赐,几乎全部换了金银。可是她真的爱么?一转眼就可以看到白梅挥金如土,建公塾,修民房…等等等等,库银不够竟是她自掏腰包。
权?
白梅如今也可谓是权倾一时,可却是除了安平炎轩的话,别人的都只是笑眯眯虚应着,收了银子依旧袖手旁观。她又弄权的机会,可却从没让人捉住她弄权的把柄。倒是往往可以看见她涂抹了面目穿了粗布衣服出现在街头巷尾四处乱窜。
那么,是自由么?
安平炎轩始终记得,白梅曾经带了醉意笑眯眯,说道,不求富贵平安,但求一片天高任鸟飞。他一直小心翼翼不妨碍了白梅的自由,无论她是否会又看上哪家男女,或者…哪怕他认为白梅背叛了他,也不舍得真的拘束了她。
可是,白梅却在离开了五年之后,就带着那般骄傲和光彩硬是归来,声称就是要跟着他。
安平炎轩感到迷惑。
他有点儿想要相信,白梅的确是喜欢他,可是究竟是否能相信却很难确定,他自知没有迷人的容貌,柔软的身段,娇滴滴的言语,为什么会吸引如今如此出色的人呢?
他有点儿紧张怀疑,五年了,白梅忽然归来,却是捉了辰国来犯的机会。他至今依旧记得那日水边青衍浅笑着告诉他的话,究竟是如白梅所说的一样,是误会是挑拨,还是,真的确有其事?
时至今日,他和她初见的那一夜,白梅对着青衍的微笑和依恋,一直是安平炎轩心底的一根刺。
白梅对他,从来没有那般讨好的笑过,从来只是淡淡的,慵懒的,或者调笑的…
安平炎轩呼出一口气,注意到天色见晚,马儿早已喝完水,正在啃食岸边的青草。他勉强试图压抑自己的不安,却忽然似乎听见一片兵荒马乱的呼喊。
“怎么回事?”他悚然而惊,问。
他身后的两个侍卫对望一眼,其中一人向他走近了一步,看着他,回道:“陛下,委屈你了,辰国青王殿下有请,还请您跟我们一起走一趟。”
安平炎轩皱起了眉。
他注意到另一名侍卫已经抽出了剑。
另一名却挂上了虚假的微笑:“陛下待我们姊妹不薄,我们也不愿伤了陛下,还请…”
安平炎轩的手摸向腰间,却只摸到挂在那里的马鞭。
他向后退了半步,抿了抿唇压制自己的愤怒:“既也知待你们不薄,何以背叛?”
前一名的微笑更虚假了些:“何必多说,辰国自是更加优厚,陛下也请放心,辰国青王不过求一叙而已…”
安平炎轩猛然回头,看见身后的树林里陆续有人拿着弓箭逼出。
他的心,一下冷了大半。

保护

安平炎轩的脸沉了下来。
他又退了半步,靠近自己那匹陪伴了自己已经两年,白梅不知怎么从草原给他找来的高头骏马。
他意识到,若是抵抗,不会有什么助益。
但是若是束手,先前的所有努力,眼看唾手即得的一切胜利也就成了泡影。
一瞬间,他想到的竟是白梅挑了眉问自己:“这两日都松懈了,万一辰国…”
心中恼悔,他却扬起脸,详装镇定,一副骄傲不可一世的样子说:“哼,你们这些小贼以为本皇从未防范不成!”
围上来的几人一瞬间的确被他的话所动摇,一个寒蝉过后,都不由游离的目光四处扫视。
安平炎轩迅速翻身上马,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倾身低头不管不顾。
一支箭带着风声擦着他的耳边飞过,身后传来威胁:“请陛下下马,不然若是误伤了陛下…”
他闭上眼,咬牙,低下身子,更加贴近自己的马,暗暗夹腿催促马儿能跑得更快。
然而紧接着,那马却忽然料了一个蹶子,痛嘶惊住了安平炎轩,睁开眼,他只来得及看到一支羽箭射中了马的眼睛,鲜血瞬间涌出。
他惊怔下手中一松,掉下了马,滚了两滚,狼狈不堪地站起,看着那瞎掉的马在原地转着圈子跺着蹄子。
心中渐冷,他一瞬间有了干脆放弃的心思。
又有一只羽箭,擦着他的耳边掠过,却是从他身后,直直射向他面前架着弓箭慢慢逼近的人。
然后安平炎轩忽然听见了白梅的声音:“陛下,向后退。这些人,我来解决。”
他身后,是同样架起弓箭,目光冷凝的白梅,还有已经弃马潜到暗处伺机而动的黑玄。
他和她的优势在于,对方虽然势众,但却绝不敢伤他的性命。
安平炎轩,在此之前,从没有想过原来白梅也会有这样的表情,也会动手杀人。
他一直,和许多人以为的一样,觉得白梅必是手无缚鸡之力的。
白梅却只是轻挑着唇角,眼中是幽黑的深沉,并没有看向狼狈的安平炎轩。
“十二个,一人一半。”白梅说,尾音上扬,似乎还带了调侃。
安平炎轩一怔,还没有反应过来,却看到白梅手中的箭已经急急射出,他跟着望去,看到先前围上的人尚来不及威胁或求饶,已经无声息的倒在地上。
六个人,每人一箭,都正中喉咙。
六个人,每一个都面带惊恐,黑玄站在一地尸首之间,一块白绢抹着匕首上滴落的血液,笑接白梅的话:“我这个动刀的都比箭快,主子你又分心了。”
白梅歪头,看向安平炎轩,眼神稍稍缓和:“陛下不该一个人跑得这么远,辰军忽然来犯,不见了陛下几乎急煞三军上下。”
安平炎轩听见她说话一板一眼,心里却反而紧张,他也略略耳闻,白梅说话越是规矩越是因为生气,自己也惭愧不当,正要道歉,却见白梅忽然神色肃然,转了头去看看远方,道:“黑玄,看一眼。”
黑玄攀上了树。
安平炎轩踮起脚望去,只看到远处烟尘弥漫,还未望得真切,就被白梅一把拽上了马前。
白梅揽住他的腰,收敛了唇角弯起的弧度,淡淡地道:“轩轩,恐怕咱们要共享一段逃亡的经历了,来的不是我们的人。”
安平炎轩没有说话,回抱住白梅,却稍稍感觉有点儿别扭,他还从来以如此受保护的姿势,在马背上,在一个人的怀里呆过。

对于王二刀来说,这辈子她从没干过如此窝囊的事儿——在其她姐妹都操着大刀长矛打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傻呆呆地跟着一个军奴绕道去偏僻的林边“接人”。
“呸!”她一口唾沫吐出,忿忿地为自己就如此失掉的军功惋惜。接个屁人啊,她想,她才不信会是前面带路这人所说的什么大鱼,若真有如此好事能轮得到一个军奴?
就算是将军身边的军奴,就算是一向得到重视和信任,那也算不得什么人物,只是一辈子翻不得身的奴才,她在腹诽,不屑地瞥一眼身着灰色粗布衣骑在马上一脸凝重的女人。
她自然不知道,这所谓的“接人”,接的却是敌国的皇帝,她自然想不到,这次突袭的目的本也不在于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而在于掳获最大的筹码谈判。
领队的灰衣原本也不曾多想,她多少感念对自己的照顾,何况答应她帮忙寻找遗落在外不知下落的九妹…她只想着,按吩咐去做,然而,眼看目的地即在眼前,她却忽然勒住了马。
她身后的人都随之停下,马不安烦躁的喷着鼻息踱着碎步,然而如此之外,却是——太安静了。
没有鸟鸣。
仔细感受,还有血腥味儿飘荡。
灰衣的抓着缰绳的手一下子攥得死紧。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她们都看到了河边躺着的人体,还有顺着河水蔓延开的,辉映着夕阳的,刺眼的血色。
灰衣抿起了唇:“血尚未凝结,应是不久前的事,想必人还未远,给我追!”
“对方显见不只一人!”王二刀身边的一个女人忍不住反驳,一瞬间对死亡的恐惧让她再也忍耐不住不满:“你个奴才有什么权利命令…”
她的话永远没有机会说完。
灰衣的剑从她的胸口拔出,冷冰冰看着她倒下马,抿着唇问:“还有人质疑我的决定么?”
没有人答话。
王二刀只觉得自己的两腿在发抖。
“很好…找不到人,我们就不用回去了!给我找!”

白梅扫一眼黑玄,开口:“你的轻功好,不会被拘束在这马上,先回去传信吧…我带陛下进前面林子等你带人来。”
黑玄犹豫:“主子,黑玄可以带人一起…”
“你带不了两个。”
安平炎轩忍不住插口:“为什么不骑马直接赶回?”
白梅笑,揉揉他的头顶:“这边是林子,地势复杂即便她们来人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我们,可若是赶回,一路平原如同箭靶,被围住了就真的逃不脱了。”
我要的,是要保证你最大程度的安全,而非最省事,不然叫谁来寻人不成?白梅看着安平炎轩,却不肯再解释。

马匹已经被抛弃在林外,安平炎轩磕磕绊绊地跟在白梅身后,艰难的行走。
两人间的沉默让他不安,他踌躇片刻,才终于开口:“白梅,你送我的马被她们射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