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却万分哀怨,这该死的马,平日里不知吃了自己多少松子桂花糖,也不见有多灵光,如今人家一鞭子抽上来,就这么积极听话…
安平炎轩听见身后一阵骚动,回头,便看见身后黑压压的士兵分开,露出窄窄的一条道路,一个雪白的身影骑在黑色的骏马上奔驰而来。
那人身上的白衣在奔驰中凌乱地被气流吹得鼓了起来,衣摆翻滚成华丽优雅的曲线,那人唇微微抿着,眉头间却是肆意的骄傲和矜持,有几缕黑发从她头上的簪子下滑落在她的鬓角,看得安平炎轩心头一跳。
白梅看见安平炎轩呆呆的眼神,只当他是在吃惊自己的凌乱狼狈,于是挑了眉故作不羁地一笑,在马背上弯了弯身,形式上草草地行了一个礼。
“陛下,听闻臣的部队已经在前面驻扎了,还请允许臣先行一步,率众来拜见陛下。”
炎帝深吸一口气,笑道:“不必着慌,莫急。卿何不伴在朕身边,朕倒想看看卿的弩兵平日里是何等风采。”
竟是要白梅陪着直接去看这驻扎在前面的军队…突然袭击?
白梅心里一跳,忽然有了点儿不好的预感。

“太阳离落山大约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呢…这也就是说,其实还没到按营寨扎休息的时间。”肖东喜右手持着马鞭轻轻敲着左手,看着面前已经收拾好东西出来在自己面前列队的士兵,微微地笑:“我知道大家今天骑了一天的马,身子都快僵了,所以,现在,一个时辰的时间两两一组,练习近身格斗,都活动活动。”
“我知道,咱弩兵,白侯大人说过,是远战兵种,用不着肉搏…”肖东喜伸手招过自己的副官,毫不客气地把毫无准备的她拽过摔了一个漂亮的过肩摔,眼睛却看着已经扭成了一团的下属们说道,“但是,白侯也说过,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下一刻会遭遇什么!”
肖东喜满意地看见士兵甲伸脚绊了一下士兵乙,而士兵乙在摔倒之前一扭身把士兵甲压在了身下。
这个当口,肖东喜的副官已经站起来,抓住肖东喜的手臂,还给她一个同样漂亮的过肩摔,摔得肖东喜头晕眼花,而后勾了唇笑:“的确不知道下一刻会遭遇什么。”
肖东喜揉揉脑袋,哈哈大笑着扑上去,重又扭成了一团。

这是一群还没有经历过生死考验的军队,虽然白梅已经极尽所能磨练它的锋芒,可是这些士兵却依旧还拥有着最单纯的欢愉,而没有被死亡的阴影纠缠。
可是…这样的军队,若是白梅在,她自信定能善用这些耿直的属下并且最大程度的保护她们,若是有一日这军队易主,她不能再继续照管呢?
站在安平炎轩身后的白梅似乎并不觉得这混乱让人看见有多么尴尬,依旧轻松而自然,敛了有些欣喜笑容,有些怅然地看着前面在地上扑腾却欢心的一群人,小声向身前困惑地皇帝不甚认真地解释:“她们的饭前运动,能够增强体魄。”
“是、是么…”安平炎轩茫然点点头,似乎是放了心,应答:“只要不是起内讧,也不是失心疯,就可以了。”
白梅从脚边摸起一块石头,在身边跟着的侍从、官员、皇帝的注视下把石头扔了出去,直直砸到肖东喜的胳膊…旁边。
可惜…砸歪了。白梅摇摇头,叹息自己没有砸到原本看上的位置——脑袋旁边。
不过足以让肖东喜警觉地一把推开副官,高喊一声:“戒备!”一跃而起。
看着重又集合完毕的部队,白梅是很满意的,面上方才的怅然淡得几乎看不出来。
安平炎轩也很应景地说了几句场面话,鼓舞了下士气,然后转身回到御林军中安营扎寨。
肖东喜眼巴巴看着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大笑着扑上来直撞进白梅怀里,喊道:“白侯!可想死我们了。”
白梅一拳砸在肖东喜的肩膀上,侧了头眯了眼笑:“辛苦你们了,一路上都平安?”
“平安!”肖东喜咧着嘴依旧是合不拢地笑,从她身上已经完全看不出当初怯懦的模样,依稀已经磨练出些许莽撞将军的风采。她炫耀一般地补充:“不光是平安哦!我们一路还又搜集了不少军费!”
白梅皱了皱眉。
肖东喜的副官见状,插嘴:“白侯放心,没有骚扰百姓,只是一路端了两个匪窝还缴了一群马贼…”
白梅的眉皱得更紧了一些。
肖东喜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扯住白梅的衣袖,撒娇似地一晃一晃:“白侯,俺们也是一时气愤没忍住,不是想要惹是生非,只是想着顺道帮帮那些受苦的百姓车马…副官心细,也都和那些官员们打过招呼的…”
她的一双圆眼努力想要学出白梅装无辜时的清澈,可结果却只是把眼睛瞪得大大的,藏不住其后的渴望得到表扬和认可的显而易见的愿望,再配上她方才打斗中散乱开的头发和污涂了的脸,说不出的好笑。
白梅勉强笑笑,拍拍她的肩膀:“果然是长大了,做得很好。”
“真的!”肖东喜的嘴立刻又咧了开,随后想想感觉不对,又反驳着说:“我早就长大了,也就只有你总把我当当初那个狼狈孩子看!”
白梅拉了她的手招呼大家去起火备饭,拉拢人心一般地安抚肖东喜说:“你长成什么样,我也总觉得你是当初那个狼狈的需要人关照的极有发展潜力和能力的孩子…”
肖东喜摸着自己的脑袋,傻傻的笑。

弱点

连城。
战火燃近,百姓们多半都已经迁走,剩下的无一不躲在家中,偷偷从门缝窗沿向外打量。
偶有一两个不怕死的乞丐混混儿之流,在街角巷尾流窜,于是常常能撞上戎装骏马的将军,举盾背剑的士兵,四匹马一起才能将将拉动的粮草补给车…
靛青麻布遮掩的朴素马车停靠在一个小小的四合院外,骑马跟在车后的蓝衣少女翻身下马,撩起车帘,笑意盈盈:“白侯,下车吧。”
正准备偷偷溜出巷子的小乞丐一听这话,却忽然收回了已经迈出去的脚,面色呆呆地看着那驾丝毫看不出贵气的马车。
白侯?!
车中伸出一只手,扶住那蓝衣少女递上的胳膊。
手指白皙修长,细腻的肌肤间隐隐透着红润…而后,一个橙衣少年缓缓蹭出了马车,伏在那蓝衣少女耳边,轻声说:“蓝陵,主子她刚睡过去了,你小声点儿…”
那小乞丐没有听见那少年低低的耳语,只看着那俊俏的少年不由一怔,人都传说白侯面貌俊美如男儿,但,竟然男子气到这种地步吗?
蓝陵一呆,面上泛起红晕,轻轻侧头避开那少年扑在自己耳边呼出的热气儿,把少年鬓角滑落的一缕黑发别到他的耳后,正压低了声音回到:“可是,橙宁,主子也说过到了地方就把她叫醒…”
话还没有说完,却看见橙宁脸色一变,一把推开蓝陵,腰间一把短剑出鞘,直直指向蓝陵的身侧。
蓝陵回头,看见那吓呆的小乞丐。
小乞丐吓得哆嗦,却依旧勉强自己挺直了膝盖,只是再没有更多的力气说话辩解。
“橙宁…”蓝陵拖长了声音苦笑:“无非是个小丫头,你吓我一跳…”
橙宁却冷着脸,死死盯着那小乞丐的脸:“小丫头?小丫头会站在你身后盯着看着马车?”
“可…”
“前两日主人还说,怎么没遇到几个不长眼的刺客,哼…”杀意顿起的橙宁,显然是认了死理。或许是因为这几日轮到他跟在白梅的身边一直守护?他的精神最近有些紧张。
“橙宁!你别乱来!”蓝陵瞪眼:“乱杀了无辜小心主人要你的命!”
“总比咱都和无辜一样被杀了好!”橙宁对着蓝陵,同样瞪眼。
“橙子,出什么事了?”一个略带了点儿虚弱的有气无力的声音,从马车中传出,打断了蓝陵和橙宁的对峙。
“有刺客,很快就能解决!”
“只是个小误会,您别担心。”
两人同时开口,互相恶狠狠地互瞪,倒像是她和他之间有愁,丝毫看不出之前也曾那样亲密的接近过一样。
已经被吵醒的白梅掀开帘子,看到的就是两人气鼓鼓颇为可爱的神态,不由心里暗笑。难怪莫殇然把这两人分成一组,感情是对儿欢喜冤家?白梅弯弯眼,挥手让橙宁放松,让蓝陵退后,招过那个小乞丐到近处打量。
话说白梅,有一个鲜有人知的弱点,她喜欢孩子,难以自控的喜欢,不管是谁家的,什么样儿的孩子。
上一世为了这弱点她在同父异母的妹妹白李那里吃了不少的亏,最后甚至丢掉了命。
可这一世,她依旧控制不了自己,还是每每见了年纪小的小孩子,就会产生无限的爱心和亲近之意。
当初她见到肖东喜,就凑了上去。
紧接着自家娶进门的苏苏又给了她两个宝贝。
不过…白梅次次见了无依靠的孩子,依旧会犯病一样的婆妈起来。
直接后果是姜城的白侯府邸,早已人满为患,堪比孤儿院。幸而间接后果是,几年之后白梅就再也不用担心无人可用,这群孩子迅速在她的安排教育下成长起来。所以,原本甚为担心的人们,只当白梅其实是别有目的,早就算计好的,渐渐也就不阻止白梅时不时捡几个没人管的孩子回家养成未来的下属。
于是白梅少了约束,就更得意,就更过分,近来已经在插手其他有父有母的孩子,打起那些绝对不该归她管的孩子的主意。比如说…她帐下常常会拨出一笔钱来建立对外免费的公塾啦,或者拨出些钱给教养孩子困难的穷苦家庭啦…
蓝陵此时看见白梅双眼冒光,心底一阵无力,知道这人多半犯了老病,于是颇感丢脸的转了头,不去看。
果然,蓝陵很快就听见白梅开了口。
“丫头怎么会一个在这儿呢?家人呢?”白梅放软了声音,极其和蔼地问。
那小乞丐眨眨干涩的眼,干巴巴地回答:“打仗,死了。”
“抱歉。”白梅叹口气,“我很遗憾。那么,你愿意跟我走么?”
你遗憾个屁!
蓝陵不屑,在她看来,白梅只会得意又可以捡一个人回家。
好多年了,只要是白梅看上的,不管刚开始是什么性子,有多不情愿,最后都会屈服在白梅的勾引之…诶?蓝陵一惊,忽然觉得自己的想法怎么这么的…不太对?古怪?
“我想参军。”小乞丐的声音依旧干巴巴的,“你想办法让我参军。”
你想个屁!
这下却是橙宁冒出了火气,他可没觉得自家英明神武(?)英俊潇洒的主人欠了这脏丫头什么,凭什么这求人的竟是这种命令的无理态度?还参军?连刀都未必提得动吧!
他恶狠狠地磨牙,恶狠狠地踩了蓝陵一脚。
蓝陵几乎惨叫出声,无辜地瞪向橙宁。
橙宁反瞪回去,压低了声音半是解释半是威胁:“你想办法,我才不要这种蛮横的脏丫头也跟着主人,不然…”
蓝陵怕怕地回头,看见白梅一脸笑容,正温柔地在说:“不要参军吧,还是跟着我学习好不好?我可以让你穿最好的衣服,吃最好的饭,可以让你住最好的屋子,给你请最好的师傅…你还可以拥有一群很好的兄弟姐妹一起做游戏…”
蓝陵喃喃:“似乎,我没办法…”
橙宁伸手去拧蓝陵的耳朵。
蓝陵躲不开,又疼又羞,却不好大力反抗,涨红了脸。
白梅回头,看看正闹腾的两人,呵呵笑笑,回过头继续诱惑那小乞丐:“哦,还可以给你找个最好的小丈夫,怎么样?要知道,自己找可是很困难的,说不准还会遇上这橙子哥哥一样厉害的公老虎…”
“谁是公老虎!”橙宁大叫。
白梅微笑:“谁认谁就是!”
“你、你…”橙宁松了蓝陵的耳朵,去桶蓝陵的腰:“主人欺负我,你得给我作主,说,我是不是公老虎!”
“不、不是…”蓝陵艰难地说。
“难道是纸老虎?”小乞丐忽然插嘴,重又点燃的橙宁暴躁的性子。
白梅望着扭曲了面孔忍受橙宁掐扭的蓝陵,哈哈大笑,拍着小乞丐的肩膀:“好丫头,合我的性子!以后,就跟着我混吧!”
“不要!”出乎意料的反应,那小乞丐说:“我要参军!”
“参军多苦啊,吃不饱睡不足还要受伤丢命,不如到我家来,吃饱喝足穿锦戴金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白梅眉眼弯弯,说不出的温柔耐心让正备受折磨的蓝陵又是不屑又是羡慕。
“不!”小乞丐皱起了眉,眼中有着说不出的坚定:“我就是要参军!”
于是白梅只好悠悠叹息:“可是参军找我没有用啊,要不你去问问宁德将军或者张斐将军或者陈浩将军或者…大将军或许不愿意管这些,唔…你也可以去找陈楠副将刘明偏将或者朱武统领或者…”
“我问过了。”那一张脏兮兮地小脸黯然垂下,忽然又抬起,一双大眼恶狠狠瞪着白梅:“都是因为你!她们才不要我…”
“诶?”
“就是朱统领让我去找宁德将军,然后宁德将军让我去找肖将军,是肖将军让我来找你…”
“厄…”白梅一怔,瞬时笑得眉开眼笑:“那就说明你还是跟着我混日子更合适不适合参军嘛,考虑考虑,为什么非要参军呢?参军的军饷可没有我府上的人的零花钱高哦…”
“谁说我不适合参军!她们都有夸我跟娘学的剑法好!要不是你、要不是你…”
眼见前一刻还气势汹汹的小丫头这一刻瘪了嘴委屈得要哭的样子,白梅慌了一下,急急辩白:“我什么都没干啊!怎么可以怪我…”
“你、你还不承认…你这哪里是什么天下第一侯,分明是天下第一无赖…”小乞丐愤恨地抓了白梅的领子,大喊。
还没有喊完,就被橙宁一把拉开,提着领子扔在一边。
橙宁也很愤恨,这喧宾夺主的小家伙儿,究竟有什么好的竟让楼主这么一番好哄还闹事,简直是:“不知好歹!主人也是你可以随便侮辱的?你这个…”越想越气,伸手就要去摸腰里的剑。
蓝陵的脚趾腰眼耳朵都回归了自由,一抬眼,却看见白梅眼底幽幽的黑一瞬间显得淡漠冰冷,不由一惊,急急冲上去拦在冲动的橙宁和那丫头之间,却看着白梅,哀求般地叫到:“主人…”
白梅垂了垂眼,再次看向几人时,却已经又是笑意盈盈,她道:“橙子,别总是这么火冒三丈的,让人家把话说完,怎么就成我害得她不能参军了呢?”
赌气一般,小乞丐一把推开橙宁,带着愤懑说:“她们都说是白侯上折子请的旨,十六岁以上才许参军!”
白梅点点头:“是的。”
当初她得知竟有十一二的小孩子就被征上了战场丢命,大吃一惊,急急就上折想把征军的年龄定在十八以上,在白梅的认知里,十八岁,才算得上是成年。当时写折子时,苏彦在她身边帮她研墨,看了笑着夸她细心,知道让人家生了孩子并且带到好养大的年纪再上战场…白梅茫然一阵,才恍惚反应过来,这个世界的女人,大多十三四五便已经算是成年开始娶夫纳侍,十七八便早有了二三岁的孩子满地跑了…于是,才改作十六,头一遭痛心疾首极其认真地痛陈厉害,而后顺利通过…
“可我只有十五。”
“啊,那就是不该参军嘛。”
“怎么不该?”小丫头火儿了:“就是你的那个什么肖将军跟我对剑还吃了我一下呢!我虽然十五哪里就比不上那些十六的愣头青了!”
橙宁和蓝陵对视一眼,眼中惊疑不定。
白梅的手指敲了敲马车的车框,而后忽然一笑,翻身跳下马车,伸手去牵那孩子,眯着眼说:“这儿说话不方便,咱进院慢慢说。”
小乞丐却退后了半步,躲开了白梅的手,眼中多了警惕,为白梅态度的多变。
白梅纯良无辜地笑:“就算你不渴不饿,我也是要吃要喝的大活人啊…还是进去说吧,若把我饿死了你可就真的参不了军了。”

小乞丐偷瞄一眼正在无力地擦额头的蓝陵和已经转身独自进了院子的橙宁的背影,轻轻点了点头。

安平炎轩潜退了所有人,一个人坐在帐子里,身体却依旧挺得笔直,尽管在终于完成了对三日后约战的一切讨论之后,他感觉有些疲倦,同时,还有一点点饥饿,和很淡很淡的期待?
他有点儿想念白梅了,在这种很容易就会觉得冷清孤单的时候,而且,他已经有两天没有见到这个前些日子缠他缠得很紧的女人了。
在驻入连城之后,白梅似乎很忙…他抿了抿唇,坚决地在心里否认自己有一点嫉妒那些可以跟在白梅身边的人。
不能再想白梅!
他试图清空自己的思绪,结果是饥饿感更加强烈了一点。
这不能怪他,晚饭用得早,可是忙于讨论战事,折腾了许久,那一点算不得丰盛的晚饭早在这两三个时辰之间消化殆尽。只可惜不好却麻烦近卫去已经熄了火的厨房给自己找不太可能找得到的东西吃,那样有些…
往常出门总有从小跟到大的侍琴,帮他打点一切,总不至于饿到他,可是这侍琴终究老了,不能再跟,他又不敢太亲近其他宫侍,所以此次出征只带了近卫,而没有侍子。对外只说,出征在外一律平等,皇帝也要亲力亲为,实际上…唉,心里也暗暗觉得,这样更方便白梅来…
咳,说好不再想她的!
安平炎轩皱皱眉头,揉揉自己的额角,起身,准备去小睡一觉,把饥饿和对那个不想再想的人的思念,一起扼杀在睡梦中。

暗喜

夏夜闷热。
但没有什么,可以打扰一个人的好心情。
当安平炎轩因为身体上的饥饿和精神上紧张而辗转难眠,第三次翻身的时候,白梅正眼角含笑,勾了唇享用一小碗炖得很合口的菜粥。
在此之前,处理完所有乱七八糟让人心烦的事情之后,白梅用小半个时辰的时间阅读了苏彦托人带来的家书——厚厚一沓。苏彦的话不过寥寥几句,但里面还附着许多那对儿宝贝孩子的涂鸦,其中一张画的是一个身体枯瘦如柴脸却又大又圆的黑乎乎的女人,旁注是“娘”,这让白梅的心情不由飞扬愉悦起来。
唔,有什么能比一面回味家书,一面享用夜宵更愉快的事情呢?
同样的,有什么能比悠闲的愉快被打扰更让人愤懑呢?
白梅第四次试图忍住自己及的笑声的时候,帐外传来不合时宜的声音。
“已经…歇下…怎么…”
“…有…必须…”
“…不能,但…可是…”
“…马上…很急…或者…你…”
“…担待不起…而且…”
断断续续,模糊不清。
白梅有些恼了,暗恨让人不得清静。
她的脾气一贯不错,不过那是在睡眠充足的情况下,这几日忙得过火,连她的轩轩都难有时间去看上一眼摸上一把,更不要说无休止的舒适的睡眠…所以自然就没来由的任性胡闹,不顾后果了一些。
等白梅反应过来,她已经一口把剩下的粥都吞了,然后把碗扔去了帐外,闷闷地砸在正在门口嘀咕的几人之一身上,而后哐啷一声掉在地上,碎了。
而后就传来闷闷的,沉重的,膝盖落地的声音,听得白梅一颤,气儿一下子就消了,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一些。
掀开帐篷帘大咧咧举步进来的,却是乐呵呵没心没肺徐飞将军徐将军,安平炎轩顾忌宁德和白梅毕竟曾有过间隙,另派了这个没有心机极为老实的人来辅助白梅熟悉军队里的事务。
果然是很老实,这人笑笑地看见白梅一身整齐地坐在那里,于是就很自觉地忽略了白梅眼中的困倦和眼下的暗青阴影,避重就轻:“我就说白侯肯定还没歇着,肯定也愿意见我老徐,结果你门口那几个偏不信,现下…”
看见徐飞用眼角一面瞄自己,一面又给帐外跪着的那几个打眼色,白梅揉揉自己的额角,苦笑着起身。
“徐将军深夜来访,找小侯有什么要紧事?”她侧了头问,手摆了摆,示意跪着的几个无事,顺便掸了掸自己的衣袍。
徐飞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看见屋内尚燃着炉火,不由一惊,忘了要说的话:“都说白侯身子弱怕冷,竟到这种程度?”
白梅哑然,失笑,从炉子上拿下在徐飞眼中类似药罐的东东,掀开盖子给徐飞看,却是一小罐粥,正是她之前喝的那种:“晚了,饿了,弄来搪塞肚子的,总不好在外面点火,平白叫大家都看了去,明儿个还不定传出什么话来。”
徐飞呵呵地摸着下巴傻笑:“怨不得人说过得好,都说日子堪比王侯,而不说堪比帝王。咱皇帝陛下恐怕都得饿着过夜呢,还是白侯有办法…”
“嗯?”白梅目光一闪:“将军取笑,陛下哪里会被饿到?”
徐飞摇头叹息:“唉,怪不得人说白侯总是在小事上犯糊涂…”
唔…不能怪白梅疑惑,每次白梅去安平炎轩那儿,伸手可及之处总能找到可口的好吃的好喝的东西——那是安平炎轩特地吩咐下人准备的,众所周知白梅爱吃爱睡爱混事儿么。
呆呆的皇帝,为了讨好这个难讨好的女人,也是耗费了不少心思的。
可是白梅却只以为自己是顺便沾光,那东西定是一个皇帝身边的常备…推己及人,这一世把生活质量看得很重的她,可从没想过皇帝也有可能因为不愿意打扰别人的羞涩,而让自己饿着肚子。
若是早知道安平炎轩会缺夜宵吃,她还看什么家书啊?白梅暗自懊恼,自己早就该提了这小罐子找上门…唔,找上帐篷去才对!
又那么一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大意是知错即改,是很大的美德。
懊恼过后,白梅很快就眯了眼睛笑,看一眼整张脸都在散发着“我有重要的话说!快问我吧!”和一种莫名渴望的信号的徐飞,她叫了守在门外护卫的玄,把小罐子很郑重地交给她,道:“去看看陛下休息了没有,顺便把这粥趁热送去皇帐…”
徐飞眼睁睁看着那粥就这么飞了,不由暗自失望,为了自己也咕咕直叫的肚子,下一刻却听见白梅又吩咐:“顺便去找点儿肉干和面饼来,想必徐将军也饿着。”不由双眼一亮,忽然间仿佛大彻大悟了般明白为什么白梅会讨一个并不容易接近的皇帝的喜欢,也再顾不得客气,满心欢喜地看着白梅。
白梅一转脸,就看见一个粗枝大叶的女人眼巴巴看着自己,尾巴都快要摇起来——如果有尾巴存在的话——强忍了笑意在徐飞对面坐下,问:“将军有什么事情?”
“唔…白侯知道一个叫做秦韵的男人么?”徐飞摸了摸额头,问。
白梅愣了下,反射性地向着辰国军队驻扎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

辰国的军营,除了守夜站岗的士兵,只余一片漆黑的静寂,厚厚的毛毡遮挡了军营中心一顶帐蓬内的灯光和争执。
云璃沉着脸,坐在帐篷的一角,默然地看着辰国三王青谙——这次的元帅,和陆清——这次的主将,互相瞪视着谁也不肯退步。
不是云璃不想化解这争执,大战在即,军内若是乱了,又如何能御外,而是云璃自己先下心内一片茫乱,已然分不清谁对谁错。
青谙说,要谨防凛国有诈,虽本次是辰国出征,却也要慎重用兵,避其锋芒,徐徐图之——这话很有几分道理,想要吞并另一个国家的土地,不是那么容易的。
陆清说,要速战速决及早归反,只因今年大旱,恐后日军需不足,且出征日久,士兵思乡——这话也极其有理,而且,就算没有大旱,只怕军需,也一定是会不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