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炎轩死死盯着白梅,艰难地开口:“这是…真的。”
“真的。既然你问起,我又怎么能不坦白。”白梅一耸肩,“不过,我一向把他看做我很重要的人,也只当那两个孩子就是我的骨肉来待,所以…说来,安儿和生儿真的是很可爱的一对活宝呢。”
白梅名下,苏彦所属的那一对儿活宝,甫一出生,上上下下就为了给孩子起名字闹得鸡犬不宁。
白梅说:“我的宝贝们的名字,怎可马虎?”
不爱读书的她第一次翻遍了所有的典籍诗书,却依旧未能有得,在这件事上,白梅似乎是把她追求完美的风格发扬到了极致。
每一个名字,不是白梅嫌不够好听精致,就是莫殇然说不够霸气,要么就是苏彦皱了眉担心犯了上讳…
后来眼见孩子满月,名字是一定该定下来的了,白梅才渐渐消停,不再那么挑剔,却依旧找来十几个大有出处的名字,送与苏彦商量。
苏彦拍着刚刚睡熟过去的孩子,说:“太金贵的名字,只怕反而消受不起,何况,我其实也不指望这孩子成什么大器,只求平平安安一辈子,就足了。”
白梅把写着名字的丝绢放在一边,看着孩子熟睡的脸,叹息:“平安可是比富贵还要难求的福分…罢了,就叫长生,长安吧…”
兜兜转转,那些或霸气或精致的名字,倒是被白梅分给了府下收留的十来个孤儿,而白府的两个小主子,却不过是得了很是平淡的名讳,倒也暗合了大家的心思。
白长生是姐姐,白长安是弟弟,不过两岁的的娃娃们坐在一起时,却是同样的粉雕玉琢玲珑心,几乎一般模样,难分彼此。平日里黑黑亮亮的大眼睛,水汪汪望着人一眨一眨,红嫩嫩的小嘴一嘟,白藕似的小胳膊小手搂住人的脖子,“叭”的就是大大的一口湿润润的亲吻,让人直想往心里去疼爱才好。更不要说笑起来眼睛一弯,嘴角一勾,两个酒窝在脸颊上端端正正一边一个,直笑得人也要跟着眯眼笑开。
真说起来,这讨人喜欢的招数,全是跟那在孩子面前疯疯癫癫全不正经的白梅学来的。
呜呼!也就是安平炎轩没见过白梅无赖的样子,才会妄想白梅能在孩子面前摆出一副假道学的样子来,不调戏人。
白梅婚前,最喜欢莫名其妙的玩失踪,驱使了莫殇然带着自己四处跑,对外只称病不见人。
婚后却老实很多,白日里只在城内城外转悠,处理公事,晚上便归府陪陪苏彦料理家世,谈谈生意,话话家常。
如今这两个小宝贝似的孩子一降生,白梅却是连府门都出的少,日日像个奶爹似的黏在孩子身边,闹得大家哭不得笑不得更劝不得,只得说一句:小主人真真可爱,难怪主人当心尖儿似的疼爱。
说是疼爱,却总是让苏彦心惊胆战。白梅有时亲自弄了东西来逗着孩子玩儿,自己也跟着笑得像个孩子,让人不忍打断。可是,那些小玩意儿在苏彦看来实在不适合给孩子玩儿…
那一日一个没看住,长生便少了分寸,捡起东西就喜欢往自己嘴里塞。苏彦急着去抢,孩子反而抓得更紧,塞得更蒙。以为白梅会拦,哪知白梅自己抓起另一件东西竟也跟着往嘴里塞,还叭嗒着嘴儿仿佛能尝出些什么味道,而后又“噗”地吐出来,做个鬼脸,哈哈大笑。看着自家宝贝也跟着吐出东西来哈哈傻笑,苏彦不仅不敢松心,反而提心吊胆生怕白梅再闹出什么乱子来。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白梅匆忙离开归京,苏彦还没有来得及松口气,这两个丫头小子就为了寻娘亲一起“玩玩”哭天喊地,苏彦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心思全扑在了孩子上,竟一时顾不上去处置白梅留个他的安平炎炽,他曾经的情人,这两个孩子的真正母亲。
直到得了白梅的信儿,苏彦匆匆安排着,要带长生长安进京,侯府的管家吞吞吐吐战战兢兢问苏彦那关在后院儿柴房里的女人怎么处置时,苏彦才想起自己留下的情债还没有清算。
才要去,就听见长安在叫:“爹爹抱…”
于是自然就转了身,抱起孩子拍拍亲亲,回答:“就先关着,看看阿梅还要她有用没有…”
至于自己,却没了心情去见那人。一是想起曾经受到的伤害,二是他忽然明白,眼前的这两个,才是自己最重要的人,才是自己该把握的幸福。
也许他心底还是爱着这孩子的生母,可是他明白,三年前嫁入白府的选择已经断绝了他回头的可能。
自己也算是想明白了,就这么样带着孩子过日子罢,苏彦对自己说。
用白梅的话说:想明白了,就是福气。
苏彦觉得,自己怎么也得抓住这最后一点福气才好。
他这么觉得的时候,掀开了马车的帘子,遥遥看见人群熙攘的京都大门,微微地笑。
一行人还未入城门,就看见白梅一人快马加鞭地赶过来。
苏彦不由一愣,四周张望着,奇怪白梅这么焦急是为了谁。
白梅翻身下马,向着苏彦喊了些什么。
苏彦没有听清,于是只好向她挥挥手,正低头要下车,却看见长生拉着长安,摇摇晃晃正连滚带爬地往车外走。
于是他伸出手想去拦,可还没碰到孩子,就不见了那两个娃娃的影子。
一抬头,看见白梅已经近在眼前,一手一个紧紧抱了孩子,傻乎乎地冲他咧嘴笑得灿烂。
长生“咯咯”地笑着,正在拽白梅的一只耳朵,张着小嘴,似乎是在考虑下口的位置角度;长安却安静许多,只是抱了白梅的脖子,亲得白梅半面脸上全是口水。
苏彦眨眨眼,“扑哧”一声,也笑了。

依旧

这一日晚上,宫内未眠。
第二日,部队就该开拔了。
或者说,炎帝就要离开京城,踏上又一次亲征的道路。
上一次亲征,他带回了白梅。
这一次,他又要把白梅带去…
厄,准确说来,是白梅坚持要跟去。
安平炎轩此时坐在主座上,端着酒杯,一口一口抿着酒水,心不在焉地看着下面的将领亲信们闹成了一团。
在送行宴上,宁德被灌下去好几盅酒,已经有了点儿醉意,随手拽住身边人的袖子,开口就问:“可看见白侯在哪儿?我…呃,我要去敬她一杯。”
她心里想着,没道理自己被灌酒,白梅却可以得清闲,要么拉她下水,要么讨个方法一起逃个清净,总是,先得把白梅找到。
被宁德随手抓住的平安王眼底却似有愁色,被宁德满嘴满身的酒气一熏,不由皱了眉头感觉更加反胃,于是一把退开脚步踉跄的女人,转身向殿外走去,想要透口气。才到殿门,平安王不由一怔,顿住了脚步,呆呆地看着黑暗处伫立着的雪白的身影——那是穿了白色锦衣的白梅,正低了头,在与一个娇小的宫侍亲切地说着些什么。
平安王揉揉自己的额角,靠在殿门上,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却已经不见了白梅的踪影。
那小宫侍是来找白梅传话的,名义上安平永琰的父君——静君,想请白梅见面一叙。
白梅滴酒为沾,自认还算清醒,经得起打击或试探,于是天生有着好乱乐祸性子的她自然是应邀前往,把自己应该参加的宴会丢到了脑后。
静君出身李家,是右丞相的嫡子,也算得上是身份贵重,加之虽然平日里沉默寡言,却是个温柔体贴的性子,行事上从不会让人挑出把柄,更不曾自持身份难为过安平炎轩,所以颇受安平炎轩的喜欢。
仅仅是很字面上的那种“喜欢”,或许,还夹杂了同情或愧疚,安平炎轩知道,为了防止流言四起,他是必须要纳君填塞后宫的,也就是说,这些自己名义上的君侍,是要为自己的名声平白辜负了一辈子的青春的。他没有办法给静君这样的人幸福,也没有办法给他们自由,只能把他们残忍地关在并不比冷宫更热闹的后宫中…也有侍君为这个想方设法引起安平炎轩的注意,甚至歇斯底里大闹的…但,静君却总是安静的,没有怨言的微微笑着,把目光凝视在宫内精致的花草上,从不曾要求过什么。
于是,当安平炎轩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怀了孩子,并且决定要生下来,还要找一个人来冒充孩子的生父时,他理所当然,选择了最宁和最不可能把事情说出去引出乱子来的静君。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也是对的,静君,对琰儿,还是很不错的。小小的安平永琰曾当着安平炎轩的面,抱着静君的脖子笑道:“母皇,琰儿才不要长大,琰儿要永远在母皇和父君膝下承欢…琰儿最爱母皇了,最最最爱父君了…”
水榭中,正襟危坐的静君,一身华丽的侍君正装,细腻的绣在衣服上的合欢花在烛光的照耀下闪着柔和的光,更衬得他的目光和微笑柔软似水。
白梅回以浅浅的微笑,微微躬身,她发上的乌木簪紧紧簪住她所有的乌黑浓密的发,衣领间露出一小段雪白的线条柔美的颈。
静君看得呆了片刻,起身虚扶一把,连连道:“白侯客气,快请起,殿下请起…坐罢。”
心里不由叹服,静君思索着前日母亲进宫探望,与他说的白梅。那是母亲咬牙切齿,又是不忿,又是担忧,又是难过,只说怕那女人惑去了陛下的心。他偷偷咬了下自己的唇,让刺痛感把他从见到这个又是熟悉又是陌生的女人的复杂情绪中唤醒。
他发上斜插的一只银簪顶端的金蝴蝶,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颤动,晃出耀眼的金芒,白梅看见那银簪,也不由一愣。那簪子,似是她亲手画了图样找人打造,几年前送进宫来的给安平炎轩的生日贺礼…原来,竟是赏了眼前这男人么?
白梅默默地想着,垂了眼,没有推让,坐在静君的对面。
静君的手指摩挲着面前的茶盅,道:“匆忙要见白侯,是本君唐突了,但有些话,要与殿下说。这么多年,也未曾学会怎么能把话说得委婉,平日里只好少说,今日,若是哪里得罪了,还请您也直说…”
白梅点点头,目光却盯在他腕上的镯子上,嘴里说:“请讲。”
“陛下从来疏远后宫,后庭冷落…便是我这个最得宠的人,也未有幸承欢。”静君说,眼睛死死盯着白梅的反应:“陛下很宠我,凡是我喜欢的,几乎没有不答应的,臣子们有时送给陛下的东西,她也都是拿来任我挑选喜欢的。可是她从未留宿…白侯,可知道?”
白梅不自觉地勾起一个笑容:“后宫之事,不是小侯该探查的。”
“那么,白侯即使不奇怪殿下为什么不肯碰我们这些侍君…难道也不好奇太女殿下究竟是谁的女儿么?”静君抿了抿唇:“除非,殿下知道原因。”
我当然知道。
白梅心里想,面上却不得不摆出好奇又尴尬的神色:“心里诚然渴望答案,但君君臣臣,怎可…”
“谁都知道,你从来不是守礼尊上的人。”静君打断了白梅的扯皮,道:“你以为大家都不知道你和陛下是什么关系?”
“好吧,的确不清白,但是,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么?”白梅眯了眯眼睛,问。
“你是个女人,陛下也是个女人,陛下骨子里是个很专情的人,只肯碰你,却又忽然有了皇女,那么,有一种可能可以解释这个问题。”静君微微皱了皱眉,有些不甘愿地说:“人都说白侯是女生男相,可莫非是男扮女装?”
白梅愕然地看着静君。
静君却以为自己猜到了事实。
“难怪为什么从没见到琰儿的生父,陛下又为什么把才刚刚伤愈的你遣走…原来是为了保护你和孩子怕你再受伤害罢…”静君轻轻叹了口气,“你敢说,太女和你没有关系么?”
白梅看着静君,还在惊愕中,说不出话来,无论真假。
“那么,”他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男扮女装来陪在陛下身边而不肯入宫。是因为出身,还是什么原因?但这样是不好的,我虽然能以最大的努力去善待太女,可也终究不是她的生父…白侯,为什么不考虑入宫为君呢?在宫中,什么都不用担心,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其实也是种幸福。”
“或者,”他又说,“你已经不愿意放弃现在所得的权势来换得正大光明地站在陛下身边了?可你应该相信她对你的重视,凤君的位置非你某属,不是么?曾经,也并非没有过凤君和女帝共治天下的先例,你的才华并不会因为进宫而被浪费的。”
“也许,”他继续说,“你并不如她在乎你那般在乎她,所以才隐瞒了身份飘离于外?可是,你也该想一想琰儿,她需要真正的爱她的父母,而非我这个,我这个冒牌货。”
静君顿了顿,有些苦涩地勾起一个自嘲的微笑:“琰儿前日忽然问我,为什么陛下从不曾留宿,是不是不喜欢甚至厌恶她的父君,是不是连对她的喜爱都是虚假的,仅仅是因为她是唯一的皇女所以才善待她。”
“陛下需要你的陪伴,琰儿也需要她亲生父亲的关爱,你应该承认自己的身份的。”静君总结:“入宫罢。”
白梅无力地张口,想要说些什么。
静君却在她之前补充:“当然,不急一时,你慢慢考虑,没有人会逼迫你的,你完全可以陪陛下去战场,直等凯旋之后再给我们答案。”
“你们?”白梅用疑惑的语调重复。
“我们…”静君端起茶盅,喝了一口已经冷下的茶:“我母亲会全力支持的,我想,也包括你这些年的手下和朋友,不是么。只有陛下过得好,我们才能过得好,而只有你过得好了,陛下才能过得好。”
“你不信?”静君放下茶盅,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白梅:“好好想想罢。你不知道…”
“什么?”白梅深吸一口气,盯着静君的眼,问。
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嫉妒你,多么羡慕你…他敛去复杂的目光,转过身,什么也没有说,只留下渐行渐远的削瘦背影。
白梅给自己灌下好几口冷了的茶,却感觉心底像是有火在燃烧,越发烦躁。
“这该死的夏天!该死的夏夜!”她恶狠狠地磨牙。
静君真是厉害,自己也真是笨拙,白梅想,愣是被哄得连替自己性别辩白的机会都没给。
难怪静君独独受到安平炎轩的信任,甚至将抚养皇女的责任交付给这个男人,甚至将所有的一切,哪怕是她白梅所送上的礼物,也献到这人手里任他挑选。
白梅感觉自己有点酸酸涩涩的不舒服,于是急忙安慰自己——那不过是些小玩意儿,安平炎轩再信任他,却也没信任到把他的真实性别告知,安平炎轩再喜欢他,也没有喜欢到给他他想要的宠爱。
静君对自己,恐怕是一面真的希望自己进宫让皇帝开颜,一面又盼着皇帝能换了心思忘了自己这“祸水”吧?
白梅想着,从心底佩服静君对她表现出的“宽容”和“大度”,换成是她,一定会搅得天翻地覆绝不妥协。
入宫为君…
苍天啊!
而且她居然真的有一瞬间的心动。
如果轩轩继续男扮女装,而她女扮男装入宫…其实,似乎,也许…也没有那么糟糕?
只是…
白梅站起身,身处黑暗,目光却凝视着灯火通明的大殿。
她想起那一日她心情烦躁自己跳进冷水里,把安平炎轩惊得血色尽失,什么都不敢再追究。
她知道她的他不会委屈她,可是…
白梅低下头,看着自己修长光洁的手指。
她还是更希望能够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掌握她和他的命运,而不是缩进后宫之中当一只米虫,把一切交给他去担负,又或者,明明身在后宫之中却强行瓜分权利,让他夹在内内外外为难,她不愿意。
白梅轻轻叹了口气,合拢自己的手指攥成拳。
这么多年了,尽管她似乎学会了爱人。
但是骨子里,她依旧是那个任性的,固执的,骄傲蛮横又随性妄为的白梅,她做不到,为了一个人,折断自己的翅膀羽翼。
再者…
白梅合上眼,微微地笑,若是五年前,她或许真的可以把自己从此拘束在这深不见底的宫禁
五年后的她,早已经不仅仅是她自己。
她还有着她的属下,她的军队,她的朋友,她们信任她,愿意无怨地跟随她。她承诺过,会永远为她们负责,将她们护在羽翼下团结对外,永不背叛。
她还有苏彦和长生、长安…虽然没有血肉之亲,但在那些难熬的日子中,是苏彦为她点灯伴她夜读安抚她的急躁,是长生和长安抱着她的脖子带给她无忧的笑容。
轩轩…
黑暗中,白梅轻轻的呢喃着那人的名字。
其实,身份永不能曝光,关系永远不能在公众面前承认,又有什么呢?
难道她不告诉安平永琰,那个聪慧的孩子就不是她疼爱的骨肉么?
难道她不向世界昭告,安平炎轩,那个敲开了她心扉的人,与她的感情就会化为虚无么?
幸福的滋味,只要自己知道就好。
该走的路,该选择的方向,只要她不迷失,就可以,不必标圈上记号。
静君,是个聪明的人呢。
白梅想,他说得对,她需要陪伴她认定的轩轩,也需要尽力照顾她和轩轩的孩子,但是,她同时也要承担其它的她该担的责任。
不要紧。
不要急。
白梅对自己说。
慢慢来,会有一个更好的办法,把一切都解决掉的。
她睁开眼,闪闪发亮的目光比天穹上静默的星辰更灿烂眩人。

派头

皇帝出行,无论是游玩、打猎,或是出征,都是要摆出很大派头的。
热闹非凡,车马兵将,招摇的旗帜,震天的士气。哪怕已经出了城,在荒草连天的野地里,也依旧如此。
白梅讨厌皇帝亲征的派头,讨厌极了。
好端端地,闹这么多人众目睽睽的,她一点儿便宜都占不到,人前还得恭谨守礼。
皇帝的车马在中,精兵良将前呼后拥左右相随。
白梅骑在马上,跟在队伍的最后,垂着头,蔫蔫地仿佛下一刻就会在马背上睡着摔到地上去。
宁德瞥见,勒住自己的马减了速度,靠近昏昏的白梅,轻声提醒:“清醒点儿,白侯殿下,摔下去可是很丢脸的。”
白梅头也没抬,依旧在马上一颠一颠,应付着回应:“没关系,如果开始赶路,你帮我抽这马一鞭子就成…我掉不下去。”
宁德诧异地看看白梅,见她摇摇欲坠的样子,实在是不能放心:“你要是实在困,去马车上休息一下?”
白梅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没事儿,马上睡着也挺舒服…”说着说着,竟慢慢伏倒了身子攀着马脖子似乎就要那么睡过去。
宁德大急,才要伸手去把白梅推醒,却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对她说:“不要紧,让她睡吧,不会掉下去的。”
宁德回头,一个大约十六七的蓝衣女孩儿骑在一匹乌黑得发亮的马上,对着她微微地笑。
“你是…”宁德有些疑惑。
那女孩儿弯起唇角,目光却很是复杂地看着睡得毫无形象可言的白梅:“属下蓝凌,是主人的侍从…当初主人为了学着在马背上睡觉,用绳子把自己绑在上面几天几夜不下来地赶路…将军不用担心她。”
“…”
“没事儿,就算掉下来,也死不了人的。”蓝凌看到宁德半信半疑的目光,补充说:“吃几次亏受几次伤更好,长点记性,免得主人要么就是不眠不休,要么就是整日里想着睡觉,连场合都不带看的。”
“…”宁德点点头,看见蓝凌腰间配着的长剑和软鞭,问:“你会武?”
蓝凌依旧带着浅浅的笑,点头:“不会武,怎么能跟着主人上战场呢?”
“你跟在她身边多久了?可曾见过她训练出的炮兵还有弩兵?”宁德不由好奇地问:“很奇怪的称呼,以前从未听过,直到这次陛下下旨调兵我才听说…”
蓝凌又是点点头:“将军怎么不直接问主人呢?不过也不要紧,姜城的军马已经抄了近道在往这边赶了,大约后天下午,将军就能见到弩兵了,不过炮兵大概要晚很多…”
白梅抱着马的脖子,睡得香甜。
她一点儿也不担心她的军队会出什么问题。
所谓弩箭炮兵…是白梅五年来最大的成就,她一直自信,这两支实际上早就超越了时代的军队会给友方带来惊喜,给敌人留下噩梦,至少短期内是会这样的。这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她所能倚靠的资本。
难道不是么?
统筹弩兵的人,是白梅五年前从皇宫里弄出来的肖东喜。
肖东喜虽然初时显得性子懦弱胆小,却也不过是为了求存的伪装,在白梅身边不过两年,就露出了将府里干脆利落的性子,颇得白梅喜欢。
白梅喜欢两种人,一类,是小小的软软的柔柔的看一眼就能勾起无限疼爱欲望的孩子,另一类,就是能干事实听话而且聪慧的人。
有段日子,山上死皮赖脸的老尼姑下山非说和白梅有缘,赖在白府,白梅就派了显得稳妥些的肖东喜去伺候。肖东喜每日听着这几人东说西拽,从里面也学了不少,后来再与白梅说话,一来猜得准白梅的心思,二来也不向其他的人一样因为不了解而畏惧白梅,平添了不少亲切。
白梅去看兵将演习,觉得弓箭速度太慢,力度不够。肖东喜反驳说总有一天能练出神弓手,白梅拍拍她的脑袋,画出了弩的草图交给她,道:“神弓手我不敢指望,你先给我练成神弩手再说吧。”
于是那草图被工匠打造出来。
在几人手中兜兜转转,改造了无数次。
肖东喜是花费了大力气耗费了许多心血的,骚扰了无数工匠士兵。
终于又回到白梅手里时,连白梅也不由为那机构的精妙吃了一惊。
于是白梅贼贼一笑,对外只说这弩是肖东喜的发明,于是向兵部讨了个功名送给肖东喜,让她直接带领一队人马日日练习。而白梅自己,此时却已经转了心思在研究炮弹。
肖东喜几年前还是宫禁内任人欺侮,连饭都吃不饱的一个狼狈丫头,如今,却已经一跃成为一个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小将军了。
身穿软甲,背背良功,将弩箭藏在衣襟之中,将良马骑在胯下,她带着她的部下,快马加鞭,比白梅的判断还要提前的多,这一日傍晚,竟拦在了皇帝浩浩荡荡的军马之前,安营扎寨了。
招摇地打着白侯旗帜的营寨,把炎帝先前派出去探查路情的的探子吓了一条,急忙一面回报皇帝,一面寻找这些军马的直接统领——白梅。
白梅这时倒没有抱着马脖子睡觉。
但是她一身布衣零乱,才刚刚醒来,正睡眼惺忪,赖在马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一小块面饼。午饭被她睡过去了,直接结果是她现在等不及晚饭就饿了。
说来宁德终于深切地理解为什么白梅要坠在队伍的最后,让她身边的亲随侍卫团团包围自己。这么懒得连个架子都不愿摆出来给士兵做样子的女人,实在不适合放在队伍中央丢人现眼。
不忍继续看下去的宁德,早已急急赶回到队伍之前,力求离白梅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么。
这一边安平炎轩听了消息,整理好衣服,出了马车上马,神色肃然地等着白梅来引见。
那一边白梅一面抹着沾了碎屑的嘴,一面皱了眉念念叨叨,嘟囔着什么扰人清梦,似乎甚是不满。
传信儿的小兵战战兢兢,大约是从来没有见过无赖并且懒散到这种地步的人,眼神张慌无措地四处乱瞟,给身边所有的人传递着求救的信号。
蓝凌笑笑,手臂一挥,马鞭吻上白梅坐骑的屁股。
那马甩甩尾巴,动动耳朵,马蹄一跺,撒丫子就向着队伍前面横冲直撞地跑去,白梅只来得及回头恶狠狠瞪一眼使坏的蓝凌,随后便无奈地抓了缰绳,控制好平衡,敛去面上懒散的神色,无视自己身上的狼狈,跟着马向前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