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梅若知道别人竟多多少少都是这么看她的,恐怕是真的会被气得吐血也说不定。
其实她的动机很纯洁,很朴素,很光明正大。
她迟迟不肯碰那三个男人,是因为她没兴趣,没心情,也是因为这三人的背景都不是那么让人轻松。
最早所见的,被送来凑数的行舟,很不幸地被白梅认出,其实竟算得上是有着一面之缘的故人。
只不过当初的行舟一身墨黑,神态木然,言语冷厉,而如今这个神情涩然些,言语木讷些而已…也许换成别人并认不出那看似普通平凡的人,然而敏感的白梅却依旧从他眼底的寂寞苍然中和他耳边的一颗痣上感觉到了似曾见过的熟悉,从而依据自己好用的记忆和殇花楼的力量,得出了最后的结论。
竟是曾警告自己的人,竟是辰国的人么…白梅心中犹豫,这人上次见到时却是称青衍为少主的,这让白梅不想冒然。
其后被侍琴误会白梅所看上的,漂亮开朗的暮莲,之所以能在当初引来白梅几次的调笑,却是因为他也是殇花楼的人。
领口所绣的一朵七瓣梅花,出卖了他。尽管莫殇然等人从来没有告诉过白梅这殇花楼着装的标志在哪里,但白梅依旧是知道的。毕竟她还记得才来这世界不久后,馆里的教习师傅试图让她记住的那些古怪的标志和对应的人物门派——虽然她告诉问她的人,她不理解,她记不住。所以,关于谁是她可能的下属,她认得很清楚。
她对那爱红脸的男孩子印象很好,可却实在是不想留下一个恋童或者强占下属的罪过,而且,殇花楼既然如今就要归到自己名下,她是不愿意委屈其中任何一个的。
身份背景最是单纯并且柔媚娴淑的枕山,白梅却是见一次寒一次,总有一种人妖在围着自己转,对着自己目光脉脉的感觉。
枕山哪里都好,但问题就出在这个“好”字,与白梅所认同的好完全不同,而且,她也并不希望自己贴身的人是宫里宫外谁的眼线——哪怕是安平炎轩的也不行。她销受不起,偏管家又总是催着她,今日再让宁德那么一激,终于逼得白梅下了一个决定,那就是赶紧把这枕山先当做例子收拾了给个身份…
什么身份?
这个么…嘿嘿,白梅笑得眯起了眼睛,越是想,越是得意,伊家夫君这身份,听着可还算好么?
至于伊家夫人么,白梅露出了洁白的牙齿,依她看,伊始是再好不过的人选,嘿嘿,嘿嘿嘿嘿。
所以所以,当管家匆匆赶来,看到了仓惶失措的伊始缩在角落,而白梅半红了眼睛对着手指很是诚恳地碎碎念叨着。
“…我知道不该,可是我看到伊始就感觉实在是太让我心生亲近之情了…”
伊管家僵住,眼神扫向看上去呆呆愣愣五大三粗的伊始,又转向碎碎念中的白梅。
“这反正也是我的家事,关起门来别人管不上的,只要别乱传,恩…我也可以算是有个依靠啊,管家你也可以不用那么累,遇到事情多个人分担点啊…”
伊管家咽了口水,试探着问:“大人是玩笑吧?”
“胡扯!”白梅立刻吊起了眼睛,拍着桌子大喊:“本大人正经与你说话,谁同你玩笑,这种事情是可以玩笑的吗?!”
伊管家还从未见过白梅这般模样,不由吓了一跳,脖子一缩,脑门上开始冒汗,看着伊始,终于还是说:“那、那总还是要问问伊始的…”
白梅一挑眉,迅速打断了她的话:“难道这事儿不是天大的福气,天大的喜事么,啊嗯?她怎么会有意见?管家你莫拿别人做你的挡箭牌!”
伊始张了张口,她想说她也有意见,却终究没敢插嘴。
伊管家只好闭了眼豁出去了:“可、可陛下那里,您的身份…”
白梅忽又软了下来,柔和了声音:“这倒是我的疏忽,挂着个义女的名头真是不方便…可是,我实在是想让伊始来做我的姐姐,我只是想要个姐姐,难道都不行么?”
“姐姐?!”管家惊。
白梅嘟了嘴,憋红了一张脸,讷讷地解释:“人家都有亲人,唯我没有,我想要个姐姐,哪怕不是亲的,能帮我些事情,让我信得过…再者,伊始人又老实,哪里不好,你偏不同意?”
管家的额头上滴下了大颗的汗水。
原来没有哪里不好,都是我不好,我不够…管家默念,不生气,不生气,却终是忍不住大喊着反问回去:“你怎么早不直说?!”
白梅无辜:“我绕着弯说你都这么生气,我哪敢直说…”
这也是实话,她一直挺怕着体贴又聪明又固执的老管家的。
混乱
白梅从侍琴手中接过圣旨,站起身,交与管家,又从伊始的手中接过封好的银两,付与侍琴。
“大人辛苦了,些许心意,权当茶钱吧。”
侍琴有些意外地看着白梅。
玄衣而立的白梅,与往日似乎一样,却又有了些不同…然后他忽然找到了违和之处。
“伊大人不喜欢这些东西么?”
白梅的眼神在那些摆满了屋子的绸缎、珠玉、翡翠屏风、鎏金如意上飘过,摇摇头:“君有赐,焉能不喜?”
侍琴还是第一次听到白梅说这样的官话来应付自己,不由更是意外。
“那么,伊大人怎不见喜色?”
白梅的手指自面上拂过,依旧没有一丝笑意,很严肃很认真地岔开了话题:“琴侍子,我现在是否可进宫谢恩了?”
侍琴愣了愣,点头。
按理,也的确是该这样。
安平炎轩也是难得看见清醒着的,却不带丝毫笑意,一板一眼地行礼,规规矩矩说话的白梅。
他之前摒退了身边伺候的下人们,此刻不禁慌乱了起来。
“阿梅…你这是怎么了?”
白梅侧过头,反问:“陛下您是怎么了?”
“我…”安平炎轩茫然,忽然亮光一闪,恍然大悟般地解释:“阿梅是气我今早未曾见你?你别误会,实在是正在忙,而且之后又有要送你的东西,所以…”
白梅挑梅,又问:“那,陛下是在忙什么?忙着辰国使臣的事情?那又与不能见我何干?又找宁将军来与我传什么话?”
“那个…不是那样的,我…”
白梅垂了眼,柔和地叹气,倒带出了几分脆弱的感觉:“陛下,您还是不肯信我么。”
炎帝哑然,却真真有几分紧张和着急。
心里乱成了一团,他的确是不信,但的确不敢说不信,更不能说信。
白梅侧垂着头,勾起唇角:“因为我的出身,我的经历,所以这欺君的罪名就背定了么?我何苦来…陛下,原以为你是不一样的,原以为,你是真的有几分喜欢我的…”
安平炎轩声音沉沉:“我的确是喜欢你的,十分喜欢,但…”
“但您却不肯相信我,不肯信我也是恋着您的?”白梅抬起头,直直地看着他:“所以情愿给我送去那三个…宁肯伤害我,也不愿意信我?”
安平炎轩呆住:“那三个…”
“我不想碰,没兴趣。”白梅的眼睛似乎又红了,含着盈盈欲坠的泪水,“你若厌烦了我纠缠你,直说就好,何苦用别的人来敷衍,转移我的注意么?”
可怜的皇帝急急解释:“我没厌烦你…”
“那难不成还是嫌我技术不好给我三个练习不成?!”白梅似乎气极,站起一拍桌子,而后收了气儿,跪下,垂头丧气状:“是臣失礼了,请您责罚。”
安平炎轩也惊得站了起来,一时却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他该说什么?
说…其实她的技术很好,不用练习?
说…其实是他一直在怕她厌烦了自己?
他张了张嘴,又闭上,脸色苍白。
他伸手想拽白梅起来,才发现自己离她有着十来尺的距离。
可这时白梅已经又抬起头来,莹莹泪光把安平炎轩的脚钉在了原地。
“陛下终究不肯信我,所以用那三人来试探,是么?一次试探还不够,还要再添上我的过去,添上辰国的一切,是么?”
安平炎轩往前挪了一步。
“因为我的出身,所以便是洗不脱了么?”白梅勾起唇,却丝毫没有笑意,“所以我就一定得是三心二意,水性杨花的,我就一定是贪财好利,言而无信的,我就一定是奸诈小人,要祸国殃民?!若是这样,陛下不肯信我,又何苦给我希望?与其这样,我还不如…”
语气凄凉,语调缓慢,给足了安平炎轩感受和反应的时间。
安平炎轩手指微颤,终于把她拽起,捂住了她的嘴。
“不,不是,我…信你。不会了。”
白梅抬起眼看看他,又闭上眼,泪水瞬间滑下,冰冷冷地落在他的手上。
安平炎轩一惊,缩了手,却听见白梅又开了口。
“谢陛下…还肯哄着我。不值得的,我怎么配得起…反正,都说□无情么,说不准我就是在骗您;反正,以我这身份,您怎么对我都是该的;反正,我上上下下是只有这么一个我自己,我看着都厌烦,有什么资格要您喜欢我,相信我;反正…”
安平炎轩赶紧又捂住了她的嘴。
“不,不是。你那么好,我只是不想限制你,不想让你难过,却不想,反而伤了你。以后,不会了。”
白梅弯起眼,似乎在笑。
可怜的安平炎轩终于放下心,撒了手。
却听白梅立时抽咽着说:“谢谢陛下,能这么费心哄我…虽然是假的,我也欢喜得很,够了…”这话却是边笑边哭边说的,诡异至极点。
可怜的皇帝傻了。
安平炎轩脑子里一片空白。
而就在这一片空白之后,他恍惚看见白梅的微笑,并且她似乎说了什么。
他清醒了一点。
惊惶地看见白梅对着他又跪了下去。
“陛下,我不会,再让您为难…别不要我,别把我往别人怀里推,您就算不喜欢了,也总可以拿我撒气儿的,我这点子用总还是有的…”
安平炎轩忽然感觉,自己的视线也有些模糊了。
他带了几分惶恐间的怒意,道:“究竟是我不信你,还是你不信我?我若只是拿你做消遣,犯得着那么小心翼翼,给你请先生,让你在朝中做事么?你怎么能这样…你该是骄傲如初见时那样,不管是皇权还是威胁都不放在眼里,想笑笑,想哭哭,只走自己的路的,你…”
白梅抬起头,很认真地对上他的眼。
静默。
半刻之后,白梅张了张口,轻声地问:“陛下的泪,是为我流的么?”
那声音很轻很轻。
可是安平炎轩听得很清楚。
他静默了一会儿,也声音很低很轻地问:“你的泪,是为我流的么?”
…
莫殇然抱着一大堆的东西走进书房,刚好撞见白梅很不老实地坐在椅子上,双腿一晃一晃,双手在比划着什么,同时还哼着一个古怪的调子。
莫殇然微笑,因为看起来白梅的心情很不错。
白梅跳下椅子,接过莫殇然手中的大半东西,铺开在书桌上,依旧哼着那调子。
莫殇然看看她,问:“心情这么好?莫非得着什么千金难寻的宝贝了?”
“不,不是。”白梅微笑着眯起眼睛,“是皇帝陛下哦,说起来,以退为进这一招,真的是很不错。”
莫殇然想起跟随着安平炎轩的属下回报自己的情况,不由皱了皱眉:“你那是以退为进?我还以为是…”真情流露呢…
白梅侧头看她,点点头,道:“就知道你肯定也知道了,想来近些日子总算是平安了。”说着便坐下来,去研究莫殇然带来的大本的帐簿。
莫殇然两手按住,很是严肃地说:“梅花儿,咱得谈谈,你不能这样。”
“怎么?”
“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却不想你总是在耍小聪明…当年的红玫,青衍,还有那寺里的尼姑,现在又多了皇帝,总有一天,你会保不住你自己!你这哪里是怕麻烦,分明是在给自己惹麻烦,不懂经营,偏又站在风口浪尖上,将来这些隐患若是,若是,你到时候怎么办?!”
白梅看着她,很是惊讶,还带了点疑惑。
“莫莫,你这是…在关心我吧?”
“废话!”莫殇然感觉自己头上的青筋恐怕都被刺激得要一根一根地跳出来,不由咬牙切齿。
白梅呆住,很缓慢地说:“可是,至少总还有一年的平安呐,放心,半年就足够我把你想要的东西整理出来给你…你的能力那么好,还怕带不好这上上下下么?”
莫殇然磨磨牙:“我想要的东西?”
“是啊,你不是说希望我带给你们新的希望么?想来是不想在这么拿性命拼性命了吧…都是同伴,我会想出办法来的…半年就够,所以,一年的平安已经很富裕了,你担心什么呢?”白梅似乎是真的在疑惑不解。
莫殇然大口地呼吸,她首先得保证自己不会被气死,其次才顾得上说话。“谁是在关心这个…一年,一年之后你怎么办?等着被她们撕成碎片?!你…”
白梅挑起眉却是在笑:“呵呵,莫莫你真是,哪有那么夸张,皇帝陛下那样的人,最多赐我一碗鹤顶红,至于红玫伍儿的,附赠一群刺客也就到头了,哪里会有碎片那么恶心,那么不好收拾?”
莫殇然气极,拽起白梅的领子,一字一顿地道:“你、可、别、告、诉、我、说、你、就、准、备、再、活、一、年!”
白梅眨眨眼,露出几分怕怕的意思,却依旧道:“其实…我只准备再活半年…”
莫殇然拽得更紧了一些。
白梅却似乎没受影响,心平气和地在解释:“半年足够我报答你对我的好了,再多活又有什么意思?皇帝眼见着又不肯白养我这闲人吃喝,满朝文武也都烦人得很…既然过不上吃了睡睡了吃的幸福生活了,不活也没什么…那时候你要我也没用,做什么还关心我是活是死?死了,就都干净了,反正我早就是该死的人了。”白梅扳着手指,一字一句,说得很认真,她是真的那么想的。
死了,就都干净了,反正我早就是该死的人了。
莫殇然一阵眩晕,不由松开了手,任白梅坐了回去。
“为什么,是一年,是半年?”
“因为,刚好需要半年,大概才足够报答…”
“谁要你的报答,你应该…”好好活着…
白梅难得地善解人意,没有歪曲她的意思,接着说:“你希望我能好好活着,我很感谢,但,什么才是好好活着?我没有野心,也不需要什么大智慧,有一日好,我便赚一日,没有了,就死,那多痛快?难得能没有任何负担债务,多好?”
一点也不好!莫殇然在心里说,却知道自己完全找不到理由。
“当然,我已经不小心欠了你们的,一定会还…很抱歉,明明一开始就没想活多长,却一直没和你说过,现在才…”白梅心虚地垂了垂眼,“我没有亲人,只是一个人,身边这些下人也是她们的人,所以,真的是没必要动那么多脑子,不是么?”
莫殇然想了想,说:“可是我不明白。我也没有亲人,我从小到大少有朋友,几乎一直被控制,近年来才有了自我,可我从来没觉得自己可以死了,没有活的必要…”
“那不一样。”白梅笑,“那不一样,你的心至少还活着,而我,早在十年前就死心了。心死了,就没有活的必要了。”
莫殇然说:“你说你只是一个人,可你若是还有亲人呢?”
白梅想说,有亲人,也顶多是这身子,而非她这魂魄的。
但转而她忽然想到,其实除了这莫殇然等人,自己还似乎真是欠着这身子的亲人的。毕竟,占了人家的身体,占了人家活着的机会…还有,若自己死了,至少那曾经抱过自己,唤自己小九的似乎是这身体姐姐的女孩子,知道了是会伤心的吧?
那唤醒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却温柔,自己这样决定的话…
白梅的脸色一点点凝重起来。
而后她很缓慢地说:“你可以查查看,若有的话…”
“一定有,所以从现在开始,她们去查,我守着你,不许你再胡来!”莫殇然咬牙说道,“不许你再胡来!”
白梅侧头,很认真很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忽然问:“莫莫对我这么好,该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人家可素女人哦~”
莫殇然脸色铁青,重重地一拍桌子,喊:“我是认真的,没和你开玩笑!”
白梅一缩脖子,默认了一切,心里却沉重起来。
她知道莫殇然是认真的。
甚至,她也知道安平炎轩也是认真的。
可问题是,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勉强她自己认真起来。
试过才知道,她可以做最好的情人,却是,已经不会爱一个人了。
不会爱了。
不是不想。
但她本能地在逃避,在不信任。
所以她甚至于不敢正正经经地站到安平炎轩地面前,说,给我们两个一个机会相守。
因为这话,她自己,都不敢信。
她知道安平炎轩不信她,她生气,但同时她知道,她也并不曾信过他。
一见钟情,这样浪漫的事,不该发生在她的世界里。
长相思易,长相守难。
她总不能对那皇帝说,给我个机会,让我拿你做个试验。
所以,她选了最笨的,最险的,最不符合她性格的一条路,暂时绕过了那问题,却并不敢想得更远。
一如曾经。
本能和习惯,还有自己最盼望又最害怕的事情撞到了一起,真是糟糕呢!
白梅苦笑。
莫殇然的情,不知是否能还得清…人情债,是最难还的。
还有那个笨皇帝…
白梅所想的笨皇帝,此刻正对着自己的手发呆。
侍琴站在一旁,很久,终是开口:“陛下,我观她是有着几分真心的,今儿又挑开了,您怎么却还闷闷不乐呢?”
安平炎轩五指虚虚攥拢,又打开,说:“是的,我想要的,都得到了,可依旧是…侍琴,你说这是不是就是他们说的…纵使是举案齐眉,也到底是意难平?”
“意难平?”侍琴想了想,问:“陛下不信?可她…”
“她的眼泪或许是真的,或许。但,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别的,谁说得清?”安平炎轩轻叹,看着自己的手,泪水也是可以抹去的,而且很快就干,干了,就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更何况,之前已是让宁德惊过一惊的。莫非,侍琴你从来没听说过还有以退为进这一招?”
厄…侍琴张了张嘴,作不得声。
“其实也该知足了。”安平炎轩把擦过白梅泪水的手指放在唇边,轻声道:“该知足了,我本也没奢望过真心,肯相伴,便该知足了。”
侍琴忽然感觉心底有些发凉,再没说什么。
然而确如白梅所想,果真一切都平静下来。
虽然只是浮于表面的信任,却也足够让悠闲的日子继续下来。
当然,宁和总是短暂的,不过一月之后,青衍一行,便浩浩荡荡地到了。
青衍到的时候,白梅正瞒了身份与那些茶楼酒肆结交来的读书仕子们品那新出的雨前龙井。
刘子旭捧着茶,陶醉了半晌,终于感叹到:“好茶!”
“废话!”坐在另一边的刘宁瞪她一眼,“有点儿脑子的都知道这是好茶!白姐姐哪次弄出来的不是好东西?”
白梅眯起眼,微笑,“这可是谬赞,无非是不好的不敢摆出来碍大家的眼被我藏起来罢了。这新开的茶楼也是朋友介绍于我的…”
“茶楼啊,真是出乎意料。”严翎一边抿着茶水,一面眼睛乱转,“少见起这样名字的茶楼,若不是你从不涉足那烟花之所,我险些以为…”
肖茗看看被刘宁一句话噎得正尴尬地刘子旭,有意引开话题,接着严翎的话问:“是啊,怎起了这么个…暧昧名字?”
会很暧昧么?
白梅暗想,口上却也不含糊地解释开来,“且不说‘长相思’这名字也是有着典故的,更何况这茶楼主人是个奇男子,说是所爱之人好茶,才开了这茶庄,并且…据说此处之茶乃因心而香,一品之下,若是将来再不得尝,怕是要得相思病的!”
白梅笑得温和,这当然是杜撰,管茶楼的的确是个男人,开茶楼的却是现今和莫殇然一起操纵着殇花楼的白梅。
“典故?”于是自然又人追问。
白梅随手抽出头上的一根碧玉簪子,轻敲着桃花木的桌面,用婉转的唱歌一般的声音沉沉地吟咏叹唱记忆中的诗词——
长相思,长相思。
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
长相思,长相思。
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她半眯了波光流转的眼睛,侧头去看从滚热的茶水中袅袅升起的婀娜水气,面上不由带了点儿怅惘。
“日日思君不见君的相思故事,难道还少么?只是若真能相守一辈子的,却也太难。”
肖茗看看紫砂杯中的茶,也叹息,却又勉强微笑:“这一词,倒是从未听过,该不是白姐姐你在杜撰吧?”
白梅睁着一只眼睛看着她,笑得无懈可击,却并不回答。
肖茗又说:“其实,若是正能相互惦记着,即便不在一起,也总好过连真正能惦记着的人都没有。”
白梅点点头,接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肖姐姐你这句话倒是看得开呢!”
刘子旭的脸色却是凝重:“一个男人不嫁人生子抛头露面已是不该,还将这等念头四处宣扬,实在是太…有辱门风。”
刘宁又翻了一个白眼给她:“迂腐的老学究!我倒喜欢这等坦白大胆的人,不为世俗所束缚…”
“可是我们终究生活在世俗之中。”严翎打断她的话,道:“便该受这束缚。如此大胆的人,难怪…”只有长相思的份儿…
肖茗继续叹气。
白梅垂了眼,重新把簪子安置回头上,自去吃茶。谁也没有看到,她眼中算计的光芒。
刘宁的眼睛却是黯了又亮,一个劲儿地去拽白梅的衣袖:“这么好的词可有名字?什么词牌?”
“长相思。”白梅弯起眼睛看她,“刘宁姐一向好文采,何不试试看?这茶楼之主可是有言,谁能做得更好的,便可免费来吃一辈子茶的。”
这样的条件,听了不由心动。不光是为了那茶水,还有好文采的名声。便是刘子旭也不由低头沉思。
肖茗反复默念着白梅所念之词,揣摩着格律,凝神看着阁间内彩绘的花木,忽然眼神一亮,一拍茶案,叫到:“我却是先有了一首,承让承让!”
说着便摇头晃脑地吟道:“红满枝,绿满枝,宿雨厌厌睡起迟。闲庭花影移…”
刘宁急急地问:“下阕呢?”
肖茗眯着眼睛抿了口热茶,缓缓续道:“忆归期,数归期,梦见虽多相见稀。相逢知几时?”
白梅尚且微笑,却已离了坐,自去一边桌案处磨了墨记下。
紫毫宣笔,油烟松墨,澄心堂纸,玉质歙砚…真真衬得白梅笔下之字也华丽端庄起来。
刘子旭点点头。
严翎却也是一拍茶案,喝到:“好!”
倒是丝毫不介意被这一词打断了思路。
却听阁间之外,传来似是不屑地冷哼声:“闺阁怨词,无病呻吟,还说什么好!”
刘子旭皱皱眉,却似乎感觉那声音有几分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