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梅带来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无奈:“若是这都想不通,也没什么可帮你的了。你这样子还强求人和你过一辈子么?还是不要耽误人家的好!”

莫殇然攥着马鞭的手指紧了紧,默然。

她有点不服气,但是无法辩驳。白梅的疑问,也忽然成为了她的疑问。

是啊,莫殇然自己的想法呢?

她对尘欢好,因为白梅告诉她,娶了人进门就是一辈子的事情,要对对方一辈子的好;她把钱给尘欢随他花,因为绿殷说要对男人舍得花钱,该送的金银绸缎,该吃的珍馐美味一样都不能少;莫殇然花时间,因为肖东喜说和重要的人,要多呆在一起,才能让对方有安全感;可是莫殇然从来没真的和尘欢交过心,不是她不想,而是她根本没想过,没人告诉她该去怎么和自家男人交心,没人告诉她这很必要。

明明该无师自通的事情,她却总还是习惯地等一个人来告诉她。

她背靠着门框,坐在了地上。

她死死地抱着怀里的剑,剑身冰凉。

白梅担忧地弯腰下去看她,她紧闭着双眼,无泪,倒是唇色苍白,汗水淋漓了额头。毕竟正是盛夏,这一番折腾,是谁也吃不消的。

莫殇然的声音压得很低,低得白梅几乎没有听清。

她说:“我明白了,我不强求。”

犹记得,那夜初逢,一眼就认定了这一生。
却可知否,那一眼对视太短,这一生相伴却太长。

太长亦太难。

【莫染尘欢第二卷:凭心而论·完】

作者有话要说:呼…终于又完结了一卷

捉虫,把第二卷打成第一卷了…居然也没人提醒一.一

 


35

35、爱意(上) ...


亦和三年,也就是凛国炎帝在位的第七年冬季,或者说是莫殇然和尘欢分别了足有一个年头还要零几个月又零几天的时候,命运的齿轮又悄悄地向前转动了一轮。

命运有的时候很懒又很坏,毫无人品人性或曰慈悲可言——从命运显然并不是一个人这个角度来看,它没有人品或许是正常的——总是在所有人都觉得一切尘埃落定,凝滞不动的时候,又悄悄地作怪。

接连几夜的北风大作,带来了比鹅毛还要大的,大片大片的雪花,铺天盖地的裹挟着寒意,把一切都掩埋在自己的怀抱里。距离凉城和京城,均有一个月马程的,位于最北面的墨城居民们,不得不苦熬着这一个寒冬,龟缩在自己的屋子里。

这可的确是苦了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们。

城外那已经败落多时没了香火的土地庙本来可避风雪。

可是前两天不知是哪一伙江湖人,操着一口费解的外地口音,一面喊着:“程大侠!”“兀那贼子!”“恩公!”“冰公子!”“陕北九怪!”“风少侠!”…等等奇奇古怪褒贬不一的称号,一方嚷嚷着要“且看我等替天行道”,一方嚷嚷着“休想抢我传家之宝”,用出了各式各样的招数,缠斗在了那庙里。

缠斗了足有三个时辰有余也没分出胜负,后来还是那被称为程大侠的再也无法忍受这般的拖拉,尤其是在冰天雪地这般的坏天气里的拖沓,使出了不轻易用的,自家压箱底的绝活——破冰掌。

“破冰掌!”程大侠一面扯着洪亮的嗓子摆开架势,一面气势万钧地拍出了一掌。

然后…

庙外水潭里的冰没破…庙里的房顶破碎下来,落了大侠少侠贼子公子们一身的尘土和渣屑,外加无数内外伤痕——就连始作俑者程大侠也没料到屋顶会掉下来,他更习惯的还是户外打斗,自然也就躲避不及。

于是自然是一方撂下了狠话狼狈逃窜,另一方咬着牙同样喊几句狠话然后踉跄离开,打斗就此告终。

不过这伙子江湖人走了,事情却还没了结。

有出去乞讨回来的乞丐,见了这一副惨状,一面哀叫叨念着,一面拾了柴草勉强搭了一个顶棚,却是禁不住雪压的。

破庙彻底成了破庙。

于是流浪的,乞讨的,彻底失了庇护所。

唯一还可以勉强挡了风的地方,大约就是各家的屋檐之下,街道的拐角之处,可却要防着主人家来轰赶,还有小心孩子们丢来的石子瓦块。

幸好雪实在太大,大得罕见,所以也少有人出来踢打的。

祈乐就藏在那能勉强档得住寒风的拐角处。

也许是因为风被挡住的原因,也许是因为雪厚了也能给人一种近似于棉絮的暖意的缘故…总之,不管如何荒谬,祈乐被雪埋了半截身子,却不觉得冷。他只是觉得困,这困意几乎压倒了他一日多不曾进食而正在发出抗议的胃疼感。

祈乐的眼皮越来越沉。

他听老人说过,这种时候无论觉得有多困,都不能睡,一旦闭上眼,就会再也醒不来。所以他很努力地睁着眼,看着浩荡的白从天而降,一片一片埋了自己的脚、埋了自己的腿…最早他还偶尔伸手拂去那些冰冷但又轻盈无辜的像羽毛一样的雪花,可是到了后来他却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让自己动弹分毫。

当雪渐渐快要埋到他的腰他的膝盖时,祈乐觉得,自己唯二能做的事就是闭上眼等死,或者睁着眼等死。当然,睁着眼也许能熬过这一场寒冬,但是希望渺茫,而闭上眼,他就可以按照期待了许久的那样,香香地睡上一觉了。祈乐实在是太想睡一觉了,只要能睡一觉,哪怕就这么一直睡下去又怎么样呢?活着是为了活得愉快,而如果死了能让人更愉快一些,那么死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可是似乎连死也不是安宁的。

闭上眼的祈乐感觉自己的鼻子下面,嘴唇上面,人中处忽然一烫,然后自己被用力摇动,再然后…再然后除了许久都不曾结束的,恼人的颠簸,他就不记得别的了。

活不痛快,死都不让人踏实死么?祈乐固执地地闭着眼睛要睡过去,于是错过了他本来可以看见,并且惊叹一下的,做工考究及其精致又耐用的,及膝的鹿皮靴子,锦缎棉服,还有裹挟着烫人暖意的羊皮披风…

“咕嘟、咕嘟…”

还能有什么味道,还能比鸡汤更香吗?

被鸡汤从昏睡中唤醒的祈乐显然不会给出否定的答案。

他醒来,吸了吸鼻子,扭头,看见一个看上去大约三十出头的妇人,正守着床边两个紧挨在一起的炉子。

一个炉子上,煨着那鸡汤。

那妇人转过头,对着他笑:“醒了?你昏迷了三天,不过别担心,再休息几天就没大碍了…先喝药,然后再喝点鸡汤?其实鸡肉也好吃,我放了红枣和莲子的,只可惜你好多天没进食了,还吃不得…”

祈乐眨眨眼,他觉得他遇到了自己的大救星。

而且这救星如此善解人意,又絮叨着补充说:“我叫莫殇然,是过路的客商,看见你一个人晕倒在雪里…之前你的换洗喂药之类都是我的小厮品茗在做,不过他现在出去替你抓药去了,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或者需要的就说…厄,说不出来的话眨眨眼睛,我可以来猜…”

剩下的啰嗦都不重要,祈乐在知道了莫殇然的名字后,就只关心那一碗鸡汤什么时候才能喝入口了。

他拼命地眨眼睛。

他用尽所有力气眨眼睛。

鸡汤实在是香,虽然有点太香了,可祈乐还是觉得很好,他觉得自己几乎要爱上这个味道了。

可是究竟要怎么眨眼,这个笨蛋女人才能知道,他根本不在乎自己昏了几天,也不在乎对方是不是坏人,也不在乎对方是不是对自己怀抱善意…他只在乎一件事:鸡汤!

闻得到喝不到…他祈乐对于鸡汤,这是怎样让人绝望的苦恋。

这个时候,祈乐还不知道莫殇然这个名字代表什么,自然也就更不知道尘欢、白梅、苏昱、紫清…等等含义复杂的名字。

他眼中的所有,只有那在火上煨着的,咕嘟咕嘟的,香喷喷的鸡汤。

作者有话要说:端午归家,断网数日,更新不能,万分抱歉。
PS:这个祈乐…呵呵,呵呵呵…挠头…我可以叫他情敌二号吗?

 


36

36、爱意(下) ...


在救人之前,莫殇然也没想到自己会救了一个男人。

当然,更准确地说,不是男人,祈乐还是一个男孩,十六七岁的年纪。

按常理说,正是花一样的,最美好的,充满了希望和活力,以及无限的未来的年纪。

原本莫殇然是绝不会留这样一个男孩在自己身边,制造暧昧绯闻的。她原想先救着,救活了天气暖了就随他去留,若要留下就送到白梅那边让白梅安置。

可是,这个孩子不能说话,是哑的;这个孩子被毁了容貌,脸上一道蜈蚣一样的疤痕;这个孩子喜欢眨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她,就只是安静地看着…那注视的目光如此清澈而依赖,和当年的尘欢那般相似。

莫殇然忽然就不舍了。

她觉得自己从没有这样想念过尘欢。

她看见祈乐清澈的双眼,就会想到尘欢眼中曾经有过的欢喜和后来隐晦的悲伤;她看见祈乐弯起的唇,就会想到尘欢总是那般努力地笑,小心地讨好她;她看见祈乐的背影,就会想到尘欢那略显单薄的身形,抱着刚好的腰肢…

她看到祈乐,就想起尘欢。

她想起尘欢,就觉得很难受。

她觉得很难受,就越想看祈乐,看祈乐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至少祈乐看她的目光中没有恨。

而尘欢…莫殇然不敢去回想最后一面,分别前尘欢的双眼,她不知道那里面究竟是死寂还是痛恨。

她是后来很久才明白过来,她是怎么给尘欢带去了希望,又一点点用忽视和粗心磨光了那些希望。

这是一种无法弥补的伤害,不论花多少钱,或者给尘欢买多少东西。

莫殇然想,她唯一能祈祷的,就是祈乐那般濒临死亡的痛苦过,如今都能对着一碗鸡汤里飘着的小香菇笑得看不见眼,那么是不是将来总也有一天,她加在尘欢身上的,无意但是却实在的伤害,也会有消弭愈合的那一天?

至于她…

不过最后尘欢还能不能回来自己身边…只要尘欢好,莫殇然就不敢再想别的了。

真的是不敢想,也不想想。

这一年多来,白梅放任莫殇然不管,禁止莫殇然再直接插手任何事物,所有的命令都绕过了莫殇然直接下达…白梅也很辛苦,可是她坚持要用这种方法,最激烈但也最速成最有效率的,培养莫殇然自己下决定,自己多去揣摩人心的本能。白梅不是不知道,方式似乎不如她和其他人耐心劝说、开导的效果更好,也更来得温柔,更不容易让莫殇然误入歧途,可是白梅却怎么也想不出,究竟怎么能敲打得莫殇然的木头脑袋开窍。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给莫殇然自由,然后以一种近乎残忍的姿态逼莫殇然自己去想。

当然,不负重望的,莫殇然确实是有些进步了。

虽然她依旧粗心,依旧倾向于逃避,竟然把祈乐就这样留下来用来“睹人思人”,找尘欢的影子聊以□…但至少她想到了她的这种行为,很有可能让祈乐也误会。于是趁着大雪封城,莫殇然干脆有史以来第一次开始做善人,行善事——她意图告诉祈乐,她是个老好人,见谁都救的,没有别的意思。

至于效果,只有时间才能证明。

且不提莫殇然究竟救了多少人的性命,又得了几座长生排位,只说当莫殇然被大雪困在墨城,于是开始发善心做好事的时候,尘欢正在南方的桐村修养。

紫清最讨厌冬天,他说冬天会让人的皮肤发干让人老得更快。他说,既然自己一时嫁不出去,用不着相妻教女,那么空出来的时间自然应该花在抱怨自己这一副皮囊上。紫清管这种行为叫做自我疗养,叫做自爱,还说这些话都是白梅说的。紫清还说,白梅说的话多半是歪理,只有这一句他觉得心有戚戚焉,于是自然要贯彻到底。

于是尘欢就这样被紫清拉到了桐村——这个即便在冬季也如春天般温暖的偏远小村子。

桐村四处可见梧桐树,传说这里曾经落过凤凰,又传说这里人杰地灵早晚要出一个撼天动地的大人物。大人物,尘欢没见到,但是这里温暖,空气好,人也质朴,即便没有大人物也是很美好的,除了偏远,再没什么可挑剔的。

于是待白梅收到了莫殇然的消息,又待紫清收到了白梅的信件时,已经是莫殇然救下祈乐并留在身边的两个月以后了。

冬天都已经快要结束,春天正在蠢蠢欲动。

紫清心怀不轨地对尘欢说:“我要回京,一起?”

尘欢犹豫。

紫清到哪里他都愿意跟着,唯独京城不同——那里有他和莫殇然的几乎所有的回忆,幸福的,不安的,喜出望外的,失魂落魄的…
这一年多来他跟着紫清走南闯北,总是克制着自己去打听那个女人的消息,也不知会不会又遇上?万一遇上该怎么办?他是想着要打定注意摘清了关系,自己过日子再也不搅合到那般痛苦之中的。可听说莫殇然一直不肯写休书,听说莫殇然一直没有找过别的男人,若是回去后莫殇然来纠缠…尘欢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会让自己沦陷到之前的尴尬境地。

尘欢的进步,仅在于他认字了,会算账了,也开始学着做小生意并且在五个月前开始赚钱了。从他能用自己赚到的第一桶金——更贴切地说是二十三个铜板请紫清吃了馄饨包子来看,他已经开始开始自立,但他在以前的感情上,依旧是懦弱的。

尘欢一面觉得自己不应该再继续爱莫殇然,继续迷恋莫殇然,又一面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自制力,很清楚自己如此在意就说明自己还是放不下。

紫清自然猜得出尘欢的纠结之处,装作很不经意地说:“莫殇然在两个多月前又找了一个男孩儿留在身边,听说是个乖巧懂事的,你没必要担心她的!”

尘欢觉得自己应该高兴,可是又觉得心口处一疼。

半晌,他惨白着面孔,表情有些凄惨,声音却极尽轻快地说:“好啊,那么就回京吧!”

紫清歪了歪头,看着他问:“明天就走?”

尘欢扬起头,僵硬地笑着,语速飞快地说:“没问题!她有了别人,我也早就放下了,即便遇见也没事,还要担心什么呢?”

为了掩饰自己的难堪,尘欢说了一句谎言,一句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是谎言的谎言。

 

 


37

37、本意(上) ...


莫殇然带着祈乐回京的时候,并不知道尘欢已经先她一步到了京城。

一年来,她已经很少再动用殇花楼的情报资源,也很少再和楼里的人走动。

这些日子,她必要时,才偶尔带了品茗在身边伺候起居,更多的时候都是独自一人,走南闯北。然后她忽然发现,原来这个世界和她原来所认识的并不一样。人不止分好的和坏的两种,物也不止分有用的和没用的两类。她慢慢发现自己以前自以为的意气很多时候…显得那样的直白和幼稚,虽然未必是坏的,但也诚然不一定是好的。

她一直以为,虽有了白梅坐镇指点,殇花楼主要还是靠她经营,然而现在莫殇然却开始觉得自己无用了。与其说是殇花楼依赖她,她觉得还不如说是自己依赖殇花楼。她其实除了核对账本,押送重要的货物,必要的时候还可以杀杀人或者吓吓人,似乎就不会别的什么了。那些好点子,那些重要的决策,她发现她完全想不出,做不对。幸好殇花楼还有一个白梅…

而她自己…却似乎是什么都没有了。

天南海北,莫殇然学着别人的样子,三个铜板的肉包子也要试着砍价,四个铜板的牛肉面里面的肉片可以挑出来逗店家的小狗,路遇了不平哪怕不认识也可以拔刀相助再掩面溜走…华盖之交也好,酒肉朋友也好,这样的她总算有了一些新的朋友,虽算不上知音谈不得知己,却也能聊消孤寂,顺便解解人情。

直到祈乐的出现,她觉得自己该结束这样的近似于自我流放的流浪了。

她可以继续颠簸,前提是给祈乐先找个好归宿。

这孩子虽然哑,虽然半张脸被伤疤毁了,可却识文断字,性子也和顺耐劳,值得嫁个好人家的。

莫殇然往来白府,门口一向不会有人特意来接。
许多年的相交,莫殇然甚至有很长的时间都是住在这里的,大多数人都已把她当成府里的另一个主人——稍微有点来去不定的主人。

但是这一次,苏彦和白梅却都守在府门。

看到有些惊讶的莫殇然,苏彦笑笑,不等莫殇然说话,就直接迎上去就牵了才下马车的祈乐的手,说:“这就是祈公子?一路颠簸累了吧?且跟我来,客房都收拾好了,安顿在西面的…”

白梅拍拍莫殇然的肩,凑到莫殇然耳边,小声说:“尘欢也在府里,他和紫清回来了。”

莫殇然双眼一亮,呼吸一滞。

白梅笑笑,又说:“他们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我姐姐和小石头…话说,小石头和尘欢…很是亲近啊…你…”

小石头是个孤儿,没有名字,偶然被白梅这具身子的亲姐姐遇见,留在身边。本想起个好听的名字,可她自己却想来想去摇了头,念着不能忘本之类的话,给自己定了名字就叫石头。

当然,小石头的名字究竟是什么,这并不是莫殇然所关心的。

莫殇然更关心的是:小石头是个她,而且还和某个他似乎很亲近?!

白梅笑得含糊又暧昧。

莫殇然不知何时已经握紧了拳头,青筋都快要跳了出来。

三人成虎,总有些事情,就是用来被歪曲的。

至于本意?

那就是个总是会被淹没在各种虚情假意之下的,谁都想瞧一眼,但谁都瞧不见真面目的东西。

比如,其实尘欢和小石头只是点头交情,一点也不亲近。

再比如,其实小石头已经和张大娘家的二儿子订了亲,准备年底就娶进门过日子的。

——然而此刻的莫殇然,并不知道这些比如,也没有想这些比如。

她觉得自己心口发酸,嘴中泛苦,头脑沉重,脚步漂浮…这症状,颇有几分病入膏肓不可救药的意味。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就是字数比较少…
抹汗 一千多字就把想写的写完了…于是…

 


38

38、本意(下) ...


莫殇然鬼头鬼脑犹犹豫豫迈进屋门的时候,尘欢正坐着与紫清吃茶。

紫清这几年开始做茶叶生意,于是本来喜欢喝酒的他也慢慢弃了烈酒,改引清茶,时不时还要拽上几句文绉绉的话,来得瑟一下自己也是颇有文化熏陶的。

这一早,茶喝到第二泡,紫清就又开始了碎碎念。

而当紫清眯着眼睛赞叹茶香时,尘欢却垂着眉默思着一些意味不明的心情。

尘欢如果知道莫殇然的放不下和畏缩,或许他就能明白自己的心情了,只是他不知道,所以还一直如莫殇然一般欺骗自己,对自己说过去的已经不在乎了。
可是现在他回到这里,就难免睹物思人,见今怀旧,想起了以前。然后他开始不自在了,一面告诉自己,莫殇然的不纠缠骚扰,是他的幸运,一面又忍不住怀念以前短暂的放纵自我的日子,难免又有些怨恨莫殇然放手的干脆。
当初那种小心翼翼的讨好和顺从,确实如他最后爆发时所说的那样,让人窒息让人绝望让人只感到不平等和不被尊重。可是,谁又能说,有一个人可以讨好可以顺从,就不是一种幸福呢?
忽然就没了感情上的寄托了希望,一心扑在了学习那些以前从没学习过的五花八门的知识上的尘欢,如今恍惚又从那些盘点不完的账本算盘中出来,再次陷入了以前的那种残碎的回忆中去。他小时候身份的尴尬,长大后那些女人的丑恶,后来莫殇然如救星一般的出现…

就在这种矛盾的,纠结的回忆中,尘欢不由自主地,在漫漫的热茶蒸起的水汽中,微红了眼眶。

莫殇然进门看到的,就是紫清眯着眼扬着下颌不知道在说什么,而尘欢却低着头红着眼眶,手指死死捏着茶盅,像是正在受什么委屈。

莫殇然怒了。

她来之前想过千百种开口要说的第一句话,可是现在她开口说的却是:“阿欢,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如果莫殇然不这样说,或许紫清会心好地看在他俩人互相惦念的份上,帮上一帮。

可是莫殇然这样一说,紫清眯起的眼睛睁开了,闪过的却是冷光。他生生扭曲了事实,说:“怎么是我给了他委屈?还不是他在等小石头,小石头却就是不来?阿欢,你也别急,小石头昨天只说上午来,又没说具体时候,你何必早早就梳洗好了来等?”

尘欢茫然抬眼,错愕看看紫清,又有些复杂地瞥一眼莫殇然,又转而盯着紫清看。

紫清对着尘欢笑笑,又扭头对莫殇然说:“莫,你也很久没见过小石头吧?当初那傻孩子,如今竟也出落得人模人样的,又是个憨厚老实的,很得人心呢!”

莫殇然还在困惑于这番话的真假。

尘欢却早就收拾好了自己错愕难堪的心情,又瞥见小石头恰巧不慌不忙,拎着昨日说好要送来的,做得了的几件准备送个白府孩子们玩的小东西进来,忽然展颜一笑。

他很热切地说:“小石头,你怎么来啦?”

才迈进门的小石头,被这种过分的热情吓得几乎一跳,但瞥见一旁莫殇然狐疑的神色,眼睛一转,立时就联想起以前听下人们八卦过的往事,明白尘欢这八成是在旧情人面前找新靠山,指望着补回一点面子来。
而小石头本人么,原是流浪儿出身,哪里是什么憨厚老实的人?本就是最善于察言观色,演戏挑拨凑热闹起哄架秧子了家伙了。
于是她随即也打蛇上杆子,一样用出十二分的热切回答:“阿欢哥,我想你了,所以就过来看看,你不会怪我的哦!”

莫殇然傻眼。

是个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尘欢这哪里是放下了,分明是醋味正浓,瞅见莫殇然“玩年轻男人”,就非得给自己找个“年轻女人”来跟莫殇然打擂台呢!

紫清险些憋不住自己的笑意,作为一个感情空虚的人,他喜欢这种双方都十分配合的上演得轰轰烈烈的感情大戏。

可还没等莫殇然暴躁跳起,将剧情推向□,一个穿得朴素,相貌却周正的少年却不知何时从哪儿冒了出来,簌簌发抖地拽了拽莫殇然的袖子。

那是祈乐,本就胆小,如今在白府见了诸多生人,更是恐慌得终日寻机黏着莫殇然。

人生啊,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瞧着莫殇然扭头去安抚像受惊兔子一样的陌生少年,尘欢只是心底发酸,却没意识到,醋,也是轮流吃的。

他更没意识到的是,吃醋,意味着在乎。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抱歉前些日子意外实在是太忙了,我回来了。

 


39

39、诚意(上) ...


有一句老话,叫做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原创了这句经典的人已经不可考究,但是这句话却一直一直地流传开来,在各种各样的领域范畴,尤其是——对于在爱与不爱中纠葛的人们来说,最是贴切。

明眼人都看得出莫殇然和尘欢俩人是在闹什么别扭想些什么,可是莫殇然和尘欢却毫无所知。

莫殇然只知道自己放不下,见到了尘欢这般对自己冷淡对她人热情的样子,却忽然迷惑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放下菜更好。尘欢则一直以为自己放下了,忽然看见别的男人扯住了莫殇然的衣脚引得了她的温柔注视,却又忽然忍不住吃味难受,然后惊惶无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