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是一个是打肿了脸充胖子,不管自己多难受也死活就是要分手,而另一个虽然不舍得却也决定尊重对方,分就分了,自己慢慢悄悄惦念着也就是了。
现在,是当初决定就这么惦念一辈子的那一个,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真的学着放下,而当初决定丢了感情的另一个,又开始犹豫是不是该捡回来想想法子弥补一下。
于是,在各种人的各种话各种指点中,尘欢和莫殇然的关系就这么僵住了。
这俩人,必定是常常见面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低头不见也会有好事者想方设法把两个人往一起凑。见了以后,是你不敢看我我不敢看你,可偏偏眼神总是悄悄地要装作很不经意一般飘到对方身上去,然后又忽然撞见对方一样偷偷摸摸的眼神,立时就要忍不住红了脸,猜:是不是他还是喜欢我?是不是她还是在乎我?
只是猜想之后,不由责怪自己居然这种情况还对对方动心,于是又要立刻急着否认掉自己的自作多情,生怕丢了面子,于是反而极其丢脸地别扭着面孔坏脾气地冷哼,根本就忘了原本的目的地,只顾转身像反方向大步迅速离开。
离开了,这之前急着离开的又难免后悔。万一对方其实确实是有那么点意思呢?即使没有这个意思,逮住机会多看她两眼也是好的呀,谁知道以后还有多少机会可以看到对方的样子呢?两人未免捶胸顿足一番,下一次又半推半就地随了所有人的意思,再度相遇,然后重复以上所有过程。
相遇,分开,相遇,分开…一次一次,似乎不同,实则毫无变化。
无论是尘欢又或莫殇然,都已经习惯用各种各样的借口,把这样的矛盾推脱到所有客观的障碍上面去。比如,若是放低了姿态去恳求,别人该怎么看啊多么难堪啊?还有他身边的那个她究竟怎么解释?又或者他怎么看的我身边的这个他?抓心挠肝。
其实,她们之间的重点已经不在于究竟旁的人是在那里清障还是筑障,而在于当事人是否下了决心无视那些障碍勇往直前。下了决心,依着莫殇然不管不顾的光棍性子,那是什么障碍都等于没障碍,尘欢亦然。可是没下决心之前,不管退路是否舒坦,也不论前路是否艰辛,做什么都等于是原地踏步。
莫殇然和尘欢的年纪都不小了。她们两个即使还不急,愿意把她们当自己人看待的围观众们也着急了,看不得这原地踏步消磨时光了。
白梅原本是记恨当初莫殇然的无心添乱,又知道这两人分也好合也罢,都还有分寸的,所以一心存了看戏的心思,此时听了下人的嚼舌都不由感觉累心看不下去了,不由要找了同样无事的人来合计。
众人都觉得,得出个人去劝劝,和解和解,才算是尽了朋友的义务。
白梅倒是想去,可她自己本身就足够焦头烂额一脑门子官司了,大家都怕了她惹祸的本事。紫清压根是只有失败经验没有成功经验,不劝分已是不易,于是翘了脚,只肯喝茶不肯说话。推来推去,最后竟是一向喜欢沉默做事的苏彦决定试一把,先拿尘欢来谈谈话,试着找找法子。
尘欢倒也居然不介意自己原本和苏彦的生疏,许是因为他本来也是想找个人絮叨絮叨,如今侯府正君愿意屈尊纡贵,他自然也是配合的。
不过,一向聪明的苏彦似乎也没什么技巧,他拙嘴笨腮唠叨了很久,也只能对尘欢说出其实莫殇然还是真的在乎他的,只是不会表达有点笨,希望尘欢再信任莫殇然一次,何妨再试试呢?
这话,其实尘欢也想过。如果成了就能幸福,何妨试一试呢?
可是尘欢想的更多的却是另一件,如果不成就意味着又逝去好几年的年华,然后得一个心力憔悴,那么未免这试一试的代价有点让他恐惧。
他惧怕承认自己的感情,惧怕承认自己其实是真的喜欢上了莫殇然这个人,而非仅仅迷恋莫殇然带给他的安全感和衣食无忧。
人说□无情戏子无义,其实无非是他们平日里的地位太低太低了,不敢有情有义,一旦有了,就是粉身碎骨不能超生。尘欢已经习惯于逼自己用最冷静的,最残忍的眼光去剖析利弊,然后阻止自己的沉迷和冲动。
所以,即便他从感情上很希望试一试,但是从实际上却是怎么也不能开口说自己愿意试着再信任一次的。
这是一种感情和理智的冲突。
然后一种复杂的,说不上是好是坏的结论也就此诞生。
“信任,总是一去不复返的。”尘欢说:“何况,我们之间…其实从来都没有存在过那种东西…”
“虽然不甘心,很不甘心…放不下,很放不下…”
“虽然我还是喜欢她,自己都说不出原因的喜欢,无论怎么强迫自己都没法不去在意她,看见她对着别的男人笑就会觉得心疼得像是被捅了一刀…虽然我知道,她其实也不是不在乎我,她明知道小石头和我没那种关系,可一样会气得暴躁不安…”
“可是,既然已经说好要分开了,再谈这些,不是太傻了吗?”
苏彦时不时点点头,表达自己正在认真地倾听着,目光却停驻在屏风之上,流连不去。
那是一扇檀木屏风,上面用翡翠嵌着一枝苍柏,又有一只鹰,用墨玉、珍珠、琉璃还有等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珠宝镶嵌着,目光犀利,展翅欲飞。
尘欢不知道,但是苏彦知道。
这屏风后,藏着一个叫做莫殇然的人,在偷听。
——这是苏彦左思右想想出来的法子,好歹,先让莫殇然知道苏彦在想什么。
毕竟,这个社会,是女人为尊,莫殇然在这段纠结关系中占着天然的主动的,强势的地位,只有莫殇然明白了,这事儿,才能明白起来。
40
40、诚意(下) ...
话说那一日,苏彦设计,让莫殇然藏在了屏风之后,又引了尘欢畅谈了心中所思,只盼着能敲打敲打莫殇然,给俩人间的关系开条活路。
话说那天下午,尘欢说了很多。
话说那天直到晚上,莫殇然才从屏风后走出。
…
“…然后呢?”安平炎轩靠在床头,看着自家的情人白梅,追问:“当初你说苏彦想了好法子要调解的,然后呢?怎么再没听到下文?”
白梅去捻蜜饯的手指忽然僵了一僵,强笑着摇摇头,叹:“莫殇然啊,那简直是一个木头脑袋!”
安平炎轩不明所以,却是难得看见白梅这般吃瘪的模样,不由笑了:“还说她,你当初就不木头?非得要惹我生气惹我误会了才痛快,那不也都是你干过的事情?”
白梅原本还只是为了朋友略感忧心无力,听了皇帝这话,却是立时愤愤然了起来,丢了蜜饯也不再去吃,只顾掰着手指要和安平炎轩讲道理,哪怕对方立刻后悔了把她拉进怀里抱住了安抚,也没能堵住她一张嘴往外“噼里啪啦”地蹦字:“她和我一样么,啊?我再木头,我也不至于和她一个样吧!当初我一知道你居然怀了我的孩子也不肯说,只想着悄悄生下来,我就想方设法偷偷跑了来,窝在屋顶上守了你几夜,直到知道了你的心思,也等着确认了你们父女平安,然后立时就回去奋发图强,努力把你追回来了好不好?她呢?你瞧瞧她最近这些日子都干的什么事…”
…
其实莫殇然冤枉。
莫殇然也没干什么出格的坏事,她只是忽然开始带着祈乐早出晚归,几乎不着家,避着尘欢走而已。
她听尘欢说了太多。
她第一次听尘欢那样沉闷的,喜欢把一切敏感不安都藏心里的人一口气说那么多的话。
然后她不由自主地开始反思她们所有的相处。
这也是她第一次,认认真真的,反反复复的推敲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用一种笨拙但是朴实的思路。
她记得最早自己的感情也是被压抑的,不敢表达的,她还记得她从小就不被允许有自己的想法,哪怕是成为殇花楼的楼主,掌管了天下的情报和最厉害的杀手们时,她也只是浑浑噩噩听命而行的,甚至会荒唐到为了一句诗词,就死缠烂打找上了白梅,要认她为主。
可是自从有了白梅,她就被迫开始应付各种状况之外的事情,而后她第一次会担忧一个人,会恼怒一些事情,会高兴也会不安,会哭笑不得却也有笑得肚子疼的时候。她还记得自己有一次,为了白梅不平,劈了白梅的义母平安王的一张桌子…也就是在那时,她才终于有了那么一点,她是一个人而非工具的觉悟。
后来有了尘欢,她的感情一点点愈加多起来,却还是遵循着本能,毫无头绪的。下半身冲动了,于是就上了床;而后头脑发热了,就干脆把人娶回了家;后来对方大闹着要离开,她觉得如果自己继续坚持那么就等于是互相伤害,于是就勉强自己放了对方…再后来她回味着觉得放不开,于是就又准备这样死皮赖脸地蹭回来。
这种事情,仅仅是本能、直觉。尽管她偶尔也会纠结,也会思考,但自负自己已经足够厉害什么也不怕的她,思考结果却总是一句“船到桥头自然直”,走走看看总会好的。
于是,这样子,仔细听了尘欢的每一个字,然后试着从尘欢的角度想事情,于莫殇然却还是第一次。
不过有这一次也就够了,从下午想到日落,她觉得自己大彻大悟了。
尘欢说了那么多两个人不能在一起的原因,却从没说什么诸如觉得她恶心觉得她讨厌之类的话,那就是分明对她还有留恋嘛!所有的话,追根结底,不就是说,她太强势,太粗心,不能让人信任吗?可是她当初的强势何尝又不是对他的关心和不放心?她当初的粗心,其实…其实也有那么一点刻意在里面,只是盼着给尘欢一点自由的余度,好能自己坚强起来。
可是显然,她的那点念头,别说尘欢不能理解,连她在听尘欢叙述时,都觉得茫然了,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个完全靠不住的渣了。
她曾经以为她的方法完全没有错。
她始终记得,自己当初学武功,没有什么师傅教,就是一柄剑,一群狼,活得下来的,就活下来了,就学会了最基本的,也最实用最厉害的杀招,就足以自保,足以杀死每一个目标。
她就是这么学会每一件事情的,没人教她,她折腾了一身的伤,然后就会了,于是她觉得所有人学习任何事情,都差不多应该是这样的。
所以她当初才会粗心大意,直接把尘欢丢给了各色人等,心里还觉得自己足够小心,至少苏昱说到底也就是一个刀子嘴豆腐心,说啥也没有饿狼厉害的。
但是现在,莫殇然忽然忆起了白梅和苏彦俩人,四处招募先生来教长生、平安两个孩子读书习武,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过问着每一点细节…或者,不是她们太麻烦,而是…正常人都是这样学习的?
所以,如果她想让尘欢回心转意了,首先就得转变自己的习惯,不能什么话都不说,光干些在自己是顺理成章,于别人看来却匪夷所思的事情。
这需要时间。
所以…莫殇然其实真的不是无动于衷毫无反应,她忽然更关心起来祈乐,也只是想赶紧给祈乐找个好归宿。她觉得,安排好了祈乐,这样自己就可以安心地学习白梅苏彦等人和孩子的相处,每天也细声细气柔声细语地跟着尘欢。和尘欢多这么柔声细语几次,不就都好了吗?长生闹了脾气,白梅也一向是这么哄的…
可怜的莫殇然,她前面的想法似乎还对,可是后面却终究还是落了俗套,又遵循着本能走了老路,又入了歧途。觉得“信任”这词很虚,觉得尘欢的不信任只是因为不够成熟不够了解她的莫殇然,还津津自喜着,觉得自己完全找到了问题所在,那就是“尘欢还是个不成熟的需要学习如何自信的男人”,又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最好的解决方案,那就是“努力成为一个比白梅和苏彦都温柔的体贴的有耐心的好老师”。
她总是不知道,其实最该学习如何生活如何和人相处的,不仅是尘欢,还有她莫殇然本人这个总也不能发芽开窍的大木疙瘩。
她甚至不知道,她自己是明白绕着祈乐跑是想赶紧医治好了祈乐的身子和性子然后把祈乐打包送出去,可是别人完完全全都不明白。
苏彦甚至于已经在打算,如果莫殇然有一天又忽然要娶祈乐,喜事该怎么办,而紫清也已经在盘算,如果莫殇然不识好歹,他要不要带了尘欢也去相几个女人回来撑面子…
一切一切,这个自以为自己很聪明地大彻大悟了的莫殇然,都全然不知。
作者有话要说:捉虫。
我很抱歉,关于我8月9月乃至10月的缺席。
申请解V,编辑表示并不赞同,于是折合之下,这文的大纲我在重新整理,争取在三四万内尽快写完。
会尽快恢复更新。感谢诸位的包容,和一直以来对我的诸多支持。
PS:读者群已解散,在此再次道歉。
41
41、转意(上) ...
这日一早,尘欢辞了紫清等人要求的陪伴,一个人,换了件略朴素的衣服,说想一个人上街,四处逛逛,散散心。
紫清知道莫殇然闹得他心里苦,自然也就不阻拦,只暗地里指着两个小婢,悄悄跟了,防着出了意外。原本这法子不错,但两个侍女怕被尘欢瞅见,不敢跟紧了,街市上人又多,东拐西拐,竟只跟了半个多时辰,便把人在岔路跟丢了。
这路,往前依旧是熙熙攘攘的街市,左边一条小路冷冷清清,右边一条小路也行人稀疏,人来人往,俩人追到这里时,已然瞅不见了尘欢,于是前后左右一张望,一商量,一个向前一个向左,就这么漏掉了尘欢拐进的右边那条挂着红灯笼的胡同。
这原是怨不得那两个小婢的。
右边那街挂着红灯笼,本是那穷人家的漂亮男孩卖皮肉的地方,傍晚最是热闹,白日里,路边却染着酒渍血迹,还泛着一股不知道哪个醉鬼吐过的恶味,让人闻着都也作呕,全然没了夜间的酒醉金迷的挥霍豪华。尘欢是个男人,两个小婢又不知他的来历,自然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尘欢竟然会自己走到那种地方去。
其实莫说她们,便是连尘欢自己,今日之前,也没有想过要再踏上这里的土地。
当年他把自己悄悄攒下的所有钱,都给了管院子的阿爹,自己找上了莫殇然时,就是打定主意要脱了这个火坑,再也不回来的。之后的日子里,他和莫殇然好也罢,坏也罢,也总是自卑于自己的出身根本上不了台面,就愈发厌恶不想提起这个脏了他的身子也冷了他心的地方。
但是和苏彦一通畅谈之后,尘欢发现自己居然莫名其妙地有点想念这个地方,竟然不能自控地就是又自己走了回来。
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在这似乎与深深印在记忆中毫无二致的小巷里,尘欢觉得自己的心慢慢有些平静下来了。
他常常会回想起自己和莫殇然初遇的那段日子。互不相爱,却依靠在一起,也不知怎么就温暖了对方,也温暖了自己。还有后来的婚娶,他焦虑、不安,她却漫不经心地觉得一切都很自然。那个时候,他甚至不敢求一个名分,可是她给了他一切。那段日子,虽然难免过得心下忐忑,可是尘欢一直都觉得还是很幸福的。
是什么,让那样的生活变了味儿呢?
尘欢轻轻皱起眉。
曾经苏昱那个孩子,像是炸了毛一样地百般难为,反反复复用各种话,刺得他心中生疼生疼,同时却也发现正如对方所说的,他和莫殇然互不理解。那个时候,他确实是觉得,有没有他,大约对莫殇然是毫无影响的。他不能忍受这种一心想要独占一个人的不满足,以及一心扑在一个人身上,几乎丧失了自我的不自控感,所以尘欢对自己说,该离开了。可是看莫殇然重逢后的欲言又止,又似乎不全是自己那么想的无望。
苏彦告诉他说,莫殇然其实很在乎尘欢,只是因为缺乏沟通。苏彦和尘欢讲了一些白梅和安平炎轩之间的故事,苏彦说那两个啊,明明相爱,可以前就是不肯互相说句真心话,导致一个觉得对方只是无聊要个玩物,另一个觉得对方只是迫于权势或者贪图安逸再或别有所图,白白耽误了不知多少时日。苏彦的意思是说,尘欢和莫殇然大约也是这样的,只是需要多说说话,多交流理解对方的看法。
紫清有着另外一套理论,说这是因为尘欢太在乎莫殇然,在乎得快要失去了自我。当一个人的心完全扑在另一个人的身上时,很自然的,对方的一切才是是自己的一切,而自己本身则越来越显得渺小卑微。就如尘欢,他在这花街讨生活时,尚且敢骄傲嚣张地踹了不喜欢的嫖|客在一边,可是嫁给了莫殇然,却已经太久不敢有任何自己的想法或违拗莫殇然的举动。等到终于意识到时,他却已经无法自拔于这种矛盾和痛苦。
…
太多的人都在说话。
每个人一种看法,每个人都对着尘欢和莫殇然的婚姻指手画脚。
也许是好心,也许是恶意,更也许只是漫不经心的干涉围观,消磨无聊的时光。
而尘欢不懂这些,他自己也许曾和很多女人打情骂俏乃至上|床共度春宵,可他本质上依旧是个感情青涩的家伙。他懂得如何抓住一个女人的钱袋,却不懂得如何才能抓住一个女人的心。
于是,原本就茫然无措地他,以及其实一样茫然无措地莫殇然,就在这许多纷乱的声音中,走的离对方越来越远了。
…
尘欢很是踌躇。
感情告诉他,他应该远离莫殇然,可是理性告诉他,他不能逃避。
如果不能逃避,那么…究竟该怎么办呢?
…
“尘欢哥哥?”一个有些沙哑的,惊讶的声音打断了尘欢的思索。
尘欢抬眼。那是一个穿着一身桃红的少年,眼角抹着一抹上挑的绯红,涂着艳红胭脂的唇此时正笑得露出一口白晃晃的牙齿:“尘欢哥哥,你不是赎身出去了吗,怎么又回来啦?”
尘欢微微皱起眉,他不记得这个人。
少年却依旧在笑,很是自来熟地缠上尘欢的手臂,笑得娇媚又绚烂:“尘欢哥哥肯定都不知道我是谁吧?当初哥哥在这里时,我们可都是很景仰哥哥的呢。哥哥那时候那么厉害,现在还有人念念不忘盼着哥哥回来呢!”
尘欢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他试图从少年的纠缠中救出自己的手臂,却还是失败了。
少年就像是一条艳丽的蛇,乍一看看绵软无害,可是一晃神的功夫,他就已经缠了上来让人无法挣脱。他似真似假地笑,仿佛丝毫不知道自己是在触碰尘欢最不愿提及的话题:“哥哥来得倒好呢!以前常到哥哥屋里去的孙家姐姐可就在我房里还没走呢,前几日还念叨着说哥哥销魂甚是想念…”
少年念着,就揽了尘欢要向院里带,一面裹挟着尘欢,还一面提高了声音:“尘欢哥哥,你能回来真的是太好了…”
声音惊动了安静的小院子们,已经开始有人探头探脑出来看热闹了。
尘欢挣扎着,却发现不知是自己太过孱弱还是那看上去纤细的少年力气大得惊人,竟是怎么也挣不动。
“放开他。”
一把忽然出现在少年面前的长剑拦住了少年。
剑锋看上去很利,少年惊得松了手,待看到那握剑的人一身黑袍蒙着面孔,更是吓得倒退了好几步,而后连滚带爬地跑了。
剑被收回,黑衣人撩开了面纱,面纱下一张精致的面孔正皱着眉:“跟我回去。”
“啊…苏昱!”尘欢吃了一吓,几乎要跳起来。
“你知不知道你腰间一块玉佩就值几百两?居然跑到这种地方来逛,就不怕被拐进院子,丢了钱也就算了要是再丢了人…”苏昱摇摇头,转身就走:“跟上我,回去了。”
尘欢快步跟上。
“苏、苏公子…谢谢你。”
以往从来半句好话的苏昱居然没有出言讽刺,只是含混应了一句:“客气。”
尘欢很奇怪地看着和以前似乎有点不太一样的苏昱,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苏昱没有回答。
尘欢又问:“你什么时候进京的?昨日我还见到苏君,他都没提呢!”
苏昱还是没有回答。
尘欢尴尬了片刻,还是觉得要找点话来说才好,于是他再次开口:“有人跟着你吗?”
苏昱轻轻地瞥了他一眼,依旧一声不吭。
尘欢莫名地有些恼怒了:“好吧好吧,我知道你就是看不起我是不是?是,我是有个堪称耻辱的过去,你满意了?!”
苏昱停下脚步,看着脸憋得通红的尘欢,微微地笑了笑,然后问:“如果你自己都以自己的曾经为耻,那么怎么还能奢求别人尊重你呢?”
尘欢握紧了拳头。
他以为苏昱变得温和多了,其实,苏昱依旧是一把刀子,专门直戳人们的要害。
同时,也戳他自己的。
作者有话要说:很感谢,关于在我长时间的缺席时,还默默支持着我的亲们。
本章为完结前倒数第七章,完结后的番外,喜欢什么欢迎大家提议——相关回帖请打0分。这文完结后,会去完结《溺宠》和坑着的耽美文,然后才会再有女尊新文。
BTW:吸取这次的教训,以后这个号的女尊,一律保证完结前不V。我一定说到做到,握拳。
42
42、转意(下) ...
莫殇然得知尘欢找不见了的时候,心里是有些慌的。
但是祈乐却拽住了她的袖子,用比她还要慌张的目光看着她,泪光盈盈。这个男孩死死捏着那袖角,不肯松手,浑身都在轻轻地抖。
祈乐一直胆小,莫殇然也是知道的。
于是看着这个亲手救下的孩子这般可怜模样,莫殇然的腿也不知怎么就迈不出去了。
一来,她舍不得这个挺好的孩子这般模样,二来,她不知道如果真的找到了尘欢,要说什么。她越是想念,越是在乎,就越是笨拙地不知道该怎样挽回。就这样,莫殇然心底七上八下,硬生生地等着。
越等,越慌,莫殇然直恨自己为什么不早一点明白,或者早一点强势一些。为什么不在四年前对尘欢再多关心一点,为什么不在三年前硬留下尘欢,为什么不在如今第一次见面时就恳求尘欢原谅自己回来自己身边。
直到品茗又走进来,慢悠悠说,苏昱带了尘欢回来,并无大碍。
品茗身后跟着的是白梅。当品茗与莫殇然讲尘欢已经找到时,白梅就那么倚在门旁,似笑非笑地看着莫殇然,看得她尴尬不安。
祈乐的手攥得更紧了。
白梅唇角含着一丝暧昧的笑意,走上前,拍了拍莫殇然的肩膀,说:“如果想清楚了,就去看看吧,我代你照顾祈乐。”
祈乐猛地摇头,但莫殇然却大大松了一口气,迅速拯救了自己的衣袖头也不回地走了。
也因此,莫殇然错过了白梅在她身后,露出的颇有几分讥讽的笑。
…
苏昱把尘欢送到了紫清的面前,又匆匆地走了。
紫清绕着尘欢只顾盘问他究竟做了些什么,尘欢却一脑门子官司全在思索苏昱。
临进门的时候,苏昱又停了片刻,对他说了很长的一段话,尘欢现在还都记得清清楚楚,却一时还不能完全消化。
苏昱竟然说,其实曾经沦落风尘也算不得什么,那该是尘欢父母的过失,是这世间贪恋美色的女人们的过失,而尘欢自己是完全无辜的。
“贞洁算什么呢?”苏昱轻笑着,带了点自嘲的意味在里面:“你看,你嫁给莫殇然,可不会在乎她的过去她的贞洁,她又凭什么在乎你的?你只要对她好,只要你不是为了她的财产或者名声才嫁给她的,那就足够你问心无愧了。你喜欢,就占着她,谁敢来说三道四或者伸手要抢,你一脚踢出去就是了。你犯不着为了她讨好每一个人,或者容忍我,或者容忍任何一个可能比我还过分的…”
“好吧好吧,别这么看着我,我知道我以前很过分。”苏昱耸耸肩膀:“可是你这唯唯诺诺的样子就是很想让人欺负啊。再说,你不知道你有多让人嫉妒。你至少还有莫殇然,就算你三年前离开她,她也还是你的。我呢?我也就只剩我自己了,难道还不能难为难为你么…不过你也太好欺负了…”
“说真的,男人也不能太被动了,尤其是你这样的。我看你的样子,其实就还是放不下吧?如果你还是喜欢她,为什么不大着胆子就霸着她呢?你怎么知道她就肯定会因此厌恶你?万一她其实盼着被你霸占也说不准啊。反正,你不主动,你就无法真正得到她,你主动了,即使还是失败,你也没什么损失吧?时间过得那么快,所以…”
所以…
尘欢不得不承认,到头来,他居然是被苏昱给说动了。
居然不是和他关系最好的紫清,不是他曾经很是崇仰过一阵的苏彦,而是他最不喜欢的苏昱,说动了他的心。
苏昱临走时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尘欢,你问问你自己,真的不想莫殇然吗?”
其实他已经问过自己太多遍了。他,确实很想莫殇然,很想。
…
可是,该怎么开口,才能把他已经拒绝的机会,找回来呢?
前几日逃避般地不理不睬,如果今天又上赶着去找回,是不是显得也太——像个笑话呢?
怎生是像,你看,忘不掉,又不知怎么才能得到,其实已然是个笑话吧?
…
尘欢再度回神,就看见莫殇然已经立在眼前。
尘欢愣愣地抬头,他眼中空落落地都是茫然,看着莫殇然,又似乎并没看着她。
他喃喃地说对着莫殇然说了一句话:“你来看我笑话吗?”声音那么轻却又那么清晰,明明是对莫殇然说的,却又像是在对着冥冥中那些不知名的存在说的。
烛光下,他曾经一向清澈黑亮的眼,如今却黯然如淀积的墨。那么黑,仿佛里面曾书写入又被掩藏的伤痛全都在这一刻涌了出来,让莫殇然的心都不由跟着疼起来。
莫殇然说:“尘欢,你愿意再和我谈谈吗?”
尘欢轻轻地勾起嘴角,问:“我和你谈谈,你就愿意放过我了吗?”
莫殇然闭了闭眼睛,压低了声音,快速但是却诚恳地在尘欢耳边说:“你看,我吃的虽然不少但是从不挑剔好坏,我会干很多事情,不会干的事情我可以学,而且我保证我会学得很快。我不会和你发火,万一发了火你完全可以罚我跪搓板睡书房…我都听你的,你…还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
莫殇然的语速那么快,快到尘欢几乎没有听清。
不过尘欢似乎也并不真的在乎这些话,他只是着迷地盯着莫殇然,任由莫殇然带着一种暖意越凑越近,然后他忽然忍不住抱住了莫殇然,使劲儿让自己钻进对方的怀里,贪婪地汲取着久违的温暖。
然后他用带着鼻音和哭腔的声音说:“我不给你机会!”
“啊…”她呆呆地应声,却并不松手,只是把他抱得更紧,“你别哭,不给就不给。”
“你总是粗心大意的,还喜欢沾花惹草,我不给你机会…”他抬起头,吸吸鼻子,说:“我要给我自己一个机会。”
她茫然:“啊?”
“我要给自己一个把你抢回来的机会!”尘欢眯了眯眼睛,不管不顾地踮起脚尖,堵住了莫殇然所有困惑的疑问。
时间过得那么快,所以一眨眼的功夫,往往一切就会变得不一样。更何况,这许些时光,足以让黄土掩了昔日红颜,铅粉染了旧日稚嫩。
沧桑总是紧紧地跟随着时间,肆无忌惮地不放过每一个人。
这一点,其实,也是尘欢所熟知的。
他知道自己显得有点没出息,他知道如果自己足够聪明或者就应该向紫清一样,再也不把心思花在任何女人身上,尤其是面前这一个。
可是,人生就这么短,一年三百天,一百年也才三万天,何况这已经过去了快三分之一,再不抓紧,可怎么好呢?
既然他还是忘不了她,为什么不能给自己一个机会呢?
为什么要矜持于自己的面子,或者那些杂七杂八的担心,放掉自己可能幸福的机会呢?
尘欢不自觉地伸手拽住了莫殇然的前襟,紧紧地拽着,仿佛生怕自己面前这个女人忽然被吓跑一样。莫殇然愣愣,也回手抱住了他,用力地,贪婪地拥抱。
啊,拥抱总是能带给人们温暖的呢,对于这两个人,自然也不例外。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文章走向:她们用一卷相爱,用一卷闹翻,于是用这一卷和好,然后就HappyEnding了~
握拳,有想看番外的要说哦,不说我就不写了——相关回帖请打0分哦。
43
43、情意【终章】 ...
白梅是一个很爱笑的人。
当初安平炎轩扇了白梅一耳光,白梅都是笑着的。
但是这一日,对着满眼泪水的祈乐,白梅却敛起了笑容,眯起的眼睛中满是冷意。
她天生不喜欢这种哭哭啼啼,看上去楚楚可怜的人,不过白梅的声音依旧是软软的,温柔的:“祈乐,你不能说话是吗?那么我说,你听着可好?”
祈乐可怜巴巴地点了点头。
白梅的手指挑起祈乐的下巴,轻轻摩挲着他的喉咙,就着那样一个近乎调戏和威胁的姿势,白梅说:“祈乐,你是西北祈家的人,对吗?”
天底下,姓祈的人也许很多,但若说西北祈家,却指的只有一家——江湖之中,曾经出过三个武林盟主的,以一手漂亮的剑术和高深内功闻名的祈家。不过,已经成为了曾经。
“祈乐祈乐,你是祈家正房的三公子,也是祈家剩下的最后血脉了,对吗?”白梅的手指很温柔地留恋在祈乐的喉结处。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有着无数武功秘籍神兵利器的祈家,到现在却早已分崩离析,人死的死,东西没的没,独独留下麻烦一堆。
祈乐惊慌地的摇头,努力地向后退缩着,却被椅背挡住了后路。
白梅眼中分明有一闪而过的杀意,但她最终还是收回了手指,忽地又笑盈盈地弯起了唇:“诶呀呀,祈公子你这么害怕做什么?天下谁人不知祈家三公子天生不能言语,却是极聪明的,想必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什么意思呢?
祈乐抖了抖,依旧摇头。
白梅无奈地摇摇头,弯下腰,用手指抹去祈乐面上的泪水:“别哭呀,倒像是我要把你怎么样似的。我又不要你们祈家宁肯死光了人也要藏着的宝贝。但是,你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你看,莫莫好不容快要把她男人哄回来了,你不管是什么心思,也不能继续在这里拖累着。而且,我最近也忙得厉害呀,西南夷族要进京觐见,东北据说胡人又在酝酿入侵,炎国的旧部还有不服蠢蠢欲动的,再加上年年都不迟到的洪水和时不时冒头的蝗灾和鼠灾…我可不希望今后的日子还要忍受一群江湖人在我的院子里窜来窜去。”
祈乐蜷缩成一团。
白梅直起身子,略带了点安抚:“好了,我也没要背着莫莫把你怎么样。你毕竟也没有要害她,我会另外安排人带你去我的属地的。殇花楼的总部也在那边,你听话些别有那些不该有的心思,保你个平安总也是没问题的,可好?”
祈乐抬起脸,自己擦了擦眼睛,点了点头。
白梅和蔼一笑。她知道这样对一个还是个孩子大男孩有点过分,但人都是自私的。她可以不在乎世俗甚至支持自己的朋友伙伴去娶一个小倌,却不能忍耐祈乐这样的隐患纠缠着自己的朋友。也许,如果莫殇然已经动心,如果莫殇然坚持要左拥着尘欢右抱着祈乐,白梅也会帮忙。但此时此刻,上面这如果还没有发生。趁着莫殇然还不算动心,把危险扼杀在源头才是白梅的一贯做法。
祈乐的眼泪又大颗大颗地,无声地落下来。
祈乐知道自己喜欢莫殇然,但这喜欢并不纯粹到他愿意为此放弃一切。同时,莫殇然虽然对他好,但并不是十分靠得住的。所以他只能依靠自己,也只有暂时的妥协,换取自身的平安,才是面对白梅这种性子叵测的人的最好方式。
…
当莫殇然知道时,白梅已经安排祈乐离开。她虽然觉得有些突兀不妥当,却也并没反对。
只因为白梅浅笑着提醒她:“莫莫啊,祈乐那小子对你可有意思呢,你如果不担心你家的阿欢吃味儿,我自然也不是不能让人把他接回来…”
莫殇然是真的一心一意想对尘欢好的,她对祈乐,确实更多的只是一时的怜悯,即便有喜爱,也更像是对弟弟而非情人。她愿意相信白梅会尽力把事情安排妥当,她也更愿意把时间都花在尘欢身上。
哪怕祈乐的离开,并不意味着所有的事情就都被解决。
不久以后,白梅就听到了自家姐姐和祈乐居然互生情愫的消息。
哦喽——苏彦撑着腮帮子饶有兴趣,白梅捶胸顿足悔之晚矣只得去收拾烂摊子…不过那是另一个故事,均算得上是后话了。
…
后话不提,我们先要说的是尘欢。
祈乐的离开,让尘欢隐隐约约松了口气,继而多少有点兴奋起来。而处于兴奋状态的尘欢,现在对着镜子正在犹豫究竟该用哪只发簪。
乌木的?
会不会太朴素…
翠玉的?
会不会显得有点老气…
象牙的?
似乎颜色有点惨白…
唉唉唉,尘欢想把自己打扮得漂亮鲜亮些,却猛然发现在各种选择面前有点踌躇难决。他毕竟年纪大了,生怕自己是拼不过年轻漂亮的,就愈发担忧抓不住莫殇然。可尘欢只知道莫殇然不喜欢满脸涂脂抹粉太过分的,可她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呢?他却不大说得准了…
尘欢想啊想啊,皱着眉一回头就看见莫殇然倚在门框处正看着他笑。
“阿欢,”莫殇然笑眯眯:“如果你都不满意,我今晚亲手雕支桃木簪子送你可好?不过现在,咱们说好要一起出去走走看花灯的,再不出门来不及了哦。”
…
尘欢和莫殇然的复合是所有人心中的大喜事。
终于终于,再也不用看见尘欢惨白着连满地转圈了!紫清看着那夫妻二人携手而去的背影,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然而还没等这口气叹完,就有一声怪叫从府外传来。
——“紫清公子!紫清公子!我是木茶,我想见你一面!”
紫清愕然睁大了眼,一口气不上不下。
闻声折返而回的尘欢咬着莫殇然的耳朵,叽叽喳喳地说这木茶是如何如何就缠上了紫清,此次进京原本觉得是甩开了这黏人的尾巴,却不想终究是又纠缠了上来…
白梅手中的折扇被“哗”地一声打开,遮住了微勾的嘴角却没遮住眼中的算计。
苏彦抱着一个牵着一个,后面还跟着个苏昱,领着一众仆从在院门处探头探脑,俨然一付好奇的八卦模样。
后院厨房里的厨子大娘见大家都纷纷窜出去凑热闹,手里一松,母鸡一只便挣脱了束缚,扑棱着翅膀一直逃进了院子,惹得看门的大黄狗竖着尾巴来追。
“咯、咯咯咯、咯咯…”
“汪、汪汪汪、汪汪…”
一时间打翻了水缸害死了金鱼,哭哭笑笑又不知要生出来多少事故。
嗨,知道吗?
爱情是永远不会结束的。一段爱情故事的结束,有时候,仅仅标志着另一个故事的开始。
人海中的一见钟情,未必不能有一个好的结局。哪怕无论是她还是他都不够完美,但是只要相牵的手不要轻易放开,幸福就不会迷路。
一如现下,宽大袍袖下,莫殇然与尘欢紧紧相扣的手指。